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大姨妈满脑子都是想doi该怎么办!!

  高三还有51天毕业,因为疫情一直在家上网课。

  昨天英语课的时候被英语老师连麦提问,我有点溜号没回答上来,就被英语老师说几句。后来看回放的时候看见了那段提问,感觉挺尴尬也挺好玩的就截屏录下来,发了个朋友圈,忘记截图了。

  文案是:好尴尬呀,脑袋要砸写字台里了。然后发了一小段网课的视频录屏。

  我当时把学校老师和几个我不喜欢的同学都屏蔽了,落下一个语文老师(因为别的老师高一就有微信,都分好组了。她是高三才有的微信,就忘记给分组了,而且从来没给我的朋友圈点赞评论过,我也就压根没注意过)

  我发完那个朋友圈之后,她就私聊跟我说,让我把朋友圈删了。当时挺懵的,但也回复她并且删朋友圈了。

  想了一整天,挺不理解的,我没有任何不尊重老师的语言,也没有添油加醋什么的,只是一节所有同学都看过的网课,我发了一下朋友圈,为什么要求我删除。

  (我和英语老师早就认识,关系一直很好。语文老师和我关系一般吧,之前有过一些小矛盾,但表面上还可以,只是普通的科任老师)

  我继父,在所有人面前,他是个好父亲、好爸爸。

  他爱和我玩一种游戏。

  就是他蹲下来让我骑在他身上,而他模仿马驹听我的指令。

  但他只会在我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找我玩。

  他说陪孩子玩本来就是父母的责任,以前是我亲爸的问题,但现在他来当爸爸了,他一定会当个好爸爸。

  那些话啊,那些包裹着糖霜和蜜饯,无比冠冕堂皇的浑话。

  后来每想起来,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1

  八岁那年,我爸跟我妈开始频繁地吵架。

  他嘲讽我妈是下不出蛋的母鸡,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愤怒的时候会砸东西,家里的瓶瓶罐罐被砸得稀烂。

  直到我妈在路上遇到他挽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那个女人,小腹微微隆起。

  我妈冲上去,还没碰到那个女人,就被我爸扇翻在地。

  我哭着想拉我爸,被一把推开。

  额角磕到路边的护栏上,扯了长长一道口子。

  缝了六针。

  从医院出来以后,我妈抹抹眼泪,带我离开了那个家。

  那天起,我没了爸爸。

  2

  我妈带着我搬进了一个破烂的小房子里。

  无论怎么擦洗都暗沉的地板,上涌出恶心腥臭味的管道。

  角落里总是有蟑螂来来回回神出鬼没,喷多少杀虫剂都于事无补。

  我妈每天郁郁寡欢,晚上以为我睡着了,就一遍遍翻那个存钱的小盒子,唉声叹气。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妈的脸色稍微好了点。

  她开始买颜色鲜亮的新衣服,脸上也多了一些笑容,做饭的时候还会哼起轻松的旋律。

  直到某天,她把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回家里,笑盈盈地让我喊人,「这是你李叔叔,快打招呼。」

  语气里,带着某种很多年后我才懂得的娇俏。

  身穿藏蓝色衬衫的男人身材微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和蔼无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

  那种糖纸精美的糖果,是班里最有钱的小孩才会经常吃的东西。我还看到了带夹心的软糖,我妈自从离婚后从来没给我买过。

  他弯下腰,轻轻地朝我招手,「笑笑,叔叔送你的。」

  我妈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别怕,吃吧,你李叔叔特地给你买的。」

  他弯着腰站在那,眉宇间全是讨好般的讪笑,似乎被拒绝后会非常难过。

  我接过了那把糖果,他同预期中一样喜笑颜开,还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李叔叔看起来像个好人,他和蔼慈祥,还给我糖吃。

  那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甜美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毒药。

  就像有些人,戴着伪善的面具来掩盖腐烂发臭的内里。

  3

  我妈再婚了,再婚的对象是李叔叔。

  她结得高兴,又小心翼翼忐忐忑忑,生怕这桩婚事泡汤。

  她说李叔叔有正经工作,人也不错值得依靠,关键是不嫌弃带着我这么一个丫头片子,条件很难得。

  虽然他离过一次婚,但没留下什么儿女,没有其他负担。

  那年我 9 岁,三年级,对他的称呼从「李叔叔」变成了「爸」。

  只是很快就能感觉到,这声「爸」叫得多么恶心。

  结了婚之后他依然是笑眯眯的,一副老好人做派。

  他非常喜欢跟我玩,还搂着我看动画片,以前亲爸对我都从来没有这么亲切过。

  我天真地以为我多了个好父亲。

  那时候,他很喜欢玩一种骑马的游戏。

  就是他蹲下来让我骑在他身上,而他模仿马驹听我的指令。

  「驾驾驾」的指令一发,他兴奋地往前蹿,像个野兽。

  那是多么幼稚的游戏啊,分明是跟三四岁小朋友才会玩的游戏,他却乐此不疲。

  我妈看到过几次,只是笑笑,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开始不在我妈面前玩这个游戏了。

  但我妈不在家的时候,他还是会偷偷找我玩。

  我对骑马什么的兴致缺缺,揉着眼睛说我不想玩了。

  而且我问了其他同学,班里有男生说他三四岁的时候才玩这个。

  一个九岁的大孩子跟着父亲玩这个,说不上来的奇怪。

  「笑笑,陪叔叔玩嘛,不然叔叔要伤心了。」他耷拉下脸,语气楚楚可怜。

  他还帮我洗澡,说要帮我妈分担家务。

  我觉得哪里怪怪的,况且我已经会自己洗澡了。

  他问我他对我好不好,既然好为什么不听他话。

  他还说帮孩子洗澡本来就是父母的责任,以前是我亲爸的问题,但现在他来当爸爸了,他一定会当个好爸爸。

  那些话啊,那些包裹着糖霜和蜜饯,无比冠冕堂皇的浑话。

  后来每想起来,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4

  大概是五六年级开始,周围逐渐开始懂得男女有别。

  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我向我妈求助。

  那天傍晚隔壁的女人来我家串门,说着些附近琐碎无常的八卦。

  女人眼睛发亮地凑近我妈,压低了声音却也掩藏不住那种古怪的兴奋。

  「欸,你听说那个了吗?前面老张家的二女儿,听说前几天跟她妈在路上走着突然开始吐,回去她家都闹翻天了,不知道是哪个野小子的呢。」

  「啧,这些小姑娘胆子真大。」我妈撇嘴,露出嫌弃的神情。

  「就是嘛,连脸都不要了。」

  等隔壁的女人走了,我在厨房跟我妈剥蒜。

  聊到这个,我妈突然呵斥了我两句:「萧笑我告诉你,你以后长大了离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远点,别惹了一身腥!」

  「可是李叔叔也经常抱我,还给我洗过澡……他也是坏人吧?」

  我妈手上的动作一僵,冷冷地瞪着我,「说什么呢,不要脸,小丫头片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语气冷漠而严厉,就跟刚刚说到张家二女儿一样透露着嫌弃。

  我下意识地反驳:「可是就是这样啊……」

  「你李叔叔那是喜欢你,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你不喜欢就离远点好了。」

  我妈不耐烦地说完,又开始继续剥手上的蒜,「家里吃的用的都是靠李叔叔的工资,你可别在他面前说这些,省得被说白眼狼。」

  我沉默了。

  我试着把这事告诉其他人,就告诉了大姨。

  我妈离婚后,大姨是唯一主动伸出援手的亲戚,尽管只是塞了点钱。

  大姨对我们小孩子也都挺好的,性格有些泼辣,从来都不受气。

  周末去大姨家玩,趁着大姨一个人在外面,我跟她说了家里的事。

  我以为大姨会很紧张焦急,还猜她会不会到我家找我妈,但她只是目光犀利地瞪了我一眼,「别撒谎,小孩子家的别不知羞耻。」

  跟我妈的反应,一模一样。

  我急得快哭了,「大姨,我真没撒谎。」

  她沉默了半晌,有些古怪地看我,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问了几句细节。

  得到回答后,她仿佛松了口气,低声道:「不要紧的。这事以后你不要往外说了,也不嫌丢人。」

  我不再开口了。

  见到姓李的,我开始离得远远的,不跟他亲近,也不叫他爸了。

  那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要紧却又丢人,为什么我妈跟大姨她们都骂我不要脸,为什么张家二女儿被传八卦的时候,人们骂她不骂那个「野小子」。

