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迎娶骄傲穿越男的第三年,我接回了怀孕的“外室”
冷淡世故事业批寒门女尊状元×骄矜直白自己哄自己恋爱脑穿越男主
*宋嘉礼,你如今衣衫不整爬床的模样,看起来倒是比你口中,我们这些封建野蛮的古人还要贱上几分.......
许君霓×宋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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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霓接知柳回府那天,罗园的小厮战战兢兢地跪在廊下,一边咚咚叩头,一边哭丧着脸禀告:“主君又趁着上街采买,一个人纵马跑出城了,小人们没追上,请家主责罚。”
知柳眉头一跳,听见这话,手不自觉放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余光瞟了眼许君霓,却见她面色未变,习以为常般挥了挥手,让小厮们起身,而后说:“宋嘉礼自幼被宋家老太爷安排名师教习武术,生性活泼好动,你们本就不用看顾他,自然无需告罪。”
“许大人倒是宽宏大量,对夫郎也宠溺得令人生羡。”知柳轻笑着说,手心在孕肚上摩挲了几下。
“是吗?”许君霓笑了笑反问,没等知柳回答,招手唤来管家,扶了一下知柳的手肘吩咐:“将安和园收拾出来,再添置几个手脚麻利细心的小厮和有经验的产公,无比仔细伺候着知柳公子以及他肚中的孩子。”
原本跪在地上的罗园的小厮们面色一变,目光讶然地抬眼看了看站在家主身边的男子,被宽大衣衫掩住的孕肚看起来应该至少有六个月大了。这是坐稳了胎才接回府里,家主为的大概是给孩子以及生父一个名分,也顾不得打不打自家主子的脸了。
不过想想,自家主子成亲就是被老太爷绑进花轿的,而且与家主成亲第一年,不仅三番两次翻墙逃跑,还时常对家主使性子,最过分的一次在长皇子的赏秋宴上,他故意借着舞剑,直接挑了许君霓面前的酒杯,还削去了她肩头的一缕发丝,作为她逼迫他参加宴会的惩罚。
如此刁蛮,虽说这几年好了些,偶尔也舍得给家主几个笑脸,或者亲自下厨给家主做些稀奇古怪的糖水和点心,但自家主子爱玩疯跑的性子倒底还是没变。这不,前脚刚跑,后脚就被偷家了。
“是,家主,老奴这就去办。”管家倒是面色如常,应在许君霓的吩咐,转身便妥帖地吩咐几个心腹小厮去搬知柳的行李,尤其是他背后的那把长琴,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抱进怀里,还意外得到了知柳柔柔的一声道谢。
管家讶然地瞟了眼家主,这刻竟是有些替许君霓感到贴心。终于,家主身边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这倒不是管家各为其主,瞧不上宋嘉礼这个主君,只不过放眼京都,只怕也没几个女子忍得了主君这样放浪形骸、不服管教的夫郎。当初许君霓蟾宫折桂,又偏生一副清丽秀致的容貌,琼林宴上对圣上的民生三问,游刃有余,铿锵作答。惹得多少贵公子痴心婉转,想要和许娘子洞房花烛,执手白头。
但最终许君霓却似中了邪一般,婉拒了许多公子的请帖,反而亲自登门拜访京城首富宋家,求娶宋老太爷最疼爱的嫡孙宋嘉礼。
这宋嘉礼是个“妙人”,生得是清俊端方,但可惜幼年一场大病,从鬼门关走过一趟后便性情大变。不仅不修男德,还经常跑到酒楼茶馆,宣扬什么男子也能不依附于女子顶天立地的荒谬言论。
到了十五六岁更是放浪形骸,不仅跑到军营里男扮女装想要跑到北疆上阵杀敌,还曾经在赌场和别人豪赌,最后输得只剩贴身里衣时才被宋老太爷派人送来银子救下他那摇摇欲坠的清白名誉。
所以许君霓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空有美貌的男子,不仅京都众人想不明白,连宋老太爷自己都想不明白。
于是在新科状元登门求亲时,宋老太爷心里纵然欣喜,但仍按捺下冲动,问她:“想必许娘子也定然听说过我家那冤孽的名声,老夫斗胆问一句,放眼京都那么多命门贵子倾心与你,许娘子为何非要求娶嘉礼?”
“为财。”
许君霓抬眼,面色坦荡地回答:“才气名声,晚辈都有。但君霓出身微寒,若要在官场有一番作为,必要有钱财堆砌铺路。然而娶权贵之子,少不得要受岳家威胁,彼时一不小心便会沦为大家族扩张势力的附庸。所以对晚辈来说,倒不如迎娶宋家嫡孙,既赢了主动权,也能为日后官场行走铺路。”
“你.......”宋老太爷内心震撼,并未想到许君霓会像谈判一样分析利害,一字一句切中要害,但却独独不谈感情,她甚至不愿意象征性地提一句“仰慕令孙姿容”。
“许娘子这样坦诚,只字不提对嘉礼的真心,就不怕老夫拒绝了你的求娶。”宋老太爷轻轻敲着杯盏,抬眼意味深长地望向下座的许君霓。
她唇畔蓦然绽开笑,眼里势在必得,端正地回答:“老太爷是做生意的,您比我更清楚,这世上的利益,远比真心可靠百倍。”
杯盏合上,叮的一声清脆之音,宋老太爷再次抬眼,换上一副慈爱的笑脸,他说:“宋家可富百年,许娘子与嘉礼,也定然会恩爱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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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礼再回复已经是十日之后,这远比他成亲第一年时安分多了,当时最久的一次离家出走,他去看北莽雪山上的浸潭,一去便是半年。那半年许君霓派人在暗中护着,宋家的商号也沿途给小少爷保驾护航,两方相护下才全了宋嘉礼仗剑天涯的江湖梦。
那时离开北莽,他原本向下江南去看华灯会,但宋老太爷寄信来告知身体抱恙,半真半假非要宋嘉礼回京。他放心不下,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暂时回去。
结果回京后宋老太爷看着晒黑许多,不修边幅的孙子,气得差些没背过气去。命人摁着他收拾一番,有些俊俏贵公子的模样后才命人领着护送到许府。
原来是许君霓在任上立了功,圣上特准她进内阁,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从四品,还特赐了一处府邸。而今正修葺结束,乔迁之宴上会有宫里的人来送赏,如果当家主君不在,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被压到新府邸,宋嘉礼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有再逃跑,只是对许君霓没有笑脸,冷着一双眸子,站在她身边,像根木头一样迎接宾客。
许君霓笑得眉眼弯弯,本就清丽秀致的容貌,此刻倒是更像一朵迎春花,也像不知事的烂漫少女。令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女郎,在朝中翻云覆雨,短短一年时间便成为了圣上心腹。
“其实吧,许君霓,但看你笑的时候,也能入眼,只不过你这人吧,不仅封建,而且野蛮,嘴上全是天地君亲师,心里纵横谋算。虚伪狡诈得很!”宋嘉礼见她笑得好看,心里蓦然一软,而察觉到这丝柔软之后,更大的后怕裹挟着他,不自觉冲着许君霓的笑脸讥讽起来,袖子里的手指攥紧了,指甲掐着手心。他又提醒自己一遍,就是这个女人强娶了自己,她是个“人贩子”,长得再好看,也是个野蛮的“人贩子”!
