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帝王的乳母情结

　　汉顺帝画像

　　这是一篇中国古代帝王与其保姆的关系简史。帝王制本身就是扭曲人性的，帝王与保姆的关系，自然也就与常人有异。而“立子杀母”制度的惨毒，更是我们历史上一块令人恶心的疮疤！

　　对于普通人来讲，世上最亲近的人无非便是自己的双亲。此言若是对古代的帝王们而言，或许会有另一番解释。作为等级社会下最高贵阶层中的一分子，皇室成员在各方面都享受着最高级别的奉养待遇。那些所谓天眷神佑的帝王们，生其身者乃是自己的父母，而他们出生之后的哺育，却并非生身母亲的职责，因为抚养龙种的任务，完全是由宫廷保姆或乳母承担。故在历史上，许多皇帝更加亲近自己的儿时乳母，毕竟这些在外人看来极其平凡的女佣们，曾经把最真挚的母爱都献给了她们的非凡乳儿。君主一旦登基，出于诚心敬意的感激而加封乳母的义举便与出于礼制而尊崇生母的孝行同步进行了。

　　中国帝制时代的历史不但漫长，而且奇闻迭出，人们仅从皇帝尊崇乳母中，便可探得其中的千奇万变。

　　颇受非议的汉帝乳母野王君、山阳君

　　东汉安帝在位之时，将儿时的阿母（乳母）王圣册封为野王君。对于这一次分封，后世历来不看好，原因在于这个野王君王圣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

　　汉安帝先立太子刘保（后来的汉顺帝），但刘保未能顺利继承皇位。本来王圣可以借着乳儿安帝这棵大树享享清福，而她却按耐不住，曾与大长秋江京、中常侍樊丰共同捏造罪名，陷害太子刘保的乳母王男、厨监邴吉。同为乳母，对于王男，王圣并没有“英雄惜英雄”的胸襟，而是将以上二人诬陷致死。为了防止太子刘保秋后算账，王圣一伙一不做二不休，又把使坏的目标锁定在了太子刘保的身上，结果太子也成了冤大头，“坐废为济阴王”。

　　汉顺帝刘保以济阴王继承皇位后，或许是出于对乳母王男的感念，又把曾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另外一位乳母宋娥封为了山阳君，并食邑五千户。对于此事，大臣左雄上书表示反对，他说道：裂土封侯之事，为历代帝王所重视。汉高祖曾经有过约定，非刘氏不封王，非有功不封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圣等，便曾导致了地震灾害的发生……臣已经看到皇上的诏书，皇上念及乳母的旧德宿恩，所以打算给予特别的恩赏。但依照《尚书》故事，从来没有过乳母爵邑之制。如今您的保姆宋娥躬蹈约俭，以自己的所作所行给大家做了榜样，满朝文武无不以其为学习对象。而若像前朝对待王圣那样，给她以爵号，这恐怕便是不恰当的违礼之举了。老百姓至今还都没有忘记王圣的祸害，无人不害怕再有此类事情的发生啊！怵惕之念，未离于心；恐惧之言，未绝乎口。臣的愚见是不妨多给宋乳母一些钱财宝物，这样既体现了皇上您的孝敬之心，又不会引起吏民的责怪，岂不是两全其美。……帝王可以随便给人一些财宝，但绝不能轻易授官授爵。所以皇上万万不可再有册封乳母宋娥的想法，以防止灾异的再次发生啊！

　　左雄言辞激切，思虑周全，他认为皇帝可以多多赏赐保姆一些珠宝钱财之类的东西，而不可随便就册封一个爵位，因为王圣的前车之鉴并未远去，值得警惕。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顺帝根本就听不进去左雄的那番逆耳忠言，依旧我行我素，册封宋娥为山阳君。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左雄的深谋远虑并非多余，宋娥并没有给顺帝争面子，自从成了山阳君，就更加活跃了起来，一会儿收受贿赂，为他人求官求爵，一会儿陷害中常侍曹腾、孟贲等。终于有一天，她的这一切行为惹恼了汉顺帝，顺帝不再顾及旧恩，忍痛削夺了乳母的爵位。折腾了半辈子，宋娥又回到了起点，以人人唾弃的农村妇女度过了自己凄凉的后半生。

