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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是师父,师兄,师叔都可。
一万年前被我甩了的未婚夫追来了,一把火将我烧成三岁小娃娃。
天界众仙官:“这位是?”
未婚夫脸不红心不跳:“我孙女。”
《四海朝凰》
司幽乡是个穷乡僻壤。凡人没几个,精怪却横行。
我是这里的土地。
这一日,司幽乡山河震动,远远瞧见一犬一鼠正在斗殴。
我赶紧通知乡里的精怪闭门不出。
这动静,天界自会派大神下来处理。乡野精怪去围观,只配当炮灰。
大神很快来了,我觉得有些眼熟。
长身玉立,英姿飒爽,三两招便制服了下凡私斗的哮天犬和白鼠精。
果然是他,一万年前被我甩了的未婚夫,凤神楚凤。
但他现在应该认不出我吧……毕竟我重生了。
一万年前,我毁了和楚凤的婚约,焚了自己的元神补天。
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最后一丝元神留存下来,依凭在人间一株珙桐树中。
那珙桐树也是有灵的,过了九千六百年,我那一点残存的元神,居然也修成了人形。
不过因为元神残缺,我只能化形成七八岁模样的小娃娃。
仗着这点,我笑眯眯地出来迎接,奶声奶气道:“凤神大人,牛逼。”
楚凤一愣:“你认识我?”
我一个趔趄,大意了!
我拍马屁不眨眼:“天上地下,谁人不知凤神大人的丰姿!连我这小小土地,也如雷贯耳!”
楚凤一手擒狗,一手擒鼠,活像人间带家禽回娘家的小媳妇。
就是脸有点臭。
臭脸小媳妇细细盯着我,良久才道:“土地婆有些眼熟。”
我心下一惊,装模做样道:“阿巴阿巴,天上有和我同龄的小神?”
正在这时,他手中的白鼠精忽然咬断了被拎着的尾巴,朝我冲了过来!
但白鼠精还未到我近前,一道火焰便淹没了它。
白鼠精刹不住车,带着那簇火焰扑到了我身上。
我元神残缺,哪里能承受楚凤的涅槃之火?
待我回过神来,我的模样更年幼了。
我花了九千多年,好不容易修成七八岁的娃娃,如今,直接退回了三岁!
口中还缺了颗牙。
我悲从中来,咧嘴哭了。
司幽乡响彻着我漏风的哭声。
楚凤说,要带我去天界休养。
这哪儿成?我好不容易死过一回,才离开天界,让我回去,我宁愿门牙漏风。
我说:“我放不下司幽乡的子民。”
楚凤眼睛一眯,扫了一眼我身后跟出来的花精、草精、虫精。
这帮精怪纷纷伏倒在地:“土地婆放心去吧,反正你在本乡也没起什么作用。”
我面上一哂,又道:“三岁挺好,年轻。”
楚凤:“土地婆既是因为我损了修为,这天界,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哟呵,一万年不见,变霸道了。
我:“我不会飞。”
楚凤:“我带你。”
我想了想,故意说:“除非凤神大人带我上天的的时候,顺便让我玩荡秋千。”
楚凤:“你是说,我在上面飞,腰间缠绳子,绳子下面吊着……你?”
我点点头:“嗯,空中秋千,是不是很刺激?”
楚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画面太美,他有点不敢想。
半晌,他咬咬牙:“行!”
?凤神大人,你不要面子的吗?
盛情难却,我只好跟着楚凤上了天。绝不是想玩空中荡秋千。
到了天界,我痛苦地蹲在南天门口。
楚凤:“?”
我:“不好意思,我晕秋千。”
楚凤脸上一黑:“人菜瘾大?”单手将我拎起来抱进怀里。
没走两步,我又在他肩头捂着嘴:“别晃!呕!”
楚凤停下脚步,改为施法向前滑行。
确实安稳多了。我抱着他的脖子,小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
天界盛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凤神,像鬼一样在天街飘。怀里还抱了个从人间带来的小丫头,修为不过二百年,模样不过三四岁。
仙官甲:“不是都说凤神注孤生,怎生连女儿都有了?”
仙官乙:“他独守空房一万年,怎可能这二百年才有女儿?必然不是女儿,是孙女!重孙女!指不定早已经四世同堂了!”
仙官丙摸着下巴:“不对啊?当年凰神退了他的婚,嫁了魔尊施无量,据说凤神受尽折辱,从此谈女色变,他一个人,也能生小娃娃?”
甲乙二人忙不迭道:“嘘——有些人可不兴提啊!”
凤神抱着我出现,可不是我们听墙角,实在是你们八卦的声音太大了。
楚凤罚聚众闲聊的仙官各损二百年修为,仙官丙罪加一等,即日起去北冥给鲲洗背。
阿丙嘴上一万个不服:“嘶,脸黑心狠。”
我抢答:“他脸不黑啊,白得很呢,而且很滑很好摸。”
众仙官:“小娃娃快闭嘴!凤神最恨说他皮相好!你那点修为不想要了吗?”
楚凤摸了摸我的头:“继续说,我爱听。”
众仙官:“???”
我得意地瞄了众仙官一眼:看到没,拍马屁还得是童言无忌!
仙官们说的凰神就是我。
我不止死过,我还嫁过人,嫁的还是与天界势不两立的魔尊。
没办法,谁让我破壳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是施无量惊为天人的脸呢?
天上地下,都知道凤凰是鸟神。
雄为凤,雌为凰,凤、凰共舞,一起涅槃,能解三界六道一切忧患。
我和楚凤还未破壳,天帝便为我们订亲。我们是天命造出来的一对,职责是护这天下安宁。
但我却从不信天命。
所以我选择嫁给一见钟情的魔尊,而非天定良缘、在破壳前从未“见面”的凤神。
所以一万年前天穹又出现漏洞,天帝亲自潜入夫家来找我,劝我休了魔尊,和楚凤一起涅槃补天时,我冷冷一笑:“休了施无量,可以。但补天,我一个人足够了。”
而且我也这么做了。
那一日三界因我一人风云变幻,施无量赶到天境边时,我已经魂飞魄散。
而楚凤从头至尾,从未现身。
据司幽乡的精怪绘声绘色地和我八卦,当日施无量红着眼捏碎了手上的休书,把气都撒到了楚凤的身上,从此仙魔一有纷争,他便誓取楚凤这“缩头乌龟”的首级。
楚凤大约也是受不得这侮辱,次次都应战,两人战了一万年,生生把楚凤这个天界第一文官,逼成了天界第一战神。
现在回忆起来,我依然觉得当年的自己,真的头铁。
而当年的楚凤,也实在无辜。
无辜的凤神大人带我去他的凤神殿,偌大的殿中只有一个少年仙侍。
仙侍思呦见到我,好奇问道:“凤神殿下,这位是?”
楚凤:“我孙女。”
我:“?”
思呦:“??”
楚凤抱我去殿后的汤池。池水色如泥浆,怪味冲天。
我捂住口鼻:“这是什么?”
楚凤的下半张脸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布,声音闷闷的:“我踏遍三千座仙山,寻来三千种仙草熬制的……定神汤。”
我哆哆嗦嗦地问:“这、这一大池子……用来喝?”
楚凤怪异地瞥了我一眼:“你法力低微,又着了涅槃火,才会晕秋千。用这池水泡一泡,可助你定元安神,恢复修为。”
哦,不是用来喝啊,我安心了一点……才怪!
这玩意儿泡澡也不行啊!!!
旁边种了几株桃树,我看着树顶几个绿油油的蟠桃:“不如咱还是食补吧?”
楚凤:“这桃未熟,你不能吃。”
楚凤的眼神定定地落在我身上,而我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乌漆嘛黑的池水上。
半晌,我做了最后一番挣扎:“凤神大人,你别看我模样幼齿,好歹是二百岁的黄花大闺女。”
楚凤:“嗯?”
我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你要看着我光屁股跳进去?”
楚凤一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白得透明的耳朵霎时红透了。
他果然像仙官说的一样谈女色变,连幼女都怕——玩儿得挺变态啊。
我开始解衣带。
楚凤匆匆撇过脸去。
我扒开衣领。
楚凤一个箭步绕到了山石后面。
我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慢悠悠地把衣服穿上,又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司幽乡的特产:一个南瓜,“扑通”一声扔进了水里。
我捏着鼻子假装:“噫!这水可真臭咧……”又掏出一根黄瓜,把池水搅得“哗啦”响。
山石后面,思呦问道:“殿下,您不进去泡吗?”