许君霓送走翰林院的同僚,脸上的笑敛了些,但仍柔柔地挂在唇边,目光平静地站在灿烂的日光里,光影斑驳在她肩头,随口闲谈一般,她问起宋嘉礼:“我看书上记载浸湖旁有舒寒花,只在每年风雪最盛时绽放,一刻之后便会枯萎,埋于风雪之下。不知道你这次去,有没有看到?”
“暴风雪的时候怎么爬山,我当然没看到。”宋嘉礼皱眉,有些羞窘地瞪着许君霓。她却笑容更甚,丝毫不觉得威胁,耸了耸肩,对他说:“这便是了。清高决绝如舒寒花一般,非天山不居,非风雪不绽。只可惜就是世人入不得她的眼,她也入不得世人的眼。但宋公子,我可不一样。”
许君霓挑了挑眉,少年意气从眸子里满溢出来,她指了指宽敞的大路,又指了指正空中高悬的艳阳:“我爹亲生我时在田里劳作,生下来先裹住我的就是熟透的麦子。呱呱坠地,我是先挨着地,才能长起来的麦子。不晒这日头,我会死。不结穗子,我也会死。我许君霓,就是要有用,就是要穗子结满整个国都才好。任宋公子如何想,这同我无关,日后也不必与我讲。”
日光正午,这时宋嘉礼忽然觉得脸颊刺痛,似乎被晒伤了一样,心也重重跳一下。慌忙转过身,他甩袖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了,侧过身,他看着光影里的许君霓,不耐烦一样,目光只落在她发光的发梢上,大声地说:“不讲就不讲!反正我同你也没什么话好说,等过几年我接手了宋家,我们就和离,日后你结你的穗子,我爬我的雪山!”
从卿华山回京的途中,宋嘉礼几乎没怎么休息,匆匆在驿站喂完马之后,自己休憩一晚,天不亮就继续踏着露水上路。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着急什么,祖父那边没有来信催,许府甚至没有派人跟着自己,但就是太平静,宋嘉礼心中反而惴惴不安,揪着尖,一些思绪飘来荡去,理不清楚。
终于在跑废两匹马之后,宋嘉礼在元宵节的傍晚抵达京城,刚过了城门口,路过卖红糖烧饼的小摊,他心急火燎地,想到许君霓这人不喜欢酒楼里的精致点心,就爱吃量大管饱不值钱的玩意,于是挣扎片刻还是勒停了马,掏出银子买了几张饼,用油纸包着捂在怀里,烫呼呼的,心里似乎也暖了一些。
许府早早就亮起了灯,一盏盏暖黄色的光团在靛青色的傍晚汇聚成莲花船的模样,许君霓披着大氅,难得没有处理公务,领了几个年轻的小厮,在府门口给围着她的孩子分酥糖和点心。
她笑得很放松,眼里盛着光,小孩子都围在她身边,其中几个小乞丐弄脏了许君霓的大氅,有些慌张地后退,却又被她俯身拉近了怀里,“别怕,十几年前我小时候也因为弄脏了员外家小姐的裙子被打过一顿。但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了,现在有许君霓,许君霓走到现在,为了就是不要再有挨打的小许君霓。”
说着挑了两块热腾腾的枣糕和椒盐饼子递给小乞丐们,她目光温柔里又有坚定的情绪沉淀下来,起身去给其他孩子分点心时,余光正好瞟到牵着马愣在不远处的宋嘉礼。
宋嘉礼见她看自己,下意识想掩耳盗铃地瞪回去,但怀里暖乎乎的,心口也软着,最后只是在摇曳的灯光和夜风里,牵着马走到许君霓身边,别别扭扭地往外蹦出四个字:“我回来了。”
“这么早?”许君霓笑容淡了些,但仍是温和地看着他,语气惊讶地问。
“卿华山下雪了没什么看头,我就先回来,等开春再去。”以前宋嘉礼是不会向她解释的,如今却下意识撒起谎,目光游离地不敢看她,手却伸到怀里,将捂了一路的红糖烧饼拿了出来。
“路上碰巧遇到,买了几个但太腻了,给你.....”
“家主,新蒸好的蜜薯,刚好这会起风了,分给孩子们捂捂手,吃着也香甜。”一个和许君霓穿着同色系大氅的男子忽然出声打断了宋嘉礼,他面容乍看只是清俊,但神态温润,眼波流转,颇有几分弱柳美人的韵味。
宋嘉礼一瞬间被钉在原地,心尖揪起的一块在无意识间被掐得血肉模糊,他还没意识到痛,就看到了男人不可忽视的孕肚。
他怀孕了。
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女尊国的可怕,是宋嘉礼十二岁那年,只会吃喝玩乐的母亲在青楼养的外室挺着大肚子上门求名分,男人的孕肚压得腰都弯了,他神色凄楚,拦着偷偷跑到街上闲逛的宋嘉礼,跪在他脚边,哭着喊着少爷,声音沙哑地表示自己只想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少爷您仁慈,这孩子生下来,当只猫当只狗养在您身边就行!但不能养在青楼,少爷,那地方会把人养死的。”
男人的孕肚蹭过宋嘉礼的小腿,他被地上男人卑微的眼泪还有认知里只会出现在“妈妈”眼里的“母性”给震撼到,巨大的反差使得他抑制不住地推开他干呕起来。
而宋府的家仆也在这时赶来找到宋嘉礼,将他带回去后,只留下宋老太爷的心腹来处理地上的男人。
后来宋嘉礼回府病了一场,病中他问祖父,母亲的外室为什么不去求母亲,反而要来找他一个孩子求情。
祖父彼时脸上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但眼底却是物伤其类的悲悯,他说:“自然是因为这宋家牢牢攥在祖父手里,而且他不去求你母亲,自然是因为他无比清楚,你母亲若是靠得住,他爬不上你母亲的床,也大不了肚子。”
祖父的话宋嘉礼半知半解,如今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男人,挺着孕肚站在自己名义上的妻主身侧,他忽然觉得讽刺,同时一种又酸又涩的情绪抓住了他的心脏。
怔然的目光落到知柳的肚子上,他看到许君霓循着他的视线,托了下知柳的腰,用身子将他挡在身后。他们站在光影的另一侧,可爱的孩童用同样孺慕的眼光拥簇在许君霓和知柳身旁,一片暖融融当中,只有宋嘉礼裹着匆匆赶路的风霜,手里攥住已经凉掉的油纸包。他没有再说话,抿了抿唇,指甲将被糖浆浸湿的油纸边缘扣烂之后,才抬眼,讥讽地望向许君霓笑着说:“你接一个大肚子的男人回家,不怕御史台的人参你,也不怕我祖父兴师问罪吗?”
