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人谜案 ,家族资产争夺伦理暗战(下)| 科幻小说

  4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说主题是「生命轮回」。

  早在科幻小说这种类型诞生以前,人类就有不少关于复制自己身体的幻想和传说,以此作为跳出生命轮回的手段,延续自己的人生。随着克隆技术的诞生和发展,复制生命在技术上已不再是难题,它所面临的,更多是伦理和法律上的挑战。如果有一天,人体克隆技术可以合法应用,会对今天的中国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本周,我们阅读一篇发生于近未来的,关于人体克隆技术的悬疑推理小说。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剑弢?|?科幻、武侠小说作者,希望用文字捕捉到梦幻世界的些许泡影。

  ......

  橡胶球撞击墙壁,弹回到程诚手中,被牢牢抓住。这个机械般动作,他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一开始橡胶球总是故意躲着他,在病房中四处乱跑,有几次甚至差点打到暖壶。但他没有放弃,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接受失败的人,无论是什么形式的失败。

  正当程诚准备再一次尝试的时候,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远明。”自打从昏迷中醒来,这是程诚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来者正是江远明,他身上穿着最近几年重新流行起来的新式中山装,头戴一顶圆顶帽,像是从历史书中走出来的人物。

  “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江远明摘下帽子,顺手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老哥真是风光得很呐。”

  “你就别拿我说笑了。”程诚笑道。

  江远明环顾四周,他看到了门后的折叠轮椅,便提议道:“这房间里太压抑了,咱们要不出去透透气?”

  “也好,那可就得麻烦你来推我了。”程诚点头。

  “你跟我客气啥,我推你的次数还算少,”江远明一边打开折叠轮椅,一边说,“在动物所的时候,你跟人家打球,也不知道是打球呢还是打人呢,把腿给摔断了,之后两三个月不都是我推你吗?”

  程诚瞄了一眼门外,看到璩静在偷听二人的谈话,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抱怨道:“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都拣出来说。”

  几分钟后,江远明推着程诚走出老病房楼,楼前有一个小花园,但是因为老院区已经废弃了太久,花园无人打理,如今已经是杂草丛生。

  “事故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江远明推着程诚走到干枯的池塘边。

  “我也不确定,”程诚摇头道,“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没有记忆断点。”

  “那咱们的事你还记得吗?”江远明试探着问道。

  “你是说……”程诚有些迷茫。

  “就在你出事之前,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会去我那里,帮我教教我手下那帮小兔崽子。”

  “完全记不清了,”程诚扭头看向江远明,“话说,你知道李岩吗?”

  “李岩?”江远明知道程诚说的是自己手下的一个研究生,但他不明白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我出事的时候,跟他在一起,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孩子。”程诚回忆道。

  “是啊,有些可惜了。”江远明点头。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既然你说我已经答应了你,等我好了会履行承诺的。”程诚认真说道。

  “你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吧,我这边的事不劳你操心。”江远明笑了。

  二人沿着小路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又绕回到了病房楼前,远远地就看见康云正站在楼门口望着二人,三人相互点头致意。这时璩静从院外回来,径直跑到了康云那里。

  “有人想见他,她说自己是患者的妻子。”自从跟程诚熟悉之后,璩静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即使是在王医生的面前,这是第一次,他将程诚称为患者。

  “任婉琴,是她吗?左眼眼角有一颗泪痣?”康云问道。

  璩静点头道:“对,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程诚在常山疗养院,便找到了院长那里,说见不到程诚就不走了,所以院长让我来通报一声,问问这种情况如何处理。”

  “这事儿要问问程诚的意见,如果他愿意见,可以让她见,”康云想了想说道,“对了,院长那里没有跟任婉琴承认程诚在这里的事吧。”

  “您放心,绝对没有,院长一口咬定没有接诊过一个叫程诚的人,不过那个任婉琴强势得很,我怕他老人家扛不住。”璩静有些担忧。

  康云带着璩静来到程诚二人面前,他将璩静的话给程诚转述了一遍,没想到程诚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行啊,我正好也想见见她。”

  “那我就不打扰了,”江远明见状说道,“先告辞了。”

  “您……”康云刚想叮嘱几句,却被江远明打断了。

  “放心,程诚在这里的事我不会向外界透露半个字,毕竟,繁羽科技集团的改制迫在眉睫,应当以大局为重。”江远明说。

  “你也在关注集团改制的事?”康云有些惊讶。

  “新闻上天天播,谁能不知道?”江远明笑着反问道。

  说罢,江远明便捏起他放在轮椅兜袋里的圆顶礼帽,向三人告辞,转身走向院门。

  康云望着江远明远去的身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不对的地方。

  “他就这样,搞研究人的通病。”程诚仿佛看透了康云心里的想法。

  江远明走出院门,远远地看见任婉琴正朝自己走来,二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等任婉琴的身影消失后,江远明用脑机向一个没有保存过的号码发送了一条信息:“目标失忆,需要干预。”

  四

  “两杯斗牛犬。”康云敲了敲吧台,喊道。

  酒保闻声从后厨走了出来,嘴里还叼着半片面包,他看到康云二人,便两三下将面包塞进了口中,含糊不清地应道:“稍等。”

