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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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清院位于慎亲王府“汇园”东侧,是个园中之园。亭榭廊轩精巧细致,桥池石山错落有致,既不失北方园林的瑰丽,又有江南园林的玲珑。

  有眼尖的侍从见慎亲王缓步而来,惊诧之余,忙殷勤地迎上去施礼。慎亲王两个多月未至,略带尴尬地问道:“王君与陈府官人在哪儿?”

  “在焙茶坞,是否要奴才去通报?”

  “不必了,本王亲自过去瞧瞧,你们谁也别跟着。”陈府官人就是陈灵云的夫君冷柔,也是冷海琼的嫡子,冷烈的表弟,晌午过后特意来王府探望冷烈的。

  经过沁泉廊,抬头望见枕峦亭,便知离焙茶坞不远了。镜清院中种满了紫红、浅红、纯白的紫荆花,枝桠随风摇曳,花雨纷纷,令人如坠云霞。

  慎亲王边走边回忆成亲时与冷烈如胶似漆的情形。冷烈容貌艳丽,夺人心魄,但就是性子过于刚强。

  嫡女被害夭折,她承认是她被美色所迷才招来灾祸,但女儿之死她也痛心疾首啊!就算她有错在先,事后她已将凶手绳之以法,冷烈却依旧怨怼不休。

  她最初放低身段温言软语去哄,可冷烈总拿女儿的死戳她心窝子,一次两次尚能忍,十次八次后,她不愿再自讨没趣儿,因此两年来,妻夫同榻而眠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本对冷烈已不存奢念,但清明哭陵那日,冷海琼的再次敲打令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她与冷烈的关系。

  冷家需要冷烈生育嫡女才能安心辅佐她,而她,也期盼能再有个嫡女,如夭折的女儿一样乖巧可爱。

  或许当着冷柔的面,冷烈不会驳她面子,这样她们叙叙旧情,晚上再留宿于此,指不定就能重温从前的美好时光。

  拿定主意,脚步愈发从容,可谁知刚穿过罨(yan)画轩,便听到对面焙茶坞中传来激烈的争吵。

  门外并无侍从把守,慎亲王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打消了立即进去的念头。

  她侧耳倾听,冷烈声音尖厉,“我过我的,她过她的,井水不犯河水,该我出头露面的,礼数一律做足,这样也不成吗?”

  冷柔见他冥顽不灵,语气也不似往日那般顺柔,甚至还带了几分讥诮,“哥哥虽为正君,可要想地位稳固,总得膝下有女才成。哥哥矫情个什么劲啊!”

  “我矫情?”冷烈气得拂袖怒哼,“敢情被谋害的并非你的骨肉,你红口白牙自然是不心疼的!”

  “你!”冷柔被他噎得火冒三丈,亦有些口不择言,“哥哥这话实在伤人!妻夫难免争执,但终究不该有隔夜仇。当年世女早夭也不能全怪王主嫂嫂,若非哥哥误信谗言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又岂会中那贱.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这话如同钢刀瞬间狠狠捅在冷烈的心窝处。冷烈浑身不停颤抖着,“我、我可是你哥哥......”

  冷柔一派正义凛然之色,“哥哥恕罪,我也是帮理不帮亲!”

  “好个帮理不帮亲!”冷烈猛一拍桌案,勃然大怒,“本君以为陈府官人今日是来叙兄弟情的,不成想你竟是替你王主嫂嫂喊冤来了。”

  说着又手指大门,歇斯底里的怒吼,“你滚!从今往后,本君不想再见到你,也没你这样的兄弟!”

  冷柔见他言辞狠绝,怒极反笑,眼光略扫,便瞧见门上镶嵌的五彩琉璃后面那隐约的熟悉身影。

  他计上心来,故意凑近冷烈,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讥讽道:“当年你是如何嫁给王主嫂嫂的可别忘了!你那不知羞耻的爹就会爬我娘的床,如今跟我摆什么王君的谱,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孽种罢了!”

  他话音未落,冷烈已恼羞成怒、七窍生烟,抬手掀翻了桌案。

  慎亲王听见响动暗道不妙,忙推门而入。就在她惊愕的目光里,冷烈满腔激愤,狠狠一掌向冷柔抡去。

  冷柔被煽得眼花缭乱,顷刻间摔倒在地,冠也歪了,发也散了,身形瑟瑟发抖,脸颊又红又肿,嘴角还渗出殷红的血迹。

  慎亲王见冷烈还要上前拉扯,吓得惊声呼喝,“烈儿,住手!快住手!”她三步并做两步挡住冷烈,急赤白脸道:“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

  陈灵云是她的左膀右臂,冷柔又是陈灵云的心头肉,如今被冷烈掌抡,倘若传到陈灵云耳中,叫她如何做人!

