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古代皇家萌宠,象征欧亚非文化交融,驯养猎豹的存亡悲歌
性格慵懒但不失谨慎、短时间内又能爆发出超过时速100公里速度的猎豹,不只是亚非大地上美丽又致命的掠食动物,在古代更是人类尝试驯化用以打猎的家养动物。根据土耳其哈吉拉所出土、约莫为公元前6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塑像,上面就描绘着摩娑妇女腿部、或坐靠女性的疑似猎豹动物。尽管由于图像不够清晰,令英国学者梅拉尔特声称那可能是花豹幼崽,德国学者贝内克甚至认为或许只是野猫或其他猫科动物,但猎豹的相对温和与爆发力早已为史前人类所注意且豢养。
目前可确定的最早猎豹驯养纪录来自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明,古埃及也留下不少关于驯养与外族进贡猎豹的壁画、雕像与文字,同时古埃及人还会将猎豹与猫用于殉葬,只因渠等相信牠们能迅速将人类的灵魂带向来世。后来,波斯人、阿拉伯人、俄罗斯人、甚至西欧都相继习得豹猎的风尚,经常接受西域各国进贡猛兽的古代中国自然也不例外,并称其为文豹或驯豹,尤其在唐、元、明等朝代达到高峰。美国汉学家薛爱华在其名著《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里,就特地指出唐代宫廷喜欢豹猎。且除了猎豹之外,中亚流行的猞猁(音奢力,中国史书又称其为“土豹”)猎也一并传往中国,成为贵族喜爱的狩猎萌宠。
尽管史书多半仅有“南天竺(今印度南部)献豹”、“大食(白衣大食,指倭马亚王朝)国王遣使献豹六”、“康国(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献胡旋女子及豹”的简略记载,但考古实物仍充分证明豹猎的风行。如唐高祖孙女金乡县主与丈夫于隐的合葬墓,就出土过骑马驼着猎豹的胡人陶俑;1960年发掘的唐中宗之女永泰公主李仙蕙墓,也有个在马臀上扑跳的猎豹胡人俑;1971年的唐懿德太子李重润墓里,也有清晰画着驯豹师与猎豹并行的壁画;唐章怀太子李贤墓中亦然,都画有带着猎豹与猞猁出行打猎的图像,凸显唐代皇室对豹猎的喜爱。而这种风尚的成因主要是国力的强盛、以及包容多元文化的态度,才能使异域习俗在中原流布。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中国并非猎豹的原生栖息地,因此皇室的猎豹几乎都是来自外邦的贡物,驯养的技术和人员也来自外国,故无论是陶俑或壁画中所见的豹师,往往都是深目多髯的胡人样貌,这也从侧面折射出彼时族群多样、文化融合的璀璨景象。
不过猎豹在人工环境里难以繁殖,至今全球的动物园与生物学家都没法彻底解决这问题,所以只能靠不停捕捉以飨人类需求。因此当唐朝国势随着安史之乱中衰、吐蕃借机占领河湟地区后,通往西域的道路不再安全,豹猎的习惯自然因贡数减少跟着衰颓。唐肃宗宝应元年(762年)下诏“停贡鹰、鹘、狗、豹”,便代表疆域日蹙的尴尬现实,更凸显财政困窘的唐朝已无力再圈养大批猛禽奇兽供皇室享乐。翌年,凉州(约为今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一带)沦陷,唐朝其他余下的陇右诸州也一个接一个相继失陷于吐蕃之手,最后河西走廊与西域俱遭吐蕃占领,猎豹的来源自此彻底中断。至于国土远不如汉唐广阔的宋朝更不必说,河西走廊遭西夏牢牢掌控,连猎豹都罕能取得,遑论培养豹猎的高昂兴趣。倒是辽国地跨北亚,回鹘部落又曾“贡名马、文豹”,故仍保有些许豹猎的习惯。
待至疆土广袤的元朝后,中亚甚至印度的猎豹再次大批来贡,豹猎遂又流行于中国宫廷,《马可波罗游记》里便叙述过蒙古皇室驱使猎豹以供畋猎。台北故宫所藏的元代刘贯道作品《画元世祖出猎图》中,也清楚画着一只猎豹乖乖坐在马背上;耶律楚材的诗作《扈从冬狩》,亦写着“闲有驯豹,纵之以搏野兽”,明确点出忽必烈的豹猎爱好。明朝兴起后,也沿袭豹猎传统,自帖木儿帝国、别失八里(东察合台汗国余部)、阿丹(今也门亚丁)、忽鲁谟斯(今伊朗荷姆兹岛及周边一带)等处获取猎豹,用以典礼陈设、打猎、与观赏之用。不过明朝后期由于中亚形势混乱,猎豹贡源又减少,遂改畜养大量境内也有分布、且驯养相对容易的“土豹”,还不时遣官兵往居庸关、宁夏、凉州、甚至山海关外采买捕抓,故明末流行的反而是猞猁猎,不再是豹猎。
豹猎这项皇室传统直至20世纪初期在印度犹有遗存,毕竟印度的蒙兀儿帝国曾是豢养猎豹最多且记录最详尽的王朝。16世纪的蒙兀儿宰相穆巴拉克(1551-1602年)还在氏着《阿克巴政典》内详细记录皇家猎豹分为八等,饲食随着等级下降而有递减,训练的豹师、照料的豹僮亦有不同等级与俸禄,甚至每一头猎豹都有四个人专职照顾,后来才缩减为三人。另外,历史学者张广达曾节译14世纪埃及马木鲁克王朝重臣穆罕默德伊本芒格利的著作《本世界大人物们之与旷漠野兽的交往》法译本,介绍部分驯豹过程:“人们快速捉豹,拿着事先脱下来的一件长衫或大氅,做好一下子完全罩住牠们的脸部、让牠什么也看不见的准备”,接着还要不停以食物引诱、干扰其睡眠以完全驯服之。1939年印度人驯养猎豹的珍贵视频,里头也出现印度人拿宽布罩住猎豹的画面,显见驯豹技术在千年来没有太大改变。
不过虽然豹猎象征欧亚非文化的交融,但终归是皇室才负担得起的高级娱乐。再说猎豹每经捕捉交易一只,其野生数量也会跟着下降一只,环境的破坏也减少猎豹的栖地,故王公贵族对猎豹的渴求愈疯狂、就愈加速猎豹的衰亡。1900年时,全球野生猎豹粗估尚有10万只左右,但到了2016年仅剩约7,100只,加上繁殖问题实在难以克服,故猎豹复育之路颇为艰辛,十分不利于摆脱绝种危机。因此,在品味古人豹猎的风潮之时,人们也当深刻反思:虽然这是人类文明的特有交流,但同时也是猎豹的存亡悲歌,这段历史,仅宜考究与凭吊,万万不能仿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