  “坐吧。”康云看向孙伟严。

  “我就不喝了。”孙伟严连忙摆手。

  “今天咱们都休假,你紧张什么。”康云笑道。

  “金酒还是白兰地?”酒保问。

  “金酒。”康云说着,摸起插在吧台杯架上的电视遥控器,打开了那台悬挂在半空中的老旧电视。

  “你这电视得换了,人家现在出的电视,用脑机可以直接遥控,省事儿多了,还卫生,你看你这破遥控器,都是油的。”康云抱怨道。

  “将就将就吧,”酒保将一包抽纸拍在康云面前,说,“要是你们刑警队给报销,那我马上换。”

  电视的开机广告终于放完,康云调出了新闻频道。

  “……在龙都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据悉,繁羽科技集团董事长程诚的克隆体被指控残忍杀害程诚的前妻,即悠和未来董事长任婉琴,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此案审理过程不予公开……”新闻画面里,记者站在法院门前的石阶上,面对镜头侃侃而谈。

  “你觉得他会不会当场翻供。”孙伟严忽然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康云反问道。

  “不知道,”孙伟严摇头道,“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我跟他打交道的时间不少,总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变数。”

  “我跟你不一样,”康云从酒保手中接过两杯斗牛犬,将其中一杯推到孙伟严面前,说,“当了这么多年刑警,我们抓到的杀人犯,大多数都是承受不住内心的折磨和煎熬,自己撂的,而且很奇怪,等他们到了法庭,被判了刑,反而如释重负了,即使面临着的是死刑。”

  “你说的有道理。”孙伟严端起酒杯,一口喝掉了半杯斗牛犬,还没等他放下酒杯,一股辛辣的感觉就充斥了他的口鼻与胃腔。

  看着不停咳嗽的孙伟严,康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可是斗牛犬,不是老白干。”

  “给我来杯老白干,把瓶子留下。”陈琛朝酒保招了招手。

  “没有老白干。”酒保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他喝的是什么?”陈琛指着坐在自己左边的中年人。

  “给他上,拿我的。”中年人敲敲吧台。

  “谢了,老哥,”陈琛朝中年人伸出手来,“陈琛。”

  “程诚。”中年人抬眼瞄了他一眼。

  陈琛用微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他收回了手,这时酒保拿来了酒杯和老白干,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若无其事地说道:“本来以为在这里点老白干的只会有我一个人,没想到,竟然还有同道中人。”

  “这是我自带存在这儿的。”程诚白了他一眼。

  “来酒吧自带酒水,你不管?”陈琛看向酒保。

  “这是我们大老板。”酒保不愿意跟陈琛废话,他擦好了杯子,转身走进了后厨,留下二人在吧台。

  “他们喝了多长时间?”康云问。

  “你当时不也在这儿吗?”酒保给孙伟严端了一杯白水。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康云盯着酒保的眼睛。

  “一个多小时吧。”酒保不情愿地回答道。

  “当时他们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康云又问。

  “怎么算不正常?”酒保一边擦着杯子,一边说,“来这儿喝酒的人,多数都有点不正常。”

  康云转着自己的酒杯,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他们有没有聊到,比如,克隆体?”

  酒保想了想,点头道:“有。”

  “你觉得自己是克隆体?”陈琛没想到自己能直接从程诚的口里听到这句话,他晃了晃杯里的酒,看向程诚“你知道吗,根据统计,自从人体克隆合法之后,妄想症的发病率达到了人克法颁布以前的11倍,并且在以每年1‰的速度增加。”

  “你是说我得了妄想症?”程诚问。

  “你自己也说了,从事故发生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走完克隆体建立的流程。”陈琛说。

  程诚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康云,他低声说道:“我说的是不可能走完克隆体建立的流程,但如果他们跳过前面的审查过程,直接建立克隆体,只需要九天的时间。”

  “但那是违法的。”陈琛也压低了声音。

  “我说的只是我的猜测。”程诚警惕地看着陈琛。

  “你放心,就凭这瓶老白干,”陈琛敲敲酒瓶,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就不可能把这事儿说出去。”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程诚双眼通红,“我没有办法停下来,脑子里一直不停在想,我会不会是克隆体,万一我是该怎么办?”

  “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如果你想要寻求心理治疗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他。”陈琛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谢谢,不过不用,”程诚喝干了杯里的酒,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说,“我去趟卫生间。”

  说罢,程诚一转身,摔倒在地上。

  远处的康云站起身,想要去扶程诚,可陈琛抢先一步,他将程诚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程诚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说道:“我,我跟你一起。”

  康云在自己的卡座上等了一会儿,他觉得上个厕所似乎用不了这么久,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去看看。他来到卫生间门口,见门关着,正准备开门,就在这时,门被从里面打开了,程诚正搀扶着陈琛从里面走出来。

  “你来得正好,快搭把手!”程诚招呼道。

  康云连忙扶住陈琛的另一条胳臂,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刚地太滑了,摔了一下,赶紧送医院吧。”程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里面。

  “来来来,慢点。”康云从程诚的手中接过陈琛,将他扛到背上,走向酒吧门口。

  “这是怎么了?”酒保见状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上前问道。

  “摔了一下,”康云解释道,“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送他去医院,正好我们也得回去了。”

  这时,围观的顾客中走出一个女人,她对康云说:“你把他交给我吧,他是我男朋友。”

  康云愣了一下,他将陈琛放下,有些疑惑地问道:“他是你男朋友?”