  我只是知道了,有些事是不能说的。

  在这片土地上,有些事是不能说出口的。

  是大人们心口不宣的规则,是隐晦不该提及的秘密,是提起就会被骂不要脸的程度,是十几年内会缺失断层,然后希望你在十八岁后的某一天瞬间开悟。

  无比荒唐。

  真正了解大概是在初中的生物课,生理结构那一堂。

  我突然很想吐。

  止不住地恶心和发颤。

  那些所谓的疼爱都变成了恶心,所有欺哄的话都变成了毒药,所有的触碰都变成了刀子,一寸寸割在五脏六腑。

  其实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后来回忆起来,也许只是大姨口中的「不要紧」,只要忘记就可以毫发无损。

  但在懵懂的年纪,它成为某种羞于启齿的沉重秘密。

  我再也无法正视姓李的,连声叔叔都不想叫。

  有时候太痛苦了,我甚至会折磨自己,在别人看不到的部位狠狠地掐、拧,用笔尖戳自己,用指甲划手臂。

  用那种直接的痛苦,去掩盖心里的折磨。

  姓李的依然面不改色,扮演着好爸爸的角色。

  即使我疯狂地躲着他,他也只是笑眯眯的,惋惜地问我,为什么跟他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

  只有我知道他眯眯眼下面的精光,到底藏着多少龌龊的心思。

  5

  初中,心事和身体都像抽条的柳树枝一样迅猛生长。

  我每天只是沉默地回家,吃饭,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离姓李的越远越好。

  我非常讨厌跟他碰面或者对视,那伪善的目光就像在我身上一刀刀凌迟一样。即使在家里不得不碰头,我也会故意离得远远的。

  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姓李的背地里做些恶心的事还是防不胜防。

  我洗澡的时候,他会站在门口偷听。

  我是怎么发现的呢?有次洗澡我按到了电灯开关,浴室里顿时变黑,而门缝处透进来的光里,却多了两道影子。

  影子迅速撤离了,同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在浴室里整个人浑身直发抖,气得咬紧牙关,恨不得立刻出去把他给撕了。

  他想做什么?

  他站在门口屏住呼吸,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想什么?这让他快乐吗?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气得要死,但同时毛孔的汗毛也都竖了起来,被潮水般汹涌的后怕所覆盖。

  从那天起我心眼更重了,睡觉都会反反复复检查房间门有没有锁好。以前检查三次,现在强迫症般地检查十几次。

  有一天我进卫生间,锁门的时候发现锁不上。

  我冲出去问怎么回事。

  他旁若无人地说道:「啊,估计是门锁坏了。没事的你们先用着,里面有人其他人肯定也不会进去。改天我会请人来修的。」

  笑眯眯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如同毒蛇在身上滑过。遍体生寒。

  我愈发警觉。

  那几天,我硬是憋着没洗澡。

  大夏天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后贴在后背上,头发脏得能打结,连同桌都嫌弃我身上有馊味。我默默地忍着,看看谁能先熬过谁。

  我妈看不过去逼我洗澡,我让她坐在客厅,半步也别离开。

  她说我大惊小怪。然后,我在胆战心惊中草草洗了一个澡,创下了人生中洗澡最快的记录。

  但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守住。

  我去上厕所,上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门把手传来拧动的声音。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我嗖地蹿过去,死死地顶住门,同时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有人——!」

  门把手处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是他平静的声音,「哦,有人啊。」

  外面传来我妈的声音,「怎么了?」

  他轻巧地回答道:「没事,我想上个卫生间来着,没发现笑笑在里面。」

  等脚步声走远了,我浑身都是冷汗地提起还没来得及提好的裤子。

  刚刚尿到一半就被迫中止,导致几滴液体都滴到了裤子上,肮脏而恶心。

  我感觉自己像吞了个蟑螂,无比的耻辱。

  他肯定是故意的!

  这几天门锁没修好,我每次进来都特别警觉,但刚刚根本没有任何脚步声,肯定是他刻意放轻了脚步。

  我怒气值拉满冲出了卫生间,狠狠地冲他吼:「门关着,里面有人看不出来吗?!」

  他一愣,似乎是没料到我会站出来猛烈地跟他吵,但迅速戴回了伪善的面具,「没注意呢,平时有时候卫生间没人也会关门的。对不起了笑笑,这次是爸爸粗心了。」

  「别叫自己爸,你不是我爸,也不配当我爸!」

  我死死地盯着他,想要让他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妈听到动静过来骂我:「萧笑你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我是真的被气到了,声嘶力竭地继续刚,「卫生间的门坏了好几天了,为什么还不修?你想要干什么?!」

  他这回真的是愣住了,眼神里隐隐约约带上了些许好笑,表情也变得十分古怪,像是看准了我不敢挑明。

  「没事没事,是我粗心了。笑笑开始青春期了,说话冲点也很正常,没事。」

  「门我会找人来修的,就是这两天太忙了。」

  他语气还是温吞的,像极了一个不怎么对孩子发火的父亲。

  还真是会演啊,呵呵。

  我冷笑,「行,忙,你们忙。」

  隔天放学他回家,看到我带着修理门锁的师傅在修门,脸上极快地掠过寒意。

  「你们忙,干脆我找人来修了。」

  我冷漠地瞪回去。

  不能再等了,否则每时每刻我都会生活在煎熬中,这个门我必须看着人修好。

  如果没有人为你遮风挡雨,那你必须成为自己的铠甲、自己的剑。

  勇敢地刺向那些丑恶的怪物。

  修锁的师傅告诉我,这门锁坏得不太对劲,还问我家里最近有没有遭过小偷。

  但怎么可能有呢,而且哪个小偷会故意弄坏卫生间的门。

  我知道,只可能是他干的。

  这个人渣!

  6

  我想过杀了他。

  隐秘的羞耻无法诉说,逐渐发酵为浓重的憎恶。

  我想过无数种办法,比如煤气泄露、车祸、坠楼、高空抛物……想着哪个方式能隐蔽又有效。

  每天我都在脑海里想象,甚至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我就是在这时候遇到陈燃的。

  那时我已经高中了,为了我的「计划」,有时会跟踪姓李的。

  我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在他身后五米处,跟着他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从买烟的便利店,路过乌烟瘴气的网吧。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机会。

  路口,红绿灯由绿转红。

  他停了下来,掏出手机看了几眼,拨了串号码在讲电话。

  路口车水马龙,站着的行人只有他一个。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

  只要猛推一把,他就会跌进车流里,也许当场就会没了呼吸。

  我压低帽檐,悄悄凑近,颤抖着伸出手……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种整个胸腔快蹦出来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动手,我就被一个人一把拉住。

  他拽着我快步走到花坛后,走到姓李的看不见的角落。

  拉我的人,我认识。

  是班里坐在后排靠窗的陈燃。

  他有张英俊的脸,比我高出一整个头,五官轮廓分明,眉宇之间全是张扬。

  此刻他狐疑地看着我,连珠炮般地发问。

  「你鬼鬼祟祟地站在别人背后干什么?」

  「这种路口都有摄像头,你想被拍下来吗?还有那些开车的,你当他们是瞎子?」

  听说陈燃是个隐藏大佬,既不跟好学生作伴,也不跟「坏学生」为伍,永远独来独往、自成一派。

  低调,但没人敢招惹。

  我对他的印象仅限于左后方偶尔出现的,歪倒的毛茸茸的头颅——即使来上课,他也总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而现在,他却拉住了我。

  仿佛拉住一个在悬崖边随时准备往下跳的人。

  「做任何事先动动这里,想想有什么天衣无缝的方式,而不是傻乎乎地冲上去。」

  他歪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

  眼睛却锁定着我,闪着仿佛能将你看穿的微光。

  他在怀疑我?

  我沉默地盯着他,声音镇定,一丝颤抖也没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过个马路而已。」

  陈燃冷冷地盯着我,没有反驳。

  我转身准备离开,步伐尽可能平稳,不暴露内心任何的慌张。

  却听到身后传来听不出心情的问话。

  「那个男人是你爸吧?萧笑,你讨厌他?」

  「为什么?」

  我顿住了脚步,装作没有听见地离开。将陈燃的问题抛在脑后,将姓李的抛在脑后。

  为什么?

