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的女人
1
十八岁那年我爸从我腿上剜下一块肉
然后吃掉了它
他脸上满是猥琐讨好的笑容一边大嚼一边说谢谢谢谢啊
我摸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只觉得他像个恶魔
2
我出生的地方叫岩贤村那里曾是远近闻名的癌症村
最疯狂时村里三分之二的人都患有各种类型各种阶段的癌症
政府来调查过说根源就在村西头那条河
那是我们村唯一可用来灌溉的水源可那水源却早就已经被污染成了黑色
政府说河流治理是一个长久的过程不可能立刻就见效让我们不要恐慌也不要着急
但那之后却再也没有人来过问这件事
那河水一日黑过一日浓稠到连流动速度都缓慢了许多明摆着是脏透了的
可我们这里没有别的水可以用来灌溉只能接着用它浇地
我们只能安慰自己把水浇进地里再从地里长进庄稼这庄稼再处理成粮食粮食再做成熟食
经过这么多道工序河水的污染肯定早已经小之又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谁知还没过去几年村里患癌症的人就已经越来越多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学前儿童无人能幸免
我妈便死在了这场十年前的癌症潮里
我们这穷乡僻壤医疗资源本就是很有限的根本扛不住这么大量的癌症患者
那时候所有人不管是村内人还是村外人都觉得岩贤村这是要亡村灭种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村里的癌症患者就全都好了没有来由也没有征兆好像就是一夜之间大家便都痊愈了
那会儿我年纪还太小听年长的姐姐说是村里来了一位会治病的高人将村里的癌症全数治好了
那传说很是神秘
有说高人长发遮面的有说高人身高体胖的也有说高人治好大家以后就在村东的烟囱上羽化登仙而去了
甚至我们村曾经一度改名为岩仙村只为纪念这位神秘的高人
那之后村西的河仍旧是黑水漫漫村东的烟囱仍旧孤高无人可村里却再也没有癌症出现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年癌症再次出现了
我爸就是在这时患上了食道癌
3
没人知道癌症为什么会卷土重来就像当年也没人知道癌症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一样
小时候跟我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邻居哥哥关山跃现在在北京读医他听说老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便赶了回来
他本来就对当年的癌症潮消失有着许多好奇和疑虑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研究机会这次癌症再来他当然是不肯放过的
可他跑了很多户人家调查了全村的饮食和水土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癌症真就像是一个幽灵飘荡在岩贤村的上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给全村以灭顶重击
他郁闷地住在县城的招待所里不知道怎么回北京跟老师复命
总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我跟他说
但愿吧他一脸愁苦地说
此时我爸的食道癌已经凶险地发展到了晚期早已扩散没有了必要治疗
医生说对现在的他来说任何治疗都是徒增伤害
他只能恹恹地回了家他的生命力似乎迅速被抽走了一日日只能躺着叹气
怎么会这样呢……
我早就好了啊……
我不该就这么死掉的……
可他到底是不甘心就这样等待死亡降临的他让我去找了江先生来
江先生是我们村有名的虚病大夫医院管不了的病他都管
他在我家院子里环顾了一周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
你能不能活全在你女儿
他的脸朝着我嘴里的话却是冲着我爸说的那感觉很是诡异像是他在用眼睛将我穿透了一样又像是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小雨这和小雨有什么关系
我爸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震惊惶恐像是用上了真情一样
林海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这病除非以小雨的血肉入药才会有一线治愈的可能不然最长不超过一个月你必定是要死的
一个月与医生所说是一样的
我爸沉默了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力多走几步只能日日都斜躺在床上
他的骨头已经禁不起他的任何动作稍一用力都可能骨折
他已经无路可走任何方法哪怕再荒唐他都愿意尝试他都必须尝试
他转过头看着我江先生也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没法说不我也不可能说不即便妈妈还在即便妈妈始终维护我我也不能对一个将死之人说不
更何况这将死之人是我爸
那就这么办吧我说
这就是我一生噩梦的开始
4
当晚我爸就吃下了从我大腿上剜下的那块肉
江先生扶他睡下后便离开了我家
我坐在我爸床边被剜肉的痛苦还近在眼前我疼到睡不着不如多陪陪他
我爸现在是睡不着的他每晚都疼得翻来覆去嘴巴里是断不了的哼哼
我守在旁边他清醒时就陪他说说话他昏迷时就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太害怕
可吃过我的肉以后他更加痛苦了
他的身体疼到忍不住发抖甚至用力瞪直了双腿不断踹着床头墙壁试图减缓疼痛可这一用力之下大腿骨骨折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凹陷下去然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疼到龇牙咧嘴无法入睡
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多他的声音才缓缓平衡下来睡了过去
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
但第二天我却是被他吵醒的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正神采奕奕地给我准备早餐喊我吃饭