  女人用脑机向康云共享了一张她跟陈琛的合照。

  “真是不好意思,”程诚连忙道歉道,“要不是扶我去卫生间,他也不至于摔成这样。”

  “没事儿,”女人大度地说道,“他也是喝多了,把他交给我,我带他回家醒醒酒就行了。”

  “那好,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程诚面带歉意,将自己的名片发送给女人,并且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虽然传统的座机已经淘汰了多年,但这个手势的意思还没变。

  “……刚刚中院宣读了判决结果,程诚克隆体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电视里还是那个记者在站在法院门前做报道。

  “你说我们大老板是怎么想的,”这时酒保凑上前来 “他怎么会愿意给自己建立克隆体呢?”

  “人体克隆是程诚一生的事业,留下遗嘱建立克隆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如果他反对建立自己的克隆体,那才有问题吧。”康云有些奇怪为什么酒保会这么说。

  酒保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和毛巾,看向二人,试探着说道,“等等,您二位还没查到七哥那里的那份遗嘱吧?”

  “遗嘱?是这份遗嘱吗?”孙伟严向酒保的脑机发送了一份文件,那是程诚对外公布的遗嘱。

  酒保摇头,他低声说道:“我也是听七哥喝醉了说的,说是对外公布的遗嘱只是个幌子,大老板还有一份遗嘱在七哥那儿,如果真出了事儿,七哥就会公布那份遗嘱,在那份遗嘱中,大老板是反对建立自己克隆体的。”

  “七哥,七哥,”康云反复重复着这个名字,在他得到的资料里,程诚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名字里带“七”的人,他问酒保,“这个七哥,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酒保摇头,他说:“从来只听大老板叫他小七,我们也就跟着叫七哥,他这个人行踪不定,神出鬼没,专门帮大老板办一些见不得光的差事,大家都怕他,也没人敢问他的名字。”

  “我知道七哥是谁了!”孙伟严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拉着程诚就要走。

  “那天的监控记录发给我一份!”康云朝酒保喊道。

  二人刚出酒吧,康云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快说,这个七哥是什么人?”

  “三年前安建违法向华城定向增发股票的那个案子你还记得吧,本来就是经侦的活儿,但最后案犯发现事情败露,持枪挟持了人质,当时是你带人去处理的。”孙伟严说着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

  “有印象。”康云点头。

  “当时向我们提供这个案子重要线索的是一个所谓的私家侦探,他受人所托,调查安建集团,发现定向增发的内幕之后写了一封举报信,并将掌握的全部证据交给了我们,条件是我们不能透露这些线索证据的来源,”孙伟严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个私家侦探叫祁阳,我找经侦的同志帮忙查过,他以前是繁羽科技的一个货车司机,后来因为一个出问题的单子被辞退了,我怀疑,他离开繁羽科技后一直在为程诚工作。”

  “那你知道这个祁阳,他现在在哪儿吗?”康云扭头看向他。

  孙伟严将烟头弹进一旁的垃圾桶,缓缓说道:“他在丽云广场有一间办公室。”

  “丽云广场?”程诚愣了一下。

  “对,丽云广场今晚要办烟花盛典。”璩静满怀期待地说道。

  “如果你想看的话,那就去看呗,一会儿任婉琴会来,加上康云,他们两个人陪着我你还不放心吗?”程诚说。

  “你……哼!”璩静扔下程诚的外套,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之前一直靠在墙边的康云上前,捡起地上的外套,拍掉上面的尘土,递给程诚,他摇头道:“你知道人家小姑娘对你的心思,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至于这么气人家吧。”

  “我已经有家室了。”程诚穿上外套,伸展了一下胳膊。

  “知道你早就离婚了,不把握住时机,你还真打算孤独终老啊?你该不会还没放下任婉琴吧。”康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程诚朝康云笑了笑,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病房。

  “当时你就没有发现一点不对劲?”孙伟严打开车窗,窗外疾风呼啸而过,迅速带走了车里的沉闷空气。

  康云驶上了高架桥,双手松开方向盘,将控制权交给了自动驾驶,他回忆道:“从医院出去以后是任婉琴开车接的我们,直接去的他们家,到了之后,程诚说要骑摩托带任婉琴出去兜风,说是很快就回来,我就在他们家等了一会儿……”

  “你就把这儿当作自己家,那个橱柜里有茶叶,饮料在冰箱里,自己拿。”说罢,程诚带上了防盗门。

  透过窗户,康云看见程诚载着任婉琴往东去了,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

  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康云感到有些口渴,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决定找点东西喝。程诚家的厨房是典型的开放式设计,康云站在客厅里,一眼就能看到冰箱所在的位置,他不希望使用这里的杯具,因为这会为主人平添刷洗的麻烦。

  打开冰箱,里面的食物被摆放得异常整齐,他从资料中得知程诚夫妇都是极致理性的人格,即使这样,冰箱里也整齐地有些过头了。康云无心从食物中窥探房屋主人的隐私和生活习惯,他只是快速地扫了一眼,取出冰箱侧门上的一瓶橙汁,便离开了厨房。

