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留学生确诊新冠:我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自救,然后成长

  

  作者 | 应滢

  指导老师 | 唐铮美编 | 何伊静

  这是一群身处异国的留学生,他们中有的刚开始留学生活,有的已经在国外度过六个年头。他们在亚洲、欧洲、北美洲,学着各不相同的专业,过着毫无交集的生活……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在国外留学期间感染了新冠。

  身处他乡,只身一人,他们寂寞地对抗着新冠带来的病痛和心理上的煎熬。他们中有的苦于当地不合理的防疫政策,费尽心力争取检测和治疗机会;有的被不负责的室友感染,被迫经历漫长的隔离期;有的在病情加重时发现医保过期,面临巨额治疗费用压力;有的因为确诊引发急性焦虑症,几乎精神崩溃……

  分享也成为了他们和外界建立联系的窗口。在小红书上,他们用文字、图片和Vlog记录自己的从确诊到治愈的全过程。

  “想要被看见。”

  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手机里长期设置的闹钟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响起又被按停,小陈依然躺在日本家里的小床上,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家里床头的月亮灯,梦到小外甥、外甥女围着自己拆礼物,可当她睁开眼睛,却是一年来每天都会看到的、不变的、熟悉的天花板。

  小陈是在日本的留学生,这是她研究生的第二年。为了避免机票短缺的情况,小陈提前几个月预定了年前的机票。按照原计划,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在东京羽田国际机场候机,再过两三个小时,就会到达深圳。

  如果顺利入境,她会像小红书上网友们分享的隔离攻略里说的那样,避开某些区的队伍——据说这样分配到好酒店的几率更高一些。她还想过如果真的运气不好分到一个卫生很差的酒店,就照着收藏的隔离攻略申请换酒店。毕竟那将是她未来14天的住处,无论其他条件怎么样,干净是底线。

  越躺脑袋越不清醒,她干脆翻身去拿起丢在床边的手机。预览区已经被信息推送轰炸了,小陈从没有哪一刻想过自己会在互联网上受到这么多的关注。从昨天傍晚五点发布自己在日本确诊新冠的消息到现在,点赞、收藏和评论数已经超过了100个。

  评论区大多是“战胜病毒”“快点好起来”之类鼓励的话,或者是和症状或检测相关的问题,小陈给靠前的几个评论点了赞,又挑了几个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编辑了回复的内容。

  昨天得知自己确诊新冠的时候,小陈正在从横滨去东京领取核酸检测报告的高速公路上。傍晚的天空很漂亮,从远到近呈现出有层次的蓝,她开心地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几分钟后,保健所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来说不用去拿报告了,检测结果是阳性。

  

  小陈在确诊当天拍摄的天空

  “就像是突然被砸了一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小陈意识到自己因为这个没办法回国的时候,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过去的一年里,她比身边的任何人都关注日本的疫情,也比任何人都在意防疫消杀。特别是临近回国,两周的时间她几乎一直呆在家里,偶尔出门买必需用品,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全身消毒,她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之后的几分钟,无数疑问穿过她的脑海——要不要对父母说这个事情?他们会有多担心?最近接触过的朋友们怎么办?要怎么治疗?日本的医疗资源早已负荷,2020年11月以来,确诊人数一度达到每天2500人以上,新闻里报道重症和死亡的数量在不断增加,甚至还有人在确诊结果出来之前就因病情恶化离世,虽然自己现在好像没有什么症状,但是如果以后病情恶化怎么办?

  天色慢慢暗下来,好像在催促着她对眼前的情况做出反应,小陈觉得这不真实得像一场梦。

  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这是小陈一贯的做法。回到横滨的家里,她用微信告诉父母自己的航班被取消了,短时间内没法回国。可是确诊的事情还是像一个巨大的沙袋牢牢地压在心头,需要找到宣泄的口。亲密的朋友已经因为自己有感染的风险,不好再多打扰,小陈想到了在小红书发帖,“我想要被看见,如果可以,再分享一些我的经验。”

