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球员到脱口秀演员,古鲁恰加用表演与足球和解

  有这么一位神奇的球员——他职业生涯首场比赛就领到红宝石卡,然后在自己唯一一场U21国家队比赛中反向梅开二度。

  更神奇的是,他球踢着踢着不踢了,改行去当脱口秀演员了。

  这可是真实的。这哥们叫古鲁恰加。“当我以喜剧演员身份站在台上时,想不到我之前是个职业球员吧,”他在最近一场演出的开场白中说道。古鲁恰加目前正在马德里的维多利亚剧院进行长达两个月的连续表演。“你更想不到我踢球时是那个德行。”在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正在播出他作为球员时的“高光时刻”。

  这家伙球风一点都不“艺术”。

  

  然后古鲁恰加开始侃侃而谈了。他开场讲述以心直口快著称的西班牙教练哈维尔-克莱门特在第一次将自己派上球场前说的话:你什么都不需要管,甚至球在哪都不需要管,哈塞尔巴因克走到哪你跟到哪就行了,别让他触球。那意味着双方都只剩下了10名球员。“相信我,”古鲁恰加回忆克莱门特当初的话,“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赢定了”。

  当时古鲁恰加只有19岁,哈塞尔巴因克却是当时西甲最强大的进球机器,当年这个荷兰人共打进了33粒进球。是役古鲁恰加完全遵循了主教练的战术意图,他将大屏幕上的画面暂停在了一个瞬间——哈塞尔巴因克的那一幅不知所措的表情好像在说:这家伙在甜蜜的干嘛?!

  

  然后就是比赛第78分钟,古鲁恰加吃到红牌,他一边抗议着,一边摇着头,脸上流露出沮丧和不甘——然而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这套在职业生涯中用了很多次。古鲁恰加说,他想送给自己一句话:你小子真特娘的是个人才。

  古鲁恰加之后曾很多次早早下场,而且是颇有创意的诈伤下场。有时候他觉得赛场上压力太大,自己就不想踢了。他说自己经常寻思下场时自己应该瘸哪条腿,然后他成功骗过所有人,直到主教练克莱门特当众戳穿自己。

  “有时候我真的就不想踢了,我宁愿坐到替补席上去,会因为我害怕在场上犯错。”

  2002-03赛季皇家社会拿到了联赛第二,古鲁恰加整个赛季一共只踢了91分钟,但这并不妨碍他为球队的成功而忘情庆祝——他一路狂欢,用了三天才到家,疯得一塌糊涂。这仅有的91分钟其实是两场比赛,一场打满了90分钟,还有一场补时阶段踢了1分钟——1分钟,基本上什么都干不了,但对于古鲁恰加来说够了,他成功惹恼了场边的摄影师,因为他将自己的帕尼尼贴纸直接糊在了摄像机镜头上。

  

  古鲁恰加说表演是有治愈性的,是一种疗法,无论在台上台下都是,而且他表现出了不错的天赋,表演流畅而自然。“脱口秀救了我的命,”古鲁恰加在最近一场演出结束后几天说道。

  那也是他最后一年踢西甲。随后他开始混迹于低级别联赛,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据他说当时的痛苦无人知晓,直到现在,他可以将往事大大方方地以玩笑的形式分享给大家了。

  赴贝尔萨之邀,激励毕包众将

  有一天古鲁恰加接到了毕尔巴鄂竞技主教练贝尔萨的电话,后者邀请他去一趟。但贝尔萨不是让他去踢球的。那是2013年,古鲁恰加还没退役,他正在为丙级球队贝亚萨因踢球,但已经开始表演脱口秀了。贝尔萨认为他的表演能提振球队士气,为即将迎战西班牙人的毕包球员打气。

  “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谈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古鲁恰加回忆道。“他问:‘你的费用是多少?’我说,不要钱,给你们免费。他们队的很多球员我是认识的:阿杜里斯、伊莱索斯和加比隆多,都是熟人。贝尔萨很生气,他说(脱口秀)是一种文化和艺术表现形式,是有价值的,说如果我不收钱就不让我去了。”

  

  “我当时已经准备退役了,已经开始寻思其他的营生之道了。当天有贝亚萨因的比赛,我坐在替补席上,但是我已经没法想踢球的事情了,满脑子都是到了萨莱马训练基地应该甩什么样的包袱。我在想毕包的球员们会喜欢吗,我紧张到手心冒汗。我当时思忖道,但愿主教练别让我上场,因为我的心思早就不在比赛上了。”