  冷烈见她护着冷柔,委屈得无以复加,“王主,这贱.人今儿是存心来给我添堵的,您闪开,我要狠狠教训他!”

  慎亲王紧紧攥住冷烈的手腕,苦口婆心的劝解,“你是兄长,他是弟弟,纵有千般不是,你只管教导他道理,怎能出手伤人?”

  言毕,身后传来冷柔哀哀啜泣,“王主嫂嫂,千错万错都是柔儿的错,是柔儿言语不周冲撞了哥哥,柔儿给哥哥赔罪。”说完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

  冷烈气得脸色发白,银牙咬碎,一把推开慎亲王,伸手点指冷柔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我这等身份卑.贱之人,岂敢与你称兄道弟,没得玷污了你清白名声!”

  冷柔闻言,扬起梨花带雨的脸,悲切道:“哥哥这是厌弃我了吗?求哥哥切勿动怒,就看在母亲份上宽恕则个可好?”

  他不提冷海琼倒也罢了,此刻提起更是火上浇油,只见冷烈眸色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与不甘,嘶吼道:“少在我面前提她!”

  冷柔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双眼定定地望着冷烈,“哥哥疯了不成?你打我骂我都使得,可母亲对你视如己出,从未亏待你半分,你怎能对她不恭不敬?”

  冷烈的反应也令慎亲王疑惑不解。冷烈自幼丧母,冷海琼处处照顾孤儿寡夫,与冷烈虽为姨甥,感情却堪比母子,今日却不知怎么闹得这般田地?

  冷柔感受到慎亲王落在他身上探究的目光,忽然膝行两步,抱住冷烈的腿,苦苦哀求道:“好哥哥,你我自幼兄弟情深,我是真心希望你能与王主嫂嫂冰释前嫌。或许我方才口不择言,可我拳拳之心苍天可鉴。”

  他说着偷偷睨了慎亲王一眼,不乏娇怯之色。慎亲王只盯着冷烈并未察觉,而冷烈却将他这点小动作尽数看在眼里。

  冷烈嗤笑,满是嘲讽的口气,“你是真心为我,还是另有目的,自个儿心知肚明。当着王主做这淫.夫的矫情样子给谁瞧!”

  他心里纵有无限委屈,却犹自逞强,不肯对妻主做小伏低。手臂重重一甩,任凭慎亲王如何叫喊,头也不回离去。

  慎亲王犹豫两息,正待去追,忽听冷柔啊的一声。回头观瞧,竟是昏厥倒地。慎亲王生怕他有个好歹,也顾不得避嫌,一边弯腰搀扶一边高喊,“来人,传府医!快传府医!”

  府医将冷柔救醒,但因其面上带伤,慎亲王唯恐他回府会遭陈灵云的盘问,于是便恳求他暂且在王府住下,对外则宣称是冷烈身体抱恙,冷柔留府看护。

  冷烈被禁足在镜清院,或许是冷柔的话实实在在刺激了他,他当晚真的发起热来,慎亲王又为他请医求诊暂且不提。

  凌陌晓昨晚去探望林绛心吃了闭门羹,今夜再度前往,结果又在牡丹院门口遇见了裘珵与众小侍。

  她有备而来,不等众人开口,已掏出并头莲瓣簪、翠梅花钿、蝴蝶紫檀花扇坠儿、桃木念珠、双面绣鸡心香囊以及各色金银线滚边儿的茄袋若干。

  “这都是赏你们玩儿的,拿去分吧。”小侍们得了赏,自然兴高采烈、千恩万谢地去了。

  裘珵眼见帮手们临阵倒戈,心里着急,只得硬着头皮陪笑着贴身上去,并轻轻搡了凌陌晓一把,“哎呦大人,今晚还是不巧,绛心他......”

  凌陌晓似乎早有预料,似笑非笑,“他又身子不适?”

  “是啊大人。”裘珵使劲儿往凌陌晓怀里钻,酥手探进她衣襟儿,红唇不断吹着热气,“绛心风寒未愈,气虚力乏,恐伺候不好大人,辜负了您的好兴致。”

  “他只是风寒吗?请的哪里的大夫?开的什么方子?”面对凌陌晓劈头盖脸连珠炮似的盘问,裘珵言辞闪烁、支支吾吾。

  凌陌晓冷哼,故作恼怒道:“他可是俪王主点名照顾的人,你们竟敢如此不精心,真当本官好糊弄吗?”