楚凤:“今日暂且算了,这汤水……本也不是为我而设。”
思呦却是急了:“殿下,您身上的伤需得泡这药汤才好,这池水只有每日的黄昏时分药效最强,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岂不是一年后才能泡了?”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我翻了个白眼,冲山石后头大声说道:“爷爷,您这就见外了不是?一起泡呗……”
山石后面寂静无声,半晌,才听思呦说道:“小殿下且慢慢泡着,我随殿下回大厅等候。”
确认了两人都已离开,我放下黄瓜,看向头顶的蟠桃。
恢复法力的方法有很多,傻子才会去泡黑泥汤。
我爬到树顶,伸手去摘桃子,不经意间瞥见了旁边山石上,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在仙气飘飘的凤神殿,那洞口阴气森森。
好奇心驱使我爬进洞口,入目所见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想不到天界居然有如此恶毒的法阵,浓烈的恨意盘绕着一排锈迹斑斑的铁架子。
铁架子上放的是一堆破烂——脏污的凤冠、沾血的羽毛、折断的步摇。
我踩到了什么,捡起来一看,是一个印玺,上面有乱刀削过的划痕。
深深浅浅的刀痕上,依稀能辨认出两个字:离凰。
这是我前世的名字。
我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些,全是我的“遗物”。
——只不过被人粗暴地毁坏了。
一万年前。
楚凤一千岁时,我还是一颗秃头蛋。
——上古时期,天崩地裂,女娲将元神淬炼成五色石补天。
可惜她补的天,像个豆腐渣工程:每一万年必得破一次。
天柱塌了,天穹破了,天界诸神都摆烂了。
破解之法,在于女娲留下的两枚五色石卵。
每次天劫将至,石卵便生出一对凤凰鸟神。
他们结为夫妻,共舞涅槃,此后天柱归位,天穹修复。
石卵则恢复如初,等待下一对凤凰的降生。
人们说,凤和凰,是女娲留给三界的制胜法宝,凤凰们超脱天命,随着女娲娘娘,去了更高的一重天。
我和楚凤,不知已是第几代凤、凰了。
只不过,楚凤早产,而我晚生。
老天帝急得吹胡子,带了一群神仙围着我。
观音娘娘专管生孕之事,被她看一眼,男人都得生孩子,却看不透凰鸟为何迟迟不破壳。
老天帝:“眼看天劫又到,只有凤神,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凉拌!
彼时我在蛋里,蛋在楚凤怀里。
我翻了个身,觉得委实舒服,叫我出去,我宁愿自杀。
楚凤向前一步,言语青涩:“老师不用担心,她只是……”
“嘶。”楚凤话没说完,皱了皱眉。
老天帝忙道:“乖徒儿,怎么了?”
怎么了?他被我的蛋壳烫了一下!
楚凤摇摇头:“咬到舌头了。”
老天帝:“徒儿这是上火了呀!近日吃了什么?用了什么?睡得可好?”
一旁的太上老君狗腿地道:“我着人给凤神大人送点金银花神丹来。”
老天帝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问楚凤:“她只是怎么了?”
我用发烫的蛋壳警告他,男人不能碎嘴子。
楚凤伸出去的腿又退了回来:“她只是灵识生得晚,必不会误事的。”
这话老天帝听了无数次,却还是温和笑道:“乖徒儿说得对。”
送走了老天帝一行,楚凤问我:“为何要假装没灵识?”
我:“逗他们玩儿!”
楚凤无语:“乐趣何在?”
我蛋壳一冷:“你觉得观音如何?”
楚凤想了想:“普渡众生,慈悲为怀。”
我:“那日我听见她让金童去偷拿其他上神的供奉呢。”
楚凤愣住了:“你没听错?”
“凤神殿下,你在怀疑我的专业?”
没错,我是个“偷听”专业户。
我和楚凤本是同时从石卵中生出灵识。楚凤很快便破了壳,我偏偏在蛋里窝了一千年。
起初只是因为懒,后来,是因为我发现了石卵的一个妙处:
女娲用五色石补天,石卵是五色石所化。所以石卵和天界疆土,是灵脉相连的。
借着这个,我的灵识可以神游天界,听见天界每一位上神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反而是楚凤,因为早早破壳,切断了和石卵的灵脉,什么也听不见。
楚凤听了我的“爆料”,沉吟一会儿:“许是,有什么急用……”
我冷冷一笑:“能有什么急用?她嫌自己的神殿不够大,想扩建一番呢!她还说,那些神仙供奉多得是,偷拿一点也发现不了。听听,这是天界上神说的话?”
楚凤一时语塞:“这,和你不愿破壳有何关系?”
我答非所问:“你觉得太上老君如何?”
楚凤:“仙风道骨,炼丹好手。”
我:“他在给太白金星炼的丹里,下了别的药。”
楚凤声音一冷:“什么药?”
“倒也不是什么毒药,就是一些助眠的灵药,所以天帝每次给太白金星什么重要的差事,太白金星就会睡死过去,这差事便会落到老君头上。”我语带讥讽,“一山不容二虎,天界不容二老哦!”
楚凤:“……”
我又问:“你觉得天帝如何?”
楚凤嗓音发紧:“老师又……怎么了?”
我:“前几日,有个刚飞升的小仙女,偷偷爬了他的床!天帝‘嘿嘿嘿’笑得特别猥琐……”
楚凤倒吸一口气,生怕我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来:“别说了!”
我:“……‘嘿嘿’笑着拒绝了那仙女,然后重重罚了她!”
楚凤咬牙:“离凰!”
楚凤将我高高举起,用力放下,似乎要将我砸碎。
我毫不惧怕,接着说:“童叟无欺,他就是那么笑的!他外号‘天界第一笑面虎’,虚情假意,两面三刀!你以为他嘘寒问暖是把你当宝贝徒弟?不过是有求于你!”
我被楚凤轻轻放在地上,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我冷冷一笑:“你看,这天上净是我看不上的人,我为何要出来?又为何要让他们安心?”
楚凤不再理会我,自顾自地坐下来翻开书页。
又来了。
天帝是个笑面老学究,把楚凤也培养成了个书呆。
我向他的方向滚了一滚,挨他近了一点,没话找话道:“你看天边的星,亮不亮?”
楚凤头也不抬:“亮。是斗姆元君每日擦亮的,你看不上的上神之一。”
我被他噎了一蛋壳:“呃,这天界,我也不是人人都看不上……”
楚凤敷衍地应道:“还有你看得上的?”
“有啊!”我滚到楚凤身边,“就你一个,你温文儒雅、至情至信、才貌双全、秒杀诸神,我看不上你也不行啊!”
“嗯咳!”楚凤不自然地咳嗽了起来,我感到他的体温升高了。
我用蛋壳蹭了蹭他的手背:“你放心,天劫来了,我立马破壳和你成亲涅槃。我不过是逗逗他们,这帮上神道貌岸然,被天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着实有趣。”
楚凤无奈地抚上我的蛋壳:“唔。”语气比刚刚温柔许多。
他的手很暖,也是我迟迟不破壳的一个原因。
楚凤取出来什么东西,放在我的面前:“喏,给你的。”
我滚过去,挨得极近,才隔着蛋壳看清是一个印玺,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这是何物?”
楚凤:“今日天帝任命我为天界的宰相,赐了一个印玺。我想着,等你破壳以后,保不准也要在天帝殿当差一段时日,就顺便给你也讨了一个。”
哦,我兴趣缺缺地滚到一边。
过一会儿,我的眼前又多了一样东西。
楚凤的话音里带着笑意:“还有这个。”
“你就不能一起给我?”我愤愤地道,又止不住好奇地滚过去,艰难地看清是一朵……
“蘑菇?”那东西比我的石卵大不了多小,头大身子小地立在地上,晃晃悠悠的伞盖下,落下零星的光点。
“你才是蘑菇,你全家都蘑菇!”
——我去,蘑菇说话了!
我在楚凤的笑声里,往后滚了老远。
楚凤:“这是三界交界处,走失的一株灵芝。我明日随老师去天界边境勘察天柱,一去好几日,留她陪着你。”
“就这?”我嗤之以鼻,“你不如带我去天境边耍耍。”
楚凤:“石卵和天界灵脉相连,你离了天界,恐怕不妥。不如你现在破壳,明日就能一起去了。”
呸,又想骗我破壳。
我滚到小蘑菇旁边,直接装死去了。
接下来的好几日,楚凤果然不在。凤凰巢里,却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天界水土好,那蘑菇精,直接成人形了!
蘑菇精三岁小女孩的模样,脑子却不堪大用,见到我,居然大喊“妖怪”。
我是上天入地唯一一颗凰鸟蛋!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
楚凤回来的时候,我正和她扭打成一团。
楚凤好不容易将我们拉开,小丫头像个没骨头的攀附在他身上,笑得极其猖狂:
“这个,好看,驾!”
我本来蛋壳都快气碎了,听到这却笑了,对楚凤说:“她把你当马骑呢!”
楚凤叹了一口气,想把那小丫头撕下来。
小丫头却死死抱着:“喜欢,驾,洞房!……”
我滚过去一点,问道:“她说的,是驾,还是……嫁?”
楚凤:“……”
事实证明,色胚是天生的,不分年龄。
楚凤说,这小灵芝长得乖巧可爱,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我破壳了见到,也一定会喜欢。
我不是,我没有,不可能。
楚凤又说,该给她取个名字,于是将自己的“凤”字给她,称呼她“凤芝儿”。
我不乐意了:“为何要和你姓,不能和我姓?”
楚凤:“也行,那凰芝儿。”
我恨不能啐一口蛋清:“她也配!”
楚凤:“……”
蘑菇精成日里嚷嚷着“嫁、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楚凤身上。
楚凤一出门,蘑菇精就抓着不放:“相公,不要走,亲亲。”
真是天赋异禀,啥也不会说,喊“相公”倒是麻溜。
楚凤被缠得没法子,只好向我求助。
我直接骂她不要脸,这是我相公!
蘑菇精奶凶奶凶的:“你,没有脸,妖怪!”
我冷冷一笑:“你有脸。你有胸吗?有屁股吗?鸾族那个皇女朱媚,号称‘天界第一媚’,做梦都想嫁楚凤,还不是被我治得服服帖帖,你连她都不如,凭什么跟我抢?!”
