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后娘（三）
田蔓草生产时，本来说好是张珍珠陪着去卫生院的，结果，张珍珠的母亲突然病倒了，张珍珠万般无奈向牛爱田说明情况。牛爱田道，大嫂，没事，你赶紧走吧，我再想想办法。张珍珠道，去找咱娘吧，她有经验，陪着过去也合适。
田蔓草听说张珍珠不能陪自己，气恼道，她娘得病着急，难道我生产就不着急了。你说她娘也是，啥时候得病不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得病，丧气！你说吧，我这两天随时都可能生，这可咋办呐！
牛爱田觉得田蔓草说话刺耳，心说要是大嫂听见这话肯定不舒服。但他不想生气，说道，我看啊，只能让咱娘陪着你了。田蔓草听了，生气道，说啥屁话哩，我生孩子，能让俺娘来吗？不都是婆家人陪着。
牛爱田知道田蔓草误会了，忙辩白道，我说的不是恁娘，是咱这边的娘。田蔓草道，那是恁娘，我可不认她，我只认得她是韩天香。牛爱田瞥一眼田蔓草，恨不得扇她耳光，骂她不通情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站起身就要出去。
田蔓草急道，你去哪？我随时有反应，就要去卫生院。你跑远了，我哪儿寻你去。牛爱田没回头，不耐烦道，我哪儿不去，在院子里坐会儿行不行？田蔓草骂道，你发啥脾气咧，你院子里也不能去，必须坐在这儿陪着我。
牛爱田不搭理她，去了院子。田蔓草不停骂骂咧咧，牛爱田一时心烦气躁，拔了一根葱，剥去外皮，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顿时，一股辛辣和甜味充塞唇齿间。
牛爱田很快把葱吃完了，心头火气渐渐消了。他想，生气归生气，田蔓草说生随时会生，他还是要去和母亲说一下。想到这里，牛爱田转身出门，去找韩天香。
韩天香正在家纳鞋底，一看就是小孩穿得虎头鞋。最初，牛爱田对韩天香也没好感，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但几个月来，他从许多细节上发现韩天香面慈心善，对父亲照顾有加，对自己和大哥也很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牛爱田想想，她究竟为了啥？不还是为了好好安度晚年嘛！结果呢，寄人篱下，不是讨好这个，就是怕得罪这个，活得多卑微啊！听说，她是个苦命人，早早死了丈夫，含辛茹苦带大儿子，结果谁知养了一匹白眼狼，逼得她无家可归。
因为这个原因，牛爱田禁不住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从心里早已经把韩天香当娘看待了。
韩天香见到牛爱田，忙把手里活丢在一边道，爱田来了，蔓草现在咋样？牛爱田道，肚子还没动静，这不都等着哩！牛爱田说完，蹲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韩天香看他似有心事，问道，爱田，有事啊？
牛爱田说了大嫂不能陪着蔓草去卫生院生产的事。韩天香明白了，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牛爱田点点头道，生孩子这事，肯定是亲人陪着合适，就是蔓草说话难听，怕你对她有意见，不愿意。
韩天香恼道，你说得啥话啊！咱们是一家人，我陪她，理所应当，再说，我这么大年龄了，还会和你们斤斤计较吗？记住啊，以后甭说外气话。你要只有这事，你回去陪蔓草吧，随时可以叫我。
牛爱田嗯声回去了。进院门，牛爱田见田蔓草在院子里坐着，就想直接回屋。田蔓草拦住他道，我听见了，你去找她了。牛爱田道，当然了，我不去找咱娘找谁？咱们是亲的，生孩子这事，自家有人都不去的话，外人更不会去了。