  康云靠在客厅与厨房间的隔断墙上,也不清楚自己等了多久,只是记得有一个确定的时间点,应该是下午5时10分。之所以对这个时间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他正在喝橙汁的时候忽然有人按门铃,害得他差点被橙汁呛到,还不慎洒了一些在地上。

  按门铃的是一个晚间送奶工,他从篮筐里取出一瓶牛奶递给康云,并向他索要空瓶。康云跟他解释了半天自己不是这家的主人,而送奶工终于相信了之后,竟然准备报警,康云无奈只好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证件。

  送奶工走后,康云回到之前洒橙汁的地方,路过餐桌的时候抽了几张餐巾纸,准备将污渍清理干净,可他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滩橙汁了。康云有些慌张,因为这说明那滩橙汁很可能已经被他在慌乱中踩得到处都是了。

  正当康云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孙伟严打来了电话,询问了一番程诚的情况。当他得知程诚跟任婉琴单独出去了,显得很是着急:“让你跟着程诚不只是为了保护他,更重要的是保证他克隆人的身份不败露,任婉琴跟程诚的关系不一般,要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认出现在的程诚是个克隆体,那就是任婉琴了,你马上找到他们,不要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挂了电话后,康云左思右想,决定给程诚打电话,但三次被转进了留言信箱。无奈之下,康云只好打给了任婉琴,这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任婉琴的声音在康云耳边响起:“喂?请问您找谁?”

  “任女士你好,我是康云,我想问您和程先生现在在哪里。”康云开门见山。

  “我没跟程诚在一起,我们出去兜了一圈,后来公司来电话找我回去开会,他就把我送到了悠和未来,我现在马上就要进会议室了。”任婉琴的语速很快。

  “那他去了哪里您知道吗?”康云又问。

  “好像是进山了吧,”任婉琴想了想,说道,“我听他说要再去东山遛一圈,你要不直接给他打电话,我这边要开会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康云被任婉琴挂了电话,有些烦躁,他把手里的餐巾纸团成一个球,扔进了垃圾桶,同时将电话打回了刑警队:“小张,帮我查一个人,程诚,繁羽科技的董事长,今天下午四点左右从他在南登路锦绣庄园的别墅离开,骑一辆酒红色哈雷,带着他的妻子任婉琴,我要他现在的位置,重点查东山,找到了随时联系我。”

  挂了电话之后,康云感觉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出门上了自己的车,朝东山的方向驶去。

  丽云广场不算停车场一共有十六层,其中地下一层是超市,地上一至五层是商场,六层到十层是出租给小微企业的办公区,十层以上是公寓,而祁阳的办公室就在第九层。康云将车停在丽云广场的地下停车场里,跟孙伟严一起上了电梯。

  电梯里,孙伟严从脑机中翻出了祁阳办公室的地址,二人直奔那里,只见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块显眼的招牌:“七阳事务所”。

  经过孙伟严确认后,康云便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片刻之后,门开了,门后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看到孙伟严愣了一下,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挤出一个微笑:“二位里面请。”

  康云走进办公室,打量了一番里面的环境,成百上千的卷宗被堆得到处都是,能落脚的地方办公桌周围一米远的范围,而要到达那里,还要穿过一条卷宗堆积成的峡谷。

  年轻人关好了门,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放在办公桌前,朝二人努了努嘴,道:“二位请坐。”

  从见这个人第一眼起,康云就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当警察的这些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吃软不吃硬的,有吃硬不吃软的,而如今他面前的则是那种软硬不吃的类型。

  康云与孙伟严交换了一个眼神,坐下身来,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祁……阳。”孙伟严缓缓叫出青年的名字。

  “哎,您说。”祁阳顺势仰倒在办公椅上,两条腿一翘,搭上桌沿。

  “程诚有一封遗嘱在你这里。”康云不想跟祁阳兜圈子。

  “是。”让康云有些意外的是,祁阳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能给我们看一眼吗?”康云又问。

  “不可以,”祁阳换了一条腿在上面,他盯着康云的眼睛说道,“除非程诚去世了。”

  “没看新闻?”康云迎上祁阳的目光。

  “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看新闻,因为我不相信那些记者说的,我,只相信自己调查到的。”祁阳猛然起身,走到窗边,打开那面百叶窗,午后的阳光从缝隙里涌进来,直射在二人眼上。

  “他死了。”康云没有眨眼。

  “他没死。”祁阳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道。

  “那场事故发生的时候,程诚就在车上,他抢救无效死在了手术台上,我当时就在抢救室外。”孙伟严说。

  “尽管这个案子不是公开审理,但我还是打听到,那个被你们抓起来的人,他说自己是一个次代克隆体,而且根据检方举证,他的身上确实出现了早衰现象,这是我了解的全部情况,希望能帮到你们。”祁阳从办公桌左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份卷宗,推到二人面前。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很清楚,我也想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你那里的那份遗嘱就至关重要。”康云将那份卷宗推了回去。

