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卡巴拉机器还有纸片人批判
在中亚的苏菲学中,有一个重要的概念——人是神的镜子,除此之外,人之间还是互相映射的镜子,而先知则是承接神灵光的工具,通过先知,神的灵光反射到了其他的镜子身上,于是,所有的镜子成为了一个整体,如莫拉维在《玛斯纳维》中所说:真实之主的友人是灵魂统一体。亦如苏拉之言:信士皆是同胞。整体变成了一面镜子——名为伊玛尼的镜子,从镜子中,神见到了自己的佳美。于是一个柏拉图式的神学寓言出现了,神通过人认识自己,尘世是原型世界的摹写,其中主体和崇高他者的隐喻显露了出来,主体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彻底认识崇高的他者。也就是只有通过变成一具毫无反应的尸体,才能接近崇高的他者。在印度教中,则表现为代表性力的女神站在代表意志的湿婆死尸上踩踏舞蹈,再之后,湿婆(意志)才会重新复苏,如苏菲学中从寂灭(fana)进入苏醒(sahwah),带着关于神的知识从死亡的中间态中返回尘世,又或者说,复活。
通往神的路径是念诵神的名字,神的名字即代表神的属性,然而神的属性并非是神的本体,如《昭元秘诀》所述:原有是非属性的存在,为无形无臭之大物,而真有则为物之有,借属性而存在。而原有则经品级依次显化。从这个新柏拉图主义的叙述中,我们方得以进入关于卡巴拉的唯名论部分。
在《Zohar》中,关于创世的章节的叙述,太初是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存在一团绻缩的黑火,自黑火中造化出了世界,世界的创造是一层一层创造的,如核桃之壳,外层世界包裹着里层世界,而里层世界则包裹更里层的世界,世界的中心就是这团黑火——来自Ein Sof的黑火。世界的模型就是壳,像核仁被壳覆盖,脑被脑膜覆盖。sefirot,亦即中文网络中所称的生命之树,被这样描述出来了,最早的生命之树的模型即是层层叠叠的sefirot,之后才出现树状的sefirot。圈形sefirot
在这种形式的神学叙述中,暗喻了一个事实,神是可被拆分的,尽管作为神的Ein Sof是缺席的,但作为sefirot的显现则是参与宇宙进程的,为了认识神,通过在sefirot上的移动,犹太神秘主义者们达到了默想神的属性的方法。在拉比Moshes Cordovero的默想指导中,每一个sefirot都有其对应的希伯来字母发音。
sefirot变成了机器,非但是sefirot,立于sefirot前的人也成为了机器,像德勒兹关于机器那些最疯狂的理论一般,我们得到了关于神的疯狂知识,不仅仅神是组成我们的一部分——只有面对我们主体中的他者性,我们也是组成神的一部分——才能梳理我们对神圣知识的认识,这一切都取决于机器装置的生成。在神圣空间之内,人在神面前开放了自己,而神也在人面前开放自己,通过语言的打乱和重构,以一种蕴含复杂意义的无意义音节,达到了无声的域界,仿佛加密的信息在影响着这个系统,到最后才完成对神的敞开,也就是对无限的敞开。其中关于无意义音节的能指,是一直指向一个无法言喻的崇高他者,也就是神秘主义中常见的悖论——“只有通过无言之教才能抵达,但不借助语言又如何能明白无言之教?”而通过声音,语言的空间化,我们对神圣空间进行了调控,也是直接对神进行了调控,以一种控制论的方式——通过是or否门来决定信息的传递和反馈,正是天车论中“正确的咒语”——神接受正确的咒语,而人接受正确的神。在印度的密教(tantra)运动中,出现了大量的成就法(sadhana)文本,文本中所使用的咒语(mantra)多为代表神的种子字—通常是一个音节,与其他诸多无意义的音节组成(然而在后续回溯的阐释学中,这些无意义的音节意义繁多)。念诵咒语方能与欲呼唤的神—成就法的主尊—沟通。但神并不是形象的神,而是形而上意味的神,被呼唤而来的祂不是湿婆,不是伽梨,不是毗湿奴,不是任何一个形象,但却可以是湿婆、伽梨、毗湿奴等等形象,因为神的造像实际上是指向那个无上大梵——神的意志,也就是印度密教中最秘密的成就法——所观想的对象是微密的梵,在西藏密教中标题带有极密的成就法仪轨均属此类理念的流变。但其思想却是延续自吠陀经时代的真言(vāc)——语言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世界是大机器,而真言则是按钮,用正确的方式念诵出正确的词,就能对世界完成控制,所以,在前弥漫差派对吠陀的修正中,神不存在,存在的只有通过咒语而显现的形象。