蘑菇精站起来,挺着个娃娃肚:“胸,有!”
趁着我们讨论胸和屁股的当儿,楚凤悄无声息地滚了。
等蘑菇精发现“相公”跑了,她哭得多大声,我就笑得多大声。
这不比偷听诸神那点鸡鸣狗盗的八卦,有趣多了。
我有灵识以来,还从没这么快活过。
更快活的,是带着蘑菇精偷偷出巢。
以前我出巢,都是靠神游,见她百无聊赖,忽而就生了带她出门的心思。
反正楚凤不在,我也无聊得紧。
于是我一溜儿滚到她的跨下,将她驮起来就往外走。
蘑菇精起先还害怕,出了巢却比我还欢。
这天界,还没有比我更熟的,我带她绕开所有耳目,去蟠桃园摘蟠桃,又去司珍房顺走了最好看的珠串和步摇。
老早就想这么干了,但我只是一颗蛋,拿了也没用。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有人替我吃、替我用。
玩得累了,我们随意找了朵浮云躺了下来。
蘑菇精活泼好动,一点也闲不住。
她忽而把我抓住,取出不知从哪儿顺的毛笔,十分认真地在我蛋壳上涂涂画画,又忙前忙后地鼓捣。
半晌过去,她忽然拍掌大笑:“脸,好看!”
我莫名其妙,现下所在的正是一片雨云,软绵绵的云上有一摊清亮的积水。
我滚过去,凑近倒影,看清楚了蛋壳上歪歪扭扭的五官:
眼睛一大一小,蒜头鼻,嘴巴歪斜。
更精彩的是,我蛋壳顶端长了珠串做的头发,还插了步摇。
蘑菇精:“喜欢,嫁!”
什么?这也要嫁?我不可思议地看向蘑菇精,所以……她不是看上了楚凤的美色,而是有脸就嫁?
蘑菇精扑上来,使劲儿在我蛋壳上蹭啊蹭,纵使我是一颗蛋,也快要窒息了。
也是在这时,我听见了老天帝的声音。
“要见你,真是不容易。”
我一下竖起了耳朵,老天帝和骈头见面呢??
我对着蘑菇精“嘘”了一声,大抵是我有脸了,在她心中地位不一般了,她居然听话地捂住了嘴。
我搜寻了一番,发现老天帝在不远处的另一朵浮云之上,他身边站着的人的气息,我从未在天界感受过。
天界疆土集日月精华,在这里,没有一个神会有那样的气息。
苍老、灰败、暮气沉沉。
那人说话了,是一个清冷的男声:“三百万年了,天地都不知换过几轮了,你还要如此苟活吗?”
老天帝的骈头是男的?!
——不对,老天帝三百万岁?据我所知,这天界还没有超过三十万岁的神仙,三百万岁不就是老妖怪?
我正要凑过去偷听,却感到蛋壳下的云层忽然一冷,“哗啦”一声,积雨全部降落人间。
遥远的天际雷雨滚滚,电闪雷鸣!
天界震动。
我的蛋壳连着天界的灵脉,这一刻我比所有人都提早知道:
天柱,塌了。
天界震了大半天,诸神可算反应过来:
“天劫来了!”
“去天境边寻凤神回巢!”
在这节骨眼上,凤芝儿却走失了。
她四脚落地,像一只飞奔的小兽消失在云端。
我想追上去,却一动也不能动。
我连着天界灵脉,天界的震动像放大了无数倍,冲击我的元神。
要切断灵脉,唯有破壳。
但我现在强行破壳,必是九死一生。
石卵本是我的庇护之所,如今却是杀我于无形的牢笼。
最大的一波震动来了。
我竭尽全力护住元神,很快失去了意识。
待我再次醒来,只觉得虚弱无比,既无法破壳,也无法神游天界。
我只好悄悄在云间滚动。
一路上,我虽看不见,还是能感受到天界的惨状。
神殿塌了大半,仙官们哼哼唧唧,想必是受了伤。
我灰溜溜地回到凤凰巢,却感到凤凰巢外一片肃杀。
诸神聚在巢外,默然不语。
——他们知道我早有灵识,却故意不破壳了。
老天帝开口了,语气没什么起伏:“离凰,你可知错?”
我充耳不闻,继续往前滚。
一个金钏砸了过来,“叮”地一声,被我的石卵击个粉碎。
金童冲出来:“是你害死了娘娘!”
他一把抽出旁边仙官的宝剑。
可惜,他很快被别的仙官制住了。
我有一丝恍惚:“……观音,死了?”
这是我头一次在诸神面前说话。
老天帝叹了一口气:“为何迟迟不破壳?”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观音怎么死的?”
老天帝:“天柱断裂之时,碎石差点伤到凤神,是观音和老君护住了他。”
这么说完,老天帝身边响起了一声牛叫。
低沉、哀伤。
是太上老君的青牛,平常绝无资格和诸神一起出现。
原来老君也死了。
这一声哀鸣,让诸神无声地骚动。
我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
观音和老君是天界元老,不管背地里有什么小心思,至少有功有劳,待诸神极好。
如果不是老天帝坐镇,或许会有无数个像金童这样的小神,不惜将我的石卵砸破,也要为二神泄愤。
我想说,天柱不是因我而塌的,但这大约只会让诸神更加愤怒。
我现在无法神游天界,只能问天帝:“天柱已经塌了,天界怎么还在?”
“天柱只是断裂,大约还能支撑一段时日。老朽恳请凰神破壳,救三界于水火。”
真是情真意切,虚伪至极。
我的脑海中盘旋着在云端偷听到的话,老天帝和他那个骈头,可不是这么说的。
巢内传来楚凤的声音:“离凰,进来。”
诸神为我让道,我默默地回到了巢内。
楚凤以前怕我冷,总是在巢内点起涅槃火,但如今巢内一片冰冷。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观音死了,为我而死。”
我故作轻松道:“我知道。”
楚凤又道:“老君也死了。”
“嗯,知道。”
“你都知道,那你是否知道……”楚凤的语调渐渐加重,也渐渐冰冷,“凤芝儿也死了?”
巢外,诸神静默得像全部都死了。
巢内,我头上的步摇“叮铃”一声。
“……哦?”许久,我才问道,“怎么死的呢?”
“南天门的门柱塌了,她正好飞奔而过。”
“哦……”原来蛋也会感到冷,我的声音居然有点发颤,“我现在知道了。”
楚凤:“是你带她出巢的吗?”
“是。”
见我如此冷静,楚凤不可思议:“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说我不该带凤芝儿出巢,不该放任凤芝儿独自离开,更不该迟迟不破壳,导致天崩地裂,神陨灵消?
这天地三界的命运,就真得压在我和楚凤的身上吗?
楚凤:“你现在破壳,我们成亲涅槃。”
我只能如实说:“现在恐怕不行。”
楚凤被我气笑了:“离凰,你知道如今随时可能天塌地陷吗?”
“我元神受损,没力气破壳。”
楚凤显然不信,冷冷一笑:“那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你还不破壳,我亲自摔碎你的石卵,帮你涅槃!”
楚凤头也不回地离了巢,留给我决绝的背影。
巢外,诸神渐渐四散。
天界从未有过的暗夜压了下来,长风入夜,带走了楚凤残存的温度。
冰冷的巢内,我沉沉入睡。
梦里,老君、观音和凤芝儿褪去仙姿,化作妖魔来向我索命。
我想逃,却发现自己被一道石墙困住。
石墙圆滑坚硬,四面八方都不见出口。
我想出去,我必须出去!
——我从噩梦中醒来,大汗淋漓,喘息不止。
身边不再冰冷,一团团明火围绕着我。
一面巨大的铜镜,于火光中倒映出我的模样。
雪白的身体半卧在榻上,散乱的长发被汗水浸湿。
我有一张清丽的脸。
身边是碎裂成一片片的蛋壳。
我破壳了。
——但身边的一切都让我陌生。
这儿不是凤凰巢,甚至……不是天界。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凰鸟姐姐,你长得好漂亮。”
少年的眼睛如星如月,清澈无比:“欢迎来到魔界,我是施无量。”
后来我知道,为了偷走凰鸟蛋,施无量在天界藏匿了七天。
只是凤凰巢外,禁制重重,魔族人要强行潜入,怕是会脱几层皮。
但老天似乎在帮他,也在帮我。
地动过后,诸神无暇他顾,巢外的禁制竟全失了效。
本来夜夜陪我的楚凤,又赌气留我在巢内。
施无量偷走我,不费吹灰之力。
他贱兮兮地笑:“凤神也是想不开,这下媳妇儿没了,不会躲起来哭吧?”
我:“……”
彼时,老魔尊共有十八子,施无量绰号“施十八”。
他年龄最小,但野心不小。
老魔尊已经病入膏肓,婚娶是未来魔尊的考量之一。
魔族人眼中,女人是财产,娶的女人越“贵”,说明男人越有实力。
他们还爱“夺妻”。
若说女人是财产,抢别人的钱当然更痛快。
“所以,姐姐,你要不要嫁给我?”施无量为我披衣,动作轻柔。
这人忒不要脸,喊谁姐姐呢?
我:“你可知,如果我不和凤神成亲涅槃,三界苍生将有灭顶之灾?”
“就灭呗。”施无量笑得纯真而残忍,“我在凤凰巢外都听到了。三界苍生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
“哦?魔界苍生也与你无关?”
