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封神],你想知道的,我们帮你问了乌尔善

  我认为(世界)是这样的,充满了心机,人性很恶。(或者)他只是用大片的方法包装,但不是讲大片的主题。

  大片的主题是对公共价值的确认、对文化核心的梳理、对经典的艺术形态的归纳、总结和重新包装。

  中国电影、中国经济发展到这个阶段,自己的文明到底是什么?

  哪些东西是标志性的?哪些东西是没所谓的?哪些是属于唐人街销售式的?哪些是这个文化的核心?

  一定得有一系列作品在做这些东西,这也是一个文化需求。

  

  ■站在现在这个点去重塑和追溯,也是我们这个时间点才能看到的,肯定不是全部。

  乌尔善:没有那个(全部),所有的历史其实都是重新书写,所有的神话是一种心理学的概括。

  它只是形态在变,触及的主题从来没有变过,是关于这个民族核心价值观的表达,是每一个个体心里所经历的整个抉择、追溯、价值确认和最后自我的完善。

  这其实是神话最典型的特点。它不是历史的,是心理学的。这是我前面做四、五年剧本最重要的收获。

  

  原来我们认为神话是远古的故事,其实《封神演义》从来不是认真地在讲3000年以前的商周之变,讲的是另外一套隐喻系统。

  比如明代人的想法是我们的命运是既定的,封神榜已经写好,365个人要死在战争中。

  他讲的是宿命论,讲的是君臣父子这种当时的伦理关系,讲的是自己、是他的当代。我们也只能讲我们的当代。

  我们都知道现实是短暂的、会变的。所以神话最重要的就是超越我们现实,进入到接近永恒的主题或讨论。

  它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你想想《封神》,它是明代人对历史、文化、宗教和民间传说的重组。

  我们现在做的其实也一样,站在我们的当代看这个过程,哪些对我有用,哪些我不相信了。

  比如我不相信封神榜这个玩意儿是写定的,当代人可能不会认同我的命运是被别人写好的。

  命运不是我可以自己创造的吗?你不可能(完全)依据500年前的人给予的世界观的设定和人物关系去讲现代的故事。

  ■一种艺术形式发展到某一个特定时段,总愿意回头去梳理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

  乌尔善:对,这是必须的。

  我们看六七十年代的日本导演,他们拍大量武士电影,其实日本真实的武士不是那样的,就是带刀的公务员。但是文化是塑造出来的,这个很重要。

  

  [影武者]

  ■美国的西部牛仔也不是(神枪手)。

  乌尔善:一帮放牛娃,哪有什么打枪的。

  (笑)文化是塑造出来的,是我们对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的整理提炼,再次描述,强调我们文化的特质和最精华的部分,这个很重要。

  中国这方面我认为做的少,意识还没有特别的清晰。

  日本那帮导演,每个人都一大堆武士片,他们都在重塑日本精神,重塑菊与刀。

  你真的用历史的角度去看那个东西根本不成立,但它是通过文艺作品去重塑了日本的民族精神和他们最精华的那部分。这个挺有意义。

  

  [大地惊雷](2010)

  ■像《封神演义》《红楼梦》这种非常有中国传统积淀的作品,之所以被历代人研究和解读,是因它们是中国文化的根源所在。

  我们不断地在梳理,要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乌尔善:我有一个认识,就是我们随着历史发展,物质文明一直在进步,但精神世界变化不大。

  人的生命周期就这么长,成长过程大家都一样,几岁断奶、几岁上学、几岁结婚生子,这个没有变化,我们的心灵的成长过程是恒定的。

  这个就是创作最核心的基础,我们最终还是回归到对内心的审视。

  

  ■怎么去实现这种审视?

  乌尔善:我觉得首先大家要清楚,我们的成长过程跟千年以前的古人没有本质的变化。

  但表达的方式变了、工具变了,所以你找到那个恒定的东西,我觉得是整个创作的依据。

  在创作逻辑方面,不同的导演依据不同的思考方法,比如我们看到很多中国电影是以社会学角度来创作的,就社会的变迁、当下发生的事,这个很好,没问题。

  但还有另外的角度,比如人类学角度,那神话是非常关键的一个文本依据。

  

  我们可以说好莱坞近代发展的重要的类型都来自于神话。

  二战以后,(好莱坞)神话史诗类型复兴,讲什么古埃及、古希腊,整个要重新界定欧洲文明已经到了美国。

  美国人要重新讲述一遍白人的历史,重塑他们的历史,[埃及艳后][宾虚]全都是(这种电影)。

  然后到 70 年代的科幻电影,像[星球大战],那就是古希腊神话的变体放在了太空史诗里,人物原型、故事结构完全是古希腊的。

  

  [星球大战]

  ■在你的理解中,中国文化的核心是什么?

