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共代谢？从一个路墩说起
共代谢工作室×野生青年艺术节
《Have a Seat系列》?2020
共代谢工作室是由设计师张宁和艺术家杨亚非在2020年成立的，但两人更早就相识了。六七年前，原本在国内学室内设计的张宁在一个设计电台的微信群里认识了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的亚非。通过群里举办的聚会，大家一起看展、吃饭和聊天。后来，张宁去伦敦艺术大学坎伯?尔艺术学院学习艺术品创造与制作，俩人一直保持着联络。毕业
回国后，
亚非
找她一起做商业设计项目，顺畅地合作为之后打下了基础。作为多年的朋友，
张宁和亚非
知道彼此在观念上是合拍的。他们想做一些好玩的、更深入的东西，既可以脱离传统的设计领域，又能脱离完全纯艺术的方向。
共代谢工作室×野生青年艺术节
《Have a Seat系列》?2020 展览现场
直到2020年，他们参加野生青年艺术节做了路障Have?a?Seat系列，以此为契机决定成立共代谢工作室。项目被安排在半开放的公共空间，希望可以满足举办论坛时候，观众有地方坐下来聊一聊；没有讲座时，也可以作为装置作品。张宁和亚非想到了正在进行记录和观察的“路障”概念。街边的路障设施原本是用来挡车的，而在日常生活里常会有居民坐在上面进行交谈与休憩。他们将本意为路障的物体置于展览空间与人发生新的联系和故事，由此引发公共设施如何以一种不同于其原始目的功能的方式使用的思考。
共代谢工作室×野生青年艺术节
《Have a Seat系列》?2020?展览现场
共代谢工作室×野生青年艺术节
《Have a Seat系列》?2020
更值得玩味的是，他们还为此配上了看似搞笑的标语“每个墩子都可以配个屁股”。这就像是在向观者发问：到底是你的屁股需要一个墩子，还是墩子需要一个屁股？这不仅打破了路墩如何使用对固有观念，也瓦解了路墩和人之间原本的主客体关系。
共代谢工作室×野生青年艺术节
《Have a Seat系列》?2020 局部
共代谢工作室×野生青年艺术节
《Have a Seat系列》?2020 局部
路障系列是共代谢工作室的起点，借此不仅可以理解工作室的命名，也可以窥见他们日后创作的核心。共代谢是个生物学名词，原意指的是微生物分解一些难分解的东西。以此命名是因为“分解”是一个求新求变的过程，张宁和亚非觉得这和他们的创作一样，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就像路障系列，如果可以打破一个固有的认知或者更新一个观念，能够启发观者有新的思路看待问题，那这个过程就挺好。这一理念在他们的个展“滑稽史诗”中也得以延续。
Gallery All上海空间 外景?2023
共代谢工作室在Gallery All上海空间的首次个展“滑稽史诗”，以“生活区”和“自反词”两个章节展开。滑稽史诗是一种文体，属于戏仿的一部分。滑稽史诗一开始模仿的荷马史诗，其实不光有一种荒诞的幽默，也有那种对于史诗的怜悯同情，因此这一词本身具有双重性。在亚非看来，对宏大场面的描述，却用一种滑稽搞笑的方式，其实很符合我们现在的状态，在被界定的很清晰的人生中找到一个幽默的方式跳脱出来，去瓦解和反思模式化的生活，找回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第一章节生活区
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在第一章“生活区：越是日常的异常更加复杂”中，共代谢选择了人类没有实现的太空梦作为切入。当年的宏?愿景当然没有实现，如今看来充满滑稽。这并非嘲笑，而是饱含了对于未完成的伟?事业的?种同情和惋惜。从古至今，人类想飞上天的梦想充满着勇气，而共代谢工作室做的太空计划也是想提醒观者找回纯粹生活中的热情，以及打破模式化的生活的勇气。于是他们将收集的人类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过时的发明和被淘汰的设备进行重构，借此来讨论那些宏大想象如何通过日常、细微的角度或事物出发来实现。其实共代谢的创作早已逃离了科幻与否的问题，它本身就是一种生活，以及你看待生活的方式。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第二章节自反词
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这种日常生活的异样同样能在展览的第二章“自反词：恐惧永远隐匿在敬畏之中”找到。有一个典型的英文自反词“sacred”，它的词根来自拉丁语sacer，既
包含了神圣，又包含了邪恶可憎的含义，由此构成有趣的双重关系，
这种不被界定的状态
产生了一种幽默和滑稽感。在此展区，共代谢希望观者从模式化的生活中有所警醒。