  因为我姓萧,他姓李。

  而真正的理由,永远也无法说出口。

  7

  上学大概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了,虽然也有很多不美好的事物,但没有姓李的万事大吉。

  我面无表情地走在校园里,融在人群中,令我感觉很安全。

  几个流里流气的少年拦住我,举止轻佻,「美女,你是萧笑吧?我们是隔壁班的。」

  小地方的高中,混混般的少年到处都是。

  整个学校像是一锅大杂烩,能见到发奋用功积极向上的学生,也不乏过一天是一天完全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的少男少女,和自以为已经提前步入成年人世界的调皮学生。

  我目不斜视,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有个嚣张点的将我拦住,「哟很高冷嘛,人名和真人完全不符啊。」

  呵呵,懒得搭理这些找乐子的人。

  我继续沉默,换了个方向继续走,结果又被拦住。

  我皱眉看过去,思考着该怎么快速脱离眼前这种处境。

  强行跑过去?或者大喊一声吸引其他人注意力?

  但我是个低调的人,在学校向来非常沉默,从不惹是生非,此刻也不想成为他人目光的焦点。

  没来得及想好应对,不过有人帮我应付了。

  「长脸了啊,招惹到我们班头上了?」

  伴随着冷酷讥诮的声音,陈燃书包搭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

  他挑眉,淡淡看向几个找碴的学生。

  我呼吸一滞,竟然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燃哥,我们哪敢啊,这不是开开玩笑吗。」

  几个人看到陈燃立刻就?了,讪笑了几声,灰溜溜地跑远。

  陈燃回头看我,整个人在初夏的清晨中显得意气风发,周围路过的女生都多看了他几眼。

  那时候像陈燃这样相貌的学生,是女生们敬而远之,却也会在私下兴奋谈论的对象。

  我看了他几秒,微微颔首当做道谢,继续漠然地往前走。

  然后听见身后的轻笑,和小声的咕囔:「真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陈燃一整天只听了三节课,数学、物理和英语,其余时间全都在睡觉。

  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慵懒地趴在桌子上,那里被人调侃成校霸的专属座位。

  陈燃,似乎倒还是担得起的。

  不管怎样,老师很少找他碴,因为找了也没用。而且学校也不求学生上进,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就行。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一天,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看他?

  算了,还是得观察着,希望他不会把上次的事拿出来四处宣扬。

  8

  命运有时候无比奇妙,它会将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联系在一起,发生无法预料的事件。

  那年我 16 岁。

  唯一希望的就是逃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所以在学习上格外投入。

  「你们每天浑浑噩噩的,有想过自己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吗?再这样下去,以后你们就只能留在这个地方,继续过浑浑噩噩的生活!」

  带班的班主任,一位从外地调来、年纪还不大的青年,痛心疾首地放出上面这么一段话后,在班里搞了个「一帮一」计划。

  计划的核心内容,是让班里比较互补的学生组成 1V1 学习小组,互相帮助。

  而我分到的人,是陈燃。

  调换座位的时候,我抱着书包来到陈燃面前,相顾无语。

  陈燃双手环胸,懒散地斜倚在背后桌子上,挑眉看了看椅子,语气戏谑:「大学霸,还不坐?」

  「嫌弃分到了我这么个学习对象?」

  我沉默,拉开椅子坐下来。

  说实话分到陈燃是挺让人奇怪的,我们俩的学习成绩,怎么看都难以称得上互补吧。

  班主任私下把我叫到办公室解释,说陈燃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来的,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成绩直线跳水。

  但古怪的是,他的英语依然次次年级第一。

  他说他私下打探过,陈燃的父母分居了,而且都在外面工作,陈燃一个人住在他姑妈家。

  而陈燃的母亲,在美国。

  说话的时候,班主任的眼神很复杂。

  他的意思,是希望在我的影响下让陈燃再现往日荣光?我不觉得我有这种本事。

  结果……我是真没这本事。

  打着互助小组的名号,我不得不给陈燃讲题。

  陈燃却总是心不在焉的,视线没看题,光顾着盯我了,好像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稀罕物什。

  我嘴角抽搐,「不听算了。」

  「听啊。我虽然没看题,但心里有题。」

  嘴上这么说,他却开始八卦,「萧笑,你为什么这么神秘呢?每天独来独往埋头学习,好像没什么能让你开心。」

  「你心里都在想什么?」他神采奕奕地问。

  「我在想,为什么有人这么努力讲题,有人却不好奇题怎么写,只好奇别人在想什么。」

  我干脆不搭理他,全心全意自己刷题。

  刷 xx 密卷 100 套的时候,对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写写画画,我陷入了某种冥思苦想的状态。

  一边看起来无所事事的陈燃歪头扫了眼卷子,突然开口,报了个解题思路。

  我开始是懒得信的,实在找不出解法,便按着陈燃的提示往下解了几步,写着写着竟然写出来了。

  我震惊,目瞪口呆地扭头看陈燃。

  他撇撇嘴,感慨我居然不相信他的解题思路。

  我又如法炮制,对着几道难题纠结不已,全都在他的提示下轻松解开了。

  好家伙,陈燃难道是个隐藏的大佬?

  我打着辅导功课的名义,翻了翻陈燃的日常作业,基本都是空白。

  我很好奇,「你不是都会做吗,为什么不写?」

  他打了个哈欠,「懒得写。」

  「……考试也懒得写?」

  他淡淡看我,没说话。

  下课他去外面,男同学从过道跑过掀起一阵风,一张草稿纸从陈燃的抽屉里慢悠悠飘下来。

  我捡起草稿纸,不经意瞅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

  纸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数学题的演算过程。

  字迹龙飞凤舞的,一看就是陈燃的手笔。

  关键是,这还是数学老师昨天半开玩笑给大家找的一道特难题,说全年级最多 5 个人能写出来。

  连作业都懒得写的学渣,怎么可能轻易解出这种题。

  我想起了班主任复杂的眼神,恍然大悟。

  呵,这家伙不是不会写,他是在装呢。

  本来以为自己要辅导新同桌,结果发现身边坐着的,竟然是个升学成绩全校第一,却故意掩饰自己的学霸。

  我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

  9

  坐在天才旁边,是什么感受?

  跟陈燃比起来,我这么个回回年级前十的「优等生」,依然像是明珠旁边的石头。

  这家伙明明天天上课睡觉,却能随随便便解出最后几道大题,简直让人痛呼既生瑜何生亮。

  有时候我故意阴阳怪气,「白天睡觉晚上背着人熬夜学习,一定很苦吧?」

  他挑挑眉,「我十一点就睡了,难道放学后的四小时还不够你学习?」

  我:……

  呵,又被秀一脸。

  陈燃似乎很喜欢以逗我为乐,见我吃瘪会哈哈大笑。

  笑得神采飞扬、鲜活恣肆,眼里闪闪发亮。

  有时他又会无比沉静,盯着我慢悠悠地问:「萧笑,你为什么总是充满防备?」

  我埋头做题,「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们俩都很清楚,在这个高中里,我们俩是最怪的两个人了。

  一个想赶紧滚蛋离开这个地方,一个明明成绩优异,却非要掩饰起来。

  很快我猜到了陈燃这么做的原因。

  他父母分居,据说还没正式离婚。两个人都忙,谁也没工夫带着他,他就被安排住在姑妈家。

  而陈燃的母亲,在美国。

  高中开始直线下滑的成绩,唯独保持优异的英语……真相一目了然。

  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少年,用这种乖张的方式,博取着已经不再关注自己的父母的目光,释放着某种无法直说的信号。

  所以陈燃才会关注我,一个有同样遭遇的可怜虫。

  他理解那是什么滋味,也理解我的防备。

  也许是因为都有相似的境遇,我和陈燃反而惺惺相惜了起来。

  有时放学后,我们会悄悄溜上教学楼顶层的天台看日落。

  放眼望去,大半个世界掩映在橙红色的余晖中。

  夕阳染红了大半个天空,不远处低矮错落的房屋在背后夕阳的映衬下,呈现出雾霭般忧郁的紫色。

  有火烧云的时候,整个天空都会被无比绚烂的霞光覆盖,像波涛滚滚的烈焰。

  我们一言不发地看着夕阳西下,短暂地脱离现实。

  我幻想着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而陈燃也在等待一个结局。

  陈燃偶尔会提起他的家。

  被他说成「混蛋」的父亲,决绝奔赴他国的母亲。

  世界的很多事,两个还没毕业的高中生并不了解,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似乎多了一束光照亮前行的路。