  “如果你们抓到的是次代克隆体,那么死的那个只是一个初代克隆体,也就是说,没有证据证明程诚已经死亡,所以,遗嘱的内容不能公布。”祁阳坚持道。

  “如果他真的是次代克隆体,那么是谁克隆了程诚,他的目的又是什么,程诚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遇到了危险,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吗?”康云目光缓缓上移,落在祁阳的脸上,他希望能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祁阳的神情仍然那么平静。

  “程诚就交给我这一件事,我必须帮他办好,如果你们真想救程诚,那就好好看看这份材料,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祁阳指了指那份卷宗。

  康云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便伸手抓起那份卷宗,起身走向门外,孙伟严见状连忙跟上去。在车里,康云快速翻阅着那份卷宗,试图从里面找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疑点,看着看着,康云的瞳孔骤然收缩,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悠和未来已作废的货物清单,清单表明,一个多月前,任婉琴从公司仓库里取走了两箱休眠液。

  “小张,”康云打电话回刑警队,“我一会儿发给你一份材料,你马上核实这份材料的真实性,另外,查一下最近一个月程诚家订奶的记录。”

  “有什么发现吗?”一旁的孙伟严见状就知道康云一定发现了什么。

  “程诚或许真的还活着。”康云发动了汽车,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拉响警笛,直奔程诚在锦绣庄园的别墅。

  东山路上,所有驾驶员的脑机都收到了避让警车的提示,在自动指挥系统的控制下,车流很快分开,留出一条空道,紧接着,一辆拉着警笛的越野车飞快驶过,而驾驶越野车的正是康云。

  “120的人通知了吗?”康云将油门踩到了底。

  “他们已经到了,说程诚伤得不轻,现在正准备去医院。”电话那边的警员汇报道。

  “现场勘查呢,有结果了吗?”康云问。

  “根据现场痕迹来看,这就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事故地点附近只有那辆哈雷的车辙,我们推测他当时应该是在躲避什么东西,比如横穿马路的人或者野生动物之类的,这附近没有监控,到底是什么导致摩托车撞上了灯柱,只能等程诚醒来才能知道了。”

  “一定要保证现场的完整,另外,派一个探组跟着救护车,在彻底排除这是有人蓄意而为之前,一定要保证程诚的安全。”康云安排道。

  “明白。”

  康云挂掉电话,朝孙伟严点了点头。

  “所以,真是任婉琴?”孙伟严目瞪口呆。

  “如果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只能说任婉琴的嫌疑最大,东山那场事故之前,我在程诚家见到一个送奶工,他只送了一瓶牛奶,我当时没在意,后来回想起来,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让小张查了一下,果然,程诚家一直都是订两瓶牛奶,在下午五点左右送到,但音梭列车爆炸的那天上午,有一个女人打电话将这个数量改成了一瓶,至于这个女人是不是任婉琴,还无法证实,所以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康云说着,忽然猛踩一脚刹车,越野车停在了程诚的别墅门前,他钻出驾驶室,一边从兜里掏出程诚家的钥匙,一边说道,“我有个猜测,需要实地验证一下。”

  孙伟严紧随其后,二人进了程诚家。

  康云一进门就直奔厨房与客厅交界的地方,那里有一面一米多宽的隔断墙,他弯腰用手仔细敲打每一块地板,终于发现在被敲击后,有块地板发出与其他地板不同的声响。他尝试沿着地缝将那块地板掀开,但却怎么都用不上力,于是抬头看向孙伟严:“找把刀子来。”

  孙伟严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直接把整个刀架拿了过来。康云从中抽出一把剔骨刀,插入地板之间的缝隙,用脚踩住刀把,一用力,便将那块地板撬了起来。二人伸手把住地板边缘,合力将其彻底掀开,地板原先所在的位置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你在上面等着,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打电话报警。”还没等孙伟严反应过来,康云便只身跳下洞口。孙伟严捡起那把被康云扔到一边的剔骨刀,握在手中,紧张地盯着洞口。没过多久,洞穴中忽然亮起了灯光,紧接着就听康云在下面喊道:“打120!”

  孙伟严闻声连忙向120发出了求救信号,这时康云出现在了洞口下方,他朝孙伟严招手道:“下来吧。”

  孙伟严看着洞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撑着地挣扎着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想要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但忽然感觉手上发黏,好像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便只好作罢。

  跟着康云穿过一个三米多长的狭窄甬道,孙伟严的眼前豁然开朗。甬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里面打扫得很干净,石室中央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孙伟严走上前一看,正是程诚。

  “你看,”康云指了指挂在床头上的吊瓶,还有石室角落的两个纸箱,“这就是任婉琴从悠和未来取走的休眠液,上面有悠和未来的标识。”

  “这么说,真是她干的。”孙伟严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惊讶。

  “根据箱子里的空瓶数目来看,他被关在这里的时间不少于一个月。”康云没有下结论,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一个月。”孙伟严下意识地掏出烟盒,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里抽烟,便又将烟盒塞回了口袋。

  五

  “江远明能有你这么个学生,算是他的幸运,你能跟我坐一趟车,是我的幸运……”这已经是康云第三次重复这句话了,他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张冰,“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怎么会知道。”张冰让他看的有点心里发毛。