上：共代谢工作室 《凝固危机》70×60×32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 版本10+2AP
下：共代谢工作室 《跳台》195×35×98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 版本10+2AP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共代谢工作室 《凝固危机》70×60×32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版本10+2AP
比如作品《凝固危机》的形态取自捕兽夹，而捕兽夹可能在大部分人的生活中没有实际出现过，却在印象中是恐怖的。共代谢选择把它做成一个漂亮的镜子。一方面，长得漂亮的捕兽夹，本身就是自我矛盾的，带有自反的性质，由此产生了滑稽感。另一方面，虽然镜子是日常生活中都能看到的，但是突然看到一个可爱又危险的镜子，又产生了异样的体验。在这个过程当中，观者会发现这种异常感来自于潜意识里面对捕兽夹的熟悉，仔细去分析它好像是在哪见过的什么形态的物件。这种搜索记忆或者重新找回生活感知的过程，也属于滑稽的一部分，因为它打破了太过刻板的生活。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你们的作品不是纯艺术方向，不纯粹讲好不好看；也不是传统设计领域，不强调实用和功能。那你们创作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
杨亚非（以下简写为杨）：
我们琢磨的比较多的是体验和心理。你跟这个物品是什么关系，你是怎么跟物品发生关系的。比如它到底是一个拿来坐的，还是拿来蹲的，还是拿来怎么着的？其实我们很多作品里面都有这些跟人的行为有关的。
共代谢工作室 《半立方悬浮》120×75×140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版本10+2AP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张宁（以下简称为张）：
对，我们的侧重点是人的行为和物品之间的关系。这里面有两个心理学观点，一个是可供性，另外一个是功能固着。其实物品它就只是物品本身，人或者动物会根据视觉和经验自行判断怎么跟它产生关系。比如有一滩水在这，我就不可能坐上去，但如果是一坨石头，我可以踩上去或者坐上去。
再比如我们工作室的猫，我们做完一个作品，可能设想的是一种或者几种用法，但是猫的用法又跟我们想的完全不同。猫天天都在上面趴着，它才不管你做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或者拿来怎么用的，它就只当做物品，这种行为就很真实。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Hi
：
但是当这些作品进入画廊作展览时，既要被观看也要被销售，比如可能被买回家当家具，你们的创作初衷还能实现吗？
杨：
我们有一个非常核心的观念，即我们不去限定人是怎么使用它的，你拿到一个东西怎么用，应该是你决定的，而不是设计师或者艺术家来决定的。
共代谢工作室创始人之一杨亚非（中）
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关于使用权利或者是人和物品之间的权利关系，应该还给这个人本身，你会自己来决定这个东西怎么用。比如说每个人家里面都会有一个堆满衣服的沙发。不管设计师在最初是否已经定好，它就是让人用来坐着休息的，或者是五个人坐着办公用的，但是人们还是会更改它的原本的功能去使用它。
物品原本功能的转换不应该被直接地规定在一个确切的范围里面，它本身就是很模糊的，甚至是可以游动的。
Hi：
你们的作品似乎看不到中国的影子？
杨：
我正好持相反的意见，我们的作品很中国。我们对中国的工业大规模生产的介入和应用，其实国外的艺术家还真不一定弄得了。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张：
我们的作品并不是有明显的文化符号，更多的是跟当下密切相关。中国的工业生产做得非常厉害，比如广东那边的工厂，它大批量生产的工业零件，这些工业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的点，我们作品里面也比较强调这个点。
共代谢工作室 《游牧共聚物》98×55×125cm
不锈钢、UV 印刷、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1-2022?版本10+2AP
杨：
我们的生产方式和纯粹采购现成品来进行创作不一样，很多时候都是数字生产再转为实际的生产，这可以理解为这就是中国的某一种特色。它是一种半定制，或者有人工介入的一个规模化生产的东西。比如“共聚物图像系列”就是通过图像算法处理网络上大规模生产工业品的图像，其中的作品《游牧共聚物》是从淘宝收集了很多工业代谢品的卖家图像，粗粝直白也具有某种工业特质。