  乌尔善:我自己对中国文化的核心的理解是伦理,伦理形成了中国人最核心的价值。

  父子、夫妻、君臣都是伦理关系。王就是我们的父亲,我们以父子关系衍生了社会的结构。

  这些东西确定了中国人现在的精神面貌和他很内在的价值选择,写入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密码里。

  所以中国人给人的感觉是很温润、很谦逊、很尊重家庭。

  

  ■我在原著的小说和你的电影里,看到了在忠义孝之外,还有一种叛逆精神。

  乌尔善:《封神演义》讲的其实是武王和纣王的关系,代表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价值选择。

  纣王是反伦理的,弑父杀兄,要把这些大臣都干掉,目的是实现权力的垄断,对所有的反抗,包括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干掉。

  姬发这一家庭完全恪守伦理,父亲为儿子牺牲,儿子为救父亲而牺牲。

  这两个家庭的故事其实是贯穿了封神三部曲的最核心的部分。

  

  技术:水到渠成

  ■用电影重新梳理我们的民族文化,那么我们的电影工业水准等各方面条件到了可以重新梳理的程度了吗?

  乌尔善:这其实也是我当时在考虑的一个事情。

  2012年[画皮2]上映时,票房还可以,已经达到7亿多了,当时就觉得有可能了,但是在技术上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因为之前的中国电影更多偏向于写实类型,神话史诗要依赖非常多的电脑技术,中国不具备这个能力。

  

  2015年[寻龙诀]上映,当时我接触到更多的国外电脑视效艺术家,我觉得可以努把力,有希望了。

  因为当时市场更好了,资本非常充裕,然后中国电影观众开始对中国的电影有更多正面的评价。

  

  ■拍摄封神这样的神话史诗电影,特别考验技术实力,对此,你们做了哪些工作?

  乌尔善:我们当时做了一些调研,了解中国的电脑视效公司,去美国洛杉矶和旧金山的视效公司考察,跟视效艺术家和制片人聊,说我们想要做这个,你们有没有兴趣参与。

  我们也拜访了[指环王]的制片人,跟他们讨论怎么做这个三部曲。

  然后去新西兰跟彼得·杰克逊和维塔工作室的负责人,讨论他们当时有什么拍摄困难,怎么去完成的。

  (我们)想要客观理性判断一下我们具不具备这个生产能力,因为一个神话史诗就已经超级难了,更别说三部连拍了。

  

  我们玄幻史诗一个都没拍过,之前顶多拍过一些算是奇幻类型,比如说[画皮2]算是奇幻爱情,[寻龙诀]算是奇幻冒险。

  神话史诗的制作难度比这些要高很多层级。

  最终让我们决定(拍摄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其实就是一个信息。

  当时[指环王]的制片人给我讲,他们拍[指环王]时,新西兰只有 400 万人,剧组八分之七的人是第一次拍电影,都是学校的学生。

  他们在招募工作人员时,同时做了一个线上课程,教拍(电影)。他们之前从没有拍过什么大制作。

  彼得·杰克逊(之前)拍的是那种血浆恐怖片,特别低成本。

  他们最重要的导演是坎皮恩,拍[钢琴课]的,那是文艺片。

  

  [犬之力][钢琴课]导演简·坎皮恩

  ■纯粹从电影工业的角度来说,他们也非常薄弱。

  乌尔善:我说你们哪有电影工业?

  我们去参观他们的摄影棚,全是菜市场、大棚、仓库改的,最大的摄影棚也就2000平米,他们竟然把这个([指环王]系列)给拍了。

  我说我在中影,当时只有中影,还没有青岛东方影都,5000平米棚,拍的[寻龙诀]。

  (对方)特别羡慕,你知道吗?他们的制作条件比我们差很多,要说电影工业,中国真的在硬件上比他们强大非常多。

  他们都可以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做?我们做过非常多的古装、战争电影,有非常多专业的电影制作团队。他们可以,我们一定也可以。

  

  ■但他们有维塔工作室,专门解决[指环王]视效问题。

  乌尔善:的确因为[指环王],他们召回了大量在澳大利亚、美国工作的新西兰专业人士,组建了维塔,集结在一起开始做[指环王]的电脑技术的研发。

  他们的制片人跟我讲,三部曲都拍完了,做集群动画的软件还没弄出来,就是合成千军万马的那种。

  ■那封神的视效问题如何解决?