  “就这么一段吗?之前的呢?”康云问。

  “维达科技的人说,这个李岩从来没有进行过记忆备份,因为他签订了遗体捐献协议,所以他们才有机会从其大脑中勉强提取出一小段记忆,这种记忆模拟技术目前处于试验阶段,具有很大的局限,对记忆完整度的要求很高,您现在看到的这段视频,已经是他们的全部成果了。”张冰解释道。

  “你能跟我坐一趟车,是我的幸运……”康云又念了一遍那句话。

  “康局,您说这案子不都结了吗?虽然任婉琴已经身亡,不予起诉,但柳杨在继承她的遗产之后也对程诚进行了相应的赔偿,您还因为这个案子还升职当上了副局长,这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吗?您还查它干嘛?”张冰对康云的行为有些不解。

  “看看这个。”康云抓起桌上一份报告,递给张冰。

  张冰翻开迅速过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值得调查的地方。

  “这里。”康云见张冰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便伸手在上面一指。

  “在程诚的鞋底发现了DL-苹果酸,食用香精等物质,”张冰读出了那句话,但他还是不太明白康云的意思,“这有什么问题吗?”

  “后面有他们家冰箱里橙汁成分的检测报告,以及现场勘查给出的报告,确定在程诚鞋底发现的就是橙汁,而且在地下室里发现了沾有橙汁的脚印,这些脚印分别属于三个人,我,孙伟严,和程诚,”康云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当时能发现地下室,就是因为不小心将橙汁洒在了地上,而且我们现场勘查的同志在整座别墅里只发现了那一滩橙汁渍,那么程诚鞋底的橙汁是从哪里踩来的呢?”

  “当时您不是说,可能是程诚被关起来之前粘上的,或者是咱们把他救出来的时候沾到的吗?”张冰不明白康云为什么要推翻自己之前的结论。

  康云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结案的时候上面给我们施加了不少的压力,所以这个结论下得有点武断了,如果程诚是在我去了他家之后才到的地下室,那么这个案子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康局,别怪我没提醒您,程诚现在的身份可不一般,如果您真要把这案子再查一遍,可要当心啊。”张冰把那份报告一合,交还给康云,转身离开多媒体室。

  “刚刚看守所来消息,程诚的克隆体死了。”康云说道。

  张冰脚步一滞,他转身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你说,咱们有可能吧维达科技的记忆模拟设备借出来吗?”康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新都林苑三号楼的顶层,程诚和柳杨站在落地窗边,手里端着酒杯,望着楼前那座人工湖,此时湖水已经被抽干,遍布淤泥的湖底如同一个子宫的纵切面。

  电视里,晚间新闻的主持人正襟危坐,播报着当日的新闻:“……警方在悠和未来的一间实验室里发现了繁羽集团董事长程诚的生物样本,并且在一个已报废的人造子宫里发现了程诚的DNA,基本确定了在音梭列车爆炸事故中身亡的是程诚的克隆体,而通过与程诚家取得的毛发样本进行线粒体比对,证实警方在其锦绣庄园别墅的地下室里救出的正是程诚本人。

  “程诚对任婉琴遗产的继承人柳杨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损失,该案件日前由龙都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据悉,柳杨在法庭上表示将会全额支付程诚律师团队提出的赔偿金额,鉴于繁羽科技和悠和未来股价暴跌,任婉琴在两家公司所拥有的股份及其全部财产仍不足以支付赔偿,剩余的101万将从柳杨的个人账户中支出。

  “案件结束后,繁羽科技集团改制事宜再次被提上日程,今日上午,繁羽科技与悠和未来召开联合发布会,签订了战略合作一揽子协议,这是自去年十一月,悠和未来宣布与繁羽科技停止合作以来,两家公司首次同台亮相,发布会上,中科院干细胞研究所研究员江远明教授宣布加入繁羽科技再生医学中心专家团队。

  “近期,江远明教授关于AD2基因的最新研究发表在《Cell》子刊《Molecular Cell》上,文章确认AD2蛋白的δ亚基上,存在SCRP的结合位点,SCRP是cc通路中的一种调节蛋白,具有依赖ATP与钙离子的磷酸酶活性,可对AD2基因进行可逆磷酸化调节,最早由程诚发现,江远明的这一新发现有望解决次代克隆体的早衰问题,并为医学上困扰人类多年的十倍衰老症提供新的治疗思路……”

  “按照咱们的约定,等改制完成,你会得到任婉琴所拥有股权市场估值的10%,”程诚向身边的柳杨伸出酒杯,笑道,“这杯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柳杨也回报给他一个微笑。

  碰杯之后,二人将酒液一饮而尽。

  “那我就先告辞了。”柳杨将酒杯放在茶几上。

  “请便。”程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杨抓起沙发上的公文包,叫来电梯,离开了公寓。程诚听着电梯关门的声音,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欣赏着窗外的夜色。没过多久,电梯又升了上来。程诚有些奇怪,他调出电梯里的监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程诚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找到这里,但还是授权了访客的开门权限。

  电梯里的康云见电梯的开门键亮起,便伸手按了下去,没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他就一脚迈进这个空旷的公寓。一出电梯门,康云的脑机便发出了信号丢失的提示,脑机是依靠云端进行计算和储存的,一旦信号丢失,脑机将无法储存任何信息。康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他丝毫没有惊慌,只是信步上前。