“夫郎三年无所出,妻主于情于理都可以纳妾。知柳是我过明面接回府的,而且宋老太爷也见过,他老人家默许过,只要不动你的主君地位,我也可以找自己可心的人,过儿女绕膝的寻常生活。”
“寻常生活,有两个夫郎的那种寻常生活吗?!许君霓,你们这种野蛮人真的很恶心!”
油纸包被宋嘉礼狠狠掷到地上,攥紧手里的缰绳,连马都扬起蹄子嘶鸣起来。孩子们吓了一跳,纷纷躲到许君霓身后,仆人和小厮知晓宋嘉礼有武艺傍身,也立刻护在家主面前,像是一堵墙似的,将主君与家主分割在光影两侧。
知柳被宋嘉礼震慑得后退半步,下意识攥住了许君霓的衣袖,眉头微敛,有些惊讶于他的蛮横。京都权贵公子哥他也见过,但说话这般刺耳,对妻主如此无礼的,知柳还是第一次见。
“恶心?野蛮?”许君霓眸子里的温和消弭,夜色中凉薄而讥诮的神色充斥在她的目光中,拨开面前的护卫,她缓缓走到宋嘉礼面前,抬脚踩过地上的油纸包,她语气冷漠地缓缓道:“我求娶的是宋家,不是你宋嘉礼。而且当初洞房花烛夜,是你宋嘉礼说要自由,与我约定只要我不碰你,离你的院子远一些,平日里不干涉你的行动。你就任我想娶谁就娶谁,这都是你宋嘉礼说的,怎么?当初没有签字画押,如今便要不认吗?”
“许君霓,你......”
她靠得近,宋嘉礼几乎能闻到许君霓身上淡淡香甜的味道,呼吸滞了滞,愤怒之中刺痛仍不可控地跳得更快,他开口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说过的话根本无可挽回。
“我当初没想那么多,但现在,我不能接受,许君霓,你还是我宋嘉礼名义上的妻主,你娶了别人,我算什么?”
他垂眸看着许君霓冷淡的神色,手指有些委屈地攥成了拳,宋嘉礼抬了抬胳膊想去碰许君霓的衣袖,但停顿了几刻,始终不敢。因为他不是傻子,他能从许君霓的眼睛里读出来,她厌恶自己。
“你算什么?呵,你宋公子当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长了,”许君霓唇瓣一弯,讥诮地笑着看他,看到宋嘉礼面色惨淡,她心情愈发愉悦地,抬手忽然威胁似的拍了拍他的脸颊,没有任何暧昧的气氛,只有报复性地,她在他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有呀,宋嘉礼,以为自己嘴上喊两句自由平等就很特别吗?那个词应该是叫穿越对吧?告诉你,手别抖,”伸手狠狠抓住宋嘉礼颤抖的手腕,许君霓几乎发了狠,面上却平淡地笑:“我在书院时便曾遇到过自命不凡的穿越之人,后来她的下场,是因为顶撞知府,被打成残废,关进大牢里,半年后放出来变成了疯子。你呢,你以为你口口声声骂着我们野蛮,藐视这个朝代的时候,你觉得你的底气谁给的?”
“宋嘉礼,宋老太爷如今是你的保命符。但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宝贝孙子早就被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给占据了,你猜,保命符会不会变成催命符?”
颤抖的手腕被她丢开,许君霓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接过知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宋嘉礼被她轻轻一推,整个人无力地跌到在台阶前,手背上是被她剜出的血月牙,但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是狼狈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宋嘉礼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以为的随性洒脱,在许君霓眼里只是狂妄无知。他们来自不同的文明体系,在自己毫无避讳地表示对这个朝代的鄙夷的时候,同时也践踏了许君霓作为朝廷命官和意气书生所坚守和建设的一切。
这个朝代的许君霓,尽了在当下生产力水平下能构建得最大的努力,但宋嘉礼,用几句从书上一知半解得来的话,就狂妄地否定和蔑视了所有同许君霓一般的古人所做的一切努力,怨不得她厌恶他。
身体觉得冷,血液似乎都凝滞了。宋嘉礼抬起眼,脸颊却是热的,淌了一片眼泪。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鲁莽和无知,甚至此刻知柳他都不在意了,只想追到她脚边,宋嘉礼想要她至少别恨自己。
“对、许君霓,对不、对不起你......”
夜风更亮了,京都元宵灯会伴随着绽于夜空中的烟花,在一片欢喜沸腾声中开始。
宋嘉礼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欢乐海里,像一只破烂的麻袋一样被扔在许府门口,衣衫还沾着匆匆赶路黏的枯叶与泥巴。
许君霓托着知柳的腰,被孩子们拥着朝街上走。她或许听见了宋嘉礼的道歉,回头只瞥一眼,但又在他欣喜地膝行去追她时,转身离开。
因为厌恶,因为不在意,所以宋嘉礼道歉与否,同她都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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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那晚宋嘉礼在府邸门口呆坐了很久,直到在连日赶路的疲惫和寒冷之下昏了过去。贴身的小厮将他抬回罗园,半夜又叫了大夫,竟是发起热来,迷迷糊糊之中,宋嘉礼被扣烂的手还张开攥紧,在空中无望地抓着,口中喃喃着,只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许君霓”。
夜半回府的时候,管家给许君霓禀告主君的病情,她眉梢一挑,稍稍有些惊讶,“宋公子平时翻墙赛马的,不是体格最结实了。怎么如今戳他两句痛处就受不住了,还真是可笑。”
眼见许君霓没有去罗园的意识,管家正想退出去,却见许君霓换了身衣裳,又在炉子边烤了烤,这才匆匆赶到宋嘉礼房中。
她不常来,掀帘进入内室后,先是闻到一股药苦味,而后走到床畔,俯身替宋嘉礼将掀开一角的被子给盖好。她看了他一会,一线烛光摇曳在她的眸子里。
许君霓很平静,并没有宋嘉礼想象中的那么恨。甚至在听清他喃喃的道歉后,她也没什么波动,只是起身吹灭了蜡烛,自己在夜色里孤身往外走。
相互利用而已,何必道歉?