  互相信任后,陈燃开口问:「萧笑,你为什么那么恨你的继父?」

  恨?何止是恨。

  每当想到姓李的是如何伪装成老好人,套取一个小孩信任的时候,我都觉得浑身发毛。

  一想到自己曾经那么天真地以为将要有个好爸爸,我就有种作呕的冲动。

  「因为他是个烂人,不配做一个父亲。」

  我咬着牙关狠狠说道,几乎能把牙龈咬出血来。

  10

  高一下学期,我有了个妹妹。

  继父的血脉。

  我劝我妈不要生,30 多岁已经是大龄产妇了,但她依然坚持要生,说李叔叔也想要个孩子。

  也不知她被吹了什么风,顽固地认为多个孩子能让这个家庭更美满。

  对号啕大哭的脆弱婴儿,我并没有任何好感。因为她身体里,流淌着一半来自禽兽的血液。

  看到抱着婴儿温柔摇晃、母性光辉耀眼的母亲,和旁边伸出手指头逗娃的继父,我只觉得讽刺。

  他们看起来多么美好啊。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多么和善的父亲。

  我却只想把姓李的撕烂,让所有人看看他的真实嘴脸。

  不过还好,有了新生儿后,姓李的把一半精力放在了亲女儿身上,对我的关注逐渐少了些。

  但我依然低估了他的龌龊。

  妹妹一岁多的时候,有天母亲回娘家晚上在那边过夜,特地打电话叮嘱给姓李的照顾好妹妹。

  晚饭我都没跟姓李的一起吃,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躲在房间里,水也不敢喝,生怕喝了半夜要起来上厕所。

  睡觉前,我特地锁好了门。

  那夜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之间,我突然听到某种异响。

  像是野兽的呼吸声,能想象到兽类鼻孔中喷发的热气,还有因兴奋张大的嘴巴垂下的涎液。

  我睁开眼,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一双眼睛在夜光中闪着诡异的精光,像是饿极了的野狼。

  我头皮发麻,浑身每颗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几乎是凭借本能,我一把抓起藏在枕头下的刀,发了疯般地从被窝里蹿起来。

  姓李的,又是姓李的。

  明明房门锁起来了,他怎么进来的?

  大半夜的,他偷摸摸地潜入继女的房间,到底想干什么?!

  我握着刀,死死地对着他。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借本能死死对峙。

  刀刃在微光中闪过寒芒,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你来我房间干什么?」

  我本以为自己会颤抖,但这一刻我却无比沉静。

  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热血疯狂地上涌,心脏快要爆炸。

  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如果他敢做什么,我不介意拼上这条命。

  姓李的没有动,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他开口了,淡定的语气,「笑笑,我只是关心你,来看看你有没有踢被子。」

  「你在干什么呢,还不快放下来,小心划伤自己。」

  呵呵,又是这和善老父亲般的口吻,我都能想象到他脸上挂着的虚假的冷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己有没有觉得恶心?

  「出去……」

  我的声音很低,压抑得像动物世界里进行生死角逐的野兽。

  他不动,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

  我举着刀疯狂地挥舞,发出凄厉的吼叫,「滚!你给我滚!」

  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疯狂,像个泼妇和神经病,决绝地守卫自己的领土。

  但今晚不拼命,我一定会后悔终生。

  刀光在身前劈出圆弧,把他生生逼退了两步。

  他抽着气,似乎被挑衅到,准备拿出教训我的姿态。

  我心一沉。

  如果他真的动手,我肯定反抗不过的。

  就在这时,传来了小孩子稚嫩的哭声。

  在漆黑的夜晚,像划过天空的闪电,清晰得仿佛能撕裂人的鼓膜。

  是妹妹。

  妹妹救了我。

  姓李的顿住,停顿了片刻走出门。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依稀看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丑陋的心思。

  他走后我飞快地关上门,用房间里能找到的所有的东西堵住门,桌子、椅子、柜子……

  然后我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忍不住开始哭。

  我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在惊恐中度过,在隐秘无法诉说的黑暗中度过,觉得自己不会拥有未来。

  可是我才十七岁,十七岁啊!

  为什么会碰到这样的人渣呢?为什么!

  那晚我流干了眼泪,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11

  后半夜我完全没睡。

  再后来的每一夜,我都会在枕头下面放一把刀,做出随时豁出去的准备。

  每当我想起这段黏稠阴暗的时光,我发现它留给我最大的伤害并不是实际的、肉体上的伤害,而是心灵上的。

  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你的灵魂上一刀刀凌迟,让你每晚都害怕关上的门,没有安全感难以入睡。

  可你无法诉说,因为灵魂上的伤痛是外人看不见的。

  他们只会轻飘飘地说,也没怎么样嘛,你说这些干什么,不要脸,不知羞耻。

  没办法,还是得好好学习。

  这是唯一一条能离开姓李的,离开这个家的方法。

  我更加头悬梁锥刺股起来,几乎是吊着一口气在学。

  陈燃调侃说:「萧笑你要成学神了吧,有种谁挡你学习你就灭了谁的煞气。」

  我翻了个白眼,「不然把你的脑子借我用。」

  「啧啧,哪个地方难住你了,我来给你指点一下。」

  陈燃在旁边眉飞色舞,对教同桌学习永远比自己的成绩更感兴趣,像个降临人间后无事可做的大神。

  我叹口气,「陈燃,你要不别装了吧。」

  他古怪地瞥了我一眼,不明白我为什么说这个。

  不是班主任问我为什么「一帮一」对陈燃没有效果,我是真诚地觉得,陈燃不应该在这里消耗自己的人生。

  他是一团真正的明亮的火焰,值得在万众瞩目的位置上燃烧。

  而现在他被困住了,困在被「抛弃」的阴影里,困在那一丁点对亲人的渴求里。

  也许他不想父母离婚,也许他早已接受了,但还缺一个正式的抱歉。

  谁也没对他解释过他的去处,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纾解着心里的郁闷。

  「你想要对他们说的,应该表达出来。

  「你还是那个优秀的,能够让他们为你骄傲的人。不管他们能不能一起陪在你身边,你都是最让人骄傲,最珍贵的部分。

  「你应该做真正的自己。」

  说着说着,我声音突然有点哽咽。

  这话明明是在对陈燃说,为什么我却哽咽了呢?

  陈燃深深地看着我,难得没有说笑。

  最后他收回视线,声音低沉,「那你呢?」

  「萧笑,你能也开心起来吗?」

  我没有回答。

  12

  之后月考,陈燃直接拿下年级第一的宝座。

  其他班都震惊到了,我们班的班主任则笑开了花,手头的重点大学苗子又多了一个。

  真了解陈燃的老师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明珠,再度释放原本属于自己的光辉而已。

  陈燃在这个小地方如鱼得水、令人瞩目,而总有一天,他会去往更大的世界。

  我也会。

  我这么期待着,全力以赴地等待着高考。

  只有那种渺小的希望,才能撑过这漫长的每一天。

  放学后,我跟陈燃还是会经常去看夕阳。

  那天风很大,吹起了我的刘海,露出额角的伤疤。

  我说起八岁那年被亲爸推到路边栏杆上的事,语气平静无波。跟姓李的所作所为比起来,我倒是真不知道哪种「爸」更让人憎恨。

  陈燃罕见地皱眉,目光沉郁得像一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抬手,隔着两厘米去描绘那道伤疤,「疼吗?」

  「当时应该很疼吧,缝了 6 针呢。」

  我若无其事地答道,却突兀地撞进陈燃的眼眸里。

  少年的眼睛热烈得像两个小太阳,平时总是散漫狡黠的,此刻却溢出了某种叫温柔的东西。

  我心一紧,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太近了,这个距离……

  我尴尬地拍掉他的手,「没事,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忘了!」

  他却如同窥见什么,眼神迅速一凛,狠狠抓住我的胳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撩起了我的衣袖,露出了胳膊大臂。