到了这里我们才真正发现唯名论在神的知识中的应用,在无限面前,人的认识过于狭隘,唯有放弃一部分语言功能,才能抵达神所,也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如何才能达到无言之教?通过语言的游戏。
经历了漫长的关于神、religion和知识的讨论,我们现在才正式开始正题目——纸片人。此处的纸片人并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ACGN中描绘出的女角色们,甚至脱离了这些女角色,所欲指涉的现象是主播,或者说Vtuber。
纸片人是有限的崇高之物,与一种普遍的神学造像—广泛存在于亚洲—相反,纸片人的目的不是为了描摹崇高者的无限,而是为了摹仿属性,即卡巴拉的一种形式——sefirot的家庭,拥有人设的属性。sefirot是对神的属性的文学形式的修辞,是一种比喻,于是在拉比的讲述中,sefirot被拟人化,通过结婚生子来诞生新的sefirot,如Hokhmah与Binah之间通过神圣婚姻的结合而诞下Tiferef。最后在Makhuth,把所有sefirot的属性收集到一点,出现女性形象的神的显现——Shekhinah。所以,为了让崇高出现在空间—屏幕—之中,必须借助形象而出现,以赛博时代的造像学而创造,以一种性力崇拜的形式。在印度shakti派影响五印之后,前吠陀时代的本土女神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地,她们以少女的身份出现在密教文本中,续(Tantra)或者阿芨摩(Agama),与男性的Bhairava形式的男神配对,也时常独自作为一尊出现。这些女神造像最重要的特征是衣着暴露的妙龄少女,充满性吸引力,或者说神圣的淫荡——一种天真和无意识的天然吸引,所以常常以舞蹈中的一瞬而示人。在Vtuber的表演中,就变成了“主播必须知道皮套的性吸引力,但主播不能只有皮套的性吸引力”,也就是在热水器环节中,必须不经意地展现潜藏性暗喻的场景。如空行母常以外展式或勾脚展露外/阴等方式在唐卡上被凝固的空间记录。这种造像意味着人从女神神圣天真的欲情中发现了潜能,通过红色明点(bindu)表现出来,潜藏在代表大乐的脉轮中。所以在shakti派的神话中,Shakti是三界的创造者,而在赛博时代,则是观众从Vtuber身上发现自己的欲望,所以所欲望的Vtuber是“妈妈”,因为她是力比多所需要的那个母体。
由此我们发现了一组关于庸常和超越的情欲二元对立,一般来说,女神的形象是色情的,但我们必须从之中发现她的崇高之处,而回到赛博空间中,我们则必须从被神圣化的Vtuber中发现她庸常的情欲。Vtuber的神圣化是通过隔绝产生的,隔绝是赛博空间的天然属性,人是依靠看不见的身体在赛博空间中活动,而Vtuber则是把看不见的身体转化成不可触碰的身体,以神体的方式来完成和人的沟通。而另一方面则是以爱的形式,Vtuber完成了对自己的附神圣性,在亚伯拉罕一系中,神与人之间的爱通过神秘主义叙事而潜藏在主流教义中,在苏菲学中,神人之爱是通过一道锁链而链接的,这道锁链是导师传承,所以在Muraqabah的实践里,有种方式是依靠默想导师的面容、导师之爱而靠近不可言喻、不可被偶像所容纳的、无限的真实之主。Vtuber是通过许诺给粉丝爱而实现了自己的人设,在Vtuber人设主体化的过程中,必须要有他者的注视,才能使皮套获得充盈感,要通过互动,才可以填满人设之下的虚无。但在人设之外,面对粉丝时,有一个匮乏出现了,Vtuber许诺要给予粉丝爱,但粉丝获得的只可以是部分的爱,而非全部的爱,Vtuber的目光必须看向另外一处,她只能注视粉丝这个全体,而非单独的个体,个体无法补充作为全体的粉丝主体多余的一部分。因为Vtuber是有限的,无法像无限的神一样对每一个人注视。于是我们得到了一个主题,有限和无限。
