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卷五)雨润南州》评论库 第1页

  QWQ把之前脸滚键盘的东西总结了一下,试一试能不能一次性发上来~

  第1卷 before

  第1章 章1

  不到凤栖梧,不算到锦都。

  然而锦都,是个很奇妙的地方。

  比如瑞成王府永远敞开着等待谁人的府门,比如凤栖梧雅阁那盘没有下完的棋;比如西城浮槎街永远讲着新故事唱着新新曲子的茶楼,又比如由离朝公主仕女们发行的每月双刊的公子志。

  公子志原本是在官家小姐之间流传,绣楼之上画舫阁中以及凤栖梧暖楼内,少女团扇掩面私语志中公子如何风华。不知何时,公子志开始出现在浣衣坊公主府乃至西城红楼,商家千金西城野红乘万金轿辇从各位公子府前缓缓经过,微风堪堪卷皱窗前红帘,卷落姐妹丝帕,卷起三尺如墨长发。

  简单来说,公子志已然成了锦都待嫁少女的择夫指南。名声传开后,内门小姐一改羞怯模样,在凤栖梧万里楼南猎场以及各个茶楼戏台坐下,直论公子几何,放言非卿不嫁。

  笑谈了。

  瑞成王也是听说过公子志的,他的三四五个儿子加一起听说被写了不下十遍。公子志是什么时候火热的,他也不清楚,但是现在他可以感受得到……

  “顾无方为什么又是专刊?以前就总是在边边角角看到他。”

  “好像说是西城的娘子妆匣都送到主笔家里了。”

  “不是这样。我听说呀,是那些小姐里有人对顾无方用情,就一直变着法子吸引他注意。”

  “诶,木家酒姐姐怎么还不来?这个月下刊是她主笔。听说酒姐姐眼光是最好的,标准也是最高的。”

  “来了来了,酒姐姐来了。”

  “酒姐~( ̄▽ ̄~)~”

  “酒姐沈家大少爷想约您品茗托我转告一下。”

  “酒姐下一期公子志有沈公子么?”

  “酒姐~( ̄▽ ̄~)~”

  ………………

  瑞成王爷在万里楼顶层听得满头黑线。他之前过问小二怎么万里楼顶层隔音工作做的这么差劲,小二苦哈哈说这位大侠您功力深耳朵灵也不能怪隔音啊,您看我这就什么都没听见,而且公子这不也没听到什么……

  小二说到这里瑞成王爷选择叫了老板,老板来了看到瑞成王爷选择送了两坛名酒。

  于是现在的瑞成王爷正对着酒坛和什么都没听见的那位公子发呆,发现那位公子试图开封倒酒时瑞成王忽然想起哪个小姑娘说过不可以让他喝酒,伸手按下酒坛后抬头正对上一双茫然的眼。

  瑞成王叹了口气,没了动作后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似乎更大了。

  “酒姐姐我们这一刊专题是谁啊?”

  “酒姐觉着南方那位大偃师怎么样?”

  “酒姐~( ̄▽ ̄~)~”

  “……酒姐?”

  “嗯?”

  “哦,抱歉,晃神了。”

  “没事啦!酒姐您在想什么啊?”

  “我今天经过瑞成王府,看到个孩子,有些三公子的风范。”

  “酒姐只会这样叫那些要落笔的公子呢。”

  “哎呀这么一叫显得酒姐特别有风韵呢。”

  “酒姐叫他‘孩子’,是不是这期就要写他了?”

  “不,不是他。”

  “我看那孩子……好像是个痴儿。”

  “可惜是个痴儿。”

  ………………

  瑞成王继续黑线,继续看着酒坛后的‘孩子’。他好像以为瑞成王按下酒坛是在和他玩耍,自己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玩得不亦乐乎。

  瑞成王再次叹了口气,那孩子这副样子,真的不记着自己以前是个小酒鬼了么……

  千魄阵,摄人心魂。

  离朝战神也是在战后寻了魔域教典,才知道这么一说。

  摄人心魂。

  摄人心魂?

  那时他没有清楚这文字的概念。

  当然,现在明白了,非常明白。

  “缓归呀……”他扶着额去叫正在啃泥封的孩子。

  “嗯王爷?”

  一句话让离朝战神险些支撑不住磕在桌子上。

  没事,至少会说话了。瑞成王安慰自己。会说话了,怎么说也是进步……对吧。

  半个月前无方找到他,说是找到了缓归。

  那时缓归已经失踪三月有余,念子心切的魔域圣女甚至有心去寻找传说中的那位,远赴南疆。

  他急急问无方缓归所在,不料无方拦着他说容伯伯我知道您不喜欢他,哎呀您先别忙着打断我,我好不容易有勇气说的。

  千魄阵的恐怖之处您也在教典看到了,对就是那个夺人心魄。

  他真的心智尽失,智慧、武功、语言和一切记忆,都已经都已经丢失。其实我们也不想麻烦您,只是我们几个,怎么也教不会他语言逻辑……哈您看我们又没办法把朋友当作孩子带。

  是的容伯伯我们的确很早就找到了他。

  但是现在的他于您也是无用不是?

  其实无尘大师已经看过他了,他其实只有一年的时间,真的,很短了。

  您就当,再送他一程,行么?

  ………………

  真的只剩下一年了么?瑞成王伸手拽住想从窗户探出去的孩子。

  相反的,现在的他活泼好动,看着比以前还要健康机灵。

  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三公子声名远扬,有帷幄千里之才,定军万里之能的时候。

  也是楼缓归身心交病,医药罔效的时候。

  “王爷!王爷!”

  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动。

  瑞成王再次深深叹气。

  “怎么了?”

  他指着窗外街市,晃动的手指不知想定在哪里。

  瑞成王爷认命地叫来小二,吩咐了几样街边小吃。

  “你为什么要叫我王爷?”瑞成王捧起他的脸,揉成团子,“叫‘爹、爹--’”

  被捧着脸的孩子更开心了,攥着瑞成王爷的手指一声声叫着“王爷”。

  ……瑞成王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

  说到缓归改不回来的称呼,瑞成王很想对着凤鸣惊艳的脸擂上一拳。

  那日他随着无方赶往北都,赶往距当年战场甚远的北都,快马加鞭,蹄碎新红。

  偏巧那天凤鸣抱了不知谁家的孩子去玩,马儿疾驰而过,小孩儿吓得拽着凤鸣袖子往身后藏,手上的泥巴草汁抹了满身。凤鸣回头带着怨气叫了一声王爷。

  藏在陌回身后的缓归就此记住了王爷。

  停在草坡上的王爷和凤鸣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因为吓哭了孩子,缓归一直不愿意见到瑞成王,陌回在一旁煽风点火,说怎么办小花花被吓哭了以后就不愿意和我们缓归玩儿了……

  于是缓归更坚定地不理瑞成王爷。

  ………………

  瑞成王纠结缓归称呼时,小二带着沉甸甸的食盒上来了。

  打开食盒,缓归就瘪了嘴。

  瑞成王也很想瘪嘴,虽然他不会。

  扫了眼桌上所剩尚多的饭菜和上尚未开封的两坛好酒,瑞成王摇摇头。

  原本还想请这位凤栖梧主人当然不要在凤栖梧,可惜来了万里楼这位主子就一直趴窗户看风景。

  瑞成王爷起身,拉着缓归的手带他出门,经过小二身边时想了想,告诉他把两坛好酒和仅仅开盖的食盒给邻间姑娘送去,顺便邀请那位木家酒小姐到王府做客。

  交代完后,瑞成王爷给身边孩子扣上胡帽离开。

  但是他忘了,

  那两坛好酒的泥封是被谁啃过的。

  无量天尊。

  (有一天翻日记发现了如下记录:

  2019.08.06

  “我是个逗比妈的

  两周前吧我一直在看xxxx,剧情呀画风呀其实都算是普通的,不过我这种废柴的人生就是无聊的,就看下去了。

  其实我这么废物不应该这样说一部作品。

  社团排演的话剧其实是在暗示讲述曾经的事情。

  已经排了好几话了。

  但是那天我忽然

  咦?话剧讲过去的事情,而且故意把剧情弄得奇怪一些,一边给观众洗脑一边演给相关的人看,诶,好熟悉啊???

  我到底在哪看过???

  后来,我真的哭了,我想了好久好久,从感觉想到情节,从情节抠出来句子,一拍脑袋,操他妈的这是我写过的。

  我(略)……

  而且我根本没有忘掉整个大纲因为印象太深了

  但是我把我写了这个东西这件事情忘了所以……

  就超级想回去把这个写完。

  于是我,慢慢地往回翻,想看一看好比较顺利地接上,end。

  但是,真的,太烂了。第一篇我还觉得可圈可点当初的自己还挺萌,第二篇虽然刻意但是好玩,第三篇挺好玩儿的哈,第四第五第六期七八……

  我想穿越回去鲨了我自己。

  我真的很想回去续上。

  但真的没办法面对自己。

  啊

  f**k

  我真的贼想写完因为后面设计的好啊想当初我半夜YY还把自己虐哭过。

  但是,

  我不配。

  艹。

  (脏话略)

  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却zqsg地想鲨掉自己。”

  骂骂咧咧写完日记后再次忘记

  时隔将近两年翻日记才想起来这一回事。

  再次经历了一次想要掐死自己的挣扎后

  万一呢万一呢

  呜呜呜我是废物

  )

  第2章 章2

  西城是个非常和谐的地方。

  锦都北皇家尊持,东城权贵云集,南城富贾豪掷,而西城……西城很和谐。

  锦都的西城未曾有日落的时候。宵禁时坊内各家灯火通明,娘子伴月而濯,郎君对月邀饮。

  西城也是个听故事的好去处,东南西北城,东南西北国,东南西北事。宫里的江湖的,乡野的候府的,红院的太学的,边疆的海外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这其中,浮槎楼又是个和谐而独特的存在。

  浮槎茶楼在西城浮槎小街浮槎书院对面,与浮槎红楼以一墙之隔相背。在西城流飞的传说逸文中,浮槎茶楼总能讲出听众闻所未闻的故事,谱写格律清奇的文曲。多少锦都巷头巷尾嬉笑言传的鲜词新事,便是出自这浮槎小楼。