田蔓草眨巴眨巴眼，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她心里清楚，她是对韩天香有意见，但不得不承认，遇到生孩子这事，也只能找她，找外人是不合适的。不然别人会怎么想，这么大的事，亲人都不管不问，人品是不是太差了。
当天晚上十点左右，田蔓草的羊水破了。牛爱田隔着院墙赶紧喊韩天香，韩天香和牛山顶还没睡，她听见牛爱田大声喊，料到田蔓草应该要生了。她应道，知道了。赶紧换衣服。牛山顶道，我去不去？韩天香道，黑更半夜，你明天去吧，今天去了也帮不上忙。
韩天香收拾利落，刚出门又立即折返回来。牛山顶道，又咋了？韩天香道，以免万一，带点钱吧。牛山顶道，爱田不缺钱。韩天香边从被褥下拿钱，边说道，爱田没经历过这事，肯定着急麻慌，咱们多拿点钱，有备无患不是？
牛山顶心里一阵暖意，他说道，甭拿你的钱了，拿我的钱。牛山顶说着去拿钱，韩天香这时已经走到门口了，头也不回道，啥时候了，分啥谁的钱，等回来再说吧！
看着韩天香消失在夜幕里，牛山顶心里很欣慰。看来自己当初的坚持没有错，只是没想到捡到宝了，韩天香真是一个好女人。对自己，对自己儿子，真没话说。他突然想到自己两个女儿，心道，她们不喜欢韩天香，是因为不知道她的好。
韩天香到牛爱田家，见牛爱田正搀着田蔓草上面包车。她急道，这怎么行呢？她需要躺着。牛爱田立即去拆除后座。韩天香扶着田蔓草旁边等着。很快后座拆除完毕，韩天香道，赶紧铺上被褥，要厚点。牛爱田没经验，照着做了。
甫到卫生院，没费周折，田蔓草顺利生产了。牛爱武正好值班，跑前跑后，安排得顺顺当当。第二天下午，田蔓草出院了。牛爱田看着孩子黑黑的脸，显得手足无措，幸好韩天香一直陪在身边，一边给田蔓草传授经验，一边叮嘱牛爱田该注意那些事项。
出院后，田蔓草奶水不足，韩天香买了几个猪蹄，给田蔓草熬猪蹄汤催奶。田蔓草觉得不甜不咸喝不下去，韩天香道，坐月子期间，忌讳多着呢。谁都经历过这一遭，其他委屈可以不受，但这种委屈必须要受。还包括红糖鸡蛋，好不好吃不重要，补身体是关键。
一段时间后，田蔓草白白胖胖，韩天香倒瘦了几斤。田蔓草虽然对韩天香还有些抵触，但她承认韩天香对自己照顾周到。在卫生院，她当着外人不能直呼韩天香的名字，而是低声喊娘。刚开始，田蔓草不习惯，有些尴尬，声音有些生硬。好在韩天香没注意这个。
孩子做九时，牛爱田摆了二十五桌酒席。屋里四桌，是娘家主客，院子里五桌，大街上十八桌。本家堂兄弟需要端菜上酒，只能临时凑一桌。人头攒动，一派喜庆气象。牛爱田两个姐姐带着丈夫和孩子都过来了，牛爱田想和姐姐聊会天，说说韩天香的事，可分身乏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众多亲朋当中，已经默认了韩天香的身份和地位，唯独牛山顶两个闺女见到韩天香，要么充满敌意，要么视若未见。哪怕韩天香主动向她们打招呼，也被漠视。
张珍珠发现其中蹊跷，为了缓和紧张关系，特意拉着韩天香和她们坐在一起。谁知她们看到桌上坐着韩天香，头一扭坐在其他桌上。气氛有些尴尬，张珍珠道，娘，甭怪她们，俺前婆婆对闺女特别亲，她们一时转不过弯，慢慢就好了。
韩天香想起自己的儿女，不由叹气道，我咋会怪她们咧，她们至少还记得娘的好。想到这里，韩天香的情绪显得有些失落，张珍珠看在眼里，忙转移话题。
牛爱田忙着店里的生意，每天起早贪黑忙着。田蔓草想让她母亲过来住几天，帮自己带带孩子，结果他娘忙着带孙子，无暇过来。田蔓草觉得委屈，嫌她娘偏心，只知道疼孙子，不心疼外孙。
牛爱田道，各家有各家的事，咱只能靠自己。田蔓草抱怨道，你说得轻巧，又带孩子，又要做饭，换你来试试，甭站着说话不腰疼。牛爱田没好气道，你问问，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就你的事多。