  全是瘀痕,青的、紫的,新的、旧的。一重重叠加在上面,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震惊地看向我,眉头拧成山峦,「这怎么回事?」

  我抽回手,慌张地把衣袖捋下来。

  「没什么,你看花眼了。」

  陈燃却不依不饶,语气凝重道:「你继父打你了?」

  这些淤青是真的,不过是出自于我自己的手。

  该怎么解释呢,这覆盖我整个青春期的秘密。

  无法对人诉说的羞耻和困惑,黏稠阴暗的日子,有太多的情绪无法排解,于是我选择用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感受痛苦。

  感受更直接的痛苦。

  感受自己还活着。

  我一愣,支支吾吾了几秒,没反驳。

  要跟陈燃解释清楚可太复杂了,干脆默认好了。

  陈燃神色骤冷,「我就知道,该死的人渣、败类!」

  他大概是想到了当初的马路事件,认为我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恨继父,但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对外说吧。

  我看着陈燃咬牙切齿地骂,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很鼻酸。

  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这么在意过我,为我骂过别人。

  光骂还不解气,陈燃还狠狠踢了几脚天台上的铁皮罐子,疼得他发出轻嘶。

  太阳已经落下,大地笼罩在幽暗的暮色中,陈燃的眼却仿佛燃烧着火光。

  「萧笑,你等着,我会给他一个教训的!」

  我无奈地劝他:「别啊,闹出事来就麻烦了。」

  「必须有人伸张正义才行。」

  陈燃勾起嘴角,「放心,小教训而已,不会让人发觉。」

  我又劝了他几句,让他保证不做冲动的事才放下心来。

  那天我心里乱乱的,有很多话没有汇集成具体的语句,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想感激他这么为我着想,光是这份心意就已经足够我铭记终生。

  有时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一个腐烂的奶油蛋糕,陈燃则是这个蛋糕上镶嵌着的钻石——唯一坚固又闪闪发光的部分。

  青春里有陈燃这样的人存在,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像熊熊燃烧的烈焰,迸发出剧烈的火光,温暖而耀眼。

  是艰难岁月里,唯一让我觉得老天也许还有点仁慈的部分。

  太肉麻了,我没有说出口。

  成了我永远的后悔。

  13

  陈燃还是动手了。

  一周后的一天,姓李的回家比平时晚了点,还鼻青脸肿的,走路都一瘸一拐。

  我妈惊恐地放下怀里的妹妹,上去询问怎么了,被他阴鸷地瞪回来。

  姓李的头一次在家里破口大骂,像个失去尊严的落汤鸡,只能靠着这点架子展示自己的尊严。

  妹妹在旁边吓得嗷嗷大哭。

  他直接卸下了平日里慈父的面具,阴狠地吼道:「哭什么哭!」

  妹妹哭得更大声了,连我妈都神色紧张,不敢再吱声。

  我在心里嗤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回到自己房间。

  那晚,写作业都写得格外顺畅。

  真是巴不得见到姓李的吃瘪。

  恨不得他直接去死。

  第二天我和陈燃对视,他不动声色地朝我挑眉。

  趁下课嘈杂的时候,我们低声交换信息。

  当听到姓李的回家路上走到无人的小巷,突然被人用麻袋从后套住,什么也没看见就被揍了一顿时,我差点笑出声。

  我再三确认了身份有没有泄露,得到陈燃肯定的答案后,赞许地点点头。

  但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没想到,老天总是喜欢留一手玩弄人类。

  那天陈燃叫了几个小弟,一切都是在隐蔽的地方做的,还有人把风,按理来说不会泄露什么。

  姓李的被蒙着脸拳打脚踢的时候,双手死命地挥打,正好攥住了一个人的扣子。那是校服的扣子。

  他似乎真的被戳伤了自尊心,说什么也要抓住这个人。

  姓李的很敏锐,像条狡猾的毒蛇。

  他跑遍了各个裁缝店,有人提到这可能是中学校服上的扣子。而本地,只有一所中学。

  陈燃安慰我没关系,学校里那么多人,他不可能找到的。

  姓李的回家看到我,眼神会非常阴沉。

  他在怀疑我,因为我是这个学校的,但他没有证据。

  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张贴了宣传单虚张声势,说一定会查出做错事的人,等待着的将是严惩,主动坦白则可以原谅。

  陈燃说已经嘱咐好了,那天参与的几个伙伴什么也不会说。

  但人多嘴杂,难免遇上一个猪队友。

  14

  那天是我见到的班主任表情最沉重的一天。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像暴雨将至前阴云密布的天空。

  姓李的穿了一身正装,手背在身后,昂着头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架势,对着站得笔直的陈燃。

  班主任站在姓李的身侧,同样面对陈燃表情凝重。

  教导主任站在一边吹胡子瞪眼地训斥陈燃,还给姓李的赔笑。

  当我听说陈燃被指认出来,着急地跑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姓李的看见我,眼里闪着精光,露出只有我能看懂的残忍笑意。

  「好学生是吗,还是我女儿同桌?哼哼,你们这群学生还真了不得啊。」

  「今天当街打人,明天是不是就能捅人刀子了?!你们学校就是这么教育学生的?」

  他语气轻蔑而嚣张,听得人作呕。

  班主任沉声道:「陈燃,你一向是班里最让我骄傲的学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教导主任也在旁边骂,说陈燃可能一时昏了头。他们想保住学校的颜面,也保住这个最优秀的苗子。

  陈燃冷冷地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姓李的见他没有歉意,更加跋扈起来,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办公室乱糟糟的,班主任着急地盯着陈燃,苦口婆心地劝告。

  其他老师在旁边看热闹,也劝陈燃说出原因。

  我跟陈燃隔着几个人的距离,却像隔着整个世界。

  「行啊,今天不道歉我就报警!已经满 16 周岁了,不如让警察来解决这事!」

  「陈燃你说啊,说啊!」班主任急破了音。

  陈燃张嘴,目光凛然毫无畏惧,「还不是因为这个人,根本……」

  话已经到了嘴边,陈燃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我。

  看到我红了眼,摇着头快哭出来的模样。

  如果陈燃真说出我被家暴,但实际查起来没有,事情又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要说出来姓李的做的那些龌龊的事吗,把丢人的一面狠狠撕烂放在众人面前吗?把我埋藏心底羞耻的秘密,在这个时间点公之于众吗?

  一想到这,我整个人就被庞大的惊恐所淹没,压抑地喘不过气。

  不要说,拜托你,不要说……

  陈燃顿住了,他看懂了我的拒绝。

  最后他咬紧牙关,无所畏惧地面向所有人,「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心情不好正好这么做了。」

  我看到班主任倒吸一口冷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失望。

  15

  那天,姓李的像个恶魔张牙舞爪,极尽猖狂。

  他逼陈燃道歉,否则就继续把事闹大。他甚至逼陈燃给他下跪。

  「这么严重的事,怎么能一笔带过?要道歉,就好好展示你的诚意!」

  办公室里乱得像一锅粥。

  班主任动了动嘴,还是帮自己的学生说话了,「李先生,这不太合理吧。」

  姓李的并不让步,「合理?我今天必须要一个说法!古代还有学生跪老师,子女跪父母,他闹出这么严重的事,要赔礼道歉,不得拿出态度?」

  老师们也有的觉得不合理,但最后也没人说什么。

  只是一个下跪就能解决问题,身体毫发无伤,有什么不好的呢?只是个孩子,跪下长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他们劝陈燃真诚地道个歉,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陈燃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他,死死地……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视线模糊中,我看到陈燃屈膝,做出要跪下去的姿势。

  那可是陈燃啊,第一名入校的学生,真正的天之骄子。

  那是骄傲恣肆的陈燃啊,像一团火一样明亮的陈燃啊。

  他怎么能下跪呢,怎么能卸下尊严在这么多人面前下跪呢?

