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电影《霜花店》的原型透视

  [摘 要] 艺术作品的创作与“原型”的转换,始终存在一种割裂不断的种族记忆式的联系。在电影《霜花店》中就再现了君王生殖力衰竭而必将由新王取而代之的原型主题模式;安提戈涅式的悲剧主人公洪林也在无法拒绝的选择和交错的命运中经历着春夏秋冬阶段式的人生类型,并最终以梦幻的方式复活他与高丽王的同恋传奇,以王妃受孕的方式延续他的新生。影视片像文学作品一样可以用原型来进行深层结构的透视分析,从而更生动地还原全人类的心理沉淀经验。

  [关键词] 原型;魔怪式世界;洪林;复活

  电影《霜花店》被认为是2008年最有感觉的韩国电影。在“霜花店”成为电影名之前,它是一首经典的高丽民间歌谣,创作于第25代王时期,作者名字不详。“霜花”在古代朝鲜语中是“馒头”的意思。歌词里讲述的是在馒头店里发生的恋人们的世俗秘爱。导演刘河认为歌词里的恋人不受身份、制度、条件、伦理等因素的束缚,符合他主旨的需要,故取《霜花店》为电影名。不论电影内容里主人公是否真的没受制度与伦理的羁绊,单就片名的来源就可知这是一部爱情片。事实上从2008年底上映以来,一些评论家和欣赏者也是就其刻骨的爱情所产生的悲剧冲击力来分析鉴赏并肯定的。少数人觉得片子的亮点在于时代背景是少有人拍摄的混乱的高丽时代,且用浓郁的色彩感渲染出不可预测的神秘氛围。然而,笔者认为爱情传奇的掩映下,是一个带有深层结构的原型叙述,是一种更值得被解读的种族记忆的反映。

  以神话――原型批评为理论核心,对原型发掘和模式归纳概括是20世纪中西方理论批评界探究的热点。所谓原型,荣格认为是“自从远古时代就已存在的普遍意象”[1],是人类在长期的生活经验中形成的心理积淀,是一种种族记忆,是人类在世世代代中不断复现、类化的模式和主题。它是以一种潜在的无意识而进入创作过程的,所以文学家和艺术家会受到“原型”力量的牵引,不自觉地“对某一原型意象的无意识的激活以及将该意象精雕细琢地铸造到整个作品中去。”[2]原型,在远古时代表现为神话形象,在之后的不同时代通过艺术在无意识中激活转变为艺术形象。神被置换为人,神话仪式转换为带有宿命感的人的生存演绎,整个置换过程带有隐晦性和象征性,所以批评家和欣赏者都必须通过作品,透过原型的零乱的提示去发掘作品真正的含义。

  一

  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弗雷泽在他的人类学巨著《金枝》中描述了一种古老的巫术思想,即认为社会和自然的繁荣有赖于君王或部落首领的生命力,特别是性能力。只要他们的首领强壮而有旺盛的精力,他们的部落就能团结在一起,他们的食物供给就有保障。如果首领多病而生殖力衰退,那么种族的繁衍力量也会受到影响,甚至万物会枯芜,大地萧瑟,此时就必须有一个新王来取代旧王,以保证力量的传承,生命的复苏,种族的凝聚。[3]

  在电影《霜花店》中,高丽是对元朝有依附性的小国,国王虽年轻气盛却是无法与王妃同寝的同性恋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他从士大夫子弟中挑选了三十六名俊美男孩,组成建龙卫队。每天习武修兵法,同时王也像宠幸后宫佳丽一样迷恋他们,特别是卫队首领洪林。这种畸形的爱恋倾向,是王朝终将走向末路的一种召示,而影片通过一种典型的电影叙事手法来一层层线索分明地展开的。先是暗杀者出现,以倭寇的装扮刺杀高丽王,未遂被歼,后追查出是内臣所为。国之将覆,祸起萧墙。刺杀一举只是一个导火索,内乱早已在平静的掩盖下云涌而生,连建龙卫士都说“朝廷真是混乱不堪呀!”接着是元朝颁旨施压,册封使高丽王产生燃眉之急的庆元君为世子,同时索求大量人力财力。顿时群臣激愤,怨声四溢,所有这一切都归因于王无生育能力、无子嗣。电影中间特设了一个君臣同欢的场景,表面上歌舞升平,普天同庆,暗地里却是钩心斗角、丑陋肮脏之质和风雨飘摇、垂垂欲坠之势。在庆元君预谋策反,左侍中齐元宏等人的施压之下,无法延续子嗣、情人又背叛的高丽王已经性情大变而使王朝内部成为魔怪式的世界。