  乌尔善:他们这种疯狂的、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任务的精神,我们拥有。

  唯一难的是电脑视效方面,数字角色、数字生物、集群动画这类在中国没有基础。

  电脑视效,他们比我们有优势。

  所以我们专门成立了一家视效公司,跟国外视效公司和艺术家合作,专攻这一部分。

  

  封神里有太多数字角色、大规模战争场面,必须要有专业团队帮我们解决。

  我们要做自己的视效公司,去完成整个视效。

  最重要的,比如概念艺术家,全部都得是中国的,因为他们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造型艺术。

  然后电脑工程师,必须是硅谷、旧金山的,他们编写程序,中国完全没有写程序的这拨人。

  视效总监、视效制片人是国际的,他们要能够在全球寻找合适的创作者加入,组成专业的封神的视效团队,这个组完了我基本上就放心了。

  

  演员:注入新气质

  ■如果按照好莱坞的惯例,这么大级别的电影肯定有很多大明星承担主要角色,但封神为何要选择年轻的不知名的演员做主角?

  乌尔善:我们在做三部故事的大纲的时候,确定了故事的主线和主角,主线一定是姬发与纣王的斗争,主角是姬发和殷郊,都是二十一二岁。

  他们跟自己精神和伦理上的父亲的关系贯穿了三部电影。

  在这个年龄里,本身可选择的明星就很少。

  另外,我们决定三部曲连拍,意味着一个漫长的工作周期,要两年的时间。

  六个月的训练、十八个月的拍摄,演员不可以离组,不可以中间接别的项目,必须把全部时间交给剧组,随时等通告。

  明星不可能把两年时间全交由剧组。

  

  ■这些年轻演员,你刚找到他们时,平均年龄多大?

  乌尔善:有的是20,基本是96、97年的或者再小,99年的都有。

  现在这些孩子差不多24,因为5年了,2017年面试,2018年训练和拍摄。原来预计2020年暑期上,拍完马上第一部要上。

  他们就直接顺着这个进入行业。这三年他们有的在等待,有的也从电视剧、网剧开始了。

  

  ■你不仅仅是训练他们骑马、格斗,还有精神气质上面的训练,为什么要去塑造这种形象气质?

  乌尔善:我特别喜欢看那个《史记》《战国策》,那里面的中国人特别有劲、有血性、特别直接。

  无论是《刺客列传》,还是《游侠列传》《帝王本纪》,那里面的中国人跟我现在感受的怎么那么不一样呢?

  现在中国人为什么老是说一个话绕八个弯儿。上古的中国人好像是另外一种精神面貌,这个精神面貌到底是什么,我特别想去塑造它。

  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很鲜明的,充满了生命能量的,爱恨特别分明,特别血性。

  

  ■封闭训练中,最多的课程是什么?

  乌尔善:表演课是最多,一周可能有四个半天的表演课,做的是什么表演训练呢?

  就是非常系统的戏剧,经典戏剧、舞台剧的表演训练。

  他们的好处就是之前没有过任何表演训练,所以完全接受了我们给予的方法。

  他们排练的都是莎士比亚剧,还有古希腊戏剧《俄狄浦斯王》,那个表演风格和人物形态,比较接近我们想要做的神话史诗类型的表演。

  

  ■对挑选饰演妲己的演员,你的考虑是什么?

  乌尔善:娜然(饰演妲己的演员)很美,看起来很无辜。她好像始终对别人没有什么威胁,对这个世界有点陌生的感觉。

  的确,演员来的时候就很陌生,不会中文,听不太懂我们在说什么。

  这个陌生感是我最需要这个角色拥有的。

  我希望创造一种全新的狐妖,娜然的气质非常适合我所设定的狐妖苏妲己的形象。

  

  ■你在处理妲己这个角色时有哪些想法?

  乌尔善:首先我是觉得狐妖角色在中国的小说、影视剧(里出现)的特别多。

  我们的主题如果讲的是善恶选择的话,你要把妲己、狐妖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所以我们就把她设定成了“心有恶念,妖孽自制”。

  她其实是一个人性的隐喻,附属性的角色。

  妖本质还是一个动物,之前我们老把狐妖处理成风骚的妓女式的人物,但动物不是这样的,我更希望娜然把那个动物性表现出来,我让她去研究狐狸的习性。

  狐狸有它自己一套形体语言,不是人的那种。

  它像小宠物一样,对能保护它的人有依赖。所以我把妲己设定成辅助纣王完成愿望的工具,同时她也必须依附于一个强者活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