《红楼梦》｜被错看的贾环：像老鼠一样活着，却活成了一道光

时间：2023-04-23

　　贾环，荣国府二老爷贾政的第三个儿子，小妾赵姨娘所生，是贾宝玉的庶弟，人称三爷。因形容委琐、阴谋伤害过宝玉等原因，在书里书外都不受人待见，在荣国府更是像老鼠一样活着，连丫头都敢欺负他。

　　但，正是这样一个人，却在贾府败落、一片悲凉之际，活成了一道光。

　　在贾宝玉巨大光环的影响下，贾环像老鼠一样活着。

　　贾府是诗礼之家，一向不分嫡庶，都是一样对待。但贾环很不幸，轮到他当庶子时，因嫡兄贾宝玉被祖母溺爱而特别厚待，兄弟二人的地位就有了巨大的差别。

　　即使是现代家庭，兄弟二人被区别对待，不被待见的那个容易形成心理阴影。

　　很多读者认为，贾环不被待见，是因为他有个爱作妖的娘，他心理阴影的形成，也是因为赵姨娘。

　　让我们回归文本，从文本中去找答案。

　　略举两个事例：

　　第一个发生在第二十回，贾环与莺儿玩牌耍赖，莺儿随口说了句“前儿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

　　没想到，这句话戳痛了贾环。

　　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了。

　　“我拿什么比宝玉呢”，这是强烈的自卑。

　　宝玉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最怕自己被人拿来和宝玉比，所以“说着便哭了”。

　　他没有强大的内心，做不到淡然处之，只能用哭来表示自己的抗议和无助。

　　同样“不是太太养的”，同样是赵姨娘生的，探春就不像他这么脆弱，因为探春是女孩儿，不必和宝玉比。

　　所以，刺痛贾环的，是“我拿什么比宝玉”。全世界都围着宝玉转，“你们怕他，都和他好”，我有什么能和他比？

　　第二个事例发生在第六十回，贾环向宝玉讨要蔷薇硝，却被芳官用茉莉粉打发了他。

　　得知真相的贾环倒也没什么想法，认为“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但赵姨娘气不过，“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

　　这话说得在理，宝玉是哥哥，即使做哥哥的有啥不是，弟弟也不应该去冲撞责问，但芳官只是个奴婢，这么糊弄主子，难道连问都不能问一声？

　　看贾环是怎么回答的：

　　“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支使了我去闹，他们倘或往学里告去，我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去，闹出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

　　贾环不敢去闹，因为怕挨打，说明他是挨过打的，而且打怕了，就是挨了打也没人敢给他出头，亲妈也只会“低了头”认怂。

　　这就奇怪了，责问奴婢糊弄主子并不为过，连客居的黛玉都敢给周瑞家的下脸子呢，贾环是正经主子，怎么就这么怕？就算是“往学里告去”，理也在自己这边，怕什么？

　　答案要在第三十四回里找。

　　第三十四回，宝玉挨了贾政的打，袭人怀疑是薛蟠告的密，宝钗回来也说怀疑是薛蟠干的。被冤枉的薛蟠气得暴怒，当即“抓起一根门闩来”要去把宝玉打死，并说了这样一番话：

　　“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索性拉上我了！”

　　注意这番话里透露的信息：宝玉挨了打，贾珍被老太太骂了一顿，现在轮到薛蟠了。

　　这个信息说明，只要涉及到宝玉，谁沾边谁遭殃，老太太可不管道理在哪边。

　　芳官虽然只是个奴婢，但她是宝玉身边的红人，这事又与宝玉脱不了干系，真要闹起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贾环。

　　被打怕了的贾环宁可息事宁人，也不敢去争理，这是一种条件反射。

　　所以，不是贾环太懦弱立不起来，实在是环境逼人，他只能缩着头以求自保，而逼他的人就是站在宝玉身后的贾母。

　　薛蟠的话，也代表了贾环的心声，但薛蟠敢反抗，贾环却不敢。因为薛蟠也是薛家的凤凰蛋，从来不会受委屈，贾环拿什么反抗呢？

　　这就导致了贾环只能像老鼠一样活着，偶尔探一下头，受到打击就马上缩回洞里。

　　在贾府败落之时，唯有贾环活成了一道光。

　　通常来说，这样一个自卑且懦弱的人，是没有什么未来的。

　　但是，贾环却也有自立自强的一面，并没有破罐子破摔。

　　虽然有昏昧不明的祖母和愚昧不堪的母亲，但好在还有一个为人端方明理的父亲，而儿子的教育又主要由父亲负责，这便给活得窒息的贾环开了一扇窗。

　　贾宝玉生性乖僻，不肯走科举之路，贾环却在父亲的影响下适合走仕途。

　　第七十八回有一个细节：

　　他两个（贾环贾兰）虽能诗，较腹中之虚实，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途，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

　　（贾政）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

　　这两句话，前一句说贾环和贾兰都比贾宝玉更适合科举，后一句说明贾政把科举的希望寄托在环、兰二人身上。

　　由此也可推断，续书中说宝玉和贾兰中举的设置是刻意美化了宝玉，要中举，也只可能是贾环和贾兰中举才有据可依。

　　除了这个细节，书中还有一个重点情节说明，在贾府日趋衰落、全府陷入悲凉之际，贾环却像一道光，照亮了整个贾府。

　　这个情节就是第七十五回的“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此时，“开夜宴异兆发悲音”，宁府那些十分不堪的行为，让心系贾府未来的宁荣二公叹息而去，代表贾底彻底无望了，再无复起的可能。

　　接下来的中秋节，虽然贾母极力想要热闹起来，但整个氛围都很凄清。悲凉之雾，已经遍布华林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贾环写的新词“得佳谶”。

　　书中虽然没有写明贾环作的是什么词，但详写了他的词受到了贾赦的大为赞赏，并说贾环的词“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

　　重点并不在这里，而在于作者在回目名中点出了“得佳谶”。

　　“谶”的意思是将来能应验的预言、预兆，“佳谶”即为将来能应验的良好的预言、预兆，是一个好兆头。

　　能应验的好兆头，说明将来会有好事降临到贾环身上。贾政说他有如“曹唐再世”，而曹唐以游仙诗著称，可见贾环将会在这一方面有所成就。

　　根据时间来推算，贾府抄家之时，贾环应该还没有成年，那么他的好兆头应该应验在贾府抄家之后。

　　贾府抄家后，贾府众人作鸟兽散，“飞鸟各投林”，各自凭本事谋生路。我们知道的是贾宝玉在经历一段食不包裹腹的日子后出家了，而“得佳谶”的贾环则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摆脱了贾府，从贾宝玉带给他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会活得更加扬眉吐气，不然就对不起作者给他的“佳谶”了。

　　这就是福祸相依，一直活在宠溺中的宝玉在家败后无以存身，而在贾府像老鼠一样活着的贾环，却在家败之后拥有了他属意的新生活。

　　宝玉被贾母的娇宠所害，而贾环则要感谢贾母的不宠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