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追凶:无声的证言
第一章 小雏菊
在南方的海滨小城,每年夏季到来之前雨总是会下个不停。
“章医生,有你的快递!”传达室值班人员探头叫住了正走进大院的章桐,“昨天傍晚你们下班后送来的。”说着,从靠窗的办公桌上拿起一个纸盒递给了她,盒子小小的,长宽都在 20~30 厘米之间,分量很轻,看起来里面没有装多少东西。
“快递这么晚还送吗?”在邮件登记簿上签名以后,章桐随口问了句,她记得昨晚自己离开单位的时间已经是晚上 6 点 45 分了。
值班员摇摇头:“偶尔吧,也不是经常这样,如果是新的快递员,再遇到网上搞活动的话,派件多了就晚了。”
“谢谢。”章桐把笔交还给了他,接着拿着快递盒走上台阶,穿过一楼大厅,顺着楼梯来到负一楼,又走过长长的走廊,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后,推门走进隔壁自己的办公室。
…………
晚上,房间里有点冷。章桐伸手摸了摸床边的暖气片,指尖很快就传来了熟悉的感觉—暖气停了。现在是凌晨 1 点半,离天亮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费力探身够到了写字桌上的几张七寸相片,在彻骨的寒意把自己完全吞没之前,重新缩回了被窝里。这是自己临睡前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工作。
相片中是一朵已经干枯的雏菊,土黄色干瘪的花瓣被草草地揉成了一团,压得扁扁的,毫无生命气息的枝干如同弯曲的铁丝,丑陋而又怪异。
凶手的用意已经非常明确。受害者还活着的可能性非常小,通过DNA寻找相关证据的难度也可想而知,即使自己最终能够提取到完整的DNA样本,如果受害者在生前没有进行过相应的备案登记的话,结果仍然不容乐观。
其实这些还并不是真正让章桐感到奇怪的地方,因为就在 13 年前,她就曾经在一个命案现场见过一朵同样古怪的雏菊。
记忆中,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围观的人群静悄悄的,谁都不说话,目光中尽是惊愕和惋惜。
不远处警用隔离带外,一辆警车在陡坡下急刹车,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男人不顾一切地跳下车,飞快地向案发现场冲了过来。
这突发的一幕让值班的侦查员吓了一跳,几个人随即扑了上去,最终,不得不狠下心动用了手铐才合力把他制服。这个男人被铐在了陡坡下那辆警车的车门边上。
雨越来越大,浑身湿透的男人跪在地上,不停地拍打着车门,喉咙里发出阵阵哀号声。让现场的侦查员只能默默地把头转开,不忍看他凄然的目光。
“死者的家属?”章桐问身边站着的同事。同事无声地点点头。
“哗哗”的雨声很快便吞没了男人的哭泣声。
结束工作走出现场时,那辆横在陡坡下的警车早就开走了。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在章桐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后才知道,现场发现的死者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女儿,而他是市局禁毒大队的一名资深侦查员。
女孩的尸体是在大雨中被人发现的,赤裸着身体,那朵干枯的雏菊被插进了女孩空荡荡的眼眶。现场的证据少得可怜,这个案子最终也就成了悬案。
令章桐无法忘记的,是死者那两个空荡荡的眼眶。即使是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摘除眼球的技术是多么不专业,X光片下可见伤口最深的地方甚至已经触及了死者的颅脑,伤口边缘虽然经过雨水的冲刷,却还是能看出明显的生活反应,这就意味着这些粗鲁的动作是在死者还存活的时候进行的。
女孩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因为死者的父亲职业的特殊性,所以案件最终被定性为杀人报复,但是谁都没有真正弄明白女孩眼睛上那朵干枯的雏菊到底是怎么回事,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两年过去了,案件一点进展都没有。专案组只能暂时撤销,虽然每年都有人去档案室定期查看这个案件的相关卷宗,想尽办法寻找蛛丝马迹,但是谁都很明白,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这个案子或许只能永远地活在人们的记忆里了。
这还不是最让人感到伤心的,自打“雏菊案”进入悬案系统后没多久,死者欧阳青的父亲欧阳景洪就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听禁毒大队的人说他的工作出了差错,枪支意外走火,和他搭档的同事因此而丧命,结局就是这个曾经意志坚强、破案无数的男人因为玩忽职守导致同事死亡,身败名裂,进了看守所。
几个月后,正式宣布判决结果的那一天,市局显得格外平静,同事们绝口不提这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下班前又一个让人心情糟糕的消息传来—曾经和欧阳景洪亲如手足的禁毒大队探长齐志强递交了辞职报告。