  “我当时认为自己的表演模式是可行的,但对球员我就拿不准了,因为普通观众都对足球圈子里的事情感兴趣。如果是西甲球员我该怎么取悦他们呢?足球圈里的事情他们比我知道得都多,很多他们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段子,而且那些段子比我的搞笑得多。”

  “最后我硬着头皮就去了,结果可好,他们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棒的观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意识到,我就是他们的传声筒。一些事情我可以说,但他们不能说,因为他们一旦说了第二天就上头条了。当一名球员进球了或是踢丢了点球,我能说出他们的内心所想。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肯定想的是:‘见鬼了,这小子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完事后贝尔萨对我表达了感谢,毕包小伙子们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看起来已经准备好了第二天的大战了。”

  然后他们输了个0-4。

  

  强迫症患者

  一些故事代表了球员们的心声,其实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想法,其中一些甚至比较私密。古鲁恰加讲述自己如何在压力中挣扎,自己是怎么越来越讨厌踢球的,以及自己有多怕出现在球场上——这都显示出他患有比较严重的强迫障碍症(即OCD,强迫症,表现为不请自来的想法和恐惧模式导致重复性的行为)。

  古鲁恰加必须迈过每一道坎,包括在球场上也是一样,他总是右脚先迈上球场。在生活中,他严重洁癖,每天总是在不停地洗手。他唯一一次出现在西班牙电视节目El Dia Despues中时,电视镜头捕捉到的画面是,他坐在凳子上,不停的给上手擦护手霜。大家伙都被他逗笑了,而且那个画面确实很喜感,但遗憾的是古鲁恰加并不是在表演。

  “我沉默着,但内心翻江倒海,饱受煎熬。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周遭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试图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气氛是那么尴尬,”他说道。“有时候你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你的行为显得那么古怪。第一个发现我这个毛病的是我母亲,她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队友加比隆多和豪瑞吉也帮助了我。我迫切期望通过连续的治疗摆脱病症。为了不让我反复洗头,他们不让我浴室里有太多的洗发水。”

  

  从国字号自由落体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事情就开始不对了呢?是什么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不是踢球这块料的呢?在这一点上古鲁恰加耽搁了太久,为什么?因为他以前很棒很出色。

  “我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就进入皇家社会梯队了。15岁时我就在温布利比赛了,对手是英格兰队。我是西班牙U16欧洲冠军,当时队里还有卡西利亚斯。然后是U17世界杯季军。

  在那个年纪,我感觉我真是棒极了。在皇家社会青年队我们赢得了一个全国冠军,我是决赛表现最好的球员之一,然后我就和一线队一起训练了。一切都顺风顺水。我19岁被克莱门特给予了西甲处子秀机会,对手是马竞,当时我负责盯防对方最好的前锋哈塞尔巴因克。虽然我染红了,但任务完成了,他在比赛中毫无作为。”

  “然后我们在对付所有难缠的前锋时都这么干——萨尔瓦、米洛舍维奇、劳尔还有塔穆多。我全能把他们盯得死死的。业界对我的评价很高,都说我是皇家社会未来15年中后卫位置上的保障。他们欣赏我的拼搏作风,我一下子成为了西班牙足球的红人。”

  

  (图) 古鲁恰加 (左二)盯防伊瓜因

  “那年真是梦幻般的,但第二年我就不是那个被允许犯错的青年队球员了。我无法再跟上对方箭头人物的脚步,所以我只能谨守后防,造越位,控住脚下球。对于自己背负的责任,我还没有准备好。当我是个孩子时我自认为是贝肯鲍尔。但现在我认为自己有问题了,我会在场上犯错,频频造越位失败,我开始不停地后退,直到碰触到我不再留恋球场的底线。我开始特别害怕在场上犯错,所以宁愿坐在替补席上,我开始怀疑自己适应不了西甲的强度——一切都是在那时候开始的。”

  即便如此,古鲁恰加还是得到了U21国家队的召唤,在那里他乌龙球梅开二度,然后再也没回到球队。

  “19岁你还是个孩子,”古鲁恰加说道。“所有的小伙伴周末只关心一件事——怎么样才能让周日早晨的宿醉感没那么强烈。我从100名球迷的小球场一直踢到3万人的大球场,踢到报纸都开始给我打分,踢到街头巷尾的人们开始议论我。那足以改变你的生活了,但是我就是没准备好。第一年还相对简单——干就完了。但到了第二年我的责任更重了,我开始变得特别特别怕犯错。如果周日有比赛,我从周四就开始紧张了。别搞砸了,别搞砸了,被搞砸了……”

  

  (图) 古鲁恰加防守劳尔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想要在那个年纪稳定下来,你需要心智足够成熟,或完全没概念,两者都行,但我就是被困在两者中间。我真的搞不定。我总是有种莫名的悲伤,在球场上我逗别人笑,在更衣室我是开心果,和朋友在一起我也是段子手,但自己在家时就完全换了个人——我总是感觉背负了巨大的压力,并且非常非常焦虑。我知道主要原因还是在我自己。”

  笑是良药

  虽说是老生常谈,但他坚称笑是良药。然后他是怎么完成从球员到脱口秀演员的转变的?

