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军远征欧洲:(十六)巴顿重新出征

  在法国,沿着碎石路和被猛烈轰炸过的农场车道,盟军由吉普、坦克和两吨半载重的卡车组成的车队蜿蜒穿过脱谷场和果实累累的果园。

  驾驶着摩托车的宪兵在队列中穿梭,斥责着懒散的家伙,手雷像“卡地亚钞票夹”一般挂在士兵军装的翻领上,白垩色尘埃沾满了他们的面孔,染灰了他们的头发。

  “战争就是他们的职业,”摄影记者李·米勒写道,他们分成小股队列分别向南、向西、向东前进,经过石制谷仓和拖着装有牛奶的铜缸的骡子,经过仍在兜售香水和丝质围巾的店铺。

  卡车只要稍停片刻,美军士兵们就匆匆下车,排成扭动的梯阵,在路边小便,一旁的法国平民冲上前去,将食指和中指放在两片嘴唇上索要香烟,其他人则送上由蓝绣球花、红玫瑰和白翠菊组成的三色花束,而喊出“法兰西万岁”的美军士兵,通常能得到一壶苹果白兰地。

  在有些地方,德国观光海报仍张贴在校舍的墙壁上,黑板上用粉笔字写着德语中所有的元音、变音和大写名词。

  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德国人,都是俘虏,促使他们投降的是那些惨不忍睹的死尸,这些死者通常被埋在一个临时的墓碑下,碑文只有一个直白的名词,也是大写:“一个德国人。”

  德军B集团军群的一名军官承认,德国军队正在经历一场拿破仑式的撤退。克鲁格在8月初,告诉他的上级:“无论下达多少道命令,部队都不能、都无法、都没有强大到足以击败敌人。”

  德军潮水般的队伍停在匆匆建起的宿营地过夜,他们强咽着冰冷的K级口粮,或是将盛着汤的钢盔置于点燃的固体酒精上加热。

  烧灼的钢盔散发着蓝色的光泽,象征着他们卓著的贡献,足以为他们每个人颁发一枚紫心勋章,夜间,他们也会为死难的战友举行简短的追悼仪式。

  盟军最高统帅部的策划者们,在7月下旬时预计,如果为已分配给“霸王行动”的75个师再增加9个师,德国人就将被迅速击败。

  令人遗憾的是,英国人目前在法国的兵力不到36个师,额外的预备力量几乎为零,而美国援兵抵达法国的速度低于每星期一个师,直到1945年8月,盟军在欧洲大陆上的兵力才达到了赢得战争所需的84个师。

  因此,盟军不得不勉强接受一位被记者形容为“好斗、咆哮的彗星”的指挥官,而他在西点军校的一名同学,则将他描述为“一只颇具智慧的纯种斗鸡”。

  

  巴顿将军

  许多赶至阿夫朗什的士兵,第一次见到了小乔治·巴顿中将,他“咚”的一声跳下吉普车,来到一座搭着伞盖的警察岗亭,用了大约90分钟疏导拥挤的交通。

  巴顿被布拉德利派往监督第8军向南推进,在他的督促下,7个师于72小时内涌过了阿夫朗什。

  雪茄闷燃着,他朝偶尔露面的德国空军偷袭者破口大骂:“这些该死的王八蛋,这帮狗×的坏透了,我们会逮住你们的。”

  一名下属打电话汇报自己的位置时,巴顿朝话筒吼道:“挂掉电话,继续前进!”

  8月1日星期二的中午,巴顿的第三集团军正式成立,辖3个军9个师。与此同时,布拉德利晋升为第十二集团军群司令,与蒙哥马利指挥的第二十一集团军群遥相呼应。

  布拉德利原先的副手考特尼·霍奇斯中将继任第一集团军司令。

  “我们正在不断前进,”巴顿告诉他的参谋人员,“从现在起,直到在战斗中获胜或阵亡,我们将一直奋勇向前。”

  “很显然,成功的军人有两种,”在近期寄给儿子的信中,巴顿写道,“一种是默默无闻地前进,另一种则是引人瞩目地前进。而我是后一种。”

  的确如此,但近1年来,巴顿一直被雪藏,几乎到了被人遗忘的程度,他在西西里掌掴了两名装病的士兵后,虽然勉强保住了官职,但他在“霸王行动”初期的指挥权被剥夺,集团军群司令的职务也归了布拉德利。