  在邪恶的魔怪世界里,“个人的极端之一是独裁领袖,他叫人难以捉摸,残忍无道,阴郁消沉而且欲壑难平,当他的自我中心意识足以表现其追随者的集体自我时,他就要求无条件地对他效忠。另一极端表现为‘替罪羊’(pharmokos)或者说用作供奉的牺牲品,即那些被杀戮以加强他人的人。在魔怪式嘲仿的最集中形式中,这两个极端融为一体。”[4]影片中高丽王为了摆脱王朝的外压,命令宠臣洪林与王妃私通,这是他极端自我的开始,后洪林与王妃的意外相爱,使他进一步走向魔怪的深渊。

  性情激变的第一次表现就是他对密谋策反者的统杀不赦。影片用大量色彩鲜浓的镜头展露了朝堂大殿血流成河、哀号遍地的画面,俨然是地狱的写照,而站在一边冷眼旁观、面无表情的王,正式褪变为魔怪世界的领袖和操控者。众臣子成为第一批“替罪羊”,第二批牺牲品是王妃的亲人――太史公一家。虽被洪林暗中放跑,但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个独裁首领对不忠之人是残忍而无余地的,哪怕是亲人、是近臣。所以当他为了不使王妃与洪林私通并使王妃受孕的内幕传出殿外,而下令屠杀一切知情的太监和宫女时,鲜血淋漓的镜头对观众是个冲击,对他而言就是如斯吧。不择手段已经成为他习以为常的生存理念。可是如果从他性情大变的根由谈起,他用宫刑惩治洪林就不仅仅是因为洪林对他的不忠了。无可否认《霜花店》是一部爱情主题电影,感情上的背叛肯定是刺激王废去洪林的主要原因,但更内在的恐怕是王对洪林变相的占有。自始至终,特殊的性取向都是王现有的一切不再平静的根本原因,也是国与家、情和权在他控制下产生冲突并丧失的元凶。废去洪林是他对自己生殖力衰竭的变态抗议,同时洪林也就不能再从身体上背叛他。从片尾王一直注视由梦境而化成的他与洪林驰骋在辽东草原上的镜头,可知他还深爱着洪林,此前不论对洪林进行怎样的惩处都是饱含不甘和占有欲的。

  不管如何的挣扎,如何的采取极端措施挽救,王及他的统治最终都只能走向毁灭。为了使这部戏爱情的主题更鲜明,叙事结构更严谨,庆元君这个人物一直处于幕后而未登场,但他却无时不在。他是内乱的核心人物,是未来的王。无生育能力的老王终究要让位于新王,即使新王不露面,只要精力旺盛,就会成为子民追随和捧举的对象。在原始社会,先民们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并形成杀老王而立新王的祭祀仪式。

  二

  弗莱在弗雷泽的人类学理论和荣格的心理分析学理论基础上形成了他的原型理论。他认为神话就是原型,把神话分为传奇、喜剧、悲剧、反讽四种类型及相应的四种主人公类型,认为对应春天的是喜剧,叙述英雄的诞生和恋爱,充满希望和活力;对应夏天的是传奇,表现英雄的成长和胜利,充满浪漫情调和神奇色彩;对应秋天的是悲剧,表现英雄的受难和死亡,崇高而悲壮;对应冬天的是反讽,这是英雄死亡后的混乱世界,讽刺性愈强,这个世界更荒诞。他还认为,人的生命有机循环同日出日落、春夏秋冬四季循环一样具有相同意义的模式。[5]就电影《霜花店》而言,洪林无疑是哈姆雷特、安提戈涅式的悲剧英雄。影片演绎了他人生的春夏秋冬。