Hi：
你们的作品立足于对当下中国社会的反思，但为什么又可以看起来很当代？
杨：
它不止有中国在地的特色，也有普世性。比如对这种资本大规模生产的定义，可能疯狂地生产了很多又有很大量的库存。比如路障，如果你真的只把路障当路障用，它很有可能就用不完。有没有可能我们不界定它，真的就可以拿来当椅子用了？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这是我们一直在努力的，想要改变大家对于一些工业生产的东西的模式化的认知，可能不仅限于工业生产，是对于所有物品的一个固有认知的打破。我们一直想促进大家对此的反思，可能换个思路去看就有新的启发。希望通过我们的作品可以让大家重新审视生活中的物件和细节，甚至审视自己的生活状态。
Hi
：
你们定位自己是设计师还是艺术家？
张：我们俩顺序有点颠过来。他是先艺术，后来设计。我是先设计，后来又添了艺术。我本来学室内设计，再后来读了偏艺术的研究生。但是亚非是川美的油画系毕业，在北京工作时候做偏向于智能硬件或者新媒体艺术这方面的东西。
共代谢工作室 《信号》65×50×265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版本10+2AP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杨：我虽然学油画，但是在川美上学那会儿就已经不是学院派的那种搞法，就没按这套走过，当时就已经做了很多的新媒体的立体的装置。说实在的，从来没有谁规定说你只能画，看之前的人画的东西其实都怪头怪脑的。
共代谢工作室 《过渡角色》175×126×45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版本10+2AP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我刚毕业的时候就想做什么东西能够影响这个人，而且影响的时间最多？我觉得家具还挺多的，因为每天都得看到它。之前的艺术背景，一直在讲去介入生活，或者是回到这种日常。那怎么回到日常呢？那就是介入到每天的生活里，其实这是最好的。
共代谢工作室 《注射》45×45×76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版本10+2AP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Hi：
你们如何界定自己的作品是设计还是艺术？
杨：我们不去定义它到底是一个艺术还是设计，我们甚至刻意的让它保持在两者之间，或者保持在一个很难界定的状态。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边界，这只在于你以什么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打比方说，一个玉琮在周朝的时候，花了可能十几年、二十年来磨这个东西，你已经无法界定它到底是一个艺术品还是一个设计品。其实生活里的很多东西也都是这样。
共代谢工作室 《解剖硬盘》75×100×60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版本10+2AP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张：而且我们两边都做，我们希望去做一个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或者是它的定位不要那么明确。它也许不是那种纯粹的功能主义，也不是纯粹的个人表达。在未来是否有必要建立特定的秩序来使用我们的日常物品？当我们消除一个物体的明确功能时会发生什么？
未来的生活应该是给人们留存更多的可能性和想象力，如果可以从我们的作品里建立一种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那么大家就会多一种从环境中获取信息，观察的能力，这个时候作品是否界定为设计还是艺术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共代谢工作室 《公路远行》83×60×148cm
不锈钢、亚克力、建筑五金构件?2022?版本10+2AP
共代谢工作室个展“滑稽史诗”?展览现场 Gallery All 2023
杨：其实不由我们来界定，我们只想去呈现。最重要的核心是找到你自己切入艺术的方式，还有你看待世界的角度和方法。当然我知道所谓的艺术里面不掺杂功能觉得要更纯粹一些，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非要去强调。它能不能用又咋了？它能用不影响它的纯粹，也不影响它的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