我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这个他和昨晚那个病入膏肓大腿骨折的他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醒啦快来吃早饭吧他笑着招呼我
我恍惚地走过去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线索可他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个健康的人了
我伸手摸自己大腿上的伤口那伤口虽然还在但竟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圆形印记
那么大的伤口那么痛的剜肉居然一夜之间就已经接近完全愈合了
江先生的法子真是管用啊他感叹
好像昨晚那个疼到快死过去的人并不是他
好像那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他居然真的康复了
不仅如此他还一天比一天更年轻他的皱纹消失了他的白发变黑了
小雨啊你可比唐僧肉管用多了啊他笑着感叹
我当时只觉得开心我不用才刚刚成年就落到父母双亡的境地
我没有听出这句话背后那血腥的恐怖
5
一周后我爸已经生龙活虎起来根本不用看医生任谁都能看出他现在比谁都健康
我也放心下来每天都早早睡下为了照顾他我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觉
我不知道他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康复了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那天午夜时我是被正屋里的聊天声吵醒的似乎有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把她交给村里吧村里那么多人都在等死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是江先生的声音
我不会再犯傻了交给村里我不就又人财两空了
是我爸的声音
那你想怎么办
这回我要把她控制在自己手中不卖出个好价钱我绝不放手
可是你要知道这事儿可是人命关天的不只是小雨的命还有村里那些等死的人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江先生很担心
我怕他们做什么拿到了钱我们就走看谁能找到我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万一出事就不是简单在村里就能解决的了这是犯法的
犯法他们犯法犯得还少吗我要是把他们当年干的事抖搂出来他们比我更害怕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好像我不是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过是一块一块地割下来卖还是一次性卖给个大主顾我倒是真还没想好
一阵沉默之后
行只要你决定了我就帮你
我不敢再听
一块一块地割下来卖这种话光只是听着我的身体就已经开始疼了
我不敢再多做停留回身便开始收拾衣服和钱我要离开这里
我可以先去县城找关山跃让他带我暂且离开这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点情分总还是有的
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想着夜色里的路线根本没有注意到正屋里的聊天声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干嘛呢
我爸冰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他的影子将我整个人全部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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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我关在西偏房里门紧紧地锁着
我呼喊救命可根本没人听到
他们见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便决定尽早把我脱手
江先生去县医院里找零肉买主我爸则去看是否有大主顾愿意将我买回去做研究做玩物
我一个人被困在了这件用来盛放杂物的西偏房里
这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旧了的大立柜还有当年我妈陪嫁的两口箱子角落里放着的是一些小型农具和一瓶用剩的敌敌畏
我砸了很久的门和窗全都砸不开
我想到接下来可能会被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就不寒而栗
被剜肉的痛苦还历历在目每天被剜永远被剜肉这很可能就是我接下来的人生了
我不想要过那样的人生
我狠狠地又砸了一下西偏房的门我用早已经哑掉的嗓子用力呼救可没人来救我
夜色降临了我的手伸向了那瓶敌敌畏
现在喝下毒药至少我还能体面地死去而不用被剜到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我打开了瓶盖
敌敌畏都已经到我的嘴边了
西偏房的门突然从外面被敲响了
小雨你在里面干嘛呢是村长儿子赵大河憨厚的声音
我把敌敌畏收进口袋赶忙凑到门前去
赵大河从小便爱围着我转但他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一直都是钝钝呆呆的样子
我知道他喜欢我他总说要娶我每次村长有事找我爸都是他跑来喊
他说他不为别的只想能多看我一眼
大河救我我猛拍门快把门砸开
啊
你听我的砸开
赵大河便不再多问抬手便砸
在我听到锁裂开的声音时我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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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冲上来便要将我重新擒住我连忙抓过赵大河将他挡在我身上他是村长的儿子我爸不敢把他怎么样
帮我拦住他我轻声跟赵大河说然后将他推向我爸
我自己则转身跑入夜色中
那天的夜色可真浓浓到我看不清楚眼前的路我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终于跑到县城招待所敲开了关山跃的门
他见我一身狼狈赶忙将我接进房间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我看到他身后已经收拾停当的行李箱