  比如爱养成。

  从北都回到锦都的陌回出了王爷府便去了浮槎茶楼,回来时学会了这个词。

  听说来自一个在师兄的注视下健康成长的小师妹最终与师父殉情的悲惨故事。

  陌回|回府看着王府院子中,与智慧等同三四岁小孩的缓归玩的不亦乐乎的瑞成王爷,想起了这么个词。

  第二天,缓归的一众狐朋狗友便都学会了。一群人看着陪傻小孩玩球的瑞成王爷傻乐,看着从东海赶回来找徒弟的秦大殿主傻乐。

  刚刚赶到东海的秦大殿主收到信件又匆匆回来,从走进王府大门开始就接受着含代莫名的笑意,看到缓归的状态后似乎明白了一些,陪着瑞成王爷哄了会孩子后重重叹了口气。

  身边偷笑的无方也深深叹了口气。

  随着师父一起回来的秦羽摇摇头叹了口气。

  弯腰从地下捡球起来的瑞成王爷苦笑叹了口气。

  被看得一脸懵的楼缓归也学着叹了口气。

  气氛忽然就变了。

  秦大殿主收到的信件中有详述缓归的情况,算是为他做了些心里建设。有了建设的秦大殿主索性抢了球霸占了缓归的视野,一字一顿要他“叫师父”。

  缓归愣愣神,掉头冲着无方去,扯着袖角要他把球拿回来。

  无方对着秦大殿主挑眉,凑到缓归耳朵旁要他叫哥哥。

  如愿以偿。

  秦殿主瞬间把球扔掉,缓归忙跑过去捡回来,放到怀里护着。

  无方晃晃脑袋表示得意,勾着缓归的肩去了池边喂鱼。

  瑞成王爷还算好心,告诉秦殿主,缓归只不过在重复与他亲近的人一句话的最后一两个字。

  秦殿主先是嘲笑无方也是取巧,之后才注意到亲近二字。袖子甩得爆鸣训缓归和他不亲近和谁亲近?养了十几年的徒弟就这么泼出去了。

  瑞成王咧咧嘴,却想凤鸣只叫了一次王爷,缓归可是记到现在都改不掉,说出来必定会长秦书画威风。干脆闭口不言,眼看着他又颠颠凑到鱼池旁边。

  “缓归呀,跟师父去看戏吧。”秦殿主做了个鬼脸。

  “缓归呀,师父请你吃粘牙糖好不好?”秦殿主挤在缓归和无方中间。

  “恕儿呀,咱们去百巧堂看看有没有喜欢玩的怎么样?”秦殿主指着球示意“好玩儿”。

  “乖徒弟,师父领你去云梦泽吧,这里看小鱼有什么意思?”秦殿主拉着缓归离开鱼池。

  “小……唔……”缓归终于把球砸到他脸上,跺跺脚钻到屋里。

  瑞成王一下子着急了:“秦书画!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把他哄出来的吗!”

  一转身,也跟着进了屋子。

  “秦殿主,”无方撇撇嘴,“恕晚辈直言,您的这些话,能早点说多好。”

  能早点说,该多好。

  秦大殿主再次叹了口气。

  无方歪头看着,忽然想起来陌回教的那个新词,坏水习惯性地涌了上来。

  “也没什么,秦殿主。”

  “他现在傻的可以,您努力努力,喜欢什么样子可以自己教出来,就当是玩了次养成。”

  “我觉着吧,当师父的,应该都想来一次爱养成。”

  顾无方在鱼池边和秦大殿主就养成问题探讨了半天,大部分是无方讲述养成有多么妙不可言,简直是定制新娘自制玩偶人工幼植……

  当晚,浮槎茶楼戏台下坐满黑衣的武士,神情肃穆,生人勿近。戏台后,冰寒殿殿主与茶楼老板促膝长谈,讨论那个关于养成小妾女徒的故事,相逢恨晚。

  西城,今日也很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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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浮槎茶楼叨扰老板一整晚的秦大殿主带着各式早点敲响了缓归的卧房,在负责照顾的无方开门前踹翻木门。

  整晚没有休息,难免有些控制不住力道。秦大殿主看着地上木门的碎片解释。

  无方笑着表示理解,扛起衣服穿了一半的缓归冲到瑞成王所在的演武场,向他讲述了秦殿主对于养成游戏的浓厚兴趣。

  当天早上,瑞成王府的演武场断了三杆枪和两把剑。

  当天晚上,浮槎茶楼戏台下坐满了身披战袍的军士,腰杆笔直,目不斜视。戏台后,瑞成王爷与茶楼老板秉烛夜谈,一见如故。

  西城,今日依然很和谐。

  秦殿主哄徒弟养成小号的进度依然艰难前进着,陌回依然喜欢去浮槎茶楼看戏顺便带回来几个新词,缓归依然喜欢和秦殿主玩躲避球游戏。

  二月下刊的公子志伴着新皇登基的号角声到来。

  娘子们的丝帕一次次落在瑞成王府忽然关闭的大门前。

  门后,秦殿主捧着梅花糕追着一脸嫌弃的“莫知公子”,绕着瑞吉院跑了三圈。

  多么美好的早上!活动活动筋骨一定很舒服。

  坐在石桌前吃早茶的陌回和无方感叹。

  (忽略掉仇恨值的话伦理梗好玩是真的好玩(*/?\*))

  第3章 章3

  百年前离朝立国,锦城为都。

  浥雨轻寒,花重锦都。

  春风时,锦都城内街市百花招摇,城外灞水垂柳枫杨,荡春风的柳实入了城内万家,覆了百花似锦春颜。

  锦都之名,在天和二十二年的春天张扬肆意。

  只是今年的百花,免不得被惊扰。那位二十年前倾倒整座楼城的魔域圣女,打马到了锦都。

  她在瑞成王府为她大开的府门前下马,抬手去了帷帽。青丝流转过门前景文帝钦赐的香椿,惭了府门内正怒放的花贵妃。

  二十年的光阴,似乎只是在这位圣女发顶稍添了些霜雪。

  “郁夫人,您来啦!”陌回自海棠丛中走出,盈盈一礼,。

  “就由陌回来引您入府吧。”

  “有劳陌回。”魔域圣女笑了,“不过你……还要叫我夫人么?”

  “夫人说笑了。我和他还没有正当名分,如果过于亲近,与礼还不合。”

  “陌回什么时候也这么在乎礼法了?”

  “这个时候,循规蹈矩一些总能方便点。”

  陌回伴着魔域圣女徐徐前行,注意着魔域圣女的反应,轻轻一笑。

  “陌回知道夫人挂念他,那就不劳夫人做的这样悠闲姿态,我直接带您去找他吧。”

  脚下加快,不多时便到了缓归所在的瑞吉院。

  “具体情况您也在信中知道了,他现在住在瑞吉院,大家照顾起来也方便。”陌回稍作解释,转头对着房门喊:“缓归!”

  “陌回姐姐~( ̄▽ ̄~)~”

  房门被猛地推开,缓归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扑到陌回身前抱住她的脖子。

  陌回咯咯笑着去摸他的头,回头向着呆住魔域圣女一笑。

  “他现在情况比刚刚给您寄信时好多了,这几天开始会叫一些称呼,说几个简单的动作。”

  陌回低下头,看着明明高她大半头,现在却斜着挂在她身上的缓归。

  “您看他现在就像只小狗狗,”陌回从荷包里摸出一包清明果,晃到缓归眼前,“来,再叫一声臭狐狸。”

  “臭-狐-狸--”缓归超额完成任务,拖着长音喊了出来。

  “真乖。”陌回笑得眯眯眼,把纸包递给了缓归。

  “哎楼缓归你个小白眼儿狼!不想想这么多天是谁早上照顾你起床穿衣中午端茶奉水晚上还给你倒夜壶盖被子?”顾家二少爷把地面踏得作响,从房间疾走出来,“有了姑娘就连你无方哥哥都不认得,不就是个小娘子你还没新鲜过么?额,陌回扇子放在脖子这可是不太合适啊,你看我这么多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这么教这个小智障还是……”

  陌回不理会,耳边的吵嚷似乎完全不存在,她稳稳横着扇子,继续和魔域圣女交谈。

  “您看,给点儿好吃的他就乖乖听话了,可不就是只小狗狗。”

  从魔域圣女的角度看去,陌回的笑脸浸在早春的暖阳里,格外柔软。她又变戏法似的从小小的荷包里拿出一包豌豆黄递给圣女文萝。

  “您也试试?他这几天可爱吃这个啦,肯定能成功!”

  魔域圣女接过小包,向陌回道了声谢,走到坐在木凳上嚼着清明果的缓归身边,俯□□子温言软语地唤。

  “恕儿?娘亲这里有豌豆黄,要不要吃?”

  缓归疑惑地看着她,低下头又咬了口清明果。

  “豌豆黄哦!”魔域圣女努力地笑,总有一种哄小孩儿的错觉……其实就是在哄小孩儿吧,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哄眼前的孩子。这么想着,她蓦地有些紧张,又有些殷切。

  可是缓归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转了个身子专心对付手里的点心。

  身后的陌回静静望着,偏着头不发一言。

  魔域圣女顿了一下,不见气馁,学着陌回无方的声调:“缓归--”

  这回缓归转过来看了魔域圣女一眼,在她递过去纸包前小跑坐到无方脚下的石阶上。

  初春的暖阳里,魔域圣女就那么僵在那里。

  陌回勾了勾唇角,快步走到魔域圣女身边:“我忘了,他食少,嚼上块清明果,可能就不想再吃别的了。”

  魔域圣女轻轻地笑:“没事的,他现在也不认识我。不过陌回呀,后天可就是三月初三了,你们要不要去渭水走一走?”

  陌回似是有些脸红,抬头羞赧一笑:“一定要去的,他现在好喜欢出去玩的。郁夫人呢?是不是也会和王爷一起踏青?”

  “我?我呀……”魔域圣女没想到自己也被反问回来。

  “郁夫人当然也一起,那时候吃豌豆黄最合适了!”