　　北魏皇太后窦氏、常氏：史上最为尊贵的乳母

　　在北魏太武帝称帝的时代，皇太后的担任者发生了最令人感到意外的变化：第一次由非皇室成员担任。

　　翻开《魏书》后妃传，我们不难发现，其中太武帝拓跋焘在位时期的窦太后，原本乃是拓跋焘的儿时保姆，并非其嫡母或生母，但窦氏却被尊奉为了至高无上的皇太后。缘何会有这般情形？

　　这还得要从北魏的立国制度说起。北魏开国君主道武帝拓拔珪鉴于以往后妃专权、外戚乱政的历史教训，仿效汉武帝立太子刘弗陵而赐死其生母钩弋夫人的做法，创立了一种别样的皇位继承制度——“立子杀母制”。这一惨绝的制度在北魏君主中贯彻执行了许多代。皇帝打小就没了亲娘，自然对乳母更为亲近。

　　太武帝拓跋焘被立为太子后，按制生母刘氏被赐死。失去了生母的拓跋焘，在保姆窦氏那里得到了最大的补偿。史载，窦氏最初因夫家犯了罪而受到了牵连，与两个女儿一起被充入宫中去做下人。窦氏品行节操非常好，待人也非常有礼貌。于是，太宗明元帝便命她做拓跋焘的保姆。窦氏“性仁慈，勤抚导”。拓跋焘对保姆窦氏心存感念，侍奉窦氏犹如对待亲生母亲一般。拓跋焘即位后，念及窦氏的哺育之恩，开创了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个先例：先尊保姆窦氏为“保太后”，后又晋升为皇太后。太武帝之后，文成帝拓拔濬即位，仿照先帝，文成帝同样将自己的乳母常氏尊奉为了保太后、皇太后。

　　对于一项政策或制度来讲，其颁行实施总是会令一些人因此而遭受损失甚至搭上性命，也总是会有另外一部分人因此而获得最大实惠。具体到北魏的皇位继承制度——立子杀母制，乳保身份起家的窦太后、常太后无疑是这一制度的最大受惠者。她们不但生前称尊、本家亲戚皆获高官显爵，并且死后称“崩”，并被其皇帝乳儿厚葬。所以我们可以说，这两位冒牌的皇太后，实乃史上最为幸运与奇特的乳母。

　　宋元时期乳保之封制度的外延化

　　唐宋时期，帝王册封乳母者依然不绝于史。如唐哀帝曾一口气册封了三个乳母：杨氏号安圣君，王氏号福圣君，第二王氏号康圣君。再如宋仁宗曾先后将保姆册封为陈国夫人、楚国夫人，并将保姆女儿苗氏纳为了贵妃，乳保亲戚借着乳保而得以富贵之势更加明朗。

　　而到了元朝，皇帝不但封赐自己的乳母，就连其他皇亲国戚的乳母，他们也都一并给予名号。这是这个政权的极为独特之处。元武宗即位后，以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后来的元仁宗为皇太子（与其他朝代不同，元朝的皇位继承人，无论皇弟还是皇子，一律称为“皇太子”），又封太子乳母李氏为寿国夫人。这还不够，李氏丈夫燕家奴也跟着沾了太子及寿国夫人的光，也被封为了显赫的寿国公。

　　元英宗在位之时，以公主速哥八剌为赵国大长公主，又封公主速哥八剌的乳母为顺国夫人。后来的元文宗，不再仅仅把报恩的对象停留在生者的身上，他曾下令追封已故去的乳母完者为云国夫人，云国夫人丈夫斡罗思追赠太保、云国公，并且还恩及他们的儿子。

　　明宪宗万贵妃：由保姆而皇妃者

　　皇帝对乳保的眷恋与依赖，往往并未随着他们成人加冠礼的进行而终结，这种感情，有的甚至可以延续一生。皇帝幼年时，他们可以以母子关系与乳母相处，待至他们足够成熟，却又可以将乳母册为妃嫔，以夫妻关系继续保持与乳母的形影不离。皇帝这么做未尝不可，因为这毕竟少了好多伦理上的羁绊。帝王娶庶母，不被当朝守正大臣和后世史官看好者大有人在；而他们若是娶了乳母，我们便几乎听不到了反对声，除非乳母本身的贪恶导致她们的乳儿兼丈夫更加昏庸。

　　皇帝欲以乳母为妻的构想，最早源于前面所提及的唐哀帝。唐哀帝曾有过封乳母杨氏为“昭仪”的打算，很明显“昭仪”乃是唐帝妃嫔中的一个等级，这因此遭到了中书的强烈反对，不得已哀帝才将杨氏改封为了“安圣君”。令唐哀帝不曾想到的是，他的这一设想，在皇权最为强盛的明朝得到了切实的贯彻施行。