宋嘉礼的命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退了烧之后,身子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多是心病,大夫开了方子将养着,宋老太爷也派人送来补品,还问他要不要回宋府小住几日。
“不去过几日安国公办宴,我还要和许君霓一起出席。”宋嘉礼说完又灌了一碗苦药,五官都皱成一团,但仍觉得不够,想要再吃些什么赶紧将气血养回来。
“主子你不是不喜应酬吗?到时候让主君随便找个身体抱恙的借口,搪塞过去就好,不必勉强自己。”床边的小厮接过药碗,有些心疼地提醒宋嘉礼。
“我不去,到时候安国公必然将这份仇记在许君霓头上,觉得我们夫妻瞧不上安国公府,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在朝堂上给许君霓使小绊子,也是麻烦!”宋嘉礼啃着梨子振振有词,心里想得却是,从许府到安国公府上那段路,他可以在马车上和许君霓单独相处了。到时候没有知柳的掺和,他再好好向她赔礼道歉。
宴会那日宋嘉礼天未亮就起来了,和贴身小厮在房里选了半天的衣裳,他从前为了与女尊国娇滴滴的男人区分开来,所以总穿玄黑靛蓝之类的暗色,本就凌厉俊秀的长相便衬得愈发有攻击性。
但今日他想起知柳来,那个温婉风情,像一株柔弱无骨的柳枝一般缠在许君霓身边的男人,他就总爱穿一些蓝绿粉紫之类温柔的色彩,虽然大着肚子,但脚步轻盈,走过去便似一阵香云,飘飘渺渺,划得人心尖痒。
“去,把祖父之前给我用云锦纱做的那件衣裳找出来,今个我穿那件。”站在散落一地的衣裳堆里,宋嘉礼面色复杂,有些懊恼不甘,想起来什么,又将自己简单高束的马尾给拆了,兀自坐到镜前,盯着镜中眼尾微红的散发男子,下定决心一般吩咐:“再给我梳一个京城里那些男人们时兴的发式,衬得人越温柔的越好。”
许君霓刚从书房往外走时,便命身边的仆人去罗园唤宋嘉礼,吩咐完又想了想说:“当然他如果不去,就不必再请了。去把知柳叫来也是一样的。”
“启禀家主,主君他今日早早就候在马车里了,如今等您收拾也有一会了。”身边的管家接过话,抬眼瞟了眼主子的神色,果然见到许君霓惊诧地停住脚步,问:“往日不是都要去请十几遍才肯动身吗?如今怎么病了一场就换了性子?”
“许是主君明白了家主的辛苦和不易,决意要同您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妻夫呢。”
“嗤。你不如说宋嘉礼中邪了。”许君霓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没有理会这句奉承,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许君霓进来时带进一阵竹香,宋嘉礼攥紧了膝上的食盒,抬眼和她的视线对上,有些无措地扯了扯唇角,露出抹笑干巴巴地打招呼:“你、你今日、今日真好看。”
“哦?”许君霓坐在宋嘉礼对面,马车很宽敞,两个人之间还隔了一张方桌,她倒了杯茶,随意道:“你今日的打扮也很好看。”
脸颊蓦然晕开两团红晕,宋嘉礼呼吸都放轻了,一动不敢动,生怕头发丝乱了,在她眼里就不美了。想了想,心里正措辞该怎么说才能显得像朵解语花一样,再讨许君霓欢心。
但宋嘉礼还没想出来,却见许君霓又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唇畔一弯懒散地笑道:“这身打扮倒是有几分像知柳,不像你平日里的风格。”
“这、这就是我的衣裳!我、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才不像知柳呢!”脸上的娇羞被许君霓一句话就给冷却掉了,宋嘉礼立刻就嚷起来,眼睛瞪圆了,忿忿地看着露出了然神色的许君霓,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脸又红起来,低头嘟嘟囔囔地打开食盒,一盘一盘地往外拿小吃:“你欺负我,许君霓,我知道我以前不讨人喜欢,但我现在决心要讨你喜欢了,所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主动离开许府的。”
“可知柳有孕,你也能忍?”许君霓靠在软枕上,拿过书随意掀了几页,笑着看宋嘉礼问。
将最后一碗红糖冰粉搁到对面,宋嘉礼脸上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愤怒,反而慢条斯理地将一盘盘零嘴摆好,坐回对面,目光清亮地看着许君霓说:“那一日我连日疲惫,要因为见到你太过欢喜,脑子变成浆糊才没有转动。这段时间我在病中仔细想明白了,外人看不懂你,但许君霓,我们在一起生活三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不会问知柳是谁,我也不过过问你的计划。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尽我所能,帮你一起保护知柳还有他肚子里的孩子。”
“呵,”许君霓默默听他说着,许久才轻笑一声,没有否认,只是接过宋嘉礼剥好的烤栗子,扔进嘴里,嚼了一会才说:“你这话说的,倒是比大家族后院里那些被冷落的正夫们更贤惠一些。”
“随便你怎么说,”宋嘉礼咬了口糕点,挪动身子朝着许君霓挤了挤,口齿含糊地,也夹了块红糖糍粑递到她嘴边,颇有些得意地开口:“许君霓,我反正不会生气,我喜欢你,你即使不喜欢我,我也没什么丢脸的。我自由地喜欢你,对你好,这都是很正常又勇敢的。我现在脑子清醒,脸皮也厚,我不怕你骂我。”
“这就是你们那个朝代的思想吗?还有点趣。”许君霓拨开他的手,自己另夹起一块糍粑塞进嘴里,听着心高气傲的宋嘉礼表白,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倾身,将蹭着自己肩膀的宋公子推远了些:“别挨着我,脑袋上叮铃咣当的簪子扎人。”
“你不喜欢,下次不簪了,就是可惜这堆金子翡翠咯。”被推得歪倒在一旁,宋嘉礼不满地拔下一支金步摇吧嗒摔在桌子上,伸手躲过许君霓咬了半口的糕点塞进嘴里,两腮鼓鼓地瞪着她。
果然,下一刻许君霓目光终于舍得瞥他一眼,拿起桌上的金步摇,在衣襟上擦了擦,而后重新给宋嘉礼簪上,“金子啊,那戴脑袋上吧,别弄丢了,回头不想要记得扔我院里。”
宋嘉礼要被气笑了。
安国公府上的宴席,男女分坐,宋嘉礼不情不愿地和许君霓分开后,由贴身小厮陪着坐到脂粉堆里,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贵夫们见到他入座,顿时安静了片刻,再说话时默契地略过宋嘉礼,谁也不愿招惹这个活阎王。
其实原本宋嘉礼只是蛮横,也没有到让人望而生畏的境地。但和许君霓成亲头一年时,还是大理寺评事的许君霓在郡主婚宴上被几个大家族的纨绔子弟出言侮辱,不仅特意挑那些金贵的菜肴询问许君霓吃过没有,还命人将自己吃过的螃蟹壳当做赏赐扔到她桌上。
彼时许君霓并未出声,只是微笑着默默看着那些纨绔。但当时坐在男宾席的宋嘉礼听到动静,却是一刻也忍不了,他虽然不喜欢许君霓这个妻主,但也不能忍受外人如此侮辱她。
宋嘉礼的认知中贫富阶级从来都不是践踏别人的资本,况且,许君霓是个世故但不圆滑的好官,有才气有抱负,他看得明白,更不能忍受一堆酒囊饭袋仗着家族势力当众羞辱她。
抬脚便踹了分搁男女的屏风,宋嘉礼在一众宾客的惊呼中,径直走到取笑许君霓的纨绔面前,踩在她们面前的食案上,端起那盘螃蟹壳,直接朝她们脸上掷去。
“喜欢吃是吗?那就都给老子吞下去!”