  “那要谢谢陌回了。”魔域圣女拍了拍陌回的肩。

  陌回却是一怔,低了低头说了声抱歉。

  “他现在这样子,我也有错……大错。”

  “所以,怪不得陌回你。”

  陌回没有作声,一旁被缓归当成人肉靠垫的无方对她努努嘴。

  “其实郁夫人,王爷他当初也费了些的力气才让缓归亲近他的。”陌回像是恍然大悟,“王爷当时把花小陆吓到,害的缓归生了他好大的气。您看现在,他们不也相处不错么。”

  “焯成……他是怎么做的?”

  “这个呀,夫人我们去那边说,免得让顾无方这只臭狐狸捡了笑。”

  “笑,无方笑!”缓归忽然出声。

  人肉靠垫心不甘情不愿地咧嘴露了一排牙齿。

  陌回笑出了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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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归喜欢发呆。

  缓归喜欢望着天空发呆。

  缓归喜欢吃饭团子。

  缓归喜欢望着天空吃饭团子,咸甜不拒。

  这些是瑞成王重见缓归第二天才知道的才知道的。

  北都某个小草坡上有项日常活动,是有云的晴天时陪一个小呆瓜看天。

  有时二三,有时六七。早起一碗白粥两块甜糕,几个人并排躺在草坡上,陪抱着两个饭团子的小呆瓜看天看云。

  阳光变得明亮时,撑半柄纸伞。午时吃一个咸饭团和半个甜饭团,喝一杯熟水,盖上薄毯悠悠睡上一觉。醒后的整个下午,用半个甜饭团度过。

  有时月朗星明,铺一方麻布,烤两只鸭雁,梅汁代酒;熬一锅鸡汤,烧一瓢黄黍,清风为客。

  梦里人间。

  瑞成王爷就是这样陪着缓归发了三天的呆。

  第一天时,由缓归所有在北都的挚友共同陪伴,瑞成王爷在距他最远的地方。

  第二天时,除了瑞成王,缓归身边只剩下无方一人……据说缓归发呆时是一定要无方在身边的。小狐狸一脸不耐烦教瑞成王爷怎么照看缓归。纸伞要找对角度,不能挡视野,更不能遮不住光晒到眼睛;薄毯要盖的严严实实,看情况有时膝盖和肚子要加上一层,哪怕他热得脸红也不能揭毯子,可以轻轻扇扇风;熟水不能是凉的,还要和当天的团子搭配起来……到了晚上,瑞成王爷还没嫌絮叨,狐狸自己一把一把抹完全没有的汗。

  第三天……第三天只剩下瑞成王爷一人陪在缓归身侧,无方握着王爷的手说感谢王爷让他第一次解放……

  那天缓归依然看了一整天的云和天,没有瞥瑞成王爷一眼。只是午睡时侧过身子,头抵在瑞成王爷的大腿边,怀里还抱着没吃完的半个饭团。

  瑞成王那时才知道,原本,赢得一个孩子的信任是多么容易的事。

  第四天呢?第四天,缓归就乖乖跟着瑞成王回了锦都。一路守着车窗,满眼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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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回叙述完,看着若有所思的魔域圣女微笑。

  “就这么简单?”魔域圣女有些难以置信。

  “嗯,就是这样。”陌回唇角弧度深了一些,“他现在就是个小孩子,您陪他做些他喜欢的事情,他就赖上您了。”

  “郁夫人您不知道么,小孩子的信任最容易了。”

  魔域圣女有些动容。

  这四个月她也曾认真想过。

  事实上,家族,故土,大义,黎庶……她亏欠未几。

  只不过是辜负了一个孩子。

  回过神时,陌回正专心看她的表情。

  “郁夫人,您也试试么?”

  “我们帮您呀!”

  (有什么是比社恐+语死早患者看着曾经吃力敲出来的对话却发现哪怕过了几年仍然不知道怎么把它们变得更正常这件事情更悲哀的么QAQ)

  第4章 章4

  三月三,生轩辕。

  郁文萝早起,看到的就是瑞吉院一片欢腾景象。

  缓归穿了套紧腰窄袖、出行方便的胡服,马鞭和佩刀挂在黑色的腰带上,脚下一双黑色革靴。

  飒爽英姿。

  郁文萝直想叫好。

  房后秦书画抱着叠大袖衣,直追着缓归跑了过来。

  “今天上巳节,无方给你穿一套胡服干什么?”

  “快点儿乖徒弟,换上这身和陌回才登对呢!”

  郁文萝向着石桌边和无方一起吃早点看热闹的陌回看去。她梳的分髾髻,一条蝴蝶坠项链做了抹额,白色绣云鹤的褙子罩着浅绿的齐腰襦裙,还佩了淡粉的宫绦。

  郁文萝有些惊讶,毕竟陌回在正式排场外,更喜欢穿些利落简洁的衣裳。

  不过……

  郁文萝抬起头,锦都的春风送来街巷的喧嚣。

  这可是锦都的上巳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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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瑞成王府发来找到缓归的信件是二月八,喧腾的二月二刚刚过去,迎着南疆氤氲的雾气,魔域圣女动身返京。

  详述缓归状态的信匣二月十四交到圣女手中,圣女彻夜未眠。

  二月十五,圣女收到瑞成王手书,愿何时再相祝东风。那天如来涅槃,圣女斋素祭祷。

  三月初一,新帝登基,圣女马尘落于锦都。江氏陌回引圣女回到瑞成王府,重见三公子。

  那时车马劳顿的圣女没有注意,锦都百千绫罗铺前,都游|走着取新衣的少年。

  三月初二,圣女华盖到了锦都东城街市。

  -。-

  郁文萝心底有点无奈。陌回昨儿说着要帮她亲近缓归,今天就折腾得瑞成王府鸡飞狗跳。

  如果把小狐狸那只鹦鹉看作鸡。

  郁文萝原以为陌回会让她像慕容焯成一样,陪着小呆瓜看云看星星看月亮,用眼神交流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哪知陌回摇摇头说缓归现在喜欢热闹,或者说是好奇热闹。

  于是三人登万里楼,想看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结果万里楼纨绔斗殴,砸了楼梯。

  陌回说缓归喜欢和球球和扁毛玩儿,要无方跑到凤栖梧抱了来。结果球球和谁家的猫打了起来,输了后趴到缓归怀里呜呜地哭。

  陌回说缓归喜欢吃品香斋的点心,结果品香斋当天被人一把火烧了。

  ……郁文萝看到陌回偷偷派人去回府看黄历。

  “陌回,我昨晚整理郁家在锦都的卷宗,熬了大半夜,”郁文萝对着满脸尴尬的少女笑笑,展了展筋骨,“现在真有些累了。”

  “天也不早了,想着先回王府休息一晚。你和缓归两个玩着,要注意着时辰。”

  “我们和夫人一起回去吧,走了这么一天,该好好沐浴更衣。”

  听到这里郁文萝忽然好奇:“缓归沐浴是谁照顾的?”

  “是无方。”

  “嗯?我怎么记着缓归起居衣食也是他负责的?”

  “都是无方。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缓归就是粘着他,睡一觉起来找不见他都要闹。”陌回突然笑了出来,“狐狸没办法,只好就陪着他的那个‘小恕儿’,连飘摇姐姐都争不过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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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文萝想到这,忍不住含笑看向无方。狐狸就当作没看见,和陌回一脸严肃说衣服他顾二少爷可是给换完了,今天上巳节多哄着点缓归,别让他总想着找帅气的无方哥哥,顺便渭水挺好的今天就不要去曲江了,人这么多领个小呆瓜怪麻烦的。

  陌回笑着说郁夫人昨天还表示想去曲江看看,要不你和夫人一起走吧,夫人还不见过飘摇姐姐呢。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最好劝郁夫人带上王爷,上巳节嘛。”

  郁文萝听着好笑,这是把她和焯成编排进去了。

  这时候狐狸一副刚刚发现她的样子,站起来隆重一礼说“郁夫人好”,然后挑眉示意陌回。

  郁家圣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陌回也不在意,向着郁文萝一礼,又看向狐狸。

  正巧这时候这时候被秦书画追着绕院子跑的缓归要经过,狐狸顺手拉了过来捏捏脸,皱眉看着秦大殿主怀里的衣物。

  “秦殿主,”狐狸若有所思,“您看我家缓归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秦大殿主斩钉截铁,“‘我家徒儿’就是好看。”

  “嗯,这么好看的徒弟,再穿上您选的这身衣服,到了渭水边不知道会勾走多少姑娘的魂啊。”狐狸又捏了几把。

  “没关系,这一身和陌回登对,旁边的姑娘都能看出来,我这徒弟是有主的。”

  “哦,”狐狸连连点头,手下仍然不老实,“可是您这高徒现在是个小呆瓜啊,本来就好看,穿的也好看,被那么多娘子一注意,更容易被发现是个小智障啊。”

  “您不知道么,公子志不知道怎么得到了高徒的画像,现在半城的未嫁小姐都慕着名声呢。”

  “画像虽然说没那么相像,可您这高徒,以前三公子的名号传的更远呀,万一哪个娘子把这个小智障认了出来,第二天还能得了?”

  狐狸皱着眉,一副难为样子。

  “也是啊,”秦殿主搓搓下巴,眉头皱得比狐狸更深,表情比狐狸更纠结,“那依顾二少爷呢?”

  “哎呀,秦殿主太客气了。依晚辈看呀,高徒这么‘好看’,锦都娘子也没几个比得上。不如着了女装,渭水边的娘子可是羞煞啦!”狐狸低头蹭蹭缓归,“缓归,穿不穿?”

  “穿!”缓归重重点头,狐狸捏着脸嘿嘿笑。

  陌回跳起来在狐狸头上拍了一扇子,一瞪眼,扯了缓归就走。

  郁文萝不掩饰笑意,看着初春晴丽的天空。

  “今天天气真好呀。”秦大殿主感叹。

  “其实我还是很想看恕儿穿女装的。”

  只是最后这一句话,始终没有人认领就是啦!