  裘珵见她威仪赫赫,顿吓得心里哆嗦,眼见她拔腿往里走,咬紧了后槽牙拼命拽住她衣袖,又堆起讨好的笑容道:“瞧大人说的,如今教坊司上下谁不把绛心当祖.宗供着?他前夜吹风受寒,连吃了几副药已见好,大夫叮嘱他卧床静养,孙公公怕他将病气过给客人,所以严禁他见客。奴才知道您惦记他,奴才定会转达您的心意,等他大安了,再让他亲自答谢您。”

  这番话倒是入情入理。凌陌晓停下脚步,回眸紧盯着他,“林公子何时能痊愈?”

  裘珵掩饰着尴尬神色道:“奴才说不准,可您再怎么着急,也不差这三天五日的不是?”

  见凌陌晓沉吟不语,便亲热地挽了她手臂,娇娇柔柔地凑上去,搔首弄姿,极尽谄媚,“大人,奴才打见您第一眼就仰慕您的风采,俗话说,捡日不如撞日,今儿您就给奴才个机会陪您喝两杯如何?”

  凌陌晓瞅瞅正房紧闭的门窗,又打量裘珵奴颜媚.骨的模样。心说,先派人阻拦,再勾搭于我,我倒要仔细看看,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牡丹院中,林绛心正倚在床头发呆,忽听院中传来热热闹闹的嘈杂之音。不多时,小侍在门外呼喊,“公子,您快出来瞧瞧吧!”

  林绛心不知发生何事,急匆匆推门而出,没留神脚被门槛绊住,啊的一声向前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女子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托住了他,然后将他直接纳入怀抱。见他惊魂未定,凌陌晓握住他冰凉的手,关切地问,“林公子,你没事吧?”

  “凌、凌大人......”林绛心不妨凌陌晓会突然出现,急忙挣脱开去,并向旁边挪了挪,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奴才请大人安,多谢大人搭救。”

  凌陌晓不以为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对了,听说你感染风寒,好些了吗?”说着伸手去摸林绛心的额头。

  林绛心大惊,忙侧身闪避,“多谢大人惦记,奴才吃了几副药,已好多了。”装病的主意是裘珵出的,他虽认为躲着并非长久之计,可裘珵搬出风七七,他不敢不从。

  他偷眼打量凌陌晓,见她精神奕奕,身体康健,终于放下连日悬着的心。“大人,您不是去表哥那里了吗?”

  凌陌晓并不接他话茬儿,而是指着院子里正热火朝天搭台布置的皮影戏班子,“喜欢吗?”

  “喜欢!”想当年林绛心第一次看皮影是在上元节的庙会,那时他只有三岁,娘亲抱着他,爹爹还给他买了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此刻院子里已围拢了不少人,只见正中央搭起了一米来高的木架子,框架上绷了块半透明的白色幕布。

  凌陌晓与林绛心并排站在廊下,任凭春日的晚风卷着片片桃花花瓣轻抚面颊。

  林绛心娓娓道来,“当年汉武.皇有位宠君染疾故去,她思念心切,终日不理朝政。于是,术士用锦帛做成宠君的样子,涂上色彩,并在手脚处装上木杆。入夜,在白色帐幔后表演给她看,于是便有了皮影戏。”

  凌陌晓看过多次皮影,却还是头回听说这个典故。她赞叹地望着林绛心,“林公子才学不凡啊!”

  林绛心不好意思地垂头,数息后,晶莹的珠泪忍不住自眼角滚落。

  凌陌晓察觉出他的异样,慌忙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林绛心连连摇头,声音哽咽,“那故事是幼时爹爹讲给我听的,一晃十年,我再也没看过皮影戏,再也见不到他和娘了......”

  话音未落,悲由心生,泪如泉涌。

  凌陌晓忙掏出锦帕替他拭泪,自责道:“都怪我不好,本想弄个新鲜玩意儿哄你开心,结果却惹你伤怀。”

  林绛心使劲儿摇头,“不!大人,奴才明白您的好意。您是奴才见过的最和气最心善的大人......”

  他明明还小声嘀咕了半句,恰逢这时,锣鼓点铿锵有力地响了起来,将他后半句话尽数淹没在热烈的喧闹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