田蔓草拍打床帮，摇着头急道，牛爱田，你不配有儿子，真不知道要你有啥用。牛爱田看着胖了一圈的田蔓草道，你让我咋办？总不能生意不做了，在家陪你吧？靠家里三亩庄稼，咱不喝西北风啊！
田蔓草黑着脸，不说话。牛爱田无奈道，这样吧，我和咱娘说说，让她没事陪着你。但丑话说前面，咱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生孩子时，她跑前跑后，我记得你还喊几声娘。事后，你还是称呼她的名字，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要是让咱娘听见，多寒心啊！
田蔓草自知理亏。低头不语。牛爱田扭头出去找韩天香。韩天香不在家，牛山顶在院里抽着烟。牛爱田道，爹，俺娘咧？牛山顶道，咋了，有事？她去地里薅马齿菜了，准备蒸马齿菜馍。
牛爱田听到马齿菜馍，禁不住流口水，马齿菜馍沾蒜汁，真是人间美味啊，他这两年都没吃过。以前母亲经常蒸马齿菜馍，自从母亲过世后，田蔓草不喜欢吃马齿菜，他自己又不会蒸馒头，导致错过多少次美味啊！
牛山顶道，恁娘说了，多蒸两笼马齿菜馍，给老大和你家都送点。牛爱田笑道，中，中。牛爱田转身就走，牛山顶叫住他道，爱田，有啥事说吧，等她来了，我告诉她。
牛爱田把难处说了。牛山顶道，我知道了，等她回来，我对她说。不会有啥事，都是一家人哩。
韩天香过来照顾田蔓草，大到一日三餐，小到洗屎布尿布。牛爱田过意不去道，娘，你不用这样，早饭和晚饭我来做。韩天香笑道，你忙你的生意吧，家里就我和恁爹，还有蔓草三个人的饭，不麻烦。
牛爱田私下给韩天香两千块钱，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啥，你看着自己买吧。看看这段时间，把你都累得瘦了。韩天香眼圈红了，说道，爱田，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这钱，我不要，恁爹有退休金咧，够俺俩花了。我这么大年纪了，不讲究。
牛爱田不同意，执意把钱塞到韩天香手里道，娘，你来咱家这么长时间了，我什么也没表示，只当是孝敬你了，你要是太客套，我以后再有事就不找你了。韩天香犹豫片刻后，才把钱收起来了。
有天晚上，牛爱田和田蔓草在床上闲聊，说起韩天香。田蔓草道，爱田，你回头给咱娘买件衣服吧！这些天多亏她了。牛爱田诧异地看着田蔓草，不相信这是她说得话。
田蔓草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也想了，亲娘也不过如此，何况她只是后娘！我以前对她有偏见，是我的错。想想，她也不容易。牛爱田没说给韩天香钱的事，他为田蔓草突然良心发现而感动。
牛爱田紧紧地抱着田蔓草道，你知道吗？不管你以前怎样？你今天说这番话让我感动。你知道，我最初对咱娘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娘对咱家，真的是一片赤城，将心比心，咱们今后也要对她好。
牛爱田去找大哥大嫂，说道，咱娘来咱们家这么长时间了，人品具体咋样，咱都一清二楚。我想了，咱需要和俺大姐和二姐沟通沟通，都是一家人咧，甭让她们俩一直误会咱娘。不然的话，咱爹咱娘心里有解不开疙瘩，咱们当儿女的，也于心不安呐！
牛爱武没意见，张珍珠道，我早在琢磨这事了，上次孩子做九，我就想让和解，结果两个妹妹固执。我看这事甭拖了，就明天吧，咱们去分别找她们，把话说透。本来和和美美一家人，关系搞这么僵，净让村里人笑话！
第二天，牛学武两口，还有牛学田分别去做工作。唇枪舌剑也好，苦口婆心也罢，最终做通了他们的思想工作。牛学田道，这样吧，我明天去饭店订一桌，咱们几家人坐在一起聚聚，算正式认了咱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