  (阿巴阿巴)

  第5章 章5

  顾无方最近非常高兴,因为身边没有小呆瓜缠着他了。

  瑞成王最近非常高兴,因为身边多了个小呆瓜缠着他。

  秦大殿主和郁家圣女还是很郁闷,因为身边始终没有缠着他们的小呆瓜。

  四月初,杏树花落,挂了酸涩的实。瑞成王坐在杏树下的回廊中,膝上睡着那个小呆瓜。初来乍到的夏日暖阳透过绿荫,斑驳的光影洒在缓归散了一半的发髻上。

  鸟鸣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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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缓归最近很爱睡觉,却不再粘着顾无方睡。感动得无方眼泪汪汪,将缓归用他最喜欢的那床被褥一裹,丢到了瑞成王卧房。转头出府,去寻上巳节同行的飘摇姑娘。

  卷饼里的缓归眨眨眼,和瑞成王对视一会儿,在塌上拱一会儿,挣扎着把手从无方捆得严实的被子里挤出来,抱个枕头裹着薄被便靠墙睡了。留下瑞成王一个盯着那团生物坐到亥时,才和衣在边上睡去。

  半夜瑞成王爷莫名其妙做个吃春饼的梦,丑时醒来又坐到缓归清明。把和卷饼一起扔来的衣服帮缓归换上,叫家仆送了水进来洗漱。

  瑞成王看看还有点朦胧的缓归,舀了点水润在他脸上,覆了一层水珠时拿起猪苓涂几下,避开眼角轻轻揉动。缓归被揉得舒服,脑袋跟着瑞成王的手腕转圈,抿嘴哼唧哼唧笑了两声。

  皂香慢慢散开时瑞成王多掬了捧水,洒到缓归一片白乎乎的脸上。还沉浸在瑞成王按摩中的缓归猝不及防吸了一腔皂水,睁眼抓着瑞成王衣角一阵呛咳。

  下人手快,忙抓了架上的帕子替缓归擦去满脸皂水。半晌后止住咳的缓归可怜兮兮地抬头,眼眶还有刚刚咳出来的泪花。

  “王爷,缓归会洗脸……”

  哦,对了,除了睡不够,最近的缓归还唠叨不够。

  “缓归会穿衣服,缓归会洗澡,缓归会吃饭,缓归会……嗯,缓归会浇花!”他每一个“会”字都要用力一点头,使劲儿强调出来。歪着头点完了,直勾勾盯着瑞成王。

  “啊,那可真厉害呀。”瑞成王干巴巴地答。

  缓归顿时笑成小狮子狗。

  “王爷,今天早上吃什么呀?”缓归老老实实坐在凳上,双手放在并拢的膝上,认真提问。

  瑞成王唤来早膳,扫了一眼回:“枣茶,枇杷,蛋卷,肉糕。”

  缓归呆呆地看着他,安静了一会,忽然又出声:“还有茯苓膏,王爷!”

  “嗯。”瑞成王淡淡地应了,“吃吧。”

  “王爷吃!”

  ……

  “王爷那我们中午吃什么呀?”用完早膳正被瑞成王牵着出门的缓归问。

  “缓归想吃什么?”

  “缓归呀,缓归想吃,嗯,缓归想吃王爷吃的。”

  瑞成王笑了,顺手摸摸他的头:“口气不小啊!”

  “那,那王爷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

  “王爷,为什么天是蓝的?”

  “缓归看见是蓝的,王爷看见是蓝的吗?”

  “缓归看见是红色,王爷告诉我是蓝色呢?缓归的蓝色是红色吗?”

  “嗯……”

  “球球会游泳!王爷会吗?”

  “缓归想会游泳!”

  “缓归想会看书……”

  回廊蓦地消了音,只剩下风摩|挲杏树叶片的声响。瑞成王放下书瞧过去,缓归贴在柱子上好像有些沮丧。想了想刚才最后听见的那句话,瑞成王伸手揉揉他的头:“以后缓归就会了。”

  缓归腾地坐直身子,眼巴巴看着瑞成王。

  “天蓝因为缓归看见是蓝色,缓归看见是蓝色父王看见的就也是蓝色。球球会游泳是和父王学的,所以父王其实也会游泳。缓归和父王学也可以会游泳。”

  “……”缓归低下头,好像在努力想之前问的是什么。半晌忽然抬起头问:“父王是谁呀?什么都会,厉害。”

  瑞成王手腕一颤,一篇书页扯了下来。

  “父王就是我。”瑞成王合上书面对缓归。

  “‘我’是谁呀?”

  “我是父王。”

  “?”

  缓归茫然。

  “……我是‘王爷’。”瑞成王有点不愿对缓归说这个称呼。

  “‘我’是父王呀!”

  “‘父王’是我,我是‘王爷’,‘父王’是‘王爷’,缓归应该叫我‘父王’。”

  “……”缓归再次低下头沉思,沉思。半晌抬头:“‘我’真厉害!”

  “?”瑞成王。他居然有点好奇苍伯当年是怎么教明白的。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调笑道:“明天叫小缺来教你好了。”

  他想起那个名缺的孩子,想起缓归从前如何得宠溺那个小缺。从前的瑞成王甚至想不通,那个一直淡漠平静的楼恕,怎么能流露那样浓烈的感情。

  缓归眨眨眼问他:“小缺是谁?”

  ……

  瑞成王像是被谁钝击了胸口,闷闷地说不出话。他原想着,缓归忘记了一切,当年的风华绝代,当年的苟延残喘,一并忘了。究竟是好还是坏?

  这个问题他曾经思索了连续几天,只是看着缓归和无方和凤鸣和那个花姓的小孩子,怎么玩都不亦乐乎时,他觉着似乎可以释然。就像是所有的伤痕忽然间抚平了一样,缓归可以开始干干净净的,新的生命……这么想的时候,他甚至不在乎缓归忘记了曾经一次又一次哀哀唤着的父王。

  那时候瑞成王忽略了,那些缓归深深爱着的,曾经用尽全力去温暖的人和物,也一并被忘记。而这遗忘,对温暖过缓归的他们是残忍,对缓归,何尝不是?

  他重见缓归时,缓归已经和故友共度了两三月,似乎完全地熟悉了,接受了。因为有了在自己视野之外的那么两三月,瑞成王完全没有想过,在刚刚知道被缓归遗忘时,那一群孩子的感受。不知道无方是不是敛了一贯的笑脸,不知道凤家少爷是不是无处宣泄,不知道小缺是不是嚎啕了几天,不知道男儿心的陌回是不是每晚垂泪。

  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他只要享受着遗忘一切的孩童馈赠给他的原谅,然后认为自己是原谅的那一方。

  原来如此。

  瑞成王再去看缓归时,觉着有些疲累。而缓归浑然不觉。长久没有等到回答,缓归干脆滑到地上,去研究廊柱和理石砖的接缝。瑞成王看了他一会,解下锦绣外袍,叠几折放到地上,拎着咯咯笑的缓归坐上去,然后抱臂继续看着他怎么折腾那个小小的夹缝。不知不觉,就又走了神。恍过来时,缓归坐在他脚边,又开始研究王爷的手指。

  瑞成王动动身子,刚好可以斜靠在廊柱上。低头就可以看见那个毛茸茸的头顶不停摇晃,偶尔偏向时,他能看见孩子眼里映着的夏荫。

  那个初夏的午后好像很长,错落的鸟鸣不时响起,光的痕迹一点点被拉远。

  真是太久了,久到那孩子不知不觉抓着他的手指睡着了,睡得被王爷抱起来放到栏上躺着都不知。瑞成王捡起那件外袍,内力鼓动,甩去上面的灰尘,披到孩子的肩头,用袖头掩了夕阳柔软的光辉。瑞成王轻轻拍着缓归的背,就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从缓归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这样做。

  那个下午,瑞成王只是遗憾,遗憾这个午后来的太迟,太迟。如果,如果这个下午能早一点来,一点,就那么一点。

  那么之后的一切,会不会就是另一种结局?

  终归是迟了。

  (今日份祖安送给晋江的敏感词系统,框框框框简直是记忆力大挑战夏日限定地狱级款——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禁不到——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知道某些词是要有多大的联想能力才能被安置到哔哔哔的类目之下u1s1这样的人才但凡早生两千年某外国神仙哭着喊着都要叫他去当场编造人类奇迹给大家快活快活)

  第6章 章6

  浮槎茶楼有唱不完的戏,说不绝的书,讲不尽的新段子。

  这一点连瑞成王也不得不承认。

  锦都大小寺庙百十,四月初八、十八、廿八,多数会行庙会。昨日廿八的庙会,瑞成王原想带着变成好奇宝宝的缓归往大雁塔去。锦都大雁塔前朝时便为皇家青睐,无所谓朝代更迭。自然,大雁塔的庙会也是锦都最喧腾,每次庙会,锦都的车马大半来此,其中更是不乏九章王侯。带缓归到那里,看热闹又不引人注目,当然合适。

  这么好的去处,也只是王爷曾经想着的。陌回前了三天和缓归说,如果王爷要带着缓归去庙会,一定要叫上她,还要说除了城南城隍庙的庙会外哪都不想去。

  廿八大早,被瑞成王晃荡醒的缓归表示不去城隍庙就不穿衣服不起床,态度异常强硬。

  绝对不是起床气哦。

  南城城隍庙接近南郊,格外的亲民,道家佛家的祥瑞都不拘一格,立在庙中,笑呵呵地看着来添香油的百姓。至于城隍的庙会,更像是平常的集市,偶尔有个傀儡戏台唱些不忌荤素的小调,前面总会围满凑热闹的百姓。

  瑞成王不太明白陌回一定要来的原因,慢慢跟着人群前进,看看路边摊子的货物。忽地发现不见了那两个少年人,瑞成王立刻转身。虽说有沧海不近不远跟着,可这里鱼龙混杂,看不见那个痴痴的孩子他终是要担心。

  拨开一段人群后,瑞成王看见软软缠在陌回身边的缓归,正“陌回姐姐”长“陌回姐姐”短地叫着,讨街边的丸子吃。

  瑞成王有点憋屈。

  那边陌回和缓归比手指定好了什么,缓归点头,陌回到小摊边上夹丸子,扎了一串刚要递给缓归,忽然收回手咬了一个下来。缓归看着少了一个的丸子串,呆了半天,继续一声声喊“陌回姐姐”,直喊到陌回把纸包里的丸子又给他插了两个上去。

  沧海适时凑到瑞成王身边,看着这景象幽幽一句:“老爷,儿子大了不中留啊。”

  瑞成王瞟了沧海一眼,他就又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一把老骨头,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瑞成王认命地想。正要掉头离开,又听见那声熟悉到不得了的“王--”

  “哎哟!”