大闹宴席的后果是宋嘉礼被禁足在府上十日,而因为许君霓连夜进宫,以请罪的姿态陪圣上聊了一夜门阀集权,天再亮时,昨日被宋嘉礼揍得鼻青脸肿的纨绔们就又被宫里行刑的人给揪到昭狱,鞭二十,皮开肉绽后才被人抬回去。
此后,宋嘉礼活阎王的名声便传开了,而许君霓,笑面虎的印象,也使得那些门阀士族,再见她时免不得客气几分。
安国公府的宴席菜品多是桓南一带的样式,宋嘉礼吃着新奇,尤其是水晶虾饺,刚入口便想到许君霓一定爱吃这个。她生在桓南,御宝十二年的饥荒带走了她的母父和兄长,她活下来后便随着邻里逃到了洹北,后来在大户人家做工,又凭着做账的本事,得了主人家赏识,一路资助读到进士,用赏银还了恩情,然后才娶了宋嘉礼,在宋老太爷的帮助下,在京城内站稳脚跟。
算来许君霓离开桓南已经十多年了,宋嘉礼不知道她的童年是否值得怀念,也不知道这道菜,勾起的究竟是饥荒的惨烈还是孩提时无忧的记忆。但他想学了,想参与许君霓的过去,等到她愿意敞开心扉的时候,他就做给她吃,仔细地将她童年的碎片拾起来,一块块拼好给许君霓看。
这样想着,宋嘉礼起身要去找后厨的师父,但刚绕到前厅,便见许君霓身旁的小厮焦急地等着,见他来了,忙跑过来,战战兢兢地小声禀告:“府里的人来报,知柳公子午后忽然肚痛,昏迷过去,情况危急,家主先离席回府了,命小人在这候着主君。”
四周的宾客纷纷朝着宋嘉礼望过来,想必早就等着看他发火了,毕竟许君霓接回外室,还大了肚子,先宋嘉礼这个正夫生出孩子,在哪个后院里,都是对正夫的一记耳光。
宋嘉礼的心随着这句话变得有些酸,**得仿佛砂石磨过一般刺痛,但到底是他自己愿意喜欢许君霓的,也埋怨不了旁人。他朝着禀告的小厮点了点头,而后命令人去备马,没有理会宾客们的议论,匆匆往外走,又不忘叫来贴身的小厮,吩咐道:“去送一封请帖给后厨做点心的师父,请他有空到府上教我几样桓南的点心。还有,”说到这他顿了顿,眼里挣扎几分,最终还是开口道:“去将祖父院里的申大夫请到府上,他老人家擅长解毒,去给知柳公子看看,以防万一。”
许君霓匆匆赶回府的时候,知柳的意识已经有些昏迷,撑到她来了,忍着腹内的剧痛,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袖,艰难地说:“大人,如果有万一,先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任他抓着袖子,许君霓坐到床边,掏出帕子给知柳擦掉了脸上的汗珠,她动作温柔,但垂眸看着他的眼神却很平静,“如果有万一,我只会先救父亲。”
“大人.......”知柳焦急地挣扎起来,抓着她衣袖的手改为抓住许君霓的手腕,他咬着唇瓣,用气音威胁说:“如果、如果孩子没了,知柳不会再给大人透露任何信息。”
“无妨。”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许君霓将软垫塞到知柳身后,“活着就好。”
“我要孩子,世上、世上怎有舍弃孩子,自己苟活的父亲。”他仍不甘心地辩驳,眼尾坠落两滴清泪,混着汗珠,砸在许君霓手背上。
她松开手,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知柳的眼睛,语气不容置喙,“知柳,你要先是你自己,先为知柳,然后才是谁的父亲。”
“而且你是活生生的人,是与我相处过、交谈过的人,我不能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将你的性命置之不顾。”
知柳怔住,眼底满溢的泪珠啪嗒落下,他还没有反映过来许君霓的话,只觉得腹中的疼痛变成了一把火灼烧起来。七岁时母亲为了给长姐凑娶夫的聘礼,将他卖进青楼,那时母亲说生在贫寒人家的男子,就是命贱,怨不得别人。后来知柳因为貌美识趣,受到鸨公调教,初次接客时,他卖了两百两,被折腾得躺了半个月。那时鸨公也站在他的床边,说:“能卖出这个价钱,你这小蹄子,就是死了也值了。”
但现在,一个深知他心机,利用他身份的人,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先是你,你最重要。”
他不明白这句话,只知道腹中的火灼烧到心上,一瞬间,知柳有些恨肚子里的孩子,那坠在他身上,昭示着他的不清白和低贱的孩子。
“就是!就是,你别说话了,省省力气,我叫了我祖父身边最厉害的大夫给你来看,放心吧,大人和孩子都能保住。”知柳还没有想明白自己的思绪,一道急切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闯进来,宋嘉礼衣裳都没换,掀开帘子走到充斥着淡淡血腥味的内室。
挨着许君霓站着,他故意不看她探究的目光,只是有些不忍地盯着知柳的孕肚和身下的血迹,转身又催了小厮一遍,着人去请大夫。
“宋、宋公子......”知柳身子一软,痛感更加强烈,往后瘫软,被许君霓伸手拖住,靠在了她肩头。
“你、你别说话,赶紧躺下,别靠着许君霓了,她又不是药,靠着她还是疼啊!”宋嘉礼不满地嘟囔,但到底只敢拉一下许君霓的衣袖,瞥了瞥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吵得很,你。”许君霓瞪了宋嘉礼一眼,俯身将知柳慢慢放到床上,一回头正好瞥见宋嘉礼在偷笑,他颇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梢,有些像踩在主人肩头的狸奴,耀武扬威地晃着尾巴。
知柳垂下眼躲开他的目光,但手指一直揪着许君霓的衣袖,直到宋府的大夫匆匆进来,坐到床边给他把脉时,宋嘉礼这才逮到机会,一把将许君霓拉到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的芙蓉糕,小声凑到她耳边说:“你匆匆赶回府不知道吃了没有,今天这个点心做的很香甜,我特意包过来给你尝尝。”见她皱眉想拒绝,宋嘉礼又忙凑到更近,唇瓣几乎亲到她的耳朵,可怜巴巴地说:“给你包点心的时候,御史家的夫郎还笑话我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呢。我舍了这么大的脸面给你带点心,许君霓,你就领下我的心意好不好?”