你要走了吗
嗯一直留在这儿也没什么进展我得先回学校了
那你能不能带我走
啊
我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他满脸疑惑
你说你的肉可以治愈癌症还能让人越来越年轻
我点点头
你不要开玩笑了小雨
你可以去医院查我爸的病例也可以去看我爸现在的样子我没有说谎
他见我一脸郑重察觉到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岩贤村十年前的癌症是不是就是这么治好的
他怎么会想到那么远
十年前我才八岁啊
就是因为你年纪小所以你才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其实是你治愈了你们村的癌症
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小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很可能将癌症治疗向前推进一大步他坚定又昂扬地说
我根本没有想到那么远我只想从这里逃走我只想安生地活下去
那晚他在招待所走廊里打了很久的电话
我听到他联系医院确认了我爸的病情又去找了我爸确认他的现状
他小心地验证着我所说的话
我还听到他在联系他的学校他害怕自己带不走我他知道在这边远的县城和农村是讲不得法律和规则的
小雨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国家也会保护你绝不会有人敢伤害你你会成为我国医学史上一面最重要最精彩的旗帜
我已经跟我的导师商量好了我们先回北京然后把你安置好可能会有一些抽血化验
真的吗就这样而已我已经被自己的亲爸爸吓破了胆
当然啊你只需要存在就好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伤害你才是最愚不可及的事情
我们会帮你向学院和国家申请特殊补助可能不会太多但绝对足够你在北京好好生活下去了
你应该拥有平安幸福的一生
他握住了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绝不会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你了
嗯我含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可我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来接我的竟是一群杀气腾腾的白衣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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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着白大褂他们戴着大口罩他们明明看起来很像是医生可他们的眼睛里所透露出的全都是凶悍的杀气
他们将我架上一辆黑色的轿车一左一右地把我夹在中间关山跃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
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没人回答我
你们到底想干嘛
仍旧没人回答我
他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像是毫无感情的机器人
车子在往县城外面的方向开可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关山跃正在讲电话嗯接上人了你们把实验室腾出来就好
他挂上电话转过头来对我说小雨你放心没事的他们只是看起来严肃罢了
对了这个你还是得签一下的说完他便递给我一份知情同意书
我翻开来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
——授权人同意将自身肉体的使用权全部交由学院
——未来七十年内授权人须配合学院的任何人体试验包括但不限于四肢内脏和骨骼
——必要时授权人同意将身体的任何部位全权交由学院处理
这是什么意思我把自己整个人都卖给他们了
你别紧张这只是必要的法律程序
我们不会真的对你做这些事情了毕竟接下来会是我们来保护你我们也需要一个合法性的
可是一旦我签了理论上你们就可以对我做这上面提到的任何事而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了对吗
哎呀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还能害你不成吗他挑着眉毛问
我……我不想签……我小声说
他没有说话车里一时间陷入到了恐怖的安静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你觉得你还有得选吗他微笑着对我说
我呆住了
他还是要割我的肉他们还是要割我的肉
可我现在已经动弹不得了
他就是知道我现在已经动弹不了所以才刚露出真正面目
真是厉害啊
我脑袋里全都是各种各样可怕的人体试验
我会被绑在手术台上我会被一刀一刀地割开我的五脏六腑都会被挨个取出来一样一样地研究
他们要从我身上找到治疗癌症的方法长生不老的方法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他们和我爸是一样的关山跃和我爸是同一种人
他们从来都没有真的把我当作一个人
从我爸吃下我的肉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做一个人了
我挣扎着从口袋里掏出那瓶敌敌畏仰头喝了下去
那些白大褂一时间很是慌张他们猛地停下车他们争着上来要掰开我的嘴巴可我死死咬紧了牙关
很快我的五脏六腑就开始绞痛
再然后黑暗便降临了
失去意识前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既然他们想研究那就让他们研究尸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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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时车上是空的
肚子早已经不疼但身体却因毒药而虚弱了许多
我仔细观察四周我看到车的位置却并没有多大变化还在县城里头
我趴到车窗边缘看到外面有好多人他们正混乱狂暴地打成一团
是村长带着人追了上来,他们拦住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