  瑞成王赶紧回头,看见衣角被陌回攥住,斜着身子的缓归。缓归抬头看看他,又是一声“王--呀!”

  这回瑞成王看清了,是陌回在他第二个字出口前狠狠扯了一把,按回去那个称呼。

  城隍庙附近多是平民,王公只有耳闻,瑞成王还不想看这个庙会因他的身份被破坏。只是……真的不能换个方法么?

  缓归护着丸子串,从人流里挤到瑞成王身边:“王--”

  瑞成王一甑缓归衣袖,把后面的字塞了回去。从竹签上摘下一个丸子,填进缓归嘴里:“吃!”

  缓归茫然地嚼着,看看丸子,看看王爷摘丸子的手,看看王爷的的脸,狠狠咽下。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紧紧抿着嘴,把攥着竹签拳头送到瑞成王嘴边:“吃!”

  他的手还在颤抖,带得上面的丸子一起晃动。瑞成王看着生怕那丸子噗噜掉下来,再勾得他掉眼泪。

  沧海又恰当地出现,一脸疑惑:“您犯得上和一个孩子抢吃的么?”

  瑞成王有点无力,也不知道缓归想了什么,明明舍不得还硬要把丸子送出来。忙接过竹签,再赶紧塞回到缓归手里。

  缓归对着“失而复得”的竹串,露出大大的笑容。

  沧海叹:“这孩子被欺负的,有点吃的就能乐开花哦!”

  “缓归呀,”瑞成王再次瞟沧海,“沧海叔叔想和你要丸子吃。”

  沧海苦脸:“您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原本缓归站在瑞成王面前,沧海在王爷左侧。瑞成王说完,缓归瞧眼沧海,蹿到瑞成王右手边上,不说话只顾着细细嚼丸子。

  瑞成王乐了,伸手一拍缓归脖子:“行了,去找你陌回姐姐吧。”

  缓归摇摇头,不动弹。

  沧海闷闷提醒:“您把恕儿扣在这半天,人家姑娘早都走了。”

  瑞成王忽然想把谁的嘴缝上。再一看前方,陌回确实不见了。转头问缓归:“你陌回姐姐为什么要来城隍庙?”

  缓归想了想,答:“陌回姐姐要来看麒麟。”

  “……?”瑞成王奇怪,问沧海:“这佛庙里有麒麟?”

  沧海摇摇头:“沧海不知。不过这种小寺庙,不分佛道,百姓喜欢什么,他们就供奉什么,有麒麟也不奇怪……属下去打听打听。”他游到货摊前询问,瑞成王带着缓归接着向寺庙方向走。看着缓归举着仅剩的一个丸子舍不得下口,瑞成王觉着有趣。

  “还想吃吗?”

  “想!”

  “那去再买几个?”

  “缓归没钱……”

  “不用你出钱。”

  “吃!”

  瑞成王觉着,缓归这时候眼里能放出光来。却看他忽然低落道:“陌回姐姐不让缓归多吃。”

  “为什么?”

  “油……”

  瑞成王学着缓归皱眉:“你陌回姐姐不让,我也没有办法了。”看缓归那一脸沮丧,心底一笑,“咱们先走走,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好吃的,我给你买,行不行?”

  “行!”

  瑞成王心情大好。

  沧海回来,道打听的结果:这座庙的麒麟求子特别灵。

  瑞成王惊讶地看看缓归。

  缓归:“?”

  ……是他想多了。

  “走吧,”瑞成王比着小庙,“咱们去看看。

  也着实好奇,瑞成王加快了步子。缓归扯着他的衣角,颠颠儿跟着也不撒手。瑞成王对着沧海挑眉,得意从眼中溢出,咣咣掉了一地。

  诸葛沧海哭笑不得。

  麒麟像前寻到了陌回,瑞成王也没再问什么。城隍小庙,集会不到午时便散了。缓归满脸意犹未尽,陌回建议晚上去大雁塔的庙会再游几圈,瑞成王欣然同意。

  晚时刚要发轫,沧海拦他下来:“两个孩子出去玩,您总跟着做什么?”

  想想也是。瑞成王爷吩咐沧海,告诉他们两个自己玩去吧。

  听雨阁自然有护卫,他也不必担心。想着,沧海回来,后面还跟着缓归。

  “王爷,您不一起,恕儿不肯走。”诸葛沧海几乎咬着牙说。

  瑞成王大笑,几步跨到院门口,叫上陌回,拉着缓归上了马车。

  花灯一夜。

  大雁塔庙会也散了,缓归还不愿意回去。到了王府又疯玩到近子时,才搂着庙会上买回来的小玩意睡了。兴许是玩得太累,清早瑞成王起来,洗漱更衣后等了大半个时辰,缓归也没有要睡醒的意思。瑞成王捡起被缓归踹到脚下的枕头放到床头,卷在一起的褥子抻平,揉成一团的被子展开给他盖好;两扇窗子都打开小半,添满水的水壶放到圆凳上,送到床边不容易被打翻的位置……整理完之后,瑞成王拍拍缓归的背,打开房门,踱到院里。

  一转头,不远处槐树下的石桌,围了七八人,讨论得热闹,声音却不大。

  沧海抬头看见他,叫上身边的影凉明凯放下什么过来见礼,其他人也起身。瑞成王示意了,低头问沧海:“你们看什么呢?”

  沧海嘿嘿一乐:“陌回姑娘从浮槎茶楼带回来的玩具。”

  “……什么新鲜玩意,把你们都吸引过去?”

  沧海接着乐:“王爷,您想不想知道陌回姑娘为什么要去看麒麟?”

  “嗯?”

  “浮槎楼最近上了出戏,早上说折子下午演,本来情节就不错,找的还都是名角儿,在锦都也出了点名。不过王爷一直在府里哄孩子,没听说也正常。浮槎楼嘛,您也知道,花样是玩不完的。趁着红火又印了一版卡片,画了角儿的扮相在上头,做了一把牌,可以当游戏玩,送给茶楼常客。陌回姑娘就受赠一副。”

  “至于麒麟……折子里主角有麒麟才子之名,扮他的戏子又长的好看,姑娘好奇想去看看麒麟,就是这样。”

  瑞成王不信:“陌回哪有这么无聊。”

  沧海摇摇头:“王爷您别不信,咱们也不年轻了,不清楚他们小孩想什么。您看恕儿的心思,您不就没猜明白过?”

  瑞成王挥袖要走,沧海追过去跟着,嘴里不停:“我听姑娘讲那戏,还真挺有意思,画的角儿也是真好看,王爷您什么时候也去看看不?”沧海跟着瑞成王转悠,滔滔不绝。看瑞成王要回卧房,又跟过去。

  “要不您带着恕儿去吧,那儿现在可热闹了,恕儿肯定喜欢!别忘了叫上沧海跟着啊!”

  瑞成王无奈了,推开卧房的门。

  沧海忽然噤声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缓归靠着抱枕坐了起来,茫然揉眼。看到瑞成王进来,笑容大大绽放出来。

  “王爷~( ̄▽ ̄~)~”

  他软软叫,满是欣喜。拽了被子,从床上直接滚下来,打着滚翻到瑞成王脚边,拽着的被子刚好全部卷在身上。蹭了一会弓起身子,再次睡着了。

  沧海看呆了,嘴唇动了几下说不出来话。憋了半晌偏偏出来一句:“直接从床上摔下来呀?这傻孩子不知道疼么?”

  “王爷……王爷,沧海出去玩牌了,您有事叫一声啊。”掉头出去时险些撞在门上。

  瑞成王蹲下看着睡不够的缓归,发现自己忽然也笑不够。

  不过,

  沧海肯定以后都不敢提要儿子了。

  (穿越时空去杀|死一个ky精——pia!忽然发现不ky原来也是救自己啊!不ky就不会被发现从前喜欢过什么智障东西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因为太过智障原本想全部改掉但最后还是输给了懒……)

  第7章 章7

  锦都的夏意欲浓时,瑞成王府的杏子熟了。沿着回廊曲曲折折,铺了一路的青黄。

  顾无方坐在枝头摘杏,递给梯|子上的三公子,分青黄再扔给瑞成王或秦殿主装到筐里。红衣的公子追着提篮捡杏的小孩。回廊内四五女眷围坐在一起,身边放着金杏半满的果篮。红栏上的芍药和栏下的月橘开的正艳。

  九里飘香。

  瑞成王府二少爷自楼城归来,便被影凉循香引到回廊。刚要通禀,瑞成王已经看到两人。

  不知可是半年边关守边的缘故,再回王府,二少爷总是有些不适应。

  天色渐暗时,王府的杏子即将收完。瑞成王勾手叫过慕容尧钧,到了离其他人稍远的廊下。

  “本王的信,你收到了?”瑞成王止住要躬身的尧钧,直接问道。

  “是,总共三封,儿子都仔细读过了。”

  “那就可以了。”瑞成王点头,“信你也看到了,这次本王的寿宴由你安排。”

  慕容尧钧刚要开口,瑞成王摆手止住。身后抛来个杏子,瑞成王看也没看,伸手接住。

  “库里记着往年的流程条目,你可以参考。”他再甩手,又是一枚青杏翻在手心里,“新帝登基,不宜从奢。宜禽鱼为主,少牲畜忌牛马,王府权财不必要在宴席表演。冷库有反季蔬果,检查妥当后再置办。凤栖梧有位师父长刀工,万里楼有一位擅汤品,京城遐迩,且傲气很有。若是邀人就客气些,勤跑几次。”衣袖一卷,又是两枚半熟杏子。

  “宾客名单交给你决定,朝里大员的座次也由你斟酌。有什么不明白就请陆将军顾将军,诸葛沧海他们指点着。皇帝新启了诸多官员,官阶不见高,然绝不可轻慢,仔细打听判断了,再发帖相邀。人情不可为首,亦不能不顾。帖写几种,分送何人?席案几人?关系如何?忌口忌食哪些?家眷是否一并邀来?万里楼南猎场这样的地方消息多,派人打听着。还有不明过来问本王,名单提前十五天拿来过目。”

  瑞成王抓住最后三个青黄杏子,一并扔到怀里拥着,走回去放到筐里。又从秦书画那边拿了两个输的恰好的金杏,扔给尧钧。

  “去吧。”语罢又向着缓归去,“不怕父王接不住么?”