“耳朵痒,别理我这么近。”伸手推开宋嘉礼的脸,许君霓看似淡漠地瞟着他,但勾头却是咬了一口他抵到唇边的糕点,确实香甜,于是又咬了一口,接过他手里的纸包。
“喜欢你,就要挨着你。”宋嘉礼一点都不知羞,低头舔掉手心的糕点渣,看到许君霓又吃了一块芙蓉糕,欢喜地蹭过去,目光甜滋滋地盯着她微红的耳尖说:“许君霓,你别想赶走我,心长在我身上,我偏要喜欢你,你也拦不住。”
大夫号完脉,面色凝重,起身到外室,叹了口气才对跟在身后的许君霓和宋嘉礼说:“这位公子是被用了毒,以食物为引,本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其中一株杏叶银对孕夫来说比较难缠,需得水须莲为解药。可这水须莲,十年一开,如今这个时节在京城里,怕是难找啊。”
“难找?”许君霓蹙眉,不自觉焦急地踱步朝门外走去,“我去宫里求求圣上,宫内的太医院说不定会有。如果实在来不及,到时候就麻烦大夫拿掉知柳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保住大人。”
“回来,快回来,许君霓,”扯住她的衣袖,宋嘉礼挡在门口,扶住许君霓的肩膀,忙阻拦说:“将家事捅到圣上面前自古都是忌讳,你考官升值容易吗?怎么可以这样霍霍,你等着,我去求祖父,宋家商号遍布全国,肯定有你要的药材。”
“宋老太爷会愿意割爱来救知柳?”许君霓止住脚步,但却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宋嘉礼笑了笑,眼里有些无奈,但又带着宠,抬手替她捋了捋勾乱的发丝,柔声道:“祖父不愿意,我却愿意。我为我的妻主,他老人家气不过,大不了就是打一顿骂一顿就好了。反正你不喜欢我,又不会心疼。”
温热的指尖碰在脸上有些痒,宋嘉礼又不知羞地蹭近了许君霓,她抬了抬眼,下意识想往后躲,但看着日光下如春水般漾开的目光,许君霓到底没动,半晌才说:“算我欠你的,日后还你一次。”
宋老太爷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孽,才会有宋嘉礼这样糊涂的孙子,他冷眼瞧着他跪在自己脚边求情,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当初死活不愿意嫁给许君霓的是你,如今为了许君霓自毁前程的也是你!宋嘉礼,祖父做了一辈子生意,怎么就看不清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孙子心里没怎么想,祖父若能看清,就该知道孙子心里想的都是许君霓。她现在需要水须莲,我不愿意见她为难,所以求祖父割爱。”
“混账!”一拐杖敲到宋嘉礼脊背上,宋老太爷动怒,指着他的脸呵斥:“许君霓纵然是个好的,但你再喜欢,也不能如此没有底线!这知柳是她的外室,你让他平平安安生下了孩子,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那府里还能有你的地位。如今这许君霓深得圣上赏识,位列三公也指日可待。到时候她翅膀硬了,休掉你将那知柳扶正也不无可能。如今不斩草除根,你怎么还敢推波助澜啊!”
“祖父不用吓唬我,”背上的刺痛使得宋嘉礼脸色泛白,扶着桌角撑起身子跪直,他梗着脖子看向宋老太爷,竟是笑了笑说:“许君霓不是那样的人,祖父知道,我也知道。”
“许君霓再好!她不喜欢你!她要的是宋家的财力,不是你!”
屋子里顿时寂静片刻,方才背上血淋淋的伤口都没让宋嘉礼掉眼泪,如今他却觉得眼尾发烫,酸涩得想要哭出来。手指攥紧桌角,他抬头,硬逼着自己扯出笑,仿佛不在意一样,对祖父道:“因为我不好,所以许君霓不喜欢我。但现在我愿意为她变得更好了,我对她的喜欢也是,任凭祖父再怎么说,也不会改变一分一毫。”
“孙儿喜欢一个人,就不忍见她愿望落空。这不过人之常情罢了,求祖父成全。”
宋嘉礼俯下身下,额头抵住手背,眼泪无声地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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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礼的药送得及时,知柳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保住了,父子平安,许君霓的心也终于能落定,腾出手准备收拾下药之人背后的势力。
这段时间许君霓都忙得不见首尾,原本宋嘉礼还在罗园等着她来道谢,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只能自己巴巴提着新学的点心去书房找她。
但偏偏许君霓处理公务时还不许旁人说话,宋嘉礼心里委屈,但怕耽误她的事情,只能自个搬个软凳,坐在她不远处安静地看些账本。
“如今开春了,卿华山上风景正好,你不是最喜欢游山玩水了吗?不如收拾包裹出京去玩几个月,宋老太爷那边自有我去说情。”
处理完公务后许君霓揉了揉肩,抬眼见到宋嘉礼撑着下巴在打瞌睡,斟酌了片刻出声提醒他。
猛地被惊醒,宋嘉礼怔松地抬起头,合上拿倒的账本,起身从食盒里拿出自己做的桂花糕,挨着许君霓坐下后才说:“我不去,我哪也不想去了。尝尝这个桂花糕,加了蜂蜜,很清甜。”
“你不是最喜欢什么自由、什么无拘无束吗?甘愿在这后院做点心,可不像你宋公子。”
许君霓微微挑起眉梢,夹起一片桂花糕,尝了一口后弯眸朝宋嘉礼笑了笑。
他也不自觉地弯唇,而后倒了杯茶水递到她手里,目光清亮亮的,只有颊边一丝陀红,虽然羞涩但却十分坚定地还说:“你尽管嘲笑我吧,许君霓,我其实早就不如你自由了。你虽然困在朝堂,但你的心却是自由的,你爱天下人,但不爱某个具体的人。所以谁来谁去你都不会在意。”
伸手抓住许君霓的衣袖,宋嘉礼的指尖动了动,但在她平淡的目光中,始终没有敢触碰她的体温,只是继续笑,“但我不一样,许君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的心是在你身上的,尽管你不想要。但我确实离不开你,从书房到罗园的短短一段路,我就会想你无数遍。离开你一步,我就会想,许君霓在做什么?有没有人为难她?她冷不冷,饿不饿,今天说了什么话?有和别人谈起我吗?”