  布拉德利本是他的后辈,还曾是他的下属,当年4月,在英国的一个社交俱乐部中,他轻率而愚蠢地宣布:

  “毫无疑问,上天注定将由我们美国人和英国人统治这个世界。当然,还有苏联人。”

  此番言论,又差点令他失去第三集团军。“巴顿又大放厥词了,”这件事发生后,艾森豪威尔写信给马歇尔,“他显然没办法一直保持理智。”

  勉强得到原谅后,巴顿在春天和初夏都扮演着诱饵的角色,以便让德国情报机构相信,盟军将发起第二次登陆行动。

  他在英国购买猎枪和马鞍,写一些充满暴力色彩的诗句,打羽毛球和高尔夫,买了条名为“威利”的牛头梗犬。

  他积极申请离开英国赶赴法国,还称批准每提前一周,他就会付给艾森豪威尔1 000美元,巴顿的妻子比阿特丽斯,不仅是他的红颜知己,还与他志趣相投。

  比阿特丽斯曾买通一名埃及船员将她带至一家文身店,以便将一艘全帆装备的快速帆船文在她的胸部,但这一尝试未能成功。

  巴顿在7月初写信告诉她:“无法忍受每场战斗间漫长的间隔时间。”

  巴顿还全盘考虑了自己的指挥能力,以及如何将麾下军队的破坏力最大化,他的行囊中带着爱德华·奥古斯都·弗里曼六卷本的《诺曼人征服史》。

  巴顿研究这套书,是为了了解“征服者”威廉对法国道路网的使用,他十分清楚,来到法国不仅仅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声誉,还要获得荣誉。

  他告诉美第7军军长乔·柯林斯,“我得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布拉德利曾直言不讳地警告巴顿:“你知道,乔治,我并没有申请他们把你送来。”

  但是,布拉德利很快发现,自己被一个“比地中海战役期间更聪明、更理智、更讨人喜欢”的巴顿深深吸引。

  巴顿对自己的士兵们保证,敌人会“捶胸顿足地痛哭,‘天哪,又是该死的第三集团军和那狗娘养的巴顿’”。

  现在,他们就在这里,不顾暴露的侧翼和脆弱的后方,潮水般涌入布列塔尼。

  8月1日,在寄给妻子比阿特丽斯的信中,巴顿写道:“战斗总是令我感到恐惧和诱惑,就像马术障碍赛。”

  他下令,将自己曾带至突尼斯和西西里的那些作战态势图封上薄膜——每张地图的尺寸为10英寸×20英寸,比例尺为8英里/英寸。

  这些工作完成后,他皱起眉头:“东面最远处只到巴黎,我要去的是柏林!”

  不过,巴顿首先要去的是布雷斯特,无须特别的地图便能明白,布雷斯特位于西面,巴黎和柏林则在东面。在“霸王行动”的策划者们看来,夺取诺曼底滩头阵地最为重要,其次便是拿下布列塔尼及其港口:圣马洛、圣纳泽尔、洛里昂、布雷斯特及基伯龙湾(盟军已有过在此处建设另一座人工港的构想)。

  冲破诺曼底滩头的延误、奥马哈海滩带来的警示及瑟堡被夷为平地,这些都没有减少艾森豪威尔及其后勤人员的热情,巴顿的集团军将直取布列塔尼半岛。

  但德军左翼的崩溃,令蒙哥马利踌躇了,早在7月27日,他就曾建议,布列塔尼半岛的战役只需要一个军,布拉德利和巴顿都没明白这个暗示。

  巴顿被雪藏后,就开始坚定支持艾森豪威尔的整体计划。他和蒙哥马利赌了5英镑:美军士兵将在8月5日这个周六的夜晚前进入布雷斯特。

  巴顿声称,自己“凭借第六感,总是能确切地知道敌人打算做些什么”,他坚持认为“整个布列塔尼半岛上的德国佬不会超过1万人”。

  虽然敌军人数至少是这个数字的6倍,但巴顿依然于8月1日对距目标尚有150英里的第6装甲师下达了一道简短的命令:“夺取布雷斯特。”

  就在同一天,第三集团军的另一股力量——第4装甲师,从阿夫朗什向南疾进了40英里,抵达雷恩郊外,这里是布列塔尼的首府,也是连接着10条主要公路的交通枢纽。

  