施无量又笑出一口白牙:“我们魔族人,从不信命,也绝不将命运寄于他人之手。若天真的塌下来,我们自会顶着,顶不住,只能怨自己太弱。”
看出来了,你们魔族是真滴疯。
我看着这个小疯子:“若我嫁给你,你打算干吗?”
施无量起身,一把拉开帘幔。
东方既白,依稀能看见原始而野蛮的丛林。
施无量:“魔族女人低如草芥,唯一的价值是婚娶和生育。我有三位姐姐,都早早出嫁,生了不知多少个崽子,过得生不如死。”
我皱了皱眉。
施无量:“迎娶这世上最不可能娶到的女人,问鼎魔族,将姐姐们接回来,给所有魔族女人一条生路,就是我打算做的事。若做不到,魔界就算覆灭,又有何妨?”
晨光熹微,照出施无量柔和的轮廓。
他长得很清秀,以至于我第一眼,没分清是男是女。
我几乎能想象到,顶着这样雌雄莫辨的脸,在这样的地方,过得会有多艰难。
我缓缓道:“我们来做一笔交易。我嫁给你,助你问鼎魔界。但你,得帮我办三件事。”
……
不久后,三界盛传,凰鸟在魔界破壳,因为雏鸟情结,对魔君施无量“一见钟情”。
我和施无量大婚当日,天界举兵杀到。
楚凤立于天军之前。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楚凤极为好看,眉目如画,鼻梁英挺,一身素装也让在场仙魔相形见绌。
我想起凤芝儿带着奶味的声音:“好看,嫁。”
身旁的施无量偷偷掐了我一把。
我“嘶”地收回色眯眯的视线,对楚凤道了一声“你来啦”。
楚凤听到我的声音,眼中的陌生瞬间消散。
他说:“离凰,跟我回家。”
我睥睨众神,对楚凤微微一笑:“凤神殿下逗我呢?我今日成亲,从今往后,魔界,就是我的家。”
楚凤嗓音暗哑:“你该嫁的,是我。”
我憋不住一声冷笑:“你为何娶我,为天界?又凭何娶我,凭天命?”
我的视线飘向天柱的方向:“我不信天命,天命让我嫁,我偏不嫁。我这一生,只嫁自己心爱之人。楚凤,你扪心自问,对我可有过一丝爱恋?只怕你爱蘑菇精更胜于爱我。”
我从未感受过楚凤这样的情绪,若说他本来温润如玉,如今却像一团烈火,要烧干所有人。
但他是克己持重的凤神,所以这火只烧他自己,绝不会溅出去一个火星子。
楚凤:“我们之间原来……从无情谊?”
“不然呢?”这下轮到我不解了,“你对一颗蛋,能生出什么情谊?”
我不再理会楚凤,转向天帝:“老天帝,你也知道,天柱如今颤颤巍巍的。这时候打仗,你受得了,我受得了,天柱可不一定受得了。我也同夫君打过招呼,若一个不爽,我自戕了事,他喜事丧事一起办,照样娶我。但这三界,可就得给我陪葬咯!”
在场所有的神仙都变了脸色。
我趁机提出一个解决办法:“我既已嫁了魔界,自然按魔界的规矩来。魔界以强者为尊,不如你们谁和我比一场,若我输了,当场脱了这身喜服,和你们回天界。若我赢了,烦请带着你的人,滚回天界!”
我本只想试试自己的法力,万万没想到,他们派出的人,是楚凤。
楚凤一向只爱读书,临到阵前,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
凤、凰自降生,法力本就强于诸神,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的法力差不多。
但其实,我比他强百十倍。
只是我没想到,百招以内,我并没有占到便宜。
最后,我使了七成力,才重创于他。
我夺他折扇,他取我凤冠。
外人看来我们势均力敌。
直到他憋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我的胸口有一点闷:“你真的这么想赢?”
楚凤擦拭嘴角的鲜血:“你就这么想赢?”
楚凤苍白的脸上露出苦笑:“你为何……”
他又呕出一口血。
我很给面子地接过话头:“我为何这么强?”
“你当我为何迟迟不破壳?”我看着楚凤,“神游天界只是一方面,我还发现,和天界灵脉相连,可以让法力增长极快。”
楚凤猛地抬头看我。
我:“是,我瞒了你一千年。这一千年来,你乖乖听天界的安排,一心准备涅槃。可你知道我每天在想什么?凭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如果我不愿意,该怎么办?”
初见时眼底的陌生,又爬上楚凤的眉梢。
是啊,他从来都不了解我。
我们之间隔的不止是一层蛋壳,还有完全不同的心之所向。
我接着道:“刚刚除了最后一招,我只使了三成力。这便是我想了很久,想出来的答案:变强,强到没人能强迫我。”
红霞漫天,正好配我一身火红嫁衣。
我看着楚凤手中的凤冠:“这凤冠我不要了,夫君自会为我寻一顶更华贵的。至于苍生,谁爱救谁救,我离凰恕不奉陪!”
……
洞里阴风阵阵,我看着“离凰的遗物”,想起楚凤当日的眼神:
被背叛,被羞辱,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愤怒……
我和楚凤之间,从未有过爱。
恨嘛……或许,可能,大概有那么一丢丢。
大意了不是?
跑到天界来,千里送人头!
蟠桃顿时不香了。
我现在法力低微,只能苟着,绝不能被楚凤发现我是离凰。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前殿,一抬头,人差点傻了。
楚凤外衣脱了一半,露出半边蝴蝶骨。
不是我色迷心窍,实在是他的背辱没他的脸。
伤口遍布,新旧交错,难得见到一块好肉。
我还是蛋的时候,曾经在朦胧间,见过楚凤的裸身。
那时候他全身光洁,白得反光,绝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思呦正给他上药,新鲜的血痕叠在旧伤上。
那是鞭痕,施无量最擅用鞭。
施无量的魔族将士常年在天境边扎营,不干别的,就干一件事:辱骂楚凤。
骂楚凤没有担当,不是雄的,让一个女人独自补天……
魔族人不要脸面,怎么脏怎么骂,还给楚凤取了个绰号:天界凤鳖。
所以楚凤动不动就下凡和施无量互殴,天帝都拦不住。
我的眼角抽了抽。
施无量这个老六,我人都死了,还在不停给我拉仇恨。
只是楚凤身上还有两道旧伤,看起来不像施无量的手笔。
这两道伤绕着他的胳膊和腰背一圈,以线缝合,针脚看起来乱缝一气,十分蹩脚,已经和肉长在了一处。
当初伤口一定深不见底,被伤的时候也一定痛不欲生。
思呦低声劝谏:“天帝陛下本就不爱您下凡,殿下以后还是别再理会魔尊了。”
楚凤轻笑:“是,已经不必再应战了。”
听到楚凤这么说,思呦反倒满脸意外。
楚凤发现了我,飞快穿上了衣服。
我走上前去,关切道:“你怎么受伤了?”
楚凤摸了摸我的头:“狗咬的。”
哦,施无量,他骂你是狗。
楚凤状似无意地扫了我一眼:“泡过澡了?”
我摆弄着特意用水打湿的发尾:“泡过啦。”
楚凤:“可有什么感觉?”
我捏起小拳头,竖起大拇指:“果然神清气爽,头也不晕了,肚子也不恶心了,一口气能爬五座山!三千仙草,诚不欺我!”
楚凤皱眉:“就这?”
我内心警铃大作,没夸对?
楚凤目光深邃地看了我半晌,直看得我后背发毛,满脑子都是洞窟里的破烂。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也罢,可能是受我涅槃火影响,下个月再泡一次看看吧。”
还泡啊?我脸上笑嘻嘻:“多谢爷爷。”
楚凤嘴角抽搐了一下。
怎么了,孙女不是你主动认的吗?
楚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道:“天帝召见,我和思呦需离开一会儿。你想不想去天街逛一逛?”
我点头如捣蒜:“想!”
楚凤递给我一根翎羽,翎羽翠色盈盈,把我的脸都照得绿了。
我的脸是真的绿了。
因为我看出来这根羽毛是楚凤的尾羽,还是尾巴正中最华丽的那一根。
楚凤:“你只是个地仙,这羽毛上有我的法力,见它如见我,方便你在天街行事。”
这,何止够我在天街行事?简直可以让我在天街横着走。
对鸟神而言,只有最亲近之人才配得到这根羽毛。
我不禁怀疑,难道我真是楚凤的孙女?
我接过翎羽,转身向外走去。
不得不说,思呦是个爱干净的,整个大殿被他擦得光可鉴人。
于是我从大殿的柱子上,看见了楚凤幽深的眼神。
……看起来温柔缱绻,充满慈爱。
我双腿一软,慌得一批。
我横着上了天街。
天街两边摊贩林立,无数仙果仙酿。
我想着借楚凤的名义骗吃骗喝,亮出羽毛的一瞬间,两旁的摊贩却一屁股弹了起来。
同时弹起的,还有他们的摊子。
摊子们纷纷长出了爪蹄,和人一起撒丫子跑!
有些摊子甚至跑得比主人还快。
场面一片混乱,夹杂着惊慌的喊叫:
“他娘的凤神怎么来了!”
有人被自己的摊子踩到脚了。
吓得破音:“娘!我不想死!!”
我:“?”