咀嚼的动作停下来,许君霓口中的桂花糕忽然变得无比甜腻,有些吃不下去了,她不习惯这种甜蜜,抬手盖在宋嘉礼眼睛上,她烦躁地说:“不清醒,不会好好说话就别说话。”
“噗哈哈哈哈,”小扇子一样的眼睫像蝴蝶翅膀似的搔弄着许君霓的手心,她想收回手,但又被宋嘉礼猛地攥住手腕,贴在自己脸颊上,他眯起眼餍足地蹭蹭,得意地笑着说:“许大人你害羞了,你好像要喜欢我了呀。”
洹河汛期,京城也入初夏,知柳肚子愈发沉了,临盆前夕,朝廷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巨浪,而巨浪中心站立的,正是一向圆滑无争的许君霓。
鼎易六年的洹河洪灾,两岸灾民死伤惨重,房屋倒塌,而洪灾之后便是瘟疫,百姓纷纷北上逃命,沿途传播疫情,一时之间波及多个身份。朝廷当年任命户部尚书江雪阳、工部侍郎徐越以及沧淮知州一同负责赈灾事宜。然后即使朝廷拨出两百万两白银赈灾,但灾民依旧生活艰难,赈济未及终岁,民间便有卖儿卖夫者,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虽然洹河洪灾距今已经有六年之久,但如今却又被许君霓翻出来,通过暗中调查赈灾官员之间的联系,又派人乔装打扮,沿着洹河,拜访当年洪灾中存活下来的百姓,了解情况,终于在圣上的暗中授权之下,抓住了江雪阳一行官员剋减贪污的证据。
审理结果在刑部侍卿许君霓的推动下,很快尘埃落定,除个别功臣之女免死充军外,其余官吏皆处死。
七月十日是纪念洹河灾民的日子,许多百姓自发到护城河畔放莲花灯祈福,大相国寺诵经声盘桓在京都上空。许君霓在午后独自回府,官服上还沾染着洗不掉的血腥味,她有些疲惫,但下人却匆匆忙忙赶来,禀告她知柳要生了。
赶到产房外时,宋嘉礼已经在焦急地来回转圈了,他叫来了一排产公,自己却仍嫌不够似的,挤来挤去,在屋子里帮忙递帕子,烧热水。
转头瞥见了站在人群外的许君霓,他脸上沾着汗珠,忍不住弯唇朝她笑,但手上的活没有耽搁,只是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和产公们一起照顾起床上的孕夫。
宫外行刑的将士将贪污的官员们压到洹河下游,朝着当年受灾的方向跪下,日光耀眼,刀刃反射出一线冷光。
下一刻,产房内嘹亮的哭啼声打破午后倦懒的寂静,洹河畔血水飞溅,一片片红莲绽放又消弭。
宋嘉礼手上沾着血,挤过人群跑到许君霓身边,他抱住她,身上的血腥味糅杂到一起。
一方生,一方死。
生死的分界线在这个拥抱里似乎模糊了,宋嘉礼拥住她正在微不可查战栗的身子,温热的脸颊蹭蹭她的颈窝,哄孩子一样,他骄傲地说:“不要害怕,浑身都是血也没什么的,许君霓,你很棒,我也很棒,我们都在做着正确的事情。”
知柳离开京城那日是深秋,他抱着睡得香甜的孩子,和许君霓有话要说,于是微微笑着看向宋嘉礼,后者委屈地看了眼许君霓,不情不愿地牵着马等在桥边。
“宋公子如今瞧着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知柳在此恭喜大人喜得良缘。”抱着孩子微微福身,知柳纤弱的身段在萧瑟的秋风里却显得更有韧劲,或许是为父则刚,也或许是向死而生,许君霓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我不会和宋嘉礼在一起,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你也是,知柳,如今能下定决心南下做生意,开始新的生活,我很为你开心。”
许君霓托住知柳的手腕,就像在兰坠楼的最后一晚,只有她托起了被鸨公强灌堕胎药的自己。虽然第一次见面时,面前的女子就坦言自己是为了收集江雪阳勾结地方官员贪污赈灾款一案,这才会和他有所联系。
但对于知柳来说,抱有目的没什么的,以前的女人,诸如江雪阳,是为了和他上床才小意温柔,而面前秀美清澈的小许大人,为了办案,愿意给自己一个栖身之所,对知柳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许君霓娇藏着自己,对外宣称是她的妾室,百般宠爱,仿佛是给知柳编织的一个美梦,而如今梦醒了,一切尘埃落定,他也要再次启程了。
知柳明白,自己不是宋嘉礼,喜欢的人不一定要得到。
“不管怎样,下次见面,大人就要唤我一声柳老板了。”风吹起河畔的柳枝,轻柔地拂过许君霓的发梢,知柳抬手,在空中停滞片刻,但始终没有落到她头上,反而是拿掉了自己发间的枯叶,笑了笑:“小许大人,你的头发乱了。”‘
“无妨,后会有期,柳老板。”许君霓弯腰作揖,以君子之礼拜别知柳,她拿他当好友,即便曾经坠入泥潭,但仍旧品性高洁。
“后会有期,许.......许君霓。”
柳枝被风拨开,河面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送别了知柳,回城的路上,一向喜欢纵马驰骋的宋公子安静地牵着缰绳,跟在许君霓身后。他见她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眼底总带着温和,似乎没什么改变,但莫名的,宋嘉礼觉得她现在有点伤心,有点需要自己。
“红糖烧饼,许君霓,等等,等等,我买给你吃。”
伸手抓住她的袖子,宋嘉礼惊喜地叫出声,将缰绳塞到许君霓手里,他跑到路边,一口气买了四五个烧饼。
见他买这么多,许君霓本来还要笑他,但宋嘉礼却是走向一直蹲在路边巴巴望着他的小乞丐两个,剩下的两个捂在胸口,他弯腰认真地和小孩解释说:“你吃两个就够了,这两个我要留给我喜欢的人吃。”
许君霓的笑因为宋嘉礼的话收敛了一些,等到他跑过来时,她也只是默不作声接过热腾腾的饼子,咬了一口,在宋嘉礼的期待的目光中,坦白道:“有点甜,还有点烫,宋嘉礼,我吃不习惯,也不想再吃了。”
弦外之音,宋嘉礼听出来了,他拿着另一块红糖烧饼,有些尴尬地扯起嘴角,他想笑,但眼尾湿润,几乎凝落一颗泪珠来。
“你别在大街上哭。”许君霓干巴巴地劝他,将咬了一口的烧饼塞回他怀里,盯着小乞丐鸣不平的目光,她有些烦躁地对宋嘉礼说:“我有个好消息要给你说的,你听着,宋嘉礼,我在办案子的时候,在罗先山碰到了一个世外高人,她曾经帮助过和你一样穿越来的异世人回到你们的朝代。如今,为了感激我查明洹河赈灾款贪污的案子,她答应帮你回去,你可以回到你心里自由完美的朝代了,开心吗?”