  在小红书上搜索“留学生新冠确诊”,可以找到9700+条相关笔记,这些留学生在这个年轻人分享生活方式的平台上,他们身处异国他乡,用文字、图片和Vlog记录自己的从确诊到治愈的全过程。

  在韩国的七七也属于这个群体。去年一月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她开始了在大学院读研究生的生活。在一次新冠确诊患者的密接排查中,她被检测出新冠肺炎阳性,虽然她觉得自己也有可能是在检测那天,而不一定是在那辆出现了确诊患者的公交车上传染的。

  确诊的第六天,她才开始在小红书上发布笔记。“本来想了很久要不要写的,后来觉得闲得没事干还是记录下吧,也算是一种发泄。”她专门在平台上注册了一个全新的账号。她不希望有人认出自己,“如果有的话,也希望她们假装不知道。”

  得新冠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特别是对于留学生来说。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学生自己对疫情不上心或者没有做好防护措施。想起前段时间国内网络上某些人对留学生在海外确诊新冠的极端评论,七七不禁感到恶寒,确诊已经是一件足够让人伤心的事情了,没必要让自己陷入这种毫无根据的恶意之中。

  在北美留学的Ellen是直接在自己的账号上发帖的,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挂人”,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怒气。疫情以来,Ellen一直执行严格的防疫措施,随身携带酒精喷雾,两周左右外出囤一次食材和生活用品,接触的人也尽量控制在最少。要不是她的室友隐瞒了家人确诊的消息,把两人合租的小房子当作了自己隔离的住处,她根本不会有机会感染新冠。

  “被身边某些人坑了。”Ellen编辑了一条笔记,觉得还不够解气,把“某些人”改成了“隐瞒病情、自私自利的小人”。

  “好像被情绪绑架了”

  确诊之后,小陈觉得自己的泪腺更发达了。无缘无故地,她经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从刚开始的焦虑不安到后来的无感,她感觉新冠渐渐剥夺了她控制情绪的能力。

  她依然每天都会打开手机看日本的新增确诊人数,即使她知道真实的感染数远远超出新闻里播报的数量。虽然身边的日本朋友都对疫情依旧抱着比较随意的态度,但是她明白,在没有强制隔离措施和大范围检测的情况下,新冠病毒感染在日本扩大是无法避免的。

  小陈想过痊愈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回国了,她搜了很多大使馆指定的检测机构,都被告知在一个月内检测出阳性的人不能做检测。她也尝试向大使馆工作人员询问当她隔离结束后想回国时该上哪儿做检测,对方建议她短期内不要考虑回国了。抗体完全转阴性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以前也有过在日本解除隔离但回国又查出来是阳性的病例,小陈想要回国的话至少要再等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都过完年了。”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回国前打包好的行李还原封不动地躺在地板上,路过的时候经常绊到,仿佛是在嘲笑她。

  意识到情绪出现了问题之后,小陈开始在更新的笔记里加上更多关于自己的心理变化的内容,她希望可以通过记录缓解一些焦虑不安的心情。评论区经常有很多网友留下“加油!”“照顾好自己”这样安慰的话语,这让她感觉自己冰冷的隔离生活有了一点温度。

  颓废了好几天,小陈开始整理自己的小房间,她希望通过这些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逐渐恢复到确诊之前的正常生活。她也开始关注营养均衡的食谱,网购了一些高蛋白的食物,还发帖请教了日本能买到的比较好的蛋白粉。向关注自己的网友分享自己三餐,成了她隔离生活中少数让她觉得有趣的事情。

  

  小陈在隔离期间记录的三餐和保健品

  但小陈还是没有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打开,只是扶起放在一边——她还想着回家的事情,不过比起原先的抱怨,她已经可以更理智地分析各种可行性了。

  同样面临严重情绪控制问题的还有在英国LSE(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读书的Ariana,发布第一条新冠相关的笔记的时候,她已经由阳性转阴三天。她在笔记里清晰具体地分享了自己有记录的确诊后每一天的生理变化、用药情况和效果反馈。也许是后滞的时间淡化了情绪感,因为如果不是她主动提及,你根本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冷静理智的学霸会一度因为Panic Attack(急性焦虑症)每天挣扎在情绪崩溃的边缘,而实际上她也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生。

