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穷忙族”越来越多,日本未成年人逐渐陷入隐性贫困
近日,上海译文出版社“译文纪实”系列推出新书《高中生穷忙族》,该书延续了日本NHK特别录制组对贫困人群的关注,NHK大胆创新取材方式,敢于挑战各种话题,致力于挖掘事件真相。几十年来,制作播出电视节目数千部,并陆续推出了《无缘社会》《女性贫困》《老后破产》等大量反映日本社会现实问题的书籍。
日本每7个未成年人中就有1人处于“贫困状态”,他们必须打工才上得起学,甚至要靠打工补贴生活费。“高中生穷忙族”在外打工挣钱、在家忙于家务,哪怕成绩优异,靠助学金完成学业,也可能因助学金的债务压力而陷入更深的贫困。
然而,这些贫困学生表面看来和普通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往往连周围的老师同学也难以察觉,成为被社会忽略的贫困人群。
“看不见”成为日本现代贫困的一个特征。要想让社会伸出援手,斩断贫困的代际传递,打破阶层固化的魔咒,首先要让“看不见的贫困”可视化,这正是《高中生穷忙族》一书的意义所在。
日本的孩子们非常危险
2014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因诺琴蒂研究中心在对发达国家的儿童贫困率进行比较之后提交的《成绩单14》显示,日本儿童之间的贫富差距在41个国家中高居第10位。这说明,从国际上来看,日本社会贫富差距扩大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尤为严峻的是单亲家庭的贫困率。根据厚生劳动省公布的数据,日本单亲家庭的贫困率为50.8%(2016年《国民生活基础调查》)。可以看出,有半数以上的单亲家庭处于贫困状态。这个可怕的数值放眼全球也独此一家。
根据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提出的报告,日本单亲家庭的贫困率在33个成员国中最高,是情况最糟的(2014年 Family Database “Child Poverty”)。
而当提到“儿童贫困”时遇到的问题是,人们由“贫困”这个词所联想到的景象各不相同,或是争论不出统一的结果,或是在网络世界中引起疯狂讨论。比如:
“只要有能遮风挡雨的家,就不是贫困。”
“二战刚结束那会儿,缺吃少穿,非常艰难。跟那时候相比,现在的孩子根本算不上贫困。”
这就是所谓的“贫困非难”。
出现这样的分歧和混乱是因为评判何为“贫困”的标准因人而异,可归根结底,中央政府或官厅、学会至今都未能就“贫困是什么”作出明确定义,这是一个重大的原因。
有人会想到“饭都吃不饱”的景象,也有人会想到“找不到工作,收入很少”的家庭。可能还有人会对照宪法所保障的生活水平“生活保护”的标准来界定。但是,真的可以仅凭收入来推想什么是“贫困”吗?
收入低,勤俭节约、独立生活的家庭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处于“相对贫困”。如果高中生的打工收入也拿来贴补家用,贫困将会被埋得更深。高中生总是能找到便宜的物品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外出打零工为父母分忧。他们在学校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在打工的地方又是不可或缺的强劳力。他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奋斗着。
本该以学习为主业的高中生们不得不打工赚钱,这就是现实。
“高中生”成为分水岭的原因
从早工作到晚,汗如雨下,却只能获得低于生活保护标准的收入,这样的贫困阶层不只是在城市,在乡村也呈现出了急速的增长趋势。而另一方面,位于格差社会上层的人——那些亿万富翁——用增加的财富进行股票投资实现资产倍增,进一步拉大了贫富差距。
差距越大,逆袭的希望越是渺茫。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投资孩子教育的富裕阶层将会越来越富裕,上流阶层的阶层固化也开始显现。
另一方面,孩子外出打工贴补家用也依旧捉襟见肘的生活穷困阶层,没有足够的金钱投资教育,贫困渐渐固化。这意味着,穷忙族的孩子将无法从沦为穷忙族的代际传递效应中逃离,社会底层的固化也会同时出现。
