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本玉老师回忆:泸州1940年,大北门川戏院的陈年往事

  江阳沽酒客按:本文是泸州日报资深编辑记者曹本玉回忆泸州大北门戏院的文章,曹先生是泸州文化名人,对泸州本土民俗文化掌故了解颇深。

  看曹先生的文字了解泸州的过去历史,是一件非常有趣又有意义的事情,由于曹先生已是耄耋之年,新媒体操作不太熟悉,沽酒客作为后生晚辈有幸为曹先生编辑发表此文,以飨读者,希望各位喜欢,文中的“我”即曹先生本人,如果文中有不到之处,应该是沽酒客水平有限,编辑能力不够,请各位多包涵,老先生的文章值得一读。

  大北门川戏院坐落在大北门约百米处,四十年代初,我幼时所见的大北门,也不是高墙城楼,而是光秃秃条石所堆砌的,左右而立,中间约三米宽,高约两米的空门。大北门川戏院,距残垣空门大北门约百米处,今大北街129号e家公寓茶楼,门前正对着大北街市场三叉路囗处。(见图一,二)

  

  

  家父名曹钟麒,粗通文墨,是位川戏迷,川戏是他一生的最爱。记得在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初,无论是严寒冬季,及酷热的夏秋之交,只要是晴天,几乎每晚都要去大北街看川戏。那个年代,泸州无电,也就无电影,更无电视。在迎晖路有一个京戏院,但泸州绝大多数人,喜好的是川戏。当年除川戏外,只有民间的个人技艺,如:被単戏、游走江湖的猴戏、淮书(评书)、圣谕,竹琴、清音之类。

  所以当年泸州人的文化生活,属于领先位置的,应是川戏,自然成了家父的最爱。当年家父去看川戏时,总要带上我。四十年代初我才五岁,当年戏院没有身高多少免费的规定,只要是未成年小孩,随大人去的都免票,免费。

  记得大北街川戏院大门,进门右手是售票窗口,左手是進戏院验票处,左手约三米宽,进深约十米,进去十米便是戏院。戏台在进去右手,观众座位在進门的正对面,约有三、四十排座位,每排大概能坐三十人,全场可容纳近千人。

  从前排正中到后排,有一通道可去后面厕所解手;而座位两侧,也留有约一米宽通道,戏开演半小时后,观众席座位也满,有半价站票出售,站票只能在两侧通道站立观看。当年戏院设施较差,观众座位不是如今靠背软椅,而是每排相连的长条木凳,凳宽约四公分,而高约一米,如观众身高稍矮,坐在条凳子、上脚将悬空,而不能踏地,坐久了很不舒服。

  四十年代初,泸州无电,戏院内两侧壁上,点腊烛照明,夏日无电扇,夏秋之交天气酷热,观众可招手示意,便有专业服务人员,在通道从十多米外,从空中将撑干的热帕,精准地飞抛到,招手者手中,可擦脸,擦脖,擦手背,当然收帕时要收取服务费的。

  没有电,戏台上点的是煤气灯,戏台上左右两边各吊一个煤气灯,长约五十公分,宽约三十公分,呈长方形,煤气灯下面吊有一个石棉软灯沧,煤气灯内装有煤油,然后用如自行车用的汽枪,为煤油加气,下面的石棉软灯泡便明亮了。煤气灯灯光是白色的,每隻煤气灯灯光亮度,相当于今电灯泡约一千瓦亮度,非常明亮。但每晚戏到中途,便要停演约半小时,因为要从空中将煤气灯放下來,为煤油灯加气,否则煤气灯便要熄灭。

  大北门川戏院夜埸开戏时间,约在晚上八时,记得开戏时间到,帘幕未拉开,便听到从左面乐队,传来:哒哒喽狂,喽凑喽,狂狂狂狂(当年川戏院锣面很大,直径约六十公分,不小于过去家庭使用的铁锅,所以锣声是狂狂低沉之声),“喽喽喽,哐喽凑喽,哐喽凑喽,哐喽凑喽,狂喽凑喽,狂狂狂狂!咚不弄咚,咚不弄咚,哐乃凑乃,哐乃凑乃,哐哐哐哐!啦那啦那,啦那哪,…喽凑喽,狂狂狂狂!咚不弄咚,咚不弄咚,哐凑,哐凑,哐奶此凑奶哐……“”差不多乐队锣鼓要打将近一二十分钟,每晚如此,