我连个仙果皮都没摸着,方圆百米就只剩我风中凌乱。
我感到身后一片温热。
回头一看,也差点一屁股弹起来。
只见羽尖上燃起一片薄薄的火焰,像在我身后支起了一片帆,并不烫人,上面却隐隐显出一个人影来。
楚凤眉目如画,英气逼人,正阴恻恻地注视前方。
……凤神殿下,你这样好阴间啊!
我哆哆嗦嗦地问:“殿下,这是闹哪样?”
火焰中的楚凤却是充耳不闻,兀自臭着一张脸。
……原来只是幻象。
我看着干净的街道,不禁怀疑仙生,一个幻象就把人吓得屁滚尿流,他哪儿是什么凤神,分明是天界活阎罗!
而后,我看清了周围漂浮的几行大字:
“美化天街环境,建设宜居天界。”
“你出力,我出力,天容整洁齐努力;你添彩,我添彩,文明天界更精彩。”
最末一行更是铿锵有力,还特意用了血淋淋的红色:“沿街摆摊,罚千年修为。”
每个字都一丝不苟,瘦劲有力。
是楚凤亲笔写的字。
我把奶牙咬得咯吱响。
堂堂凤神,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干吗!!
我黑着脸把羽毛收起来,火焰却不肯熄灭,连带着楚凤的脸越来越清晰。
我算是明白了,楚凤这不是为了方便我行事,而是为了阻碍我行事!
我咬咬牙,将羽毛卷一卷塞进衣袖。
果然翎羽一开始还倔强地挣扎一下,很快就消隐了。
我“呵呵”一笑,治不了楚凤,还治不了他一根毛?
我身上的衣物,是我师父给的。
师父是司幽乡的前任土地爷,道行高深且极不要脸。
二百年前,我从珙桐树修成人形,流落人间。师父收留了我,又哄骗我继承他的衣钵,当了司幽乡的土地。
师父说我重生后法力低微,总要有一两件法宝傍身,便亲手为我缝制了身上的衣物。
这衣物不止可以护身,袖中还可纳万物,更能隔绝一切仙术法器的灵力,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宝贝。
哈,果然楚凤也敌不过师父的乾坤袖!
我一甩衣袖,大踏步往前走。
我的乾坤袖却猛地呼了我一个大嘴巴,呼得我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只见我的袖子快速地隆起两个包,一前一后形成两条蛇形纹路,竟是互相追逐了起来。
我暗道“不好”!
——大意了!忘了袖子里还有个暴脾气的法器!
不一会儿,乾坤袖受不了,像是吃坏了肚子,袖口大张,呕出了两件东西!
一件是楚凤的羽毛,另一件,是司幽乡的土地拐杖。
我忙往后躲。
这土地拐一向欺负我法力低微,果然一出乾坤袖,就要举棍打我!
楚凤的羽毛本被它追得鼠窜,这时却飞了回来,挡在我和拐杖中间。
一根羽毛一根拐,就这样打了起来!
场面极其诡异,我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凤的翎羽是在帮我。
趁着它们憨斗,我偷偷潜到拐杖的背后,掀起乾坤袖扑了过去!
终于将那神经质的拐杖收入袖中。
因为这个插曲,翎羽本来根根滑顺的绒羽四仰八叉的,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我却怎么看怎么顺眼。
笑着说道:“凤羽兄,要不咱打个商量,你到我另一边袖子来?”
我拉开另一只衣袖。
没想到翎羽居然乖乖地钻了进去。
我乐了,楚凤脸虽臭,但这羽毛却是乖得很!
我拍拍衣袖,终于可以安心逛天街了。
我刚继任司幽乡土地时,非常不待见土地拐杖。
当然了,它也不待见我,时不时就驱使不动。
用师父的话来说:“这拐杖是世间第一仙,也是世间第一邪。若你法力够强,它自会乖乖听你的,否则便可能反噬于你。”
彼时我从珙桐树化成人形已有几十个年头,顶着七八岁的娃娃脸,陪师父在林间喝酒。
我“吨吨吨”猛灌几口:“若我还是离凰呢?能制住它吗?”
“这个嘛……”师父的酒量远不如我,两盏桂花酿下肚,苍白的俊脸上泛起了红潮,“等你重新变回离凰,自然就知道了。”
哼。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哪儿有那么简单,再说变回离凰有什么好?
离凰只会被三界惦记,要我涅槃救他们。
我问师父:“听说别处土地都是拿如意或者元宝,为何司幽乡就一个破拐杖?要不师父你努把力,给我换个金元宝呢?”
师父已经喝得晕晕乎乎:“梨落,你喜欢上人间游玩?”
我翻了个白眼:“去人间做什么?”
师父:“那你要钱有何用?”
我理直气壮:“师父连这都不懂?金灿灿的好看啊!”
师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那就给你个好看的!”
只一个瞬间,他手中的拐杖就变得金光灿灿,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我喜笑颜开地接过来,还上嘴咬了一口。
是真的。
只是我刚把金拐杖从嘴里拿出来,司幽乡忽然地动山摇,地底还伴随着奇怪的呜咽。
我抱住师父大腿:“师父,地动了!”
师父伸出修长的手指,“啪嗒”给了金拐杖一个“脑瓜崩”。
世界又恢复了宁静。
师父:“没事,它不高兴了。”
我:“……那它还能是金的吗?”
师父双眼迷蒙,打了个充满慈爱的酒嗝:“我们梨落要是喜欢,它一辈子都是金的!”
话音刚落,就一头栽倒在桌上。
天高地阔,绿树成荫。
我推了推师父,他毫无反应。
我紧张地瞄了一眼旁边的金拐杖。
拔腿就跑!
那一天,司幽乡的小土地,被土地拐追着乱棍打了一天!
也是那次以后,我再也驱使不动土地拐了。
一路上,天街神仙们看到我,都是一脸被暴击,捂住心口说:“快看,有个小团子!”
“小团子自己在走路啊啊啊啊!”
“想rua!”
我脊背发寒,一点儿也不敢和他们对视。
这么多年过去了,天界诸神怎么还是没见过世面?!
好不容易到了天街大道,没了凌乱的小摊,都是栉比鳞次的店铺,看起来规整又昂贵。
我望着铺子里的仙果仙酿,流下痛恨的口水,不敢轻易将羽毛拿出来。
不多久,见前方热闹,姹紫嫣红地站了一长排的女神女仙。
我拉住一个小仙娥打听,才知道,是小天帝为楚凤张罗招亲呢。
据说凤神的招亲会每年一届。
天上一年,地上十年,这不就相当于在人间一年招亲十次?
嘶,楚凤是有多恨嫁?
我门牙漏风地问道:“仙女姐姐,天帝为何要给凤神招亲啊?”
小仙娥眼含饥渴地看着我:“给姐姐rua一下,姐姐就告诉你。”
我心里骂了一声娘。
上辈子我领着魔族作威作福的时候,绝没想到会有今天。
我咬咬牙,任由小仙娥对我的脸蛋上下其手。
小仙娥心满意足地打开话匣子:
“一万年前,凰神补天后不久,老天帝也寿终正寝。小天帝虽然年少有为,但眼见着万年期限又到,新的凰神还未出生,急得如热锅蚂蚁。这才设法给凤神寻一个良配,看能否和他一起涅槃。”
哦,我抬头远望。
远处,是老天帝的神像。
当年他要给自己立像之时,我就满心鄙夷,觉得这老头儿沽名钓誉。
如今老天帝旁边多了个年轻的神像,看起来更加高大威武。
想必就是如今的天帝,也是老天帝的亲儿子——祺梁了。
多看一眼都是辣眼睛,我收回目光,只见掌管姻缘的太阴星君每收到一个名帖,就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身边的女仙用悠扬的声音报上神女的名字:九天玄女、百花仙子、洛神、何仙姑,连月宫的嫦娥都来了。
小仙娥告诉我,凤神被凰神退过婚,在一些讲究“男德”的神女眼中,凤神不过是“二婚”破鞋,自然不会考虑他。
而这万年来,凤神似乎总和自己的皮相过不去,长期化形成臊眉耷眼的男人,十分辱没他“三界第一美男子”的艳名。
因此又劝退了一大批看颜的神女。
是故凤神招亲会年年办,来的神女却极少。
只是今年凤神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日日以真身出没,容光焕发,将那南天门都照得蓬荜生辉。
所以今年的天庭门庭若市。
神女们的意思是,楚凤难得显露真容,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第一美男”也是好的。
我懂了,合着楚凤就是一旅游景点。
我:“凤神在天界的名声,和煞星差不多,神女们能对他感兴趣?”
小仙娥“啧啧啧”地砸吧嘴:“小孩子懂什么?辣一点儿的才好呢!”
我:“……”
真想让楚凤听听天界私下是怎么讨论他的,他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小仙娥又说,来的神女中有一位鸟神,艳压群芳,且同为鸟神,或可和凤神一配。
我顺着小仙娥的指尖,看见了一个扭着水蛇腰,花枝招展的神女。
我乐得门牙差点长出来。
我的妈,这不是老熟人,鸾鸟朱媚嘛!
朱媚外表风骚,内心奔放,一万年前明恋楚凤,吵着闹着要嫁他,天界人尽皆知。
当年我只是一颗蛋,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她打扮太扎眼了,那五彩斑斓的衣裙甚至穿透我的蛋壳,闪瞎我的眼!
所以这世上如果有我化成灰都认识的神仙,必然是鸾女朱媚!