在这一过程中,非正式雇用劳动者不断增加,达到了雇用劳动者的四成。同时,中产阶层开始崩塌 ,如今年收入不满300万日元的家庭占到了33.3%,也就是说,“3个家庭中有1个家庭”仅凭不满300万日元的年收入度日。
不满300万日元,对父母和1到2个孩子组成的家庭来说,恰好勉强高于生活保护标准,所以没有资格接受生活保护。可是,一旦有什么额外负担,比如孩子要准备考试或者家人生病产生医疗费的支出,整个家庭就有可能立刻面临破产的危机。这样的穷困家庭在不断增加,教育费用却依旧在不断上涨,家里有孩子的家庭的生活受到了极大威胁。
根据日本的调查,有孩子的家庭中有30%做出了“生活极其艰难”的回答,加上回答“稍微有些艰难”的家庭,共有63.5%的家庭诉说着“生活的艰辛”(2017年《国民生活基础调查》)。
特别是从义务教育过渡到高中教育的时期,也就是考高中的时候,家计总是会变得更加艰难。根据国家的调查,有半数的高中生有过打工的经历,“高中生打工者”正逐渐成为贴补家用不可或缺的生力军。
“情愿自己永远是中产阶层”的团块少年的悲哀
号称“1亿总中产”、昭和激荡期的中流砥柱的团块世代现已白发苍苍。他们的孩子——“团块少年一代”——开始为人父母,有了自己的下一代。
团块少年在工薪家庭长大,基本都是中产阶层,孩童时代过得无忧无虑。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即便生活穷困阶层大幅增加,潜意识里坚信“自己是中产阶层”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根据内阁府的舆论调查,超九成国民认为“自己是中产阶层”(2016年《与国民生活有关的舆论调查》)。同样在该调查中,认为自己属于“下层”的人只占5%。甚至有专家指出,他们也许无法直视自己“身处生活穷困阶层”或“只能获取低于生活保护标准的收入”的现实,还深陷于曾经是中产的幻想之中吧。
然而,无论如何,如果没有处于“下层”的自觉,很难想象他们会主动采取行动——比如接受必要的援助——来切断贫困。这样的家长会“拼命工作保证家庭运转”,孩子们会觉得“自己也要帮助父母,贴补家用”便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高中生打零工来维持家计的“高中生穷忙族”就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诞生了。
距离《穷忙族》的播出已经过去了10个年头,采访组再次将镜头对准贫困问题,首先视为问题的,是“高中生穷忙族”在社会上并非“希望其努力工作的劳动者”阶层,而是“学习是其主业”的孩子们。
在日本社会中,本来应该把学习而非外出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孩子,却为了低廉的时薪被残酷地驱使。“黑心兼职”这个词语广为流传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高中生们不得不牺牲学习时间去工作以支持家计的现实,这才是应该关注的问题。
“不打零工,就上不了高中。”
“没有我打零工的钱,仅靠父母的收入根本活不下去。”
《高中生穷忙族》收集了大量像这样的高中生的声音,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并非为了增加自己的零花钱而是为了贴补家用才努力工作的现状。录制组希望能够走进这样的高中生穷忙族的生活,明确为解决问题需要做些什么。
对于高中生穷忙族来说,非常讽刺的是,不管打工的高中生增加了多少,他们也不用担心找不到活干。人手不足的服务业、餐厅、居酒屋、快餐店等急需高中生的加入。深受劳动市场欢迎,甚至可以说是作为极其珍贵的生力军投身工作的高中生们,最终成为不可或缺的劳动者,渐渐固化为新的穷忙族阶层。
那些高中生要直面的,是比起去高中上课,必须要将打工放在第一位的残酷现实。那些为了保护家庭不断自我牺牲努力工作的高中生们,不管是在学校还是打工的地方,都没有发出SOS的求救信号。
但是,高中生们在内心深处一直都“希望外界知道”,“希望外界能够看到”。正因为如此,他们在《高中生穷忙族》中展示出了最真实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