　　明宪宗朱见深与保姆万氏的结合，可谓历史上最为出名的老妻少夫之恋。万氏原为孙太后宫中一宫女，后来专门侍候年幼的朱见深。朱见深即位后，对于大他十七八岁的万氏，更是深存依恋。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地发生了质的变化，万氏为皇上生下了长子便是最好的证明。不过皇长子未几即夭折，这令他们二人感到万分遗憾。尽管这样，宪宗还是借此机会，将曾经的万妈妈册为了贵妃，正式宣告了万氏在宫廷中的角色转变。

　　在万氏的操控下，宪宗后宫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皇子生下或存活的消息，而他的两位皇后，一位因责罚万贵妃而遭废，一位则形同摆设。起初，“帝未有子，中外以为忧”，许多大臣向皇帝进言，请他不要仅仅钟情于万妃，还是多多接近其他嫔妃，以使她们为皇帝多生皇子。见此状况，宪宗总是不耐烦地搪塞道：“这是朕自己的事情，朕自有主意，用不着你们多事。”很明显，他是在期盼万贵妃能够给他诞育皇子。事情最终没能朝着万氏的一厢情愿方向进展，后来其他妃嫔陆续给宪宗生下了皇子。这虽然令万氏大失所望，唯一令其欣慰的是，宪宗对她的爱恋依旧炽烈，并没有因为她的年岁增长而将她冷落。

　　宪宗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万贵妃去世，明宪宗悲恸不已，追谥爱妃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从此，皇宫中又新出现了一个妃嫔名号——“皇贵妃”。同年，宪宗也随着心爱的万贵妃而升入了天堂。

　　明熹宗奉圣夫人客氏：不是太后却胜似太后

　　明熹宗称帝以后，皇宫中出了一个“无冕皇太后”，此人便是明熹宗的乳母客氏。

　　“木匠皇帝”明熹宗朱由校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昏聩之君，自即位以后，整日痴迷于做木匠活，根本无暇理政。中国历代帝王，若论勤政，倒着数，熹宗肯定名列前茅。昏君配祸宦，熹宗天启朝的专权宦官，便是臭名昭著的大太监、“九千九百岁”魏忠贤。魏氏孤掌难鸣，他与熹宗的乳母客氏结为了“对食”，两人成了名义夫妻，共同狼狈为奸，陷害朝廷忠良。

　　熹宗即位初，尊奉其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与前面的野王君、山阳君相比，客氏的可恶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据《明季北略》记载：客氏在宫中养尊处优，几乎不下地行走，行走必乘坐由宦官所抬的小轿子。奉圣夫人过个生日，熹宗都要前去庆贺捧场，并且大置宴席，熹宗还要借机赏赐乳母无数的金银财宝。客氏外出，其排场简直可以与皇帝相比。尤其是夜晚出行，更是火炬簇拥，如同白天一样。客氏身上所穿衣服鲜华无比，俨若神仙下凡一般。到了一处宅邸之后，客氏升堂入座，所有人一齐跪倒，口呼“老祖太太千岁”，响声震耳欲聋。客氏这副德性，俨然是皇宫之中一个目空无人、炙手可热的头号女魔头。据《明史》所载，这位奉圣夫人“居宫中，胁持皇后，残虐宫嫔”，公然以“内主”的身份，凌驾于皇后等后宫妃嫔之上，并且还残害宫人，致使熹宗的后妃一直未能诞下皇子。魏忠贤及其党羽更是与客氏勾结，其气焰之盛，宫内宫外无人能及。客氏简直就是一“祸国夫人”、“魔鬼夫人”。但只因皇上的护佑，朝廷大臣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任其宰割。终于有一天，明熹宗病亡后，其弟信王朱由检即位，“九千九百岁”魏忠贤与“老祖太太千岁”客氏“夫妇”也失去了自己的唯一靠山，他们二人自知自己的末日也已来临，魏忠贤畏罪自杀，后又遭鞭尸，客氏也被笞杀于浣衣局。

　　整个天启时代，明熹宗的乳母客氏仗着明熹宗对她的依赖，竟然有机会做起了陷害忠良的无冕皇太后，这真是一人的大幸、国家的大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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