因为她就算化成灰,也是五彩斑斓的灰!
我看她还在招亲报名处排队,不禁啧啧称奇。
一万年过去,想泡的男人还没泡上,依然痴心不改,心系一神,实在感天动地!
我看了看满天街我买不起的仙果仙酿,又看了看朱媚头上随便一个都能买一百个我的珠钗。
笑死,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没有犹豫,拿出楚凤的尾羽,走到鸾鸟面前晃了又晃。
朱媚果然立马注意到了我,用她细长的手指拿住我的衣领:“你怎么有凤神殿下的羽毛?”
我拿出十二万分的气势,抬眸看了她一眼:“什么凤神,那是我爷爷!”
我爷爷!……爷爷!……爷!
偌大的天街响起了回声。
所有人都震惊地回头,刚刚说楚凤是“破鞋”的小仙娥脸都绿了。
排着队要当我奶奶的神女队伍里,更是爆发出一阵小骚乱。
朱媚的脸色精彩纷呈,她三下五除二把我抱起,飞快逃离现场!
只留下一抹彩色的残影和一排错愕的神女。
朱媚不愧是鸾族皇太女,跑得虽快,但十分轻盈。
她带我到了一个角落,用细长魅惑的眼睛上下打量我:“小娃儿,你真是凤神孙女?”
我摆出凤神孙女的谱,骄矜地道:“叫谁小娃儿呢,小神有名字,梨落!”
正经的神女还在排队递名帖,不正经的神女已经开始走后门了。
朱媚站在我面前,一笑百媚生:“小孩子家家怎么一个人出门?走,姐姐带你买糖吃。”
朱媚的手白皙软糯,带着一股温香。
因着凤神的招亲会,天街热闹非凡,百戏杂耍的都有。我和朱媚逛了不久,手里的吃食仙果已经装不下了。
朱媚给了我一个百宝篮,轻盈小巧,不管装多少东西都不会变重。
虽然我有乾坤袖了,但朱媚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临了,朱媚蹲下来笑眯眯地问我:“小梨落知道姐姐为何送你这么多东西吗?”
我点点头。知道,我把你当漂亮姐姐,你却想泡我“祖父”。
朱媚又笑:“以后还想要这么多好吃的吗?”
我又点点头。
朱媚:“那别的姐姐给你买吃的,你收吗?”
我打了个饱嗝,摇摇头。实在是吃不下了。
朱媚喜笑颜开:“乖,记得和凤神提到姐姐哦。”
联想起楚凤以前是如何待凤芝儿的,如今又是如何待我的。
我不无同情地看着她妩媚的脸。
你面相太老,楚凤……可能是喜欢三岁左右的。
……
楚凤回到凤神殿的时候,我正乖乖坐着啃一枚仙枣。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也就一个呼吸,我闻到了他身上不下七八种香味。
好家伙,神女们身上都自带幽香,这厮也不知是去公干,还是去招蜂引蝶。
楚凤凉凉地道:“满天街都在传,我有个孙女。”
我停下嘴里的活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也无甚怒气。
我谄媚地笑了笑:“这……怎么不算孙女呢?”
楚凤被我气笑了,在我身边坐下:“你今日一直在招亲会附近转悠?”
我:“我是去看漂亮姐姐。”
楚凤一挑眉毛:“我看今年来招亲的神女,没有上千,也有九百,你怎么看?”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大人的事情,我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能怎么看?”
仙枣个大肉厚,我缺了门牙,只能用犬齿来咬。
楚凤接过我手中的盘子,略一施法,仙枣就被去核切块,粒粒晶透:“依你之见,哪位神女更适合我?是出水芙蓉的洛神,还是冰清玉洁的嫦娥?”
哟,他还真挑上了。
我:“是艳压群芳的鸾神。”
楚凤听到“鸾神”的名字,明显有点嘴角抽搐:“为何?”
因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我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吗……”楚凤的眼底闪过一丝黯色,“鸾神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这下轮到我吃惊了,我满心八卦,又满眼纯良地瞟了楚凤一眼。
一万年前,鸾神朱媚就和我现在这般大。
鸾鸟一族以雌为尊,鸾皇便是一只雌鸟,彼时她后宫里已有两三只雄鸟,一只赛一只的艳丽,平日里维持表面的和平,以兄弟相称。
能怎么办呢?鸾皇只不过犯了全天下雌鸟都会犯的错。
朱媚是鸾族皇室的第一个孩子,还是鸾后嫡出。
刚出生时,没人想到这世上还能有这么漂亮的雌鸟,鸾皇一高兴,直接封了她做鸾族太女,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
大概也是因为众星捧月,要啥有啥,这朱媚就养成了娇纵跋扈的性子。
听说我和楚凤订亲,朱媚在家里大哭大闹,说一颗蛋岂能配得上举世无双的楚凤哥哥,自己才是楚凤的良配。
士可忍,蛋不可忍。你想抢我男人情有可原,但你捧一踩一我可不能忍。
我顾不上自己还在装没有灵识,滚落云间,到朱媚的寝宫闹了个痛快。
楚凤追着我过来,一片混乱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秘密。
朱媚不是雌鸟,他,是个雄的。
彼时鸾皇正好不在,只有鸾后出现。
一场情感纠纷直接变成了伦理大戏。
据说鸾后长得眉目英挺,哭起来却梨花带雨,惹人心疼,全然不像一只雄鸟。
偷凤转龙这件事,是鸾后一手策划,为的是在后宫中屹立不倒。据说鸾皇杀伐果断,若被揭发,他和朱媚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他跪在我面前,发誓会好好管教朱媚,并且按着朱媚的鸟头,让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承认:离凰姐姐纵然还是一枚蛋,也是独一无二的蛋,配楚凤哥哥绰绰有余。
而他楚凤哥哥,当年举手投足还带了一丝青涩,在我身边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心情愉悦地劝了我半天。
最后也是这二人答应我,隐瞒我已有灵识这件事,我才答应对朱媚的身世守口如瓶。
如今我没能和楚凤成亲,朱媚倒是要上位了。
我看楚凤面色如常,心想他不会是被我退婚以后,好上男色了吧……
楚凤发现了我身边的百宝篮,疑惑地问:“这个篮子是怎么回事?”
我心虚:“一位大仙送的。”
楚凤拿起篮子掂了掂:“这里面的东西够你司幽乡的精怪吃上一个月了,你吃了多少?”
“十盏桂花糖水,二十个仙桃,三十枚仙枣,四十粒核桃。”
楚凤的表情由疑惑变成了震惊,又转为担忧.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肚皮:“你的肚子是乾坤袋吗?”
而后他忽然伸手过来。
我这才发现鼻腔一股热流,血将他的衣袖染成了殷红。
楚凤明显慌了,凤神的持重一丝不存:“思呦,打水来!”
仙果大补,我残缺的元神自然是受不住。
当晚,我上吐下泻,高烧不止。
瑞云笼罩的仙殿,仿佛变成了鬼影幢幢的炼狱。
我的耳中铁链肆响,眼中是刀劈斧砍的光影。
我仿佛又回到了二百年前。
那时我刚从珙桐树灵化为人形,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柴房。
囚禁我的凡人每日用柴刀砍断我的手脚,待它们化作树枝,再送进烈火灼烧的炉灶。
不久后,我的手脚又会再长出来。
凡人便再次朝我举刀。
刀刃锈钝,一次砍不断,便砍第二次、第三次……
如此十年,我的肩臂和腿上,至今有深深的刀痕。
后来有一天,凡人的火烧得太旺了。
旺得吞没了炉灶,吞没了后厨,吞没了岌岌可危的草房。
也吞没了凡人的……命数。
我听见凡人一家凄厉的呼救,不自觉地朝火焰伸出手。
而后,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人捂住了我的耳朵。
凄厉的呼喊听不见了,在没入无声的黑暗前,我听见了一个男子温柔而坚定的声音:
“没事的,我带你跑,我们跑得掉……”
那时候,是师父救下了我。
只是如今梦魇之间,一直抱着我的,是楚凤。
楚凤身上的味道,为何和凡间遇见的师父……那么像?
……
我从柔软的云床上醒来时,外面异常安静。
我身上的法力正在暴涨。
师父曾经说过,短期内吃下大量仙果,或许可以唤醒我元神的力量。
他猜得没错。
我爬起来,从袖中掏出土地拐杖。
离凰法力顶峰之时,上天入地,没有哪个神魔敢和我过招。
虽然我如今元神残缺,法力不过离凰的十之一二,但只一个照面,我便确信自己足以驱策这根拐杖。
我将拐杖立在地上,略一施法。
拐杖定定地指了一个方向。
东南方。
这是师父如今所在的方向。
我故意出现在楚凤面前,又故意被涅槃火烧化,为的就是让楚凤带我上天。
我要上天界找师父的尸骨,土地拐会为我引路。
我在凡间被司幽救起时,是第三次见到他。
囚禁我的凡人家中走了水,一家子被活活烧死。
火光中,司幽蹲下来:“这不是拯救苍生的凰神吗?怎么变成个小花精,还被凡人当柴烧?”
我抓住他的袖子:“救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司幽折断我身上的铁链,一把抱起我。
烈火中他的怀抱冷如冰霜,他的笑却如春风化冰:
“我不缺牛马,倒是缺一个徒弟。不如……你做我的徒弟吧!”