《主播女孩重度依赖》里,女主角的赛博身体的人设是“降临在令和混沌的网络空间里的天使”。在主流的认识中,天使是神的使者,居于天上的个体。但在早期,天使则被视为是神一面的化身,在科普特地区遗留下了基督教早期各种具有意义的神秘仪式文本,包括驱魔、获得爱情、保护安全等,在这些仪式中常常呼唤天使的名号,而一类天使则是神的事迹的显化,如神与摩西签订签约时,以手指在石板上写下十诫,“手指”就被解释为一个天使,并获得自己的名字。这意味着神只有用有限的一面参与进线性时空的进程中,才能不损害其无限性。天使是神的面相,是神干涉世界的面具,所以神可以是有形象的天使,但天使却不是神。在拉比文学中,荆棘丛中燃烧的、与摩西对话的火焰被认为是梅塔特隆,世界的统治者,他的名字是Yahoel。在这里,名字和形象联系起来了,正如Vtuber一般,名字、形象与人设通过链条连接,来把漂浮的崇高碎片收集起来组成了自己,必须从一片无形的混沌中展现出形象,才能通过镜面来折射自己的佳美。所以中之人必须是混沌的,粉丝要止步在皮套之上,而不能因为求知欲去探求皮套之下的混沌。在苏菲故事中,有一类导师面带方巾,遮住面容,因为他们亲见了真实之主,而能在面容中表现出真实之主的面貌,当门徒祈求见到导师方巾下面容时,导师在小室里为门徒掀开方巾,从此见识过导师之真容的门徒余生都将进入神圣的癫狂之中。另外还有一类故事,见识过真实之主容貌的苏菲将目盲。在托拉中,摩西于西奈山之后与众长老对话,长老因摩西面皮放光而不敢直视他,在《Zohar》中被解释为,摩西承接了神的荣光。基督教中所对应的则是尔萨登山变容。在这此故事中,所表现的神义则是不可直视神,当粉丝直视中之人时,他所得到的真相入侵到形象中,摧毁了他对过往皮套的一切认识,从而陷入了神圣的癫狂——魔怔。著名的OOOO登霄,但是面巾
疯狂者是偏离人群的,在发展自西方文化的现代医学体系下,如福柯在《疯癫史》中不厌其烦重复的,西方面对精神疾病是二分式的,而不是亚洲的三分式——在疯癫和正常外的第三态,神圣的癫狂。而魔怔者也是被唾弃的,假如说粉丝是镜子,那么魔怔者是坏掉的镜子,他所反射的光芒是破碎的、具有威胁力、毁灭性的光芒,在这里,他们被认为是虚无主义的。于是出现了MMR和魔怔人的对立,而A-soul的出现则改变了这个现象,A-soul就是V圈的SABBATAI ZEVI运动——一个动荡的、后现代的改革运动。
Sabbatai Zevi在Gershom Schelom的考据中,被认为是双相精神障碍,他是一个犹太拉比,最出名的事迹是作为弥赛亚领导了一场遍及全欧的弥赛亚运动,最后欲在伊斯坦布尔登临犹太人之王尊位时被苏丹强迫改信告终。但他的教派却留了下来,而后对他的行为做出了种种解释,这些解释构成了他教派的主要教义。他经常在精神障碍的影响下做出离奇的行为,这些行为往往与打破律法有关,在公众场合大声呼喊YHVH,将死鱼装进婴儿车等,因为这些行为,他被拉比们赶出了家乡的犹太社区,但当他从精神的亢奋中脱离时,往往会对这些行为产生深刻的懊悔。在后续的解释中,他的行为被解释为神圣的战争,他作为弥赛亚,灵魂在创世之初放置在蛇之中,当弥赛亚陷入抑郁时,就在被蛇所引诱,而当弥赛亚被神光照见,则重回喜乐。在Sabbatai背教,成为信士后,他教派的拉比和后继者将他的举措解释为堕入最黑暗的深渊来收集火花,重新修复世界,因为拯救是从深渊开始的。所以许多人开始模仿起他的行为,陪同他一起堕入深渊。而A-soul和Sabbatai运动的相似之处则在于,对律法的破坏,或者说,伦理的后现代重塑。传统V圈被改变了,A-soul粉丝一边使用被传统V圈所唾弃的“V87”及泛抽象黑话和动物园黑话这些话语体系,一边仍然保有一种MMR的虔诚热情,其本质是Fascism式的虚无主义,加上其表现出的Anarchy社区形式,成为了一定意义上的Fascism-Anarchy社区——维护我们的信仰的同时,否定一切权威。至此,坏镜的黑光交相辉映。
之后我们发现了最有意思的事实,如同Sabbatai运动,Sabbatai本人只是个水平平庸的拉比,在大势的推动下成为了弥赛亚。而Vtuber的活动中,V本人的行为并不重要了,在镜子们的行动中,V本身这个虚无的拟像反而因为各种二创变得更加混沌。而在文静等一系列接受了“整活”这种炒作方式的V出现后,V圈这辆摇摇晃晃的火车在后现代的轨道上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