  我哭了,推开前面的人,跑过去拉住他。

  「对不起爸,对不起……我替我同学跟你道歉,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压力太大了……」

  「对不起,对不起……爸,我们回家吧……」

  我低着头,哭得毫无脸面可言,鼻涕眼泪混做一团地对姓李的道歉。

  我还开口叫了他爸。

  这么多年,我从某天开始就没叫过他爸。

  但现在我屈服了,我丢下了还剩的那么一丁点的自尊,跟这个人渣道歉。

  「萧笑你说什么呢?!你道什么歉,关你什么事!」

  陈燃急得摁住我的肩,目光能迸出火星。

  但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机械地语带哭腔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爸,我们走吧……」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陈燃他,一定要好好的。

  我已经是腐烂的蛋糕了,但陈燃怎么能因为我失去尊严呢。

  我闯进来后,办公室这回真的像煮沸了的粥了。

  后来,姓李的带我回了家。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阴鸷地盯着我,目光像能吃人。

  到了家他啪地甩上门,母亲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看到这架势感觉不对劲,张嘴问了句:「怎么了」。

  姓李的没回答,直接给了我一个巴掌。

  我被打得生生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栽倒在地。

  那巴掌真是用力啊,血丝从我的嘴角滑下来,好像吞了满嘴的玻璃渣子,全是血腥味。

  很快更多的巴掌向我挥了过来。

  姓李的嫌不够,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抡到地上,把我拖着往墙上砸,用脚踢我的肚子,踢我的腿,踢我的胸口,嘴里发出咆哮:「小兔崽子,想找我碴?我看你还敢不敢,还敢不敢!」

  我妈哭着想上来拉,被姓李的一巴掌呼开。

  她只能在旁边懦弱地哭,「别打了,别打了……再打笑笑就没命了……」

  我双手举起护着头,在缝隙中看见他狰狞的面孔。

  他眼珠瞪得血丝爆裂,鼻孔张大,龇牙咧嘴,面部肌肉挤在一起,像个凶煞恶鬼。

  我想反抗,但怎么反抗呢?一个女生,怎么应付一个暴怒状态下的壮汉呢?

  我只能蜷缩着身子,奋力地用手臂护着头,忍受着那些狂风骤雨的毒打。

  真疼啊,疼得人想要放声大叫,却发现胸腔根本没有任何力气。

  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余光中我死死地盯着他,目光浸满了仇恨。

  打啊,只要今天我没咽气,以后都会加倍还在这个人渣身上!

  匿名吧,上图,热乎的,520当天此时此刻,她说的对,我啥也不是

  

  

  

  

  

  

  

  「你知道纸刑吗?」

  她笑了笑说道:「首先把纸打湿贴在人的脸上,一张,两张……只需要二十五张,他就会在清醒的状态下,绝望地窒息而死。」

  「最后,挖开肚子,吃下胆囊!」

  1

  那是我职业生涯办的最后一起案子。

  我清楚记得 6 月 22 日的下午,一个叫做丁玫的女人惊恐地闯进警局,大喊道:「我杀人了,快把我抓起来。」

  经过短暂的审问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精神状态可能有点问题。

  因为她杀的人根本就没有死。

  丁玫说她已经连续半年做着同一个噩梦,内容都是她会在今天晚上的十点杀死一个叫做唐志的男人,那个人是她楼上的租客。

  她很害怕梦境会成真,所以来报警。

  因为她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像是个正常人,联系她的家人那边也是无法接听,所以我就留她在警局休息一晚,明天再做安排。

  到大概十点的时候,我还在加班,丁玫那边却出了状况,闭着眼睛不断大喊大叫说「我要杀了你」,手舞足蹈,跟梦游似的。

  她先是在大厅里转来转去,接着停下,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往下放,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很多次。

  睡梦杀人根本是无稽之谈,她过一会儿也就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送她回家的时候她还十分担心,不停地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一直盯着她,她是不是没有出过警局,得到确定的答案后才接过我给的鸡蛋饼大口啃了起来。

  到了楼下,她还是不放心,非让我把她送进家门之后再去楼上看看,说这样才能够确定她真的没有杀人。

  上楼后我发现这是一栋老式的家属楼,墙面上画满了儿童的涂鸦,楼梯也因为常年行走有些坑洞,丁玫住在二楼,唐志则是三楼。

  丁玫给我指了他的屋子,在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回应后,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腥味让我觉得不安。

  老式木门上下门缝都比较大,从外面看地上一摊黑色的东西,似乎是血迹。

  踹开门后,我看见了一具尸体,同时也让我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沙发上僵硬的尸体跟柜子中摆放的奢侈品都跟这栋破旧的房子格格不入。

  死者仰卧在沙发上 ,肚子被剖开,肠子混合着血液掉落在地上。

  丁玫在看见死者之后突然尖叫起来,模样癫狂,不停地说自己杀死了他,死的是唐志,我怕她冲进现场急忙过去把她抓住,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通知警局。

  她蹲在门口,脸埋进膝盖里,不知道是被死者的惨状吓到还是其他的什么,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等其他同事到了之后,我才开始对现场的勘查。

  脚边的血液已经发黑变硬,我走过去戴上手套把地上的西瓜刀捡起来,这把西瓜刀长约 30 公分,在刀柄上有几个指纹,应该就是凶器。

  尸体除了肚子上的伤口外再无其他明显伤痕,现场并没有打斗痕迹,门窗都是反锁着的,除了刀上的指纹外暂时没有发现第三人的痕迹,整间屋子就跟密室一样。

  「咦?死者的鼻腔里有东西?」在查看尸体右手指甲缝中的东西时我发现他的衣物被撩到胸口,上面有些黄色的油脂跟孜然,刚进门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垃圾桶的啤酒罐跟烧烤签。

  他是在吃完夜宵后不久被杀的,我得出结论。

  在他的鼻孔跟牙缝里都有白色的纤维,看起来很像是某种比较耐用的纸巾。

  除此之外,他的脸部肿胀青紫,嘴唇指甲发绀怎么看都像是闷死的。

  我想起丁玫昨天晚上说的话:「在那个人喝醉睡着之后,我把打湿的纸一张张贴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窒息而死,最后用刀剖开他的肚子。」

  现场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昨天的描述一模一样。

  我看向一旁的垃圾桶,里面有一大团裹在一起的洗脸巾,最外面那层已经发硬,上面还有些辣椒残渣。

  捡起一张零散的面巾,纤维之间隐约印出了一个人脸的模样,不大不小,正好能够跟死者的脸对上。

  这让我想起了一种特别变态的刑罚,也是用打湿后的纸一张张贴在犯人脸上,最后犯人在清醒的绝望中窒息而死。

  房间内没有任何财物丢失,我想应该也有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于是我在房间转了两圈,电视旁有个黑色的小盒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迅速走了过去,打开盒子,里面除了一把奔驰钥匙,竟然还有一张身份证:男,唐志!

  这时,在门口的丁玫突然发出了笑声,双手抬至胸口处,似乎在等着我铐她。

  她说道:「我又把他杀了。」

  2

  我又把他杀了,这是丁玫在审讯室中重复最多的话。

  「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我问丁玫。

  她一开始没有说话,神情有些恍惚,过了许久才回答:「他是我的房客,大概半年前我把房子租给了他。」

  「他不像是住这种出租屋的人,我也查过了,他名下不止一套房子。」现场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违和,格格不入,死者房间里面了摆满了奢侈品,连根皮带都价值不菲。

  丁玫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拿出法医报告问她:「在那把刀上发现了你的指纹,把凶手开膛破肚的那把。」那把刀放在证物袋里,上面的血指纹已经有些发黑。

  她看了几眼刀,突然露出微笑:「这把刀不是凶器。」

  「你就这么确定?」

  丁玫点点头,用轻柔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纸刑吗?首先把纸打湿贴在人的脸上,一张,两张……只需要二十五张,他就会在清醒的状态下,绝望地窒息而死。我就是这么杀死他的,最后,我挖开肚子吃掉了他的胆囊。」

  报告上是刚送到我手上的,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在唐志那堆五颜六色的内脏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胆囊。

  丁玫不可能从其他渠道知道这件事情。

  她继续说出了更多的细节,受害人的门窗全部反锁,没有任何财物丢失,肚子的刀口长约十五厘米,宽八厘米,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满地的啤酒罐子跟死者体内的酒精含量证明他是在醉酒后被人杀死。