  说这叫打闹台。然后才拉开帘幕,演员出场。

  大北街川戏院,四十年代演出以夜埸为主,都是演折子戏。白天演整本连续戏,如《刘十四娘滚阴叉》,《目连救母》,《安安送米》等,演完一本,过些时日再演下一本。记得当年大北门,白天演《刘十四娘》,从戏院大门左手处,就用泥巴或塑料,做成人物,鬼怪形象,染上色,穿人衣,扮成角色及妖魔鬼怪,如阎王,吴常,夜叉,判官,鸡足神等,燃起香烛,点起油灯,抺起鸡血,过道上还停放着一口黑漆棺材,听说刘十四娘滾叉时,与叉手配合不好,便会出现伤亡,这棺材就是为演刘十四娘演员准备的;如滚叉未出现伤亡,这棺材仍归演刘十四娘演员,可变价,可自处。当年演《刘十四娘》戏院布置阴森,恐怖,非常可怕。

  大北街川戏院,演员阵容非常強大,聚集了许多知名演员,如须生张德成,花臉黄奎龙,老生南子华,文旦小桐凤,月痕,武生小陵君,青衣薜艳秋,小旦玉萍等。由于当年我总是随家父同去看戏,因此我也把演员名字,常演的戏名及其角色,也基本记熟了。

  川戏的开场戏,都选热闹戏,大北门川戏院也不破常规,以热闹戏《逼宫出征》开埸。这是南子华的拿手戏,该戏是说,南北朝时,北魏侯成生反,梁武帝出兵亲征,临行时别后宫郗氏及金苗二妃,为安抚郗氏,梁武帝有段唱词:“本王出征在即,郗氏一傍心在泣!她的心事王理会,怕王别后生事非。″对郗氏唱道:“王爱卿头上青丝如墨洗,生成两道笑娥眉,二目瑶瑶如秋水,臉上不啻桃红色,天生一个樱桃嘴,满口银牙一韯(xiān)齐!”这出戏有皇帝,有官员,有王妃,有宫女,有侍卫有兵丁,场面十分热闹(图三)。

  

  热闹戏还有小陵君的《巴九寨》,这是一出口头戏,以展四川方言,以展言子为主。记得当年在舞台上,还有一出喜剧,《比诗文》以比诗才为题的戏,戏一开始三位书生同时出埸,一位说:兄台,你我难得一聚,今日相逢何不做诗为趣,征得同意后,一位文生提议,我们各选一个生理上有缺陷特点的人为题,但不可直接道明其特点,只能用诗文形容。

  于是一人选麻子,一人选胖子,一人选癞子。听选麻子的用宝塔诗唱道“筛,天牌,烘龙蓋,雨打沙台”;大家说“好”!听选胖子的也用宝塔诗唱道,“胖,吹胀,猪一样,沙头和尚,河中水打棒”;大家也说“好”!;听选癞子的,用七言古体诗唱道,"十人打马上雪山,八人辛苦二人闲(意为说用手指抓痒,大拇指未起作用),大雪纷纷未见雨,面带愁容心喜欢。”

  我看此戏也八十余年,至今尚能清楚记得原诗文,前几年我常在澄溪口佳乐广场长廊,与退休老朋友闲聊时,谈及此戏文,老友中有财经校教师厐家盈,职高詹佩幽,泸南中学张华清,泸职院颜尧允,王邦孝等皆捧腹。说明川戏唱词中,也有风趣,诙谐,幽黙,韵味无穷的好诗文。

  

  当年在大北街川戏院舞台上,曾出现过一位文旦,叫小桐凤,是位很知名,而又很富有的川戏演员。记得她一出场,舞台上的棹,椅,扳櫈,屏风,进出门帘,所有设施全都要换成她本人带来的。