  缓归嘿嘿一乐:“王爷可厉害了!”

  那边秦大殿主郁郁啃了口半黄杏子,酸得眉毛一抖。

  ………………

  杏子黄时雨。

  刚刚摘净了府里几颗杏树,锦都的雨季就到了。

  雨天缓归不爱出门,每日换了干爽衣服抱着手炉窝在塌上发呆,谁陪着便有一搭没一搭说上一会儿,随时可能栽下去又睡上一觉。闷闷得总让瑞成王担心他会长蘑菇出来。

  所幸捱了七八天,终于等到放晴的时候。乍晴天还有些潮意,瑞成王忙拉着缓归出门,到花园转转。只是刚刚到某个临水小亭,缓归就赖着不肯走,歪在美人靠上,捡根树枝搅水。想要拉他起来,就扒着木栏不松手。

  瑞成王没了辙,陪他一块坐着。不多时,影凉捧了两卷案宗来,瑞成王留缓归在亭子,去了书房。

  缓归闲闲搅水,不知不觉又犯了困。手里树枝滑落,浮在水面上打转。半梦半醒间,有人来到他身边坐下。

  不是瑞成王。

  缓归往旁边挪挪。

  那人也跟着他挪。

  缓归一路蹭到亭口柱子边上。

  那人也跟他蹭到边上。

  缓归一歪身子折到地上,伸胳膊蹬腿滚两下过了亭口,顺着木栏爬到另一侧坐子上。

  那人终于不跟着他了。

  三公子阖了半闭的眼。

  “三弟。”那人又开始说话。

  “三弟?”缓归烦得蹬腿。

  “三弟?”手炉被扔到那人脚边。

  “谁?”缓归勉强是坐正了点,看他。

  “我?我是你二哥。”慕容尧钧抱本册子,站在缓归面前。

  “哦。”缓归用脚把手炉夹回来捂着。

  “怎么成了这样?”慕容尧钧叹口气。

  缓归闭眼。

  “你不记得了?那时候我们都只能仰望你才行。若不是你现在的样子,寿宴的打理怕是还轮不上我。”

  缓归重新躺下。

  “也罢也罢。以后你留在府里,二哥一定好好照顾着。”王府二少爷连连摇头,从腰上解下枚佩玉,“这个给三弟你留着玩吧。”他伸手递过去。

  缓归接来的时候没有拿稳,试图补救却不小心把玉环打落到池子里。连忙爬起来,盯着池水看了半天。

  “对不起。”缓归认真道歉。

  “啊,没事儿,就是一块玉。”

  “嗯。”缓归再次躺下努力入睡。

  慕容尧钧被噎得没了词。

  “那,你在这里睡着,二哥先走了。”

  没人应他。

  慕容尧钧起步离开,到入口处石敢当遇到瑞成王。打开册子拿铅笔勾点。

  缓归听到瑞成王声音时便清明了,仰在台子上呆呆看他。半晌慕容尧钧走了后瑞成王向他过来,缓归下了美人靠颠颠儿过去,绕到后面环住瑞成王的腰,脚尖向后挪腾,从腰滑到脚踝,直到整条人趴在地上。

  瑞成王笑了。

  “缓归这样,父王走不动路了啊。”

  缓归听话地松开手,都抓在一侧小腿,这样不耽误行走。

  瑞成王向前走了两步,缓归被带着一路拖过去。

  瑞成王无奈:“不闹了,父王领你回去行了吧。”

  缓归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咯咯咯咯笑了。

  ………………

  锦都的盛夏如期而至。瑞成王府喧嚣的蝉都被粘了去,以防主人的盛宴被它们打扰。

  瑞成王自上午开始收到贺礼,无法赴宴的宾客于宴前将礼箱送达。礼单经由瑞成王过目,不经唱诵便被收起统一抄录。扎红绸的箱匣从院门进进出出。

  “什么呀?”缓归跟着抬箱的仆从摆头。

  “父王庆生,这些是他们送的礼物。缓归能想明白么?”

  缓归摇摇头,问:“什么是庆生?要好久吗?”

  瑞成王笑:“缓归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吗?”

  “他们说是六月初八。”

  “嗯。”瑞成王摸摸缓归的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也是六月初八,父王就是在那一天出生。所以每到六月初八,就叫父王的‘生辰’,是一个很好的日子,所以他们要送礼物。缓归知道什么是礼物么?”

  “知道。无方说过。”缓归点头,蹙起眉,“那…那缓归也要送王爷礼物吗?”

  “你呀?”瑞成王满脸惊讶,“笑一个。”

  缓归照做,舒了眉,弯了眼睛大大地笑。

  “这就算数了。

  缓归怔怔地:“为什么呀?

  “他们送礼物是想让父王开心,缓归只要笑一笑又王就已经很开心了。

  “唔…”缓归努力理解一会儿,“那,那缓归的生辰呢?”

  “嗯?”瑞成王怔了一瞬,听缓归继续点。“缓归的生日是几月呀?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吗?肯定也是个很好的日子!”

  瑞成王静静地听,屋内只有一个孩子欣喜期盼的声。

  “有没有人送缓归礼物呀?无方送了吗?凤鸣送了吗?陌回姐姐送了吗?王爷有没有对缓归笑一笑啊?呀…也肯定笑了,因为缓归现在也很高兴!”

  瑞成王一言不发,缓归停了下来,沉浸在想象里傻傻地笑。

  沉默,轻巧地蔓延。

  “恕儿,”瑞成王涩涩开口,“恕儿的问题有点多。等今天晚上,别人都走了,父王偷偷告诉怒儿,好吗?”

  “好…”缓归点头,一个字拖着长音降了三个调。

  “那恕儿就在这儿等父王,会有人送好吃的来外面有的恕儿都有无方啸岩要是来找恕儿玩就随便去,晚上记着回来就行。”

  “嗯。”

  “那父王出去了,行么?”

  “行!”

  瑞成王笑着和他摆手,轻轻关上门。

  却偏偏像是逃离。

  瑞成王深深吸气。

  他的生辰是腊月十五。

  瑞成王关门的手一滞。

  在不久以前,楼城之战的那一年。

  瑞成王扶着门转身迈步。

  你从来没有陪着他过哪怕一次生日。

  瑞成王一个踉跄。

  也从没在那天对他笑过。

  瑞成王撞在石桌上。

  千刑之刑。

  瑞成王在石桌上抓出裂纹。

  你一直都在骗他。

  瑞成王死死按住额头,挣扎着前行。

  除了这个,没有任何庆生礼物。

  瑞成王一脚提到门槛边缘。

  他是你儿子。

  瑞成王握住沧海伸来的手臂,堪堪没有摔倒。

  他什么都没有。

  瑞成王压住胃部,一阵干呕。

  天旋地转。

  “王爷?王爷?”沧海被他的样子吓到,“您怎么了?怎么了?”

  瑞成王没有回答,一把揪住捧着托盘准备布菜的仆人:“去,给他送去,快去!还有什么,都送去,都送去。”

  仆人慌了:“王爷,您,您说谁?”

  “本王说恕儿!快点,快点给恕儿送去!”

  “啊?王,王爷?”

  影凉焦急:“三公子!”

  “三公子他,他不是早就死了吗?”仆从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影凉夺了托盘,跨进内院。

  “他是我儿子……”瑞成王喃喃。

  沧海忙俯□□子:“王爷,您说什么?”

  “他是我儿子!”瑞成王重复。

  “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原地一个暴哭,请欣赏以下表演《关于抱着稍稍修改一下的打算结果发现根本不好意思读完自己写下的憨批文字这件事》、《那些年故作高深的字缝里全是弱智》)

  第8章 章8

  冠盖满京华。

  青红紫金,自然是塞不满锦都。但当大半都聚集在北城瑞成王府前时,一顶青烟寒轿,当然就少有人会去窥探玄机了。

  木家公子端坐在窄轿中,身侧侍卫小心地为他抚平面具,贴上假鬓。

  “活像个济公。”

  木家公子评价镜中贴了面具的脸。

  他在王府二里外,挨着个十六抬大轿落地。步行到了正门,看了看两棵正骄昂着的香椿,再绕道侧门。便有人来迎,自绿色间取道,直至瑞吉院。经过月亮门后,木家公子刚好对了王府三公子的眼。

  恍若隔世。

  ………………

  “哈哈哈哈哈哈哈恕儿你好可爱呀,他们怎么把你养成这样的?快吃快吃快吃,吃完了再叫一声哥哥还给你更好的!”木家公子抓着缓归的袖子猛摇。

  引他进来的啸岩嘴角抽了抽,手往袖子里一缩,转过去面墙。

  其实最开始不是这样子的。

  这位劳王爷在生辰还要不放心等在内院的木公子,刚到的时候也是先摘面具,再一本正经地见礼,祝寿,问三少爷好。

  只是王爷一走,他便立刻换了样子就是了。

  先是把三少爷按倒在台阶上——原本他们两个是好好坐在那里的,接着开始解衣服挠三少爷痒痒,发现三少爷没感觉后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划耳垂……

  不过从始至终,王府三少爷也只不过是在慢条斯理地啃木公子给他的那块驴打滚。

  “啸岩。”木公子语带笑意。

  陆啸岩咬咬牙,转过去:“皇上。”

  木公子笑:“你看恕儿这个发型怎么样?”

  陆啸岩:“……”

  陆啸岩一直以为,只有那个红扑扑的凤鸣凤公子,才会喜欢拿缓归的碎头发编小麻花。

  所谓为政之道,君君,臣臣。

  啧。

  啸岩甩袖出了院门。

  ………………

  景文新帝看着背他而去的臣子,耸耸肩,动手去解缓归的腰带。

  新帝勤勉,忙于国事,自君临以来未尝出皇城一步。

  慕容尧宽拄腰叹了口气,手指动得更快了些。

  “恕儿呀,恕儿呀,恕儿呀?”