  幼时,被殿下选中而入建龙卫,从此以俊美的外表和以王的命令为生命的忠效而得到王的万千宠爱。青春激昂事业正盛的人生夏季,他任殿内总管,并因重朋友义气,救下犯错误理当被斩的寒柏,在属下众员中获得很高威望和尊重。片中王被行刺一段,充分展现了他与王互为生命相护,并肩御敌。虽受伤,却更凸显他在朝堂和王心中无与伦比的地位。然而生就的魔怪式社会决定了他的人生不会只停留在春夏之间――“人的魔怪式的世界是指由一种为自我之间分子般的张力所聚合在一起的社会,其特点是对团体或领袖的效忠,从而抹杀人的个性或者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把人的欢乐与其职责和荣誉对立起来。”[4]与王的牵扯,朝廷的混乱,终于把他卷入了秋冬一般的悲剧阶段,承受着无法拒绝的选择和交错的命运所带来的痛楚。整部影片中一半的叙事都在表现洪林在与忠君之间的挣扎与矛盾:一方是以为起始的爱情,一方是自小而沉积的君臣之义与同性之恋。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未留下喘息的余地给他。

  “悲剧主人公的一边是自由的机会,另一边是不可避免地失去自由之结果。”[4]洪林无法控制自己与王妃的情感纠葛,被王怒极之下处以宫刑。这对一个因其拥有性能力才产生了一系列禁忌爱情和选择的悲剧主人公来讲,他的肉体生命已经结束了。在他逃离宫廷大狱之后,更惨无人道、污秽不堪的杀戮席卷了他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后因错误地以为王妃被杀,才不得不重返故地,打算给所有的情感一个真正的结束。宴请凯旋战士的场面被电影渲染得极尽奢华和唯美,但光色是阴沉的,的衣着带着血腥的味道。伪装成战士冷寂地坐在角落里的洪林,用孑然而心事重重的脸孔昭示了即将登场的又一幕血雨腥风。恋人之间的刀锋相见被铺垫成全剧的高潮,是演员的挑战,是戏剧性的集中,也是观众共鸣与感染的部分。

  主人公传奇人生的一系列遭遇,最终以其灵与肉的殉情性死亡,而使君臣之间的同性之情、男女之间的异性之爱升华到了一个至真至美的巅峰。

  当然,在原始神话当中英雄的生命并不会真正地终结。自然界的万物春华秋实、冬枯夏荣、生生死死、年复一年,使远古人联想到了人的生死繁衍,产生人死而复生的想法,创造了许多神死而复生的神话传说。《霜花店》的结尾并没有像中国经典爱情悲剧一样使相恋的人幻化为蝴蝶而翩翩起舞着厮守一生,而是以唯美的镜头再现了王的一个天真的梦境:身着红衫的洪林与身着黄袍的王奔驰在辽东无际的草原上,引弓射箭,无忧无虑。就像洪林拥有两份爱情一样,除了梦中复生,王妃还给洪林留下了骨肉血脉,这是一种以更本真的方式在表现英雄的复活。

  神话――原型批评从诞生起就带着文学批评的使命,但它的根基是弗雷泽的人类学理论和荣格的心理分析学说,所以它的批评范围并不只是局限在文学上。只要是人类潜意识的外化载体,是人类沉积的心理经验的自主表达的艺术形式,文学也好,影视也罢,都可以从中挖掘本原结构,从而对艺术作品进行多元化的解读。用原型透视,最大的意义应该就如荣格所说的那样:“一旦原型的情境发生,我们会突然获得一种不寻常的轻松感,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运载或超度,在一瞬间,我们不再是人,而是整个族类,全人类的声音一齐在我们心中回响。”[6]

  [参考文献]

  [1] 荣格.卡尔•荣格主要著作选[A].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C].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67.

  [2] 荣格.谈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A].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C].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3]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C].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63.

  [4] 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剖析[M].陈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168.

  [5] 王世芸.关于神话原型批评[J].文艺理论研究,1995(01).

  [6] 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北京:三联书店,1987:121.

  [作者简介] 李永青(1984― ),女,河南安阳人,河南师范大学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