回去?回到现代?
宋嘉礼的心仿佛被许君霓的话重重锤烂了,血肉模糊的剧痛使得他瞬间大脑空白,反应回来后,眼泪已经一颗颗坠成珠子,滑过了脸颊。他不想哭,但一张口便是破碎的泣音,死死抓住许君霓的手腕,自取其辱一般,宋嘉礼问:“我回去?我回去之后你要怎么办?你就不会想我吗?许君霓,你就没有一刻想要我留下来?”
京城的风混杂了香甜的气息拂过许君霓的发间,她眼睛依旧像春日的潭水一般,暖融融、金灿灿地泛着波光。温和地望着宋嘉礼,她没有迟疑片刻,认真地说:“没有,宋嘉礼,我希望你回去,希望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现在你对我的喜欢,有孤独、有恐惧、有依恋,有各种因为异世环境下复杂因素的作祟,而关于爱的错觉,是你不清醒。”
“我清醒,我喜欢你,许君霓,我就算回到我的地方,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让我这么喜欢她。”宋嘉礼说着,赌气似的有掉落一串眼泪。他背过身,不想再听许君霓否认自己的感情,逃避似的翻身上马,他扬起马鞭,最后垂着眼,泪涟涟地望着一脸无奈的女人,自以为是地撂下狠话:“你想赶我走,想开始新的生活,娶新的夫郎,你做梦,许君霓,不清醒的人是你,你愿意正视感情的也是你!你才是胆小鬼!”
话音落,宋嘉礼身下的马嘶鸣一声,骤然狂奔起来,他喊得决绝,跑的却像个逃兵,仿佛晚一秒,他心爱的许君霓,就要抓着他,以所谓清醒的名义,将他们分割在两个无法交会的时空中。
那样,将是永别,是生别。
宋嘉礼在宋家躲了几日,没有告诉宋老太爷原因,只是伏在祖父膝头哭了一场,问他什么也不说,哭完擦擦脸,不放心地又嘱咐宋老太爷:“我自己和许君霓吵嘴的,都是寻常小事,我脾气坏才哭的,和她没关系。”
宋老太爷对他这样自相矛盾的行径已经很习惯了,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宋嘉礼焦灼地躲到第四日时,将他叫到祠堂。
傍晚的祠堂里,宋老太爷端着烛台,一盏一盏地点亮长生灯,他听见宋嘉礼的脚步声,没有回头,仍然沉默地点完所有灯之后,这才燃起三根香,插入祭台角落的无字牌位上。
老人的声音苍凉,但语气始终是慈爱的,他背对着宋嘉礼,缓缓地说:“其实一场病让人性情大变,我是不信的。我做了半辈子生意,察言观色,怎么能分辨不出来自己的孙子。但是,我老头子,这辈子养闺女,闺女不成器,养儿子,儿子又早夭,甚至连妻主,都在半路抛下我自己去了。我只剩个孙子了,你让我狠心将你当成孤魂野鬼烧死,我做不到。”
“嘉礼,”宋老太爷转身,烛光下目光仍然慈爱,像过去这些年一样,他伸手揉了揉宋嘉礼的脑袋,叹了口气:“祖父也觉得你该回去,我不能自私地将你留在一个不属于你的地方,不然的话,我们就和那些贩卖人口的人牙子没什么两样了。”
“我、我舍不得祖父,我也舍不得许君霓,你们.....”眼泪流的止不住,宋嘉礼抽噎着,几乎喘不过气,他扑进祖父怀里,闻着熟悉的檀香,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呀,为什么都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宋老太爷眼角也有些红,轻轻抚着宋嘉礼的脊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他回答道:“嘉礼,我们只是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力。”
许君霓处理完公务,回到房间休息时,忽然觉得今夜无比的寂静。小厮似乎忘记给屋内点灯了,于是她自己抹黑走到内室,在桌子上摩挲着,想要找火折子,但刚弯腰,一具柔软温热的身子拥着她,往后摔到帷幔里,床铺上,响起黏腻的喘息。
她几乎不用辨认,就能闻出宋嘉礼的味道,千娇万宠的公子身上总带着糕点一般的香甜味道,他胡乱地亲着她,大胆地连一层纱衣都没有穿,触手可及的,直接就是他温热的肌肤。
“这是做什么?宋嘉礼,你如今衣衫不整爬床的模样,看起来倒是比你口中,我们这些封建野蛮的古人还要贱上几分。”平静地任他纠缠,许君霓甚至没有挣扎,只是用冷淡的目光盯着他陀红的脸颊,看着他眸子里一片片动情的涟漪,但却不为所动。
宋嘉礼嗤嗤地笑,伏在许君霓的肩窝,唇瓣蹭着她的耳垂,真诚地,只有满满自嘲地说:“随便你骂我,谁让我就是喜欢你呢。”
“但是许君霓,你不爱我,我也不贱,我平等地喜欢你,倾慕你,对你好,这没什么丢脸的。不用说这种狠话激我离开,我自己会走。”吻着她的发丝,宋嘉礼拼命地嗅着许君霓的味道,像一只可怜的狗,即将无家可归。
“想清楚就好,不要在错误的地方和错误的人身上蹉跎下去了,宋嘉礼,希望你以后更清醒一点。”许君霓扬起脸,月光透过帷幔柔柔是洒进来,她的视线随着月光,滑到宋嘉礼起伏的腰窝,旖旎的,带着温热的曲线,他还在贴近她。
“我走了之后,说不定就不爱你,不回来了,许君霓,到时候可能有一天,或者有一瞬间,你骑马,你吃桂花糕,你杀人的时候,会想起我来,到时候,说不定你也会想,如果宋嘉礼在就好了。”
宋嘉礼贴得更近,像块暖玉,熨烫许君霓的心窝。
“不会的,”她翻过身,推开他独自面对凉寒的月光,“宋嘉礼,我对你无意,也不会想起你。”
鼎易十二年冬,刑部尚书许君霓之夫病逝,年仅二十有一,京都大雪,许君霓十日未曾归家,后于卿华山寻得踪迹,梅林之中,亲刻宋氏牌位,葬于高山,如风自由。
——完——
(be党止步!止步!一张粮票解锁彩蛋he番外,主要是虐宋嘉礼,包括男主抑郁自虐,还有豪赌女主对他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