  要不是监控跟我都能够证明她昨晚都在警局,我甚至不需要审问直接可以确定她就是凶手。

  同时我也在想现场的温度跟湿度会不会影响对死者死亡时间的判断,丁玫很可能是提前杀人,用报警的方式来给自己脱罪。

  趁着审问的间隙,我去找局里的法医问了问,得到是现场任何的环境因素都会影响对于死亡时间判断。

  还没等我高兴两分钟就被迎头浇了一瓢冷水。

  道路监控显示,唐志昨晚九点时还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烧烤摊上。

  丁玫不可能是提前杀人。

  3

  我找到了监控中的烧烤摊主。

  趁着摊主烤鱿鱼的间隙,我拿出监控拍到的照片,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画面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特征非常明显,手臂上有大片的纹身。

  「这个人你认识吗?」我问。

  他听说只是让他认人立马说:「我这里人来人往的,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

  我指着那片纹身说道:「这个你也没有印象?」

  「听说昨天你们这里死人了?」我继续问道。

  小贩头也不抬,在烤鱿鱼上猛撒了一把盐,又丢了半斤葱花,看得我只希望点单的客人口味比较重,不然非得掀了他的小摊。

  听到「死人」两个字,小贩来了精神,左右看了两眼,小声说道:「那可不是嘛,就在前面那栋楼里,听说死得可惨了,昨天还来我这里买消夜呢,出去就死了,吓死个人。」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唐志嘛,谁不认识他,我猜他就是仇家太多,不然也不会被宰。」小贩滔滔不绝地说着,根据他语言的流畅性,我相信他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他说唐志仗着自己家里有钱,醉酒后打人都是常事,就连这个摊子都被他掀了好几次,几乎是为所欲为。

  「他还经常带一个女的来吃消夜,两个人搂搂抱抱的。」

  「那个女的你认识吗?」

  「不认识,她很少说话,看起来还挺斯文的,不知道怎么就跟了他,我还听人说她就是凶手,肠子都给扎出来了。」

  「是她吗?」我把丁玫的照片拿给他辨认。

  小贩点点头,说道:「就是她。」然后将那撒了半斤葱花的鱿鱼拿起来问我,「嘿嘿,你要几根呀?」

  「都,都包起来吧。」

  第二次审问刚开始时,我问了丁玫跟上次一样的问题:「唐志名下有多套房产,不像是住这种房子的人,他租的时候没有说原因吗?」

  丁玫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跟他很少说话,只有在交房租时才会交流。」

  「你们有除房东跟租客以外的关系吗?」听见我问这句话,丁玫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过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她把被铐住的手放在桌子上问我:「我已经认罪了,你为什么不抓我。」

  「因为这件案子还有着巨大的疑点,不只是杀死唐志的真凶,还有你跟唐志的真实关系。」

  「房东跟租客,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我问道:「今年的 5 月 25 日,4 月 3 日你去了哪里 ?」

  丁玫轻蔑地一笑,似乎我问的问题太过简单:「这么久的事情我怎么会记得,我想吴警官你也不会记得上个月你干了些什么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不记得,我来帮你想起来。」我拿出几张相片,有些模糊,一看就是从监控里截出来的,里面是一男一女,可以看出两人很亲密。

  「这是你,这是唐志。」我指着照片中的两人说道,「我还顺便去保险公司看了看,发现唐志买了巨额保险,受益人填的是你。」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真实关系了。」

  丁玫望着保单跟照片,苦笑两声道:「我是唐志的情妇。」

  4

  「我是在大学刚毕业那年认识他的,我年轻,他有钱,我们互相滋养着对方,也许那也可以算是爱。」丁玫说起这件事情带着笑意,似乎很怀念那段日子 。

  我问她:「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前面的口供可以完全推翻。」

  她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不在乎他老婆,可是他有其他人就不行,半年前我发现他跟其他女人还有来往,给她买了东西。」

  「为了这件事情,我们吵了几架,也动过手,也就是这样我开始怨恨,晚上睡觉不断做着噩梦,他为了让我安心所以跟那个女人断掉,还买了一份保险,受益人填我的名字。」丁玫说得情真意切,全是对过往感情的追忆,但全是废话。

  第二次的审讯并没有使案子得到什么有效的进展,反倒是同事小沈对大楼内其他三户的调查吸引了我的注意。

  跟唐志的房间一样,他们给我的感觉同样与这栋破旧的家属楼格格不入,

  特别是唐志隔壁姓向的一家,男的叫向军,是大学老师。女的叫姚雪,是名护士。

  跟唐志一样,这样的家庭也不像是会住这种房子的人。

  我心想对于一个护士来说,把人给剖开取走胆囊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纸刑本来就是中国古代的一种酷刑,一般人很少知道,可是对于在大学教历史的向军,他有足够的了解,也有充分的资料可以研究。

  二楼靠近丁玫房间的租客是一名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一楼的租客是一个拾荒老人。

  刚好我要二次勘查现场,就跟着小李一起去其他租客家里询问案发当天的情况,重点排查向军夫妇的嫌疑。

  刚到门口,就看见一名老太太正在整理废品,大拇指上包着一个创可贴,嘴里不停地在咒骂,说不知道是谁把碎掉的玻璃瓶扔在垃圾桶里。

  我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她才明白我是为了唐志的案子来录口供,在踩扁了几个空矿泉水后,才说道:「太吓人了,人突然就死了。」

  我问老太太:「您认识唐志吗?」

  「一个楼的那肯定认识,我经常上他家门口捡瓶子。」老人有些耳背,每句话都得我说两三遍她才能够听清。

  在问到丁玫跟唐志的关系时,老太太毫不避讳,说楼里的其余三户人家都知道丁玫是唐志的情妇,有时候还会看见丁玫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

  不过两人的关系不是很好,唐志这人一喝酒就爱打人,丁玫自然是他的出气筒。

  老太太说起这件事情来跟我对答如流,一点耳背的迹象都没有。

  「在他死的那天你见过他吗?」我问道。

  「谁?」耳朵虽然听不见,但是她手上的功夫一点都没有落下。

  「白天的时候好像见过,他跟……」老太太看了一眼楼梯口,发现没有人下来之后才敢放心的说,「他跟楼上那男的还吵了一架。」

  「两个人因为什么吵架你知道吗?」

  「这我哪知道,好像是因为停车位啥的,当时那男的还被扇了一耳光。」老太太利落地将废品归置在一起,在我帮她把东西抬到三轮车上后,她突然说,「我想起来了。」

  「您想起什么了?」

  「那天晚上,我看见有人拿刀进了唐志的家里。」

  5

  「谁?」

  「就楼上那男的,向军。」老太太说完瞪着三轮车就走了,我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三楼的窗口打开着,有烟从里面飘出来,现在是周日,向军一定在家。

  刚上二楼,我就闻见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然后就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骂道:「你家煮这破药能关上门吗,我衣服上都是这个味道。」

  没有任何应答,只有几声不大不小的咳嗽。

  「你好,我是警察,请问你是向军向老师吗?」我从打开的窗户把头探进去,沙发上坐着一个不停咳嗽的中年人,看样子比楼下收废品的老太太还体弱。

  招呼我进屋之后,他给了我一杯热水,还贴心地把口罩给戴上,指了指自己刚倒在碗里的药说道:「老毛病了,你找我是问楼下租客的事情吧。」

  「我就直接说了,有人看见你在唐志死前跟他发生过冲突。」我看了几眼房子的布置,很简单也很温馨,茶几上摆放着一个小男孩的照片。

  向军发现我看照片便拿起来递给我说道:「我儿子。」然后继续说,「我跟他的确吵过几句,他还扇了我一个耳光。」

  「楼下的车位只有一个,那天我借了朋友的车回家取教材,刚停了不到五分钟,他就在楼下大喊大叫,让我赶紧挪车。」

  「我跟他争辩了几句,没有想到他直接动起了手。」向军将事情的经过跟我说了一遍,又接过我手中的相片慈爱地看了两眼,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擦相框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才放回去。

  我问他:「22 号晚上十点钟你在哪里?」

  「家里。」

  「有人证吗?」

  「没有,那天我整个晚上都在家里备课,我老婆在医院上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你那天是在家里吗?」我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得到向军肯定的答案后我才说道,「跟我回局里走一趟吧,在 22 号的晚上有人看见你拿着一把刀走进了唐志的房间。」