  “康队,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康局了。”程诚坐在沙发里,端着酒杯,打量着康云。

  “我在楼下碰到柳杨了。”康云盯着程诚说道。

  “所以呢?”程诚微笑着问。

  “程先生不请我坐下吗?”康云反问。

  程诚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

  “他从你这儿刚走吧。”康云坐下身来,他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酒杯,里面还残留着些许酒液。

  “或许是,或许不是。”程诚不置可否。

  “那就是是了。”

  “你怎么说都可以,”程诚直起身来,将手中的酒杯往茶几上一放,盯着康云的眼睛说道,“康局这么晚来我这里,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吧。”

  “当然不是,”康云迎上程诚的目光,“我是来给你讲故事的。”

  “太好了,我最喜欢听故事了。”程诚翘起二郎腿。

  “就我个人来说,我是不怎么喜欢脑机的,毕竟这个东西有点侵犯人的隐私,不过,你跟我不同,你一直坚持使用脑机记录自己的身体状况,三个月前,你突发心脏病,就是因为脑机,你才被及时送到了医院,”康云望着程诚,不急不慢地说道,“或许那次意外,你想通了什么,又或许,你早就想通了,而那次意外成为了一个契机,一个你实现自己计划的契机。”

  “康局,”程诚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不……”

  “听下去,你很快就懂了,”康云打断了他,“你脑机的记录在此之前没有过中断,只有那一次,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你把自己的脑机转移到了克隆体的身上。”

  程诚没有对康云的说法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在此之前,你应该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克隆体,我们暂且称之为1号,利用这个机会,1号代替了你的身份,并得到了你的部分记忆,当然,他不可能知道你的全部计划,因为他的使命就是代替你去死,”讲到这里,康云停顿了一下,他望着程诚,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反馈,但自始至终程诚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康云没有灰心,他继续说道,“本来你已经设计好了他的离场方式,我想或许是车祸,又或许是其他意外,但你没想到,命运竟然帮了你一把,音梭列车的事故和集团改制的压力让我们克隆1号变得顺理成章,于是孙主任跟我便带着1号的尸体连夜到了繁羽科技,2号诞生了。”

  “你这个故事讲得挺有意思,只不过弄错了一点,那个时候我已经被任婉琴关在了地下室。”程诚伸出手在康云的面前晃了晃,他的手背上还有输送休眠液留下的针孔。

  “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没必要那么较真,”康云摇摇头,“国家生物样本中心保存有你的体细胞样本,要想保证没人能发现1号已经是克隆体的事实,你就必须用1号的体细胞样本将其置换出来,如此一来,他们和第三方给出的检测报告都将是线粒体比对成功,2号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一个完美的杀手,他有着对人体克隆的了解,你只需要稍作诱导,他就能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克隆体,他有着对任婉琴的恨,这就是他杀任婉琴的动机,最重要的是,他很快就会死,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就是我的计划,那么其中有一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那就是怎样才能保证你说的2号会动手杀了任婉琴呢?假设我恨任婉琴恨到想杀了她,而2号继承了我对任婉琴的恨,既然我没有动手,那凭什么他会动手呢?”程诚笑着问道。

  “程诚在出院的前一晚被你掉包了,就在酒吧里,你说我该叫你程诚好呢,还是陈琛好呢?”康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道,“那晚你带了形象诱导器,化名陈琛,跟2号接触,当他要上厕所时,你提出跟他一起,就是在厕所里,你们两个调换了外套,并且用某种交换器交换了脑机信号,接着你将形象诱导器戴在2号的身上,跟他互换了身份,你的同伙,我记得应该是一个女生,她将2号带走,而你跟我回了医院,至于她对2号做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但一定就是那个时候,2号得到了杀死任婉琴的强烈意愿,虽然我还没弄明白你那个女同伙的身份,但我可以确定,她一定是悠和未来的内部员工,否则,她不可能接触到那个用来培育克隆体的人造子宫。”

  程诚一边听一边点头,他说:“如果你有一天不干警察了,跟我说一声,我资助你去拍电影。“

  康云没有理会程诚的调侃,他继续说:“第二天,你叫来了任婉琴接你出院,等我们到你家后,又提出要带着任婉琴出去兜风,任婉琴只能做出在一个不知道你们两个已经离婚的外人看来很正常的行为,那就是答应你,而你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跟你出去兜风,她逃避这件事的方法就是谎称公司有会需要她参加,让你将她送到悠和未来,接下来,你骑着摩托车前往东山跟你的同伙回合,她已经将2号带到了那里,利用一场伪造的车祸让2号重新取得程诚的身份,你则在关闭了脑机信号交换器后再次隐身幕后。”

  “在2号杀了任婉琴之后,你需要解决两件事,一是如何引导我们将已经死掉的任婉琴跟这件事联系在一起,还有就是你如何以合法的身份回归,于是你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受害者,祁阳在你的指使下故意向酒保透露了第二份遗嘱的存在,酒保又将这件事告诉了我们,这份遗嘱到底存不存在,里面的内容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将我们引到祁阳那里,看到那份来自悠和未来的货物清单,如果一切如你计划的那样进行,我很难怀疑到你身上,但是一个纰漏和一个意外,让我对你起了疑心。”