司幽就这样成了我的师父。
师父将我带到司幽乡,那里精怪横行,人迹罕至,于我却是世外桃源。
不论离凰还是魔尊的妻子,都不及做司幽乡的小土地,简单而快乐。
只是师父总是暮气沉沉,脸上浮现出死气。
师父说,他想死,漫长的寿数却迟迟不给机会。
师父又说,他想活,活着看老天帝的死期。
师父长得很年轻,却因活得太久,不时犯些糊涂。
老天帝已死了好些年,是我亲手助他化成灰。
一年前,师父寿终正寝。
他在天境边,给自己备下了一座坟,他说那里离他的故乡最近。
我亲手将他埋了进去。
只是有一天,土地拐挣脱了我的乾坤袖,朝天境边飞去。
我紧紧抓着拐杖,跟到了师父的墓地。
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个被掘开的深坑,刺痛我的双眼。
拐杖直直指向天穹,发出地动山摇的怒鸣。
它在告诉我:师父的尸骨,被人挖去了天上。
我抓住拐杖,告诉它,不论对方想做什么,我必会将师父找回来,也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惊雷乍现,落在我的身边。
原来不远处,是两方神魔的战场。
楚凤一人对战施无量和他的魔军。
他显出原形,遮天蔽日的羽翼掀翻了整个魔军。
也将我掀落山头。
再醒来时,我已被拐杖带回了司幽乡。
它倒是记得师父临终前的嘱托:梨落可以揍,但不可以死。
我开始筹划怎么上天界。
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精,想要上天何其困难。
好在那日天境边的大战提醒了我:能带人上天的上神,无非就那几位。
不久后,我听说天界哮天犬和白鼠精私下凡间。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令司幽乡的精怪将哮天犬和白鼠精引诱过来。
二人落入陷阱,被我囚禁了足足三个月。
不给食物,不给水源。
等到楚凤下凡捉拿,我将白鼠精、哮天犬和食物放出,还在白鼠精的尾巴上涂满了香油。
哮天犬和白鼠精为夺口粮,在司幽乡大战三百回合。
楚凤果然现了身。
我令司幽乡的精怪不要外出,自己却偏偏迎了上去。
饿极的白鼠精循着香味,一口咬断自己的尾巴,又冲着我飞奔过来。
——因为我的袖中满是它钟爱的食物。
这才有涅槃火伤我修为的“惨案”发生。
就这样,我跟着楚凤上了天界。
夜间的凤神殿万籁无声。
我拿着拐杖走出里间,呼吸猛地一滞。
楚凤端端正正地坐在外面。
半晌,我无声地放松下来。
——他闭眼睡着了。
才来天界一天,我竟已习惯了楚凤在我左右。
毕竟我还是蛋的时候,总是和他朝夕相处。
我不禁凝神望他,一点星光正落在他的睫尾。
片刻后,我悄无声息出了凤神殿。
在我看不见的身后,楚凤默默睁开了眼睛。
……
天街静悄悄的,偶有一两个仙官夜游。
我不过三岁的身高,躲过他们轻而易举。
土地拐在前方引路,东南方便是天帝神像所在的方位。
星云笼罩间,远远能看见一高一矮两座天帝像。
我的心中萌生一丝怪异:
老天帝的神像是不是……比白天更矮了一些?
到了神像近前,土地拐不动了。
我伸手一摸神像,摸不出是哪一种石头。
我绕着神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伏下身来凝神倾听,果然听见了极细的气流之声:
石像下方别有洞天。
土地拐始终飘在我身边,似乎也想凑近来看。
我悄声问道:“你猜离凰会怎么做?”
回答我的自然只有沉默。
我又道:“乾坤袖可以隔绝一切法力,若是离凰,可以用乾坤袖包住手掌,再放一把涅槃火,直接将它炸开。”
“可惜。”我咬了咬唇,“我现在是梨落,真身是珙桐树,放火等于引火自焚,有点难办啊……”
说着,我斜眼瞟了土地拐一眼。
土地拐要往后躲。
可惜,我预判了它的预判!
我一把抓住拐杖,指尖在它身上一擦。
哗!
土地拐上火势猛起!
我另一只手卷起衣袖,袖口大张,将土地拐包了进去,再将袖口按在石像角落!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滑无比,几不可闻的闷响在乾坤袖中炸开。
收起衣袖时,我得到了一个和我身形差不多大小的洞口,和一根黑黢黢的拐杖。
拐杖冒着黑烟,抖个不停。
我对它的愤怒视而不见。
神像下方的洞口深不见底,夹杂着青草香的气息流泻出来。
有一点儿熟悉。
我越发感到怪异,将楚凤的羽毛从袖中掏了出来:
“楚凤是让你来保护我的吧?”
凤羽不听话地扭个不停,我略一施法,它便扭不动了。
我将它插在地上,又顺了顺它的绒毛:“乖,几个时辰后,定身术自会解开。届时我若还没回来,烦请凤羽兄知会楚凤一声。毕竟我是他带上天的,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也难辞其咎不是?”
我不再犹豫,收起拐杖纵身跳进了洞口!
眼前一黑,鼻端的青草香却越来越清晰,很快,前方一片明亮。
我在洞口处停下,观察了一阵才翻身出来。
这里竟是白天,天高云阔,鸟语花香,一草一木都令我熟悉不已。
我脑中有什么“轰”地一声炸开。
这里是……司幽乡。
正呆愣间,无数根藤蔓急急向我爬来。
我认出这是紫藤精的藤蔓,此前擒住哮天犬和白鼠精,便是靠了她。
我喊道:“紫藤?我是梨落啊!”
藤蔓并不减速,势如游蛇地缠上我的脚踝。
我摔倒在地,被拖着向前。
我:“?”
我只得挥出一团火焰,烧退了一些藤蔓,却也听见了女子的闷哼。
紫藤是木系精怪,和我一样最忌火焰。
我犹豫了一下。
下一刻,比两个壮汉还要大的猪头忽然出现,朝我张大了嘴!
——是司幽乡最蠢又最嗜杀的野猪精!
我暗道不好。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我的身前。
野猪精嘴巴合拢的一瞬,鲜血飞溅。
楚凤飞起一脚,将身形巨大的野猪踹出数十丈。
他的掌心火焰乍起,烧断了我脚上的藤蔓。
我被他轻柔地抱起,视线变高了不少。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凤近在咫尺的脸:“你怎么在这儿?!”
楚凤冷着一张脸:“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身上传来刺痛,我不禁“嘶”地一声。
楚凤脸色微变:“你受伤了?”
我看向他血流如注的手:“凤神殿下,你不如管管自己!”
楚凤却还是望着我:“你哪里受伤了?”
我:“……”
司幽乡的草丛中,有隐秘的荆棘。
刚刚,我的背和屁股都狠狠刮过荆棘丛。
而此刻,我的屁股正压在楚凤的小臂上。
我能说自己腚痛吗?
……我当然能!我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啊!
我挤出哭腔:“风神殿下!人家屁屁受伤了!好痛痛!殿下帮我教训他们!”
听了我这番撒娇,楚凤眸光震动,脸色千变万化。
最后他的臭脸竟是缓和了一些,扭过脸去,用鼻音应了一句“唔”。
下一瞬,他掌心放出的火焰照亮了司幽乡的天空!他竟真要为我出气!
我大惊,按住他的手:“大可不必!这里是我老巢司幽乡!”
楚凤:“?”
也就片刻的迟疑,周围石塌地陷!
我们脚下一空,急急下坠。
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楚凤一把揉进怀里。
楚凤的怀里温暖异常。
他护住了我,几块碎石砸到了他的背上。
只是楚凤没有哼一声,几个潇洒的回转,将所有石头击了个粉碎,带着我稳稳落到地底。
落地的瞬间,我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融入了黑暗中。
是司幽乡专挖陷阱的地龙精。
……这里真的是司幽乡。
一草一木、一精一怪,都和我昨天离开之时无甚不同。
但司幽乡的精怪,绝不可能无端地攻击我。
内心的疑惑,在下一刻升至了顶峰。
因为我听见了一个绝不可能再听见的声音:
“何人,擅闯我司幽国?”
我在楚凤的怀中抬起头。
晴空之下,那人站在陷阱边缘,阳光好像给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我的脑海忽而涌入无数画面:
他在烈火中将我救下,唤我“梨落”,让我成为一方小小的土地神。
只是眼前的人身着华服,意气风发。
眉宇间没了往日的死气和沧桑,看我的眼神却冷漠又陌生。
我的师父,司幽。
我的手不规矩地摸上了楚凤的脸。
他的脸还是那么细腻那么滑,我捏的时候使了吃奶的力气。
楚凤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嘴角被我扯得变了形,但还是风华绝代的美男子。
我:“楚凤,我们在做梦吗?”
我惊得忘记叫他“凤神殿下”。
“应该不是。”
“那是幻境?”
楚凤认真地答道:“不像。”
我的声音有一点颤:“上面那个,好像是我死掉的师父,他把我救回来,还让我……卧槽!”
司幽忽然挥出一掌,掌风化作实体,如千钧之石向我们压来。
楚凤跳出了陷阱。
“轰”的一声,我们刚刚呆过的地方,被压出了一个巨大的手形。
我舔了舔唇,尴尬地道:“殿下你看,我师父的手……是不是还挺修长?”
司幽望向楚凤,语气寒凉:“凤鸟一族?居然敢到司幽国来?”
楚凤抱着我,转身就跑!
我慌得一批:“凤神殿下?”