  “……”

  “吃这么多,肚子不会疼吗?”

  “疼……”

  “疼你怎么还要吃呀?”

  “什么是疼?”

  “嗯,疼它就是……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慕容尧宽惊得站起来,“恕儿居然有小肚子了?”

  “你说什么?”房顶上闻声跳下个顾无方,如临大敌。

  “……”慕容尧宽。

  “……”顾无方。

  “狐狸哥哥!”楼缓归。

  “他最近很能吃,”狐狸哥哥慢慢直起身子。进内院来的人都会顺手塞他一口吃的,“能吃又能睡,不长肉就怪了。”

  景文新帝蹙眉:“怎么不向高长?”

  顾无方白眼:“他成年了。”

  景文新帝撇嘴:“太矮。”

  顾无方转过去:“不关我事。”

  景文新帝笑:“那你来做什么?”

  顾无方挑眉:“送点东西,放下就走。”

  语罢转身进了屋子。

  慕容尧宽坐回到缓归身边,手指覆上他圆起来的肚子。

  “恕儿呀,恕儿呀。”他手指一圈圈揉。

  “恕儿呀,恕儿呀。”

  “哎呀,恕儿呀~”

  恍若呓语。

  “恕儿呀……”他看着向院外走去的顾无方,“恕儿为什么要叫他王爷?”

  “王爷。”

  “嗯,对,是说王爷。”手指转了几圈,按在中间,“陌回姑娘也不肯告诉我,你怎么不叫父王?”

  你不是一直想叫么。

  “王爷,王爷不喜欢。”

  “嗯?怎么会?”慕容尧宽惊讶。“怎么个不喜欢法?”

  缓归扭腰。

  尧宽继续转圈。

  “觉得不喜欢。”

  “缓归你叫过吗?”

  “没有。”

  “那怎么知道?”

  “缓归觉得。”

  一本正经。

  慕容尧宽失笑。

  “听哥哥说,今天再看见王爷,缓归叫一声‘父王’试试。”

  “王爷不喜欢。”

  “王爷要是笑了,缓归以后就这么叫。”

  “王爷不喜欢。”

  “就叫一声,叫了哥哥给酱牛肉。行不行?”

  循循善诱。

  “不行。”

  缓归坚决。

  “王爷肯定会笑的。”

  “不。”

  “……”

  “不叫的话哥哥不给你揉肚子了。”

  “……叫。”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恕儿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难怪陌回姑娘说你像小狗狗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恕儿跟哥哥回家吧。”

  “回家了哥哥跟着你叫父王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哦。”

  “哎呀恕儿别这么冷淡哥哥出来一次多不容易呀来来来给你揉揉小肚子哈哈哈哈哈哈”

  ………………

  早早让宾客散去,瑞成王回到内院时,看到的画面就很奇妙了。

  腰带扔的老远,外衣垫在后背下面,上衣叠在一起,明显没有系扣。头发应该是被谁抓过,在耳朵旁边拢成一团。而他惦记着的孩子,此时正躺在台阶上,瞪着满天星星发呆。

  瑞成王吓了一跳。

  缓归瞧见了他,眼神闪了又闪,双唇开了又合,最终没有作声。

  “是不是顾无方来过?”瑞成王发现自己声音有点颤。

  “嗯。”缓归点头。

  瑞成王克制着不去拔剑。

  “缓归,叫缓归。”缓归忽然坐了起来,上衣随着动作打开。

  瑞成王茫然。

  “行吗?”声音平板。

  瑞成王觉着要被他盯出洞来。

  “恕儿?”

  “嗯。”他应,“父王。”

  瑞成王彻彻底底惊了。

  “那小狐狸怎么欺负你了?”瑞成王冲到他面前。

  缓归摇头。

  身子不自觉前倾,瑞成王抓住缓归肩膀:“他真的没欺负你?”

  缓归点头,轻轻抖肩。

  瑞成王小心翼翼减轻了力道:“你刚才叫我‘父王’?”

  缓归点头。

  瑞成王忽然说不出话来。

  缓归望着他,安静坐着,半晌忽然出声。

  “王爷是不是不高兴。”

  他声音很轻,瑞成王连忙否认:“不会不会,父王很高兴,非常高兴,真的,非常非常,太高兴了。”

  高兴到以为是错听。

  “恕儿,”看着他投过来的目光,瑞成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恕儿能不能,再叫一声?”

  “能。”缓归点头,然后沉默。

  那倒是叫啊。瑞成王无奈。

  “想睡觉。”缓归认真道。

  “……”

  “走吧。”瑞成王再殷切也无法。顺势捞起缓归,要走去床边。

  “恕儿,”瑞成王皱眉,“你喝酒了?”

  原以为是顾无方带过来的酒气,沾在缓归身上,他便没在意。抱起来缓归后才发现,那气味分明随着缓归鼻息,时浓时淡。

  宴席上宾客均把酒,瑞成王自己也是满身酒气,以至最初没有分辨出来。

  “嗯。”缓归继续点头。

  瑞成王叹气:“说过不许你喝酒。”

  缓归低头。

  瑞成王心软:“算了,没喝太多应该没问题吧……哪来的酒?”

  “桌子。”缓归答。

  瑞成王想起,今儿让人送菜时,他要求的是“别人有的三公子都要有”。

  看来那酒,也是因为别人都有了。

  瑞成王把缓归放在床上,摸摸他的额头。

  有点凉。

  “先别睡,”看着缓归半闭的眼,瑞成王忙道,“在外面躺多久了?也不知道凉?一会喝点热水,洗漱完了再睡。”

  “不,不的,不洗,不洗。”缓归急得蹬腿打滚,“睡觉,睡觉,睡觉……”

  “哦哦哦哦不洗不洗不洗,喝完水就睡觉,行不行行不行?”瑞成王连忙哄孩子。

  缓归才安心接过瑞成王递过来的水杯,闭眼睛,喝完,倒下,拉被子。

  瑞成王总觉着不适应,他回来之后看到的缓归好像一直都有点奇怪。

  具体是怎么回事?瑞成王看看神速睡着的缓归。

  还是等明天早上再问吧。

  瑞成王这样想。

  只是有些事,

  却不麻烦他等着。

  (甘霖凉这么中二沙包的台词我以前究竟在想什么啊啊啊太羞耻了QAQ,而且最糟糕的事自己居然没有什么改进的想法好想原地起飞突破大气层与太阳肩并肩旋转跳跃化为宇宙的一粒尘埃啊啊啊啊嗄)

  第9章 章9

  缓归今天很奇怪。

  瑞成王坐在床头想。

  不过也挺可爱的。

  瑞成王拎起袖子,凑到鼻子边闻了闻。

  咳。

  身上一定也是酒臭,他正应该洗个澡。

  瞥了眼睡的正香的缓归,瑞成王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缓归今儿喝了酒,还不知道究竟会如何,要是迷糊着起来看不见他,不定要出什么事情……还是简单拿热水冲一下算了。

  瑞成王心想着,走去了院中。

  六月初八,晚夏近秋,莲花将盛。有薄露,上弦月。

  应该请文萝来,一起看看。瑞成王猛地回头看卧房……反正孩子也睡着了……

  若是醒了,他也就在门前院子中,估摸着没什么问题。

  他起身去冲澡,吩咐了小厮备瓜果茶点,以邀夫人赏月。

  毕竟月色未老。

  ………………

  夫人小半时辰后收拾整待,应邀而来时,院中石桌茶果逸香,月色正好,独不见王爷人影。

  静坐片刻后,夫人起身,叩响了卧房门。得应后推门而入。

  “这是怎么了?”夫人大惊。

  她能看到的,是瑞成王被紧紧抓住的衣角,抓住衣角的那只指节青白的手,手的主人狠狠皱着的眉,和浮在面上的,那层细密、逐渐成滴的冷汗。

  “文萝,”瑞成王侧头,“有没有什么问题,一直想要问问他的?”

  “现在问,他会说实话。”

  郁文萝不解。

  瑞成王小心向后收被缓归抓住的衣角,换得他眉角缩得更紧。

  “恕儿。”瑞成王停下动作叫他。

  毫无动静。

  瑞成王完全不在乎他的反应,继续开口。

  “你娘亲总是怨父王,怨是父王先找到你。至于这几个月恕儿只粘着父王一个,什么娘亲呀,什么师父师兄,都当不认得。”

  “那恕儿说说,为什么回来之后要一直缠着父王。”

  郁文萝听得莫名,难以控制地紧张。她看得到,看得到缓归慢慢睁开眼,眉心挤出的皱褶慢慢平和,只残留些许印记。

  “王爷不要我。”他答。

  瑞成王笑:“若是本王不要你,留你在王府做什么?”

  缓归摇头:“王爷以后会不要我。”

  “你怎么知道?”瑞成王问。

  缓归直直看他,目光毫无波澜:“因为以前也是。”

  “你知道本王会不要你,怎么还凑过来?”

  缓归:“忍不住。”

  “怎么不亲近娘亲?”瑞成王继续问。

  郁文萝悄悄吸气。

  “郁夫人会生气。”

  “你回来到现在,娘亲生气过?”

  “没有。”

  “又怎么觉得娘亲会生气?”

  “夫人恨我。”

  郁文萝别过头。

  瑞成王注意到她动作,换了问题方向。

  “为什么一直缠着本王?”

  “王爷没办法扔我。”

  嗯,倒是聪明。

  “不叫父王?”

  “王爷会生气。”

  “本王生气会如何?”