  在法国作战的美军坦克

  在这里,浓眉师长约翰·伍德少将突然间茅塞顿开,伍德因在西点军校时辅导过自己的同学而被称为“教授”。从阿肯色大学毕业后,他加入了西点军校的橄榄球队,是个勤恳的玫瑰园丁,通晓多国语言,曾读过戴高乐和德国装甲部队先驱海因茨·古德里安的原文著作。

  伍德经常搭乘一架派珀“小熊”轻型飞机,出现在战场上空,翼尖飘摆着红色彩带,这样下方的部下们就知道是“教授”来了。

  “我们正沿着一条错误的路线打这场战争,”伍德宣称,“我们应该直扑巴黎。”

  法国首都离雷恩只比布雷斯特远60英里,布列塔尼是个死胡同,而巴黎则通向纳粹德国的老巢。

  伍德命令第4装甲师的两股部队对雷恩实施侧翼包抄,切断了10条公路中的7条,8月4日,雷恩被攻陷。

  伍德建议在两天内赶至东面150英里处的沙特尔,他发电报给巴顿:“亲爱的乔治,相信我们可以转过身来,很快向正确的方向前进。”

  但是,这个建议未被采纳,相反,伍德被派往西面,进入布列塔尼,卷入洛里昂的一场血腥围困战中。

  布拉德利迟缓地转而同意蒙哥马利的观点:“主要任务在东面。”

  8月3日,他告诉巴顿,“以最小兵力”肃清布列塔尼半岛,巴顿命令第15军和第20军向东疾进,第8军留守布列塔尼。

  拆散集团军耗费了不少时间,并使两个能征善战的装甲师——第4装甲师和第6装甲师陷入了静态的围困战中,而不是让他们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布列塔尼战役很快被证明无利可图,岛上没有一个港口能发挥特殊作用,一个原因是它们距主战场太过遥远(布雷斯特离德国边境有500英里),另一个原因是希特勒命令各沿岸筑垒地域坚守至“最后一人一弹”。

  这种搏命式顽抗,很快消耗了欧洲沿海的28万名德军守卫者,但即便不是永久,也至少在数周内令得盟军后勤部门无法使用这些重要港口。

  在圣马洛攻城战中,近2万美军士兵战斗了两周之久,港口也几近全毁。

  布雷斯特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它的城墙厚达25英尺,城中还有德军大大小小75个据点,这场动用了云梯和爪钩的中世纪式攻坚战历时1个多月,攻城的7万名美军士兵伤亡高达1万。

  尽管布拉德利后来坚持认为,布雷斯特的德国守军十分危险,绝不能让前线将士有后顾之忧,但5个师改道进入布列塔尼也反映出他对“霸王计划”僵化地遵从。

  “我们必须夺取布雷斯特,从而保持美军战无不胜的形象。”布拉德利告诉巴顿,后者对此表示赞同。

  战役结束后,没有一艘货轮或运兵船能在布雷斯特停靠,持续的空中轰炸和50万发美军炮弹已将其夷为平地,基伯龙湾的人工港也一直未能建成。第4装甲师最终在8月中旬从洛里昂围城战中被抽调出来,全速赶往南特。

  师长伍德认为,进入布列塔尼是“战争期间最愚蠢的决定之一”。但随着第三集团军的主要兵力最终于8月中旬脱身并向东行进,最初的西进和布列塔尼战役未能实现的战略目标似乎都已微不足道。

  蒙哥马利告诉他的助手们:

  我们已经挣脱了束缚,无论敌人想做什么,都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影响。我们将迅速、不懈地前进,针对他们的破坏制订计划……我们的局面一片大好,敌人则形势糟糕……现在是下定决心、大胆冒险的时候了。

  蒙哥马利的计划简单而又慷慨:三个集团军对德军展开持续猛攻,而第四个集团军(巴顿的第三集团军)转至右翼,直扑巴黎,在桥梁修复前,将踉跄后退的敌人困在塞纳河。

  就在巴顿派出他的第15军攻向德国第七集团军司令部所在地勒芒时,蒙哥马利沿着从阿夫朗什至卡昂一条60英里长的战线投入了盟军的主力。

  加拿大第一集团军居左,英国第二集团军居中,但面对德国装甲部队(包括党卫军两个装甲军在内)的抗击,他们取得的进展并不算大。

  英国人最终在8月4日占领了已成为废墟的维莱博卡日,并与美国第一集团军辖下的第5军一同扑向维尔市。

  但这并非一蹴而就的冲刺,第28步兵师过去是宾夕法尼亚州国民警卫队的一部,战斗第一天,他们便伤亡了750人;而格哈特的第29师在向维尔市推进的10英里中,又遭受了千余人的伤亡。