在这之前,齐志强即将被提拔为禁毒大队大队长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了,他却选择在兄弟被正式判刑的这一天彻底脱下了警服。没有人能真正懂他的心思,听说他走的时候,眼眶是红着的。
13 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雏菊案”依然没有下文。死者欧阳青失踪的眼球也没有找到。人们渐渐地不再提起这个案子了。
但是章桐不会忘记。
城市的另一头。
他仔细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眼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中不免有些微微的遗憾。这女孩很年轻,哪怕是已经死了,还依然那么漂亮,尤其是五官,更是精致到了极点。所以,他犹豫了很久,他必须让她完整而又体面地告别这个世界。
看着女孩暗灰的面颊,他轻轻叹了口气,手停留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从下午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思考自己的决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每一步决定,都要再三思量,因为他害怕自己有一星半点的差错。
在仔细用棉球蘸着药水清洗过女孩脸部的污垢和干结的呕吐物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桌角的一盆沙子上面,这是一种白沙,很细,也很干净,放在眼眶里,应该不会很疼。
不过,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难道不是吗?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划过了一丝淡淡的嘲弄般的微笑。
沙子被小心翼翼地填进了那空荡荡的眼眶,好像生怕女孩会因此而感到不舒服,他还低下头,极尽温柔地用嘴凑近眼眶,轻轻地吹了吹,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女孩的眼皮盖了上去。最后,他用早就准备好的棉签蘸上胶水,把眼皮近乎完美地黏合在一起。当这一切全部完成,他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向上举着,歪着头,仔细地看着那双被沙子填满的眼睛,仿佛是在欣赏自己精心完成的一件杰作。
女孩就像是睡着了,她嘴角的血渍被精心擦去,脸上被抹上了淡淡的粉底,如果不是全身冰冷而又微微发青的皮肤,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个死人。
好了,终于完工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脖颈,然后利索地摘下乳胶手套,用力把它们抛向了屋角的垃圾桶。
他如释重负,心情也变得愉悦了起来。他来来回回在屋子里忙碌的身影在身后工作台上那盏台灯的光照下,被放大成了一个怪异而又修长的形状,投影在对面的白灰墙上,一眼看去,像极了一个正在跳舞的木偶。而伴随着舞蹈应声而起的,是他随口低低哼唱的歌谣,歌词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
渐渐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的两侧。站在女孩冰冷的尸体旁,痛苦的呜咽声从他嘴里发出,声音充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屋外,阴冷昏暗的夜空中,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早上 8 点刚过,章桐走出了解剖室。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顶头的技师办公室有人值班外,法医处这边空无一人。
顶头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身材敦实、圆脸、皮肤略显黝黑的年轻小伙子背着照相机,拎着工具箱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抬头看到了章桐,赶紧打招呼:“章医生,东大校园发现尸体,调度处要我们马上过去。
你接到电话了吗?”
话音刚落,章桐外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调度处是挨个儿通知的,因为自己刚才在解剖室,所以就没有接到调度处打往办公室的通知出警的电话。
“好的,我马上过去。”章桐把手机塞回兜里,紧走几步探身从办公室门边储物柜中拎出工具箱,另一只手用力带上了办公室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