  “哦?我倒想听听,是什么让你怀疑我做了你刚刚说的一切。”程诚来了兴趣。

  “说是意外,也可以说是幸运,”康云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望向窗外那一排排已经搬空了的居民楼,缓缓说道,“那天你在伪造了东山那场意外之后就偷偷潜回了自己在锦绣庄园的别墅,躺在地下室的床上,利用休眠液进入了休眠,为了让一切合理,在此之前你已经倒掉空了一些休眠液的瓶子,可你没有想到,当时我在你们家的时候因为口渴喝了一瓶橙汁,不慎洒落了一些,正好就洒在了地下室的入口处,橙汁很快漏下去,而你我都没有发现,你被救出来之后,技术部门在你的鞋底检测到了橙汁的成分,而且地下室还留有你带有橙汁的脚印,由此可以推断,你可能是在我离开后进入地下室的,不小心踩在了那滩橙汁上,留下了这个致命的证据。”

  “或者,”程诚打断道,“只是我被任婉琴关起来之前不小心踩到了橙汁的污渍。”

  康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转过身来,望向程诚,程诚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只露出两条腿。他走上前,双手按在沙发后背上,对程诚说:“至于那个纰漏,奶站的人说,音梭列车爆炸事故的那天上午,有个女人将你们家订奶的瓶数改成了一瓶,但根据我们得到的调查报告,音梭列车爆炸就是一场意外,任婉琴不可能操纵这场事故,这说明那天有人已经准备好动手干掉1号,并将其嫁祸给任婉琴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打电话的就是你的那个女同伙,不过这样的嫁祸手段有点过于明显了,也正是这件事引起了我的怀疑,如果真是任婉琴做的这一切,那么她打电话给奶站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目的呢?你说我策划了这一切,我的目的是什么?”程诚抬头看向康云。

  “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一开始,我以为你的目的就是向任婉琴复仇,直到我从维达科技得到了一份记忆拷贝,你知道李岩吗?”康云问。

  “李岩?”程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

  “李岩是江远明的学生,他跟1号是在音梭列车上认识的,也一起死在了那场事故中,好在维达脑机的最新技术还原了他最后的记忆,也正是那段记忆,让我明白了你的动机,”康云转到程诚面前,看着程诚的眼睛,说,“对于江远明来说,检验AD2蛋白的δ亚基上是否存在SCRP的结合位点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在他最初发表的论文里却缺少了这一部分,我想这不是失误,而是他故意为之,一旦任婉琴背上了你为她设计的罪名,你就能得到她手里的股份,接着,繁羽科技和悠和未来宣布重新建立合作关系,江远明公布他最新的研究结果,并宣布加入你们的专家团队,这一系列的操作将两家公司的股价重新拉升,这时候改制工作组就要重新对繁羽集团进行估值,这件事结束后,你不但能拿到一大笔收购费,还能在改制完成后继续占有繁羽集团39%的股份。”

  “讲完了?”

  “讲完了。”康云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按下了呼叫按钮。

  “谢谢你的故事。”程诚在他背后喊。

  “不用客气。”电梯到了,康云等待着电梯门打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电梯载上来了一个女子,正是康云在酒吧里见过的陈琛的女友。她看了康云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绕过他径直走向程诚。

  康云走进电梯,按下了一楼的按钮,电梯门关闭的一刹那,他便收到了脑机崩溃的提示。

  “怎么样?他承认了吗?”康云一回到货车车厢,张冰便关切地问道。

  “自然是没有,不过看他的反应,应该就是他做的,不然他没有必要搞垮我的脑机,只要我们能拿到那段记忆的模拟视频,就能向上级领导证明重新立案调查程诚的必要性,”康云躺倒在货箱中央的那张椅子上,对张冰说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张冰一边将电机接到康云的额头上,一边说道:“这台仪器是维达脑机在实验室里用的,使用它拷贝得到的记忆能达到89%的可视化率,但是相比脑机备份,这台仪器的风险更高,甚至会对大脑有损伤,您想好了吗?”

  康云点点头:“我们现在耽搁一秒钟,能够还原的记忆就会流失一秒钟。”

  “那您在这里签个字。”张冰将一份免责声明递给康云。

  康云看都没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催促道:“开始吧。”

  张冰点点头,按下了启动键。

  “他来做什么?”女子看着康云消失在电梯门后,问道。

  “说是来给我讲个故事,”程诚将女子拥入怀中,“故事很精彩,只可惜,别人恐怕听不到了。”

  “我说过,让他去跟维达老板谈一谈,对我们是有好处的。”女子伸手关闭了自己脖颈上的形象诱导器,露出她的本来面目,那是一张年轻女子脸,唯一的瑕疵便是左眼眼角的那颗泪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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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一场列车事故,造成重大商业事件的意外人事变动,多方势力卷入其中。这场困局中最核心的人物,却不知自己是本体,还是克隆体。《三生》这篇小说巧妙地将故事背景设置在人体克隆技术已经成熟,即将推广的前夜,故事发生地点是一座虚构的中国当代都市,具有很强的现实感和预见性。这篇小说叙事复杂,人物线索极多,但若静下心来认真梳理,不难看出作者铺设于背后的良苦用心。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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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编 宇镭

  题图 《银翼杀手》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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