  战争,就像历史学家布鲁斯·卡顿曾写过的那样,有时“会按着一个奇怪的脚本演绎”,将高压手段施加在诸如夏洛伊教堂、凯塞林、安齐奥或圣梅尔埃格利斯这些不出名、不起眼的地方。

  莫尔坦便是这样一个地方,这个拥有1 300名居民的小镇位于阿夫朗什东面20英里处,周遭地形起伏不定。

  镇名据说源自罗马大军中的摩尔人,这里向来以出产餐具而闻名,先是锡铜合金,后是不锈钢制品,到了当代,莫尔坦依然是矿源产地和矿产交易中心,其海岸连接着内陆的市镇。

  自6月6日以来,成千上万逃离入侵地区的难民从这里穿过,孩子们身上缝着写有亲属地址的标签,但他们的母亲可能已不在人世。

  8月3日,莫尔坦的最后一名德国占领者被一名法国警察用一支19世纪的老式步枪击毙,几个小时后,美军第1步兵师赶到。直到8月6日被第30步兵师接替后,第1师才继续前进。

  美军士兵的卡车隆隆驶过忙碌的咖啡馆和小旅店时,人群欢呼着向车上的士兵们投掷鲜花。第30步兵师被称为“老山胡桃”,它的前身,是来自田纳西州和卡罗来纳州的国民警卫队。

  他们仍在舔舐着“眼镜蛇行动”留下的伤口,包括那两次误炸,师里9个步兵营中的2个已被调往其他地方,剩下的7个营驻守着一条7英里长的防线。

  在莫尔坦东面显露一角的蒙茹瓦山岩石遍布、陡峭嶙峋,令人神往,得此名字是因为朝圣者在这里首次看见了27英里外的圣米歇尔山。

  但对美军士兵来说,这只是一座1英里长的陡坡而已。它被称作“314高地”,这个数字意味着它的高度是314米。

  第120步兵团第2营的700名士兵正攀向山顶,他们将加固第1步兵师留下的简易战壕。罗伯特·魏斯中尉是他们中的一位,这位矮小精悍的21岁炮兵前进观察员穿着父亲的毛哔叽衬衫。

  他的父亲是一名匈牙利移民,这件衬衫是他在一战中穿过的,除了配有三脚架的望远镜,魏斯还吃力地扛着一部35磅重的SCR-610电台。电台的通话距离为5英里,足以联络上部署在西面的榴弹炮连。

  最近,魏斯写信给身在印第安纳州的母亲说:“我希望自己在最近几天里能有机会用用枪。”不同的是,他疲惫的战友们只希望能休息一会儿。

  蒙哥马利关于“敌人的形势很糟糕”这一判断无可辩驳,德国人对自身的虚弱深感绝望。

  在东面1 000英里外的东普鲁士元首大本营(“狼穴”),希特勒“发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需要德军冲入一片盟军部队十分暴露的区域”。

  按照他的指示,以4个装甲师打头阵的一场反击将突破莫尔坦直至阿夫朗什,将巴顿的第三集团军与霍奇斯的第一集团军分隔开,如果德军不能将这些登陆部队赶回到船上,便很可能重演夏初的胶着战。

  “告诉克鲁格,”希特勒在一份经德军最高统帅部发出的电报中补充道,“他的目光应该紧盯着前线和敌人,后方的事不用他操心。”

  克鲁格元帅回复说,“这样一场进攻如果不能立即取得胜利”,德军就将承受被包围和歼灭的危险。

  即便先头部队抵达阿夫朗什,虚弱的士兵们也无法在盟军空军、炮兵和装甲部队的轮番猛攻下守住所夺取的区域。

  

  德军虎式坦克

  7月,在科唐坦半岛发生的激战已令8个德军师被消灭,而德国人的损失还要加上被隔断的海峡岛屿及布列塔尼半岛上被消灭的部队。

  6个补充师在近期已从法国南部和加来海峡赶至诺曼底前线,使德军能在一定范围内进行重组:西线装甲集群再次更名为第五装甲集团军,辖4个军12个师;第七集团军则下辖16个师。

  但是,这股力量虚弱不堪、精神萎靡,而希特勒一意孤行,忽略了所有反对意见。

  德军反扑即将发起,正如那道命令一样:“不顾一切危险,全力冲向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