  记得她演过《秋江》,(图四)这出戏的背景是,离尘出家的小尼姑,遇书生少年而动凡心,这出戏又名《思凡》,戏一开头,小尼姑(陈妙常)还未出舞台,就在台内放出高腔:“冷清清,盼郎君哟呵…何在呀?…(这时乐队即邦腔合唱),冷清清,盼郎君呀,呵…何在呀!……”陈妙常接着出场唱:“冷清清,盼郎君呀呵!何在呀!…离情别绪依!…系心呀怀呀呵!…"(锣鼓声:“哐乃次凑乃哐!喽凑喽,哐哐哐哐!”,陈妙常接着唱:“恨,唉,观主!将一凤凰两分开!郎,去矣!…何时能来呀!怕只怕呀!…相思病儿…离不开呀,呵哦呵!……“”乐队锣鼓)“哐乃次凑乃哐!哗哗哗哗(轻敲锣边,仿水声)",陈妙常:“艄公,打舟来!…(图五)

  

  陈妙常接着唱“无端呀!…惹下了,呵!风流债呀哦呵!”(乐队邦腔合唱)“风流哦呵债呀,哦呵!”(锣鼓)“哐乃次凑乃哐!喽凑喽,哐哐哐哐!”陈妙常继续唱:“潘郎呀,做事唉,大不该呀哦呵!不该逼我下瑶台,昨日禅堂,你就该讲呀!…免我沿江追赶來呀哦呵!”喽凑喽,哐哐哐哐哐!”。

  锣鼓声一停,戏院通道即傳来:“向日葵,五香瓜子”!“纳溪泡糖,刚出笼的热黄粑”!“水烟,水烟”!的小贩叫卖声。(水烟,是由小贩提着,将烟嘴送到观众面前,如要吸儿口,可提神,当然要付费的。(水烟是用铜制,约手掌大的扁形水壶。内装水,右上方有一手指头大小孔,小孔安有细丝,可放烟叶,点燃后烟通过壶水,進入左边管道,左菅道约二十多公分长,弯状菅口用嘴吸烟,因烟从水壶经过,烟味较纯和,故名水烟。当年家庭衣食无忧者,都有水烟壶,但吸管家用约十来公分长,也是弯状,为家庭妇人所用。)

  四十年代,泸州中老男人,一般都吸叶子烟。当年纸烟从外地而来,仅有两个品种,大前门和金骆驼,价很贵,吸烟人很少去买,就是去买一次只买一支。如朋友几人同往,依次各吸一口过瘾。

  当年大北门川戏院,有一位一直在泸,从不缺勤的名演员,叫薜艳秋,虽然他夜夜出场,但他最穷,记得有年冬夜,天气十分寒冷,见他在舞台上演出时,自身“戏妆”内既未穿棉袄,也未穿毛衣,严寒冬季,衣衫单簿,只见他在台上,周身发抖,十分可怜!他是演男扮女妆的知名演员,主演青衣,我见他演过《杀狗惊妻》,表演功夫一流。但主要是吸鸦片(吸毒),虽有一身技艺,却衣食不保。

  大北门川戏院除小桐凤外,当年还有位名旦,叫月痕,她长于演苦戏,但她演功扎实,戏路宽。曾见她演过《梁祝送别》,该戏故事讲:因书院学业期结束,梁祝两人在三年学期中,感情深厚,梁憨直,祝系女扮男妆,心事重重,一路风光旡兴趣,只牵挂今宵一别,何日能逢?因而忧心凄楚唱道: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对对呀,白鹤,返松呀 林!从今后,再不能,沿途把诗吟!再不能,同窗攻书呀,文!人居两地,天各一方,两处相思呀,泪涟涟!梁兄!(英台道),英台!(梁山伯也应道)"祝英台的唱词,唱出了忧思和万缕情思。(图六,图七)这是一出著名的,流傳千古的爱情戏。

  

  