  向军听完这句话,表情变得有些难看,说道:「千万不要让我老婆知道。」

  6

  回到警局后,小沈递给我一堆文件说道:「这些都是我连夜给你排查出来的资料。」

  「啥呀这是?」

  「有可能杀唐志的人,换句话说唐志的仇人。」

  「这么多?」我看着这堆比我头发都多的文件有些头痛,粗略地翻了翻。

  小沈抽出一份说道:「看这里。三年前有人在这里报过警,跟向军夫妇还有唐志有关。」

  我接过袋子顺口问了一句:「因为什么报的警。」

  「唐志公司的人对向军还有姚雪进行殴打。」

  我刚看了两页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望着单向玻璃那头的向军,我只能整理好心情开始审讯。

  跟丁玫在审讯室里的表现有所不同,向军显得十分地有条理,说话前后逻辑关系通顺,让我不由感慨一句「不愧是大学老师。」

  「我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才去找唐志的。」向军说。

  「你找他干嘛?」

  「借钱。」

  「你拿着刀找人去借钱?」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拿着刀闯进他家,那不叫借钱,那叫『入室抢劫』。」

  向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自己拿着刀是想威胁唐志,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第二天知道唐志的死亡消息时他也很震惊。

  我问道:「在你离开的时候唐志死了吗?」

  向军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自己连打开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二楼的那个学生,差不多十点的时候,他上来找过我,让我以后煎中药的时候关着门窗。」

  「一刚开始为什么不说。」

  「我以为没有人知道我去找唐志的事情。」

  向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好像终于放松下来说道:「我知道警察办案都讲究一个证据,我跟唐志就算是有矛盾,也只是小摩擦,我是个老师,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他把眼镜取下来用衣袖反复擦拭着。

  我说:「如果你认为唐志是造成你儿子患白血病的凶手呢?」

  我得了不治之症。

  于是去黑市科技公司复制了一个自己,想让她在我去世后照顾女儿。

  可没想到复制成功后,我的病居然是误诊。

  眼看着复制人一点点入侵我的生活,夺走家人的爱,我不得不计划悄悄杀死复制人……

  1

  「金莱笙女士,真的很抱歉,您身体完全没问题!」

  挂掉电话那一刻,我兴奋得恨不能站在大街上尖叫!

  太好了,我没病,一切都是误诊!

  必须马上让那个冒牌货滚出去,我才是真正的金莱笙!

  可我回家后,却发现指纹锁不管用了,换成了数字密码。

  试了几次都不对,肯定是那个复制人干的。

  我强忍着怒意,敲门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屋里隐隐约约传出音乐的声音,是我喜欢的钢琴曲。

  复制人在家。

  可她似乎打定主意了不理我。

  砰砰砰,我又使劲砸了好几下。

  里面依旧没有人回应。

  但是砸门声引起了邻居的注意,隔壁的老太太打开门探头看我。

  「是朵朵妈妈啊,你不是在晾衣服吗,怎么关门外了?」

  说着,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屋内,似乎想确认什么。

  我心头一惊,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这个房屋结构是可以看得到相邻两家阳台的,如果复制人在里面晾衣服,而我此刻站在门外,一定会被人发现有两个我。

  到时,我在黑市做交易的事就会曝光,免不了牢狱之灾。

  现如今,尽管复制人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但为了避免因此产生的各种问题,国家是严令禁止复制人出现的。

  想到这里,我马上挤出笑容解释。

  「刚门被风吹上了,然后,又忘了密码——」

  老太太疑惑地眨巴眼睛,刚想说什么,这时门竟然开了。

  我立马闪身进去,大声说:「啊,朵朵你终于给妈妈开门了!」

  门迅速在身后关上了。

  屋里,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家居服,抱臂冷眼看着我。

  看到她,我一下情绪激动了。

  「金莱笙 2 号,我不会死了,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金莱笙 2 号眼神幽幽地看着我,叹了口气。

  「不被需要的人,是你吧!」

  她指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布置,嘴角带笑。

  「你以前,心思都在工作上,没时间陪孩子,也不能给你老公提供任何情绪价值,他们对你来说就像家具一样,摆在房间里就好了。」

  我胸口像是被重重击打了一下。

  她说的没错,在得病前,我几乎把心思都放在了自己工作上,虽然收入不错,但并没有花时间陪自己家人。

  「但是现在,我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你的人生被你过得一团糟,不如,让给我吧!」

  金莱笙 2 号对我妩媚一笑。

  我发现虽然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可身上并没有我那股职场女强人的气息。

  「这是我的人生,你这个小偷!」我愤怒地吼出声。

  金莱笙 2 号并不理会我的暴怒,淡定地笑:「你要是不介意被人听到,就继续大喊大叫吧!」

  我一下语塞,没错,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

  「你对我来说只是个我花钱买回来的商品,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家。」我咬牙道。

  金莱笙 2 号无动于衷,「我是人,跟你没有任何区别,这里就是我家。」

  就正僵持间,门外响起了门铃声。

  「妈妈,我们回来了!」

  女儿朵朵清脆稚嫩的声音传来。

  我心脏猛得一哆嗦,眼泪瞬间就涌出来,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她了!

  金莱笙 2 号淡定地看着我,「你想让朵朵看到有两个妈妈么?」

  「要是你不介意,我就开门了——」说着,她的手伸向门把手。

  我脱口而出:「不要!」

  是的,复制人不在意伤害女儿的情感,可我不能不在意。

  我躲起来,看着女儿扑进金莱笙 2 号怀里,不断亲吻拥抱她,内心嫉妒得发狂。

  朵朵以前跟我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也许是我总有接不完的工作电话,让她下意识觉得不能「打扰妈妈」。

  可现在,她却对复制人毫不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金莱笙 2 号从我老公手里接过他买的菜,亲密地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今晚我下厨,你们等着!」

  老公的手很自然地搂上她的腰肢,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痴迷表情。

  「笙,你越来越好了。」他嗓音低沉而充满深情。

  我躲在阳台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浑身发抖。

  这些本该属于我的生活,因为那场子虚乌有的疾病,再也回不去了!

  2

  说起来,这件事都怨我自己。

  得知自己癌症晚期的那天,我感觉天都塌了。

  恍恍惚惚从医院门口出来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一张小卡片递到了我的手上。

  上面印着,「漠北集团,让你的爱延续下去。」

  是个穿着白衬衣的平头男,身材精瘦,跟随处可见的任何保险推销员没什么区别。

  他笑嘻嘻地跟在我身后:「姐,你快死了吧?」

  我的怒火腾地一下升起,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诅咒谁呢,滚一边去!」

  平头男似乎没脾气一样,依旧满脸带笑。

  「姐,从这个医院出来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绝症,咱们公司就有专门针对将死之人推出的业务——」

  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

  「可以完美复制您,让她代替您继续陪伴亲人,有多完美呢,就连您本人都分不出来,更别提您家人了……」

  我停下脚步,不悦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不能是那百分之一呢?」

  平头男笑得一脸谄媚:「看您这表情就知道,肯定绝症没得跑了!」

  「滚!」我气得一把推开他,声音里是克制不住地颤抖跟恐惧。

  他说的没错,我没得治了。

  可要不要做个复制人,我还没想好。

  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我老公。

  那天亲热完后,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

  「假如我死了,你还会找个女人给朵朵当妈妈吗?」

  老公愣了一下,随后将我肩膀掰转过来,让我面对着他。

  「那你呢,如果我死了,你还会寻找新的伴侣吗?」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答案。

  情深似海,至死不渝,都是我们在文学作品中看到的爱情。

  可放到现实生活中,谁的日子会一直停在某个时刻呢?

  大家,总是会想办法往前走的。

  对老公来说,妻子能换。

  可对朵朵来说,妈妈永远只有一个。

  要是我死了,那个女人会替我好好爱我的朵朵吗?

  我在黑暗中长久的沉寂,直到老公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并不知道我此刻的思绪万千,早已经睡着了。

  我起身去到客厅,从手提包里取出那张小卡片。

  「漠北集团,让你的爱延续下去。」

  复制人,真的可以像我一样深爱着我的女儿,好好照顾她吗?

  3

  「绝对没问题,姐,你选择咱们公司那真是太明智了!」

  平头男将一叠厚厚的宣传资料推到我面前。

  又啪的一下打开投影屏,让我看他们公司以往的各种案例。

  上面的复制人跟本体确实一模一样,就连语音习惯都没有区别。

  「可复制人是违法的。」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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