  “迅速坠入乙级联赛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感觉自己作为球员是失败的,我试着寻找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他解释道。“虽然我还在踢球,但我觉得需要其他的事情来重新定义我自己,去让我走出阴影,去实现自己的价值。我开始学着弹吉他,我也写歌,那些歌听起来还行。当我加盟皇家联合后……”

  古鲁恰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作为听众我们猜他会说:当加盟皇家联合后,虽然身处西乙,但我们在西班牙国王杯中击败了皇马……

  “当我加盟皇家联合后,我们成立了一支乐队,叫Van Popel。我一边写歌一边唱。我们开始在一些酒吧巡回表演,让大家都知道有个能唱歌的职业球员。人们会来看我们的演出,因为毕竟有一些新鲜感。在演唱中我会向人们解释歌词的含义,或是将球队的故事分享给大家。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人们会跟着笑,他们很认真地在聆听。相比于我的音乐,他们更喜欢我讲的故事。”

  

  “我本来就是个爱搞怪的人。我不喜欢上场踢球,那让我很痛苦,但是我喜欢更衣室和大巴那样的环境。在那些地方我的段子一个接着一个。我自认所有的玩笑都已经在队友们身上试过了,当然不是有意识去试验,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如果以前的队友们来看我的演出,他们会发现有些段子是熟悉的。”

  古鲁恰加停顿了一下。“哈维尔-克莱门特也来过一次。我曾经在圣塞瓦斯蒂安有过一次演出,当我望向观众席时发现了他。表演中我对他评价很高,说他给了我首秀机会,但也有关于他的玩笑,有关他性格的玩笑。我在台上时心里一直犯嘀咕:‘下一个玩笑不会把他惹火了吧?我应该换一个玩笑吗?’(演出结束后)他走到更衣室,‘哈维,我没有让你不高兴对吧。’然后他说:得了吧,我没那么小心眼。如果你觉得效果好的话可以多说一些也无妨。”

  

  (图) 古鲁恰加向观众们介绍给自己职业生涯首秀机会的克莱门特

  “一切都从那支乐队开始。我忽然间感觉自己更适合喜剧表演。我开始尝试陌生的领域,试着设计越来越多的包袱。直到有一天我想:歌手?得了吧。但是演出?Emmm...我先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且脱口秀在西班牙并没有在英国和美国那么普及。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怎么做,但还是决定试一试。

  我登上台,讲了一些作为球员时的故事,根本就没有台词,就随心所欲地讲。人们开始笑,我心理说:乖乖啊,这真的能当成一份工作来干。”

  其实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舞台让古鲁恰加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都是说话,我为什么要去心理医生那里说,而不去舞台上说呢?况且上台还能挣钱。

  “关于强迫症,我确实常常陷入抑郁。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一个悲伤的人,但我确实总是纠结于一些东西。我时常反省自己。我试着和家人交谈,但很不幸,我在家里没什么幽默感。喜剧像是一层外衣,一副铠甲,保护着原本脆弱的我。幽默是一种生存手段,让我得以继续生活。对我来说,这好像成了一种疗法,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表演让古鲁恰加找回了一部分曾经失去的自我。

  “足球曾经带给我激情,但我逐渐开始痛苦,最终恨上了这项运动,”古鲁恰加说道。“我在家时都不许家人打开电视看足球,也不去播放足球比赛的酒吧消费。但是在舞台上,我开始与足球达成和解。我通过脱口秀表演、讲故事、回忆、与观众的互动等重新爱上了这项运动。我又开始去现场看比赛了。我最后才明白,这是一个闭环。我很高兴。”

  

  “我以前曾说,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球员,而且在表演过程中我也承认这一点,但现在看,我一点都不失败。我只在一件事上失败透顶,那就是我居然一度无比仇视自小就热爱无比的足球。但是作为一名脱口秀演员,给了我重新爱上足球的机会。”

  作者:Sid Lowe

  翻译/编辑:中东游侠

  文章来源:ESP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