  我看过川戏四大名丑之一,陈全波主演的《滚灯》,那是在低矮的板凳下,头顶油灯,转动身躯,而头灯不熄的功夫戏。

  而在大北门川戏院,当年还有位德高望重,著名川戏表演艺术家张德成,演出过傳统戏,北地王《杀家告庙`》,这出戏北地王有段唱词,感人至深。

  这出戏的背景:西汉末年,三国纷争,诸葛亮去世后,公元263年,曹魏举兵攻蜀,兵分两路,钟会一路被姜维阻于剩阁,邓艾一路从西而入,暗度阴平,攀七百余里无人区,取江油,偷袭成都。蜀主刘禅在有大将姜维,率精兵数万拒敌于边疆,成都内尚有数万兵力情况下,懦弱无能,贪生怕死,屈膝于仅剩两千兵力邓艾,不战而降。

  刘禅之子北地王刘谌,眼見国破家亡,愤然归家对夫人晓以大义,夫人撞壁而亡,然后持剑刺死两个儿子,割下头颅,提头泣告于家庙自刎。北地王刘谌在杀儿子之前,面对两个儿子,有一段极其悲壮,感天动地,血淚的唱词,刘谌道:“儿呵儿!你来生投个好父母,生在乡间为农夫!当农夫,也有农夫清闲处,儿呀,你早耕田來,夜读诗书!儿呀,书可读,你官切莫做,儿呀!皇家富贵,休贪图!”

  这出《杀家告庙》,当年在大北街川戏院演出时,著名川戏表演艺术家,张德成在台上,如泣如?,声泪俱下的演唱,而台下,听得观众席中,一遍人的抽泣之声。(图八)

  

  一九四三年,在中成公园对街,今汇通超市电器门市那一片,新建了一座剧院,《乾坤大舞台》,大北门川戏院于当年,迁往公园路乾坤大舞台。《乾坤大舞台》以演川戏为主,夜晚演川戏,白天演话剧,解放后改为《人民电影院》,面向商场,背望公园。

  大北门川戏院搬迁后,演员大都分散,川戏演员,当年本来就是流动的。但乾坤大舞台来了位文生,曾荣华。一九四三年我随家父,在乾坤大舞台,看过曾荣华主演的《评雪辩踪》和《吕蒙正赶斋》等。曾荣华的唱功,做功(表演)非常了得!正因为曾荣华的表演艺术,乾坤大舞台川戏,夜晚场场客满。解放后曾荣华被调省川戏院,同陈书舫,周企和等川戏艺术家同台共处。

  川戏搬迁《乾坤大舞台》后,大北街戏院,由武汉在日本鬼子威逼下,迁来的楚戏演出。楚人与川人是近邻,说话音差不很大,楚戏的演唱,川人能听懂。当年我随家父,去大北街看过楚戏,楚戏演整本连续戏较多,如《薜仁贵征东》,《薜丁山征西》,《薜刚反唐》等,楚戏唱词清楚,戏台佈景很好。楚戏在泸期间,给泸州人留下了较好的印象,如今年近九旬泸州人,还记得抗日战争时期,在大北街戏院,曾有过好看的楚戏。

  受家父影响,自幼年起,我也喜欢上了川戏,但说实话,童年时我最喜欢的川戏,还是杀的武打戏,如花脸黄奎龙主演的《尉迟恭收黑氏》,还有夜住,摸黑昏打的《三岔口》,还有武艺超強的《三战吕布》。在童年的心目中,文戏虽好,总不如“杀战”的武打戏闹热。

  

  而今,随现代电影,电视文化发展,戏剧舞台逐渐被科技文化所取代,但优秀的川戏传统节目,仍深深地留在川人心中。

  编后语:一,《逼宫出征》中,梁武帝唱词首句也忘,无奈自创一句补上;二,本人非专业人员,川戏锣鼓凭记忆,模仿而写,有不规范处,希谅!三,本文敬请专家们指正!

  (本文作者)

  

  童南(原名曹本玉)作于2023年4月25日写于泸州长江现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