“这个打不过。”
身后,我听见司幽一声令下:“杀无赦!”
一时之间,我们前后左右涌现出千奇百怪的精怪。
出手都是杀招。
司幽乡的精怪们,极听我师父司幽的话。
司幽让往东,他们绝不会往东南偏一分;司幽让“杀无赦”,他们也绝不会容情!
我大惊,问楚凤:“什么仇什么怨?”
楚凤跑得飞快,却稳如老狗:“不认识。”
我只得趴在他的肩头观察后方,语带安慰道:“有个好消息。”
楚凤一边闪避一边回击,百忙之中抽空道:“说。”
“你打不过的那个没追来。”
“……”
楚凤一路向前开道,精怪却不见少。
因为司幽乡精怪还有一个特点:遍地成精。
他们法力虽然一个比一个菜,但真身什么都有,出来散步半炷香,保不齐踩它十只八只!
所以此刻,他们正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我没办法,只能一路提醒楚凤:“前方白狍怪,攻它犄角!它犄角习惯性骨折!山鸡精,烧它鸡冠,它每天打理,别人都碰不得!画眉精不用管,整天只会叽叽喳喳,鸟用都没有!”
说话间,黑熊精扑了过来,我甚至没开口提醒楚凤,顺手从树上扯了个果子扔出去,它追着果子就跑了。
我有点得意:“呵,这帮傻缺一脱裤子,我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
楚凤:“……”
不知不觉,身边的小精小怪被清理一空,楚凤却停了下来。
司幽立在前方,满身都是危险的气息。
这里是司幽乡,还有谁能比他更熟悉地形?在我们清理小怪的时候,他已经绕到了我们前方。
楚凤瞥了我一眼:“这个呢?他打算放什么屁?”
我尴尬一笑:“呵呵,这个,放的无敌屁……”
我话音刚落,司幽一道屁……啊不,一道掌风便送了过来。
我大叫起来:“谋杀亲徒啊!!!”
这次楚凤没有逃,不甘示弱地对了一道掌风。
楚凤的法力足以横扫千军。
两人的法力在半空中相遇,一时间狂风肆虐。
追上来的精怪们纷纷退避三舍,生怕波及到自己。
但楚凤终归落了下风。
他的两只脚被狠狠锤进了土地,狂风吹得他往后退了百丈之远,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间隙,楚凤居然还用法力护住了怀里的我。
楚凤脸色苍白,却微微一笑,转了个方向又跑。
他跑的方向,便是我们从天界来到此处的洞口。
楚凤:“谢你师父送我们一程!”
下一刻,楚凤忽然闷哼一声。
我攀着他肩背的手心,感受到了一股温热。
抬手带出了一片殷红。
我的脚腕传来一阵刺痛。
我这才注意到,刚刚缠在我脚上的一小截藤蔓,不知何时长出了尖刺,还顺着楚凤的腰身,爬到了他的后背。
我们全部心思对付司幽时,紫藤化作一把勾刀,狠狠刺穿了楚凤的身体,勾进了他的琵琶骨!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怎么会忘了?
司幽乡的紫藤精最擅长的不是绑缚,而是偷袭。当初若不是靠她,天界来的哮天犬和白鼠精,又怎会落进我的手里?
现在,楚凤的琵琶骨被紫藤锁住了。
锁住琵琶骨,便被锁住了法力。
楚凤一个踉跄,却还是稳稳立住,没有摔下去。
司幽好整以暇地走上前来,看楚凤的眼神如同看死人:“凤鸟一族害死我多少司幽子民,今日是你自己送死!”
楚凤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他要杀的是凤鸟,一会儿你找机会逃走,不必管我。”
我的眼神瞥向了不远处的地面,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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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凤:“你师父好像看我不顺眼。”
梨落:“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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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幽打了个响指,无数气刃如砍瓜切菜,将树枝和石头切得七零八落,眼见着就要切到我们身上来。
楚凤将我撂到身后,咬牙挡在前面。
但我一落地,便从他胯下往前钻。
众人还未回过神,我小小的身影已经立在楚凤之前。
我挥起乾坤袖,将所有气仞收入袖中,顺势用袖口包住前方的土地。
“轰”地一声,司幽的法力将地面轰出一个大洞。
洞开的口子里,我提溜上来一个人,并用土地拐抵住那人的咽喉。
土地拐末端化作利刃,寒光乍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和我炸天帝像的时候一般丝滑。
所有人当场愣住。
包括司幽和楚凤。
被我拿住的,是一个少年模样的精怪,满脸呆傻,一动不敢动。
这精怪名为“地龙”,真身是一条蚯蚓。从刚刚开始,他便想要挖陷阱暗算我和楚凤,可惜被我看穿了。
司幽见到我的拐杖,脸色动容:“密钥?”
我不打算纠缠,再迟疑恐怕无法脱身。
我袖口一挥,喊了一声:“来!”
司幽眼皮都没抬,准备迎接我的法力。
残存的气刃裹挟着涅槃火,齐刷刷从我另一个袖口飞出。
却并不冲着司幽,而是四散向所有精怪!
司幽脸色一寒:“卑鄙!”
我得逞地笑道:“你猜他们有几个受得住你的法力?”
精怪们此起彼伏地哀嚎起来。
司幽只得抽身去收气刃和火焰。
趁混乱,我一拐棍怼在地龙的屁股上:“下去吧你!”
而后和楚凤一起跃进了面前的洞口。
……
司幽乡地下是错综复杂的地道。
这里是地龙的“家”。
地龙最善挖掘,平日里信手就挖,以至于司幽乡的地下宛如迷宫,连他自己都偶尔被困住。
我对这里却熟门熟路。
因为在司幽乡的头十年,我最喜欢在这里和地龙玩捉迷藏。
地龙被我推到最前面,我在中间,后面跟着楚凤。
穿过几条地道后,我便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这里和我熟悉的司幽乡迷宫走势一致,却更为粗陋,许多细支的地道都没有。
简直就像是……司幽乡迷宫的雏形。
到了一处分岔口,我拿拐杖怼了怼地龙的后背。
地龙哆哆嗦嗦地回头。
他个头比我高,低头看我时,眼中含着敬畏:“小仙君有何吩咐?”
我想起来司幽乡的地龙,每次见到我,都要嘲笑我是个“小豆丁”,绝不可能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看起来是地龙,却又不是地龙。
这里看似司幽乡,却又并非司幽乡。
那么……司幽呢?他和师父那么肖似……
我收回思绪,指着一旁完好的洞壁,恶狠狠地道:“给我刨个新地道,不然弄死你!”
地龙:“是是是。”屁滚尿流地开始刨坑。
不一会儿,一条新的地道就连通了。
我很满意,戳着地龙往旁边的地道钻。
地龙脸色一黯:“小仙君,我们不走新挖的这条吗?”
我冷冷一笑:“你刚刚偷偷在洞壁上留下了黏液吧?我知道你定会这么干,所以故意让你挖洞,给他们指一条错误的路。”
地龙脸色霎时一白:“小仙君明察秋毫……”
我看了身后的楚凤一眼,自从进了地下,他一直悄无声息,连呼吸都快隐去了。
他一定很疼。
我也被人穿过琵琶骨,那滋味生不如死。
我戳了戳地龙,示意道:“背他。”
地龙只好架起楚凤的胳膊。
但地龙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楚风一双腿直接荡到了地上。
我一拐棍敲在地龙的手肘:“不知道扶一扶你凤爷的大长腿?”
楚凤:“……”
我驾轻就熟地支使着地龙往前走,很快到了地底深处。
地洞中响起了清泉的叮咚声。
我松了一口气。
虽然和司幽乡不完全一致,但地泉还在。
我示意地龙放下楚凤,施法点燃了这里的油灯,而后一拐棍敲在了地龙的头上。
伴着一声闷哼,地龙脸朝下倒在地上。
楚凤:“……”
我抬手去掀楚凤的衣服。
楚凤却握住我的手。
幽暗的地洞中,他目光灼灼。
我:“凤神殿下,我看看你的琵琶骨。”
楚凤的手修长温暖,包住我三岁孩童的手,仿佛包住一个小团子:“男女授受不亲。”
……我怀疑他的脑子有什么大病:“殿下,我才三岁。”
“但你说过,你是二百岁的黄花大闺女。”
?俏皮话倒是记得很清楚。
“纵然如此,殿下的年龄也够做我爷爷了吧?你总不会认为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能?”
楚凤的眼中翻涌起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但很快便沉入眸低。
他缓缓松开我的手:“确实……毫无可能。”
我满意地上手扒开他的衣服,他身上本就伤痕满布,如今又添新伤。
但楚凤毕竟是上神之躯,纵然法力被锁,伤口已经快要痊愈,只留下一个疤痕,隐隐可见紫藤的勾刀。
我皱眉:“已经和血肉长到了一处。”
楚凤无力地应道:“唔。”
我抬眸看他:“可以用火烧,紫藤毕竟是木系精怪,最为忌火。”
“可以,我不畏火。”
……是的,凤鸟自然是不怕火。
但法力尽失之时,体感便有如凡人。取刀之处,又是最紧要的琵琶骨。
直接火烧,楚凤定然痛不欲生。
犹豫间,我感到自己的法力正在流失。
我本就是借着仙果的效力闯进这里,如今法力已然消耗无几。
若楚凤的法力不恢复,司幽追来,我们都会交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