  缓归没有任何迟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

  瑞成王问不再出话。

  “哦。”

  ……

  “恕儿出了什么事?”长久沉默,郁文萝坐到瑞成王身侧的凳上。

  “我今天没在他身边,吩咐着送菜时,忘了嘱咐去酒。”瑞成王道,“缓归便喝了。”

  “陌回叮咛过。”郁文萝道。

  “我刚差人问过,”瑞成王道,“陌回告诉我,他可能会做噩梦,也可能说胡话,顺着他随便哄着说点什么就好。”

  “趁虚而入问问题也完全可以,他这时候会说实话,大实话。”

  “这是陌回原话,她明天会来王府。”

  郁文萝不语。

  听起来真是不负责任呀。

  她望向瑞成王凝视缓归的侧脸,片刻,起身,取了放在衣柜上的酒壶来,细嗅无误后,慢慢斟满两杯。

  瑞成王闻香回头,取了杯酒,与夫人示意,尽杯。

  “草药味道有点重。”郁文萝抿嘴。

  “嗯。”瑞成王赞同。

  “守整晚么?”郁文萝问。

  “自然。”瑞成王答。

  “你本可是邀我来赏月的。”

  “抱歉。”瑞成王望着夫人。半晌,空着的那只手高高扬起,一巴掌拍在缓归身上。

  郁文萝震得站起身:“你做什么?”

  瑞成王皱眉:“都怪他。”

  “……”郁文萝复坐下,“怎么和那群孩子学一个样子。”

  “你不是受用了么?”瑞成王笑。

  “也是。”郁文萝随他笑。

  不知是梦是醒的缓归抿嘴,哼哼,被虐。

  _(:з」∠)_

  瑞成王本以为,不过是守缓归一晚,按陌回意思,也不必过于担心。

  何况有酒有肴有夫人,如此良夜。

  岂可多得。

  瑞成王爷本是这样想着。

  直到五更过,寅时将半,天已明朗。瑞成王被缓归攥木的那只手上,传来骤然加大的力道。

  辰时末陌回到瑞成王府时,缓归身下的床被已经层层浸湿。

  陌回茫然。

  “喝点酒罢了,怎么会毒发呢?”

  (好了吐槽役已经弹尽粮绝只剩下脚趾还因为尴尬而施工不断)

  第10章 章10

  “父王……”

  瑞成王闻声回头,缓归正蹲在凳子上看仆人在床边忙碌。

  “为啥要换被子呀?”缓归托腮,“这个,这个上面有小鹿,不想换。”

  瑞成王挠挠额角,因为它湿了呀。

  “被褥要经常换,经常洗。洗完了,就把有小鹿那个给你换回来。”瑞成王教育儿子,“无方照顾你时候不也是么?”

  “哦。”缓归点头,等到仆人整理完出门,搬着凳子走到床边,伸手比了比,大惊失色:“这么大!”

  瑞成王心说还不是因为你睡觉不老实。

  缓归表情转为愁楚,垂头丧气:“那,那我睡哪呀?”他爬上床,让开被子,侧着身挤到墙边上,凄凄惨惨。

  瑞成王奇了:“你睡被子下面呀!”

  缓归眨眨眼,想了好久忽然明白。眼睛一亮,打开叠得整齐的被子,从头钻到尾,从未钻到顶,来来回|回。

  突然兴奋。

  瑞成王捋捋胡子。

  中毒是中毒,怎么还傻了。

  劳陌回提醒,瑞成王爷想起了一个古老的设定。

  “缓归。”瑞成王唤他,“如果,父王是说如果,如果一年之后,缓归会……”

  啊。瑞成王心底叹气。问这个做什么,他又不懂。

  缓归瞪大眼:“一年?”

  “父王为什么大家总是说‘年’‘年’‘年’?”

  “大年夜、过年,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个年六个年……年糕、年夜饭,粘豆包粘牙糖?”

  “……”

  瑞成王低头看他。

  所以说,问这个做什么,他又不懂。

  ………………

  缓归身有奇毒。

  千魄阵摄人心魂,亦因巫毒作祟。虽然霸道,却并不难解。

  为何不解?瑞成王问。

  巫毒诡秘,上感天灵,下托蛊毒,可压制体内其他奇毒。一旦被解开,譬如蚀心之毒,便会不受抑制,肆虐无忌。

  蚀心之毒……唯冰堇……

  唯冰堇可解。

  瑞成王沉默,听陌回继续说明。

  此外,解了巫毒,过往的事,他都能拾起来……也或许会包括一些原本忘了的。而失魂这半年的经历,可能记得,但更可能遗忘。

  都能拾起。瑞成王暗想。自然不会漏过昨日那句挫骨扬灰。

  既然失魂,他昨日如何记起?

  有酒则可以暂且压制,若以文莱一草药入酒,效力更甚。

  ………

  “父王,父王!”缓归扯着衣摆晃荡。

  瑞成王回神。

  “父王我困了!”

  “困了?”

  “嗯。”

  “你可是睡一天了!”瑞成王脱口而出。

  从昨晚到今天下午。

  “……那,那我不用父王陪也行……”缓归怯怯松开手,“诸葛叔叔……”

  瑞成王看着沧海乐呵呵过来,嘴角抽搐。

  “不用本王陪着?”

  “……嗯……”缓归嗫嚅。

  “不怕本王扔你了?”

  “……”

  “走吧。”瑞成王拽着缓归衣领,拖到床上,看他自己拖拖拉拉踢鞋,解扣,吸鼻子……

  瑞成王看得发累,到头还是忍不住伸手帮忙。

  怎么就成了保姆命。

  离朝战神暗自琢磨,不解。

  还是尽早寻到冰堇为好。

  ……

  冰堇虽名贵,却也非天下独一,朝廷、听雨阁和冰寒殿多方协同,总该……也许还来得及。

  这十年一遇的奇药,像是一道诅咒,由二十年前的他亲手种下。

  瑞成王坐在床边回想,看着缓归,不自由继续出神。

  若是服下冰堇,缓归便不是现今样子。

  瑞成王想起那名满京华的听雨阁阁主,传言中的,白衣翩翩,一笑暖江南。

  其实吧,有个这样的儿子当然好,公子志再添添花,瑞成王府门前完全可以再开个丝帕市,再摆几个小摊卖小吃,馄饨麻花汤面羊杂面。

  什么?景岚王爷府前要开小吃街了?瑞成王来了气,对着床头一掌拍下去。

  梦中的缓归狠狠一哆嗦。

  还是算了。瑞成王哄着孩子想。陌回该不愿意嫁过来了。

  可堂堂郡主也不能许了痴儿,之前三公子明明聪明得打紧儿。

  啧,都是外面传的,都是没见过他笨时候,都是假的,假的。

  他在温泉里台阶都找不到的时候是没人看着。瑞成王想来便好笑。过两天带他泡池子好了。

  瑞成王想啊想。

  想起这个傻掉的缓归到池子就会激动,上下扑腾闹个没边儿。抱出来的时候没了水浮着,胳膊腿像挂了秤砣似的不肯抬起来。

  以前的缓归可不是,虽然以前他碰水也傻。不是晕乎乎睡过去,就是吓得不敢动弹。

  瑞成王搓搓下巴,不小心揉掉几根胡子。

  他带缓归泡澡的时候,缓归在水里到处窜,身后那长长长长的头发呀,就跟在后面漂一圈,一圈,又一圈。

  缓归以前头发可是不留长的,有点发黄的黑头发拿布带子高高一扎,辫子尾巴剪的很齐,刚刚过后颈一寸半。为什不留长来着?哦对,那时候动不动就被罚,长了容易被鞭子绞了去。

  后来上了战场,没留神怎么就留长了。照这样,好像只有刚被小辈捡回来时候修了修。

  两三年了,现在解开都过尾巴骨了,在温泉里面从头顺到尾,就像一从小草。

  瑞成王想起,年少时看过的话本中,有一人名小树,软绵绵的名字,支配长安的阴影。他少时想啊,终归是话本,才会有父母给儿子取这么软的名,哪配得上日后手中的三尺青锋?

  可他后来知道了,当一个孩子,从还没有小腿长膝盖高的、口水鼻涕总是淌到一块的小东西,一点一点冒上来,超过他的膝盖超过胯骨,超过他的腰他的肩,玉树临风璞玉浑金,带着长安的花柳风流,带着长安的刀剑清光走过来时,他就是自己种下的,亲手种下的小树,长大的样子。

  那真是好。他想。

  可惜他陪过了尧锐尧钧,瑶纤瑶纯,尧宽也看着长过了,缺了的,独独是一个尧……楼恕。

  独独少他一个。

  啊。

  可楼恕,楼恕啊,他怎么又能是小树呢?应该是胡杨吧,那东西按塞外马头琴唱的,不死不倒。

  对了,现在西然文莱都归顺了,离朝的塞外也不是塞外了。胡杨也是终归会朽的。

  都是一样的。

  已经朽了的胡杨,又怎么会记着长起来的那一千年。

  瑞成王缓缓吸气,轻轻把衣角从缓归手底下抽出来,准备出去转转。在门口碰上了巴巴等着的沧海,不由得一乐。

  “沧海啊。”

  “哎,王爷。”

  “你说他现在怎么这么喜欢睡觉?”

  “多睡还不好?小孩子都是睡觉时候长个儿。”

  “你贫,也不看他多大了,还长。”

  不过是有点矮。瑞成王琢磨。几年前和宽儿还是比肩而立,怎么现在看就矮了一截呢?

  “三公子现在可是不大,”沧海想想,“三四岁吧,五岁嫌多。”

  “正该长着。”

  “现在和个孩子似的,”瑞成王活动肩膀,“可他长大是什么样子,咱们都知道了。”

  (我这一剑下去能砍死三十个敏感词创造者。吃货这个设定真的是既OOC又烂大街还傻白甜。啊!am a five)

  第11章 章11

  浮槎街这个名字,不知道是谁最先叫的,不知道是谁最先传的,不知道是谁,最先写在锦都图册上的。

  浮槎小舟,通天芦苇。浮槎书院的生员能举步青云,浮槎红楼的姑娘更教人转瞬成仙。

  不过浮槎楼这个名字,倒不是按着街名取的。

  八月天河开,浮槎登天来。

  即便是到了牵牛宿近旁,也不敢久留,生怕他来时路锁,再回不去人间凡尘。

  你看咯,通天船还是要落地的。

  所以浮槎楼的故事,说穿了,只不过是不得偿的通天野心罢了。

  据说浮槎楼主人,是这样介绍给陌回郡主听的。

  不过放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