  

  Ariana的药物测评

  第一次感到焦虑开始影响自己的身体是在去年3月英国第一次封锁的时候。疫情影响了A Level(英国高考)考试,也影响了offer的发放,Ariana的整个中学阶段就莫名其妙在一片混乱里结束了。那个时候只要一想到任何大学,考试,甚至是英国相关的东西,她都会感觉自己心跳加速、浑身冒冷汗。

  8月份的时候,Ariana在伦敦的一个夏令营当组委,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一天是凌晨2点前入睡的。睡眠缺乏间接导致她免疫力下降而慢性咽炎发作,但为了不让别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新冠,她只能在人前强忍着咳嗽。身体的不适和长期累积的升学压力最终还是击垮了她。

  那天忙完组委的事情,Ariana觉得自己需要去外面透透气放松心情。走到酒店大堂后,她突然感到全身冰凉发麻,喘不上气。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瘫在酒店沙发,动也动不了。她开始哭,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哭,她甚至强迫自己在脑海里回忆笑话,但笑着笑着又开始哭。

  确诊期间,急性焦虑症再次缠上Ariana。隔离的那几天伦敦一直是大晴天,但她不能出门。每次从自己的小窗口看外头的人晒太阳,她只觉得嫉妒和烦躁,“好像被负面情绪绑架了”。确诊新冠打破了她很多计划,也毁掉了她学习的心情,严重的那几天,甚至连游戏都不想玩,“无聊完就很烦躁,一直烦躁又很无聊,就陷入一个循环。”

  在家隔离的第五天夜里,她拿着空空的水壶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哭到呼吸困难,原因只是房间里的水喝完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无助最悲惨的人,“All I want is someone to cook my meals and get water for me, and I can’t even get that.(我只是想要有人给我做饭烧水,而连这些我都没法拥有。)”

  Ariana在自己的笔记中隐去了这些细节,将自己经历急性焦虑症的事情一笔带过,只留下了她试过觉得有效的缓解负面情绪的方式:每天记录病情症状;不要一直去想这个事情;找之前得过新冠的人问一下经验;打英国的心理热线;及时发泄……她知道被情绪绑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希望不要有更多人感受这样的痛苦。

  她还特意强调必须要保证有人知道自己感染新冠,至少是周边的人,“一个人消化一切可能真的会扛不住。”为了防止自己发生意外,确诊当天Ariana发过一条部分人可见的朋友圈,范围是同宿舍楼的同学和几个学联的中国学生。和她将“是否有用”作为标准发布笔记内容一样,她的筛选标准是知道自己确诊消息后可以提供心理或生理上帮助的人。

  在白俄罗斯读研究生的Tom从确诊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小红书上用Vlog记录自己的症状,因为担心再度发生集体感染,他搬进了一个高层的单身公寓自我隔离。在没有胸片,没有心电图,没有任何治疗指导的情况下,他只能自己揣测到底感染到了什么程度。

  视频中的他经常顶着一头仿佛是刚睡醒的鸡窝头,像唠嗑似的对着镜头讲述日常琐碎的细节。“今天又拉肚了,其他也没啥,就是鼻子有点塞,不发烧也不咳嗽。”他停了一下,好像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我一吃完连花清瘟就拉肚,但又不能不吃,只好再吃诺氟沙星。”评论区里年纪大点的阿姨经常被他发的Vlog逗笑,觉得他就是个“实在小伙”,让人不禁想起自家孩子。

  只有Tom知道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释然,他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虽然除了鼻塞和腹泻,他目前还没有其他的感染症状,但他还是会担心自己第二天会不会突然恶化,有时候感到胸闷气短,他也无法确定是不是压力所致。

  Tom的另外两个室友比他早两天确诊新冠,搬出宿舍后各自找了单身公寓自我隔离。隔离期间他们经常讨论彼此的身体状况,其中一个室友的症状要严重一些——持续发烧、咽痛,失去了90%的味觉。这让Tom感到莫名的压力。有时候吃晚饭感觉没有平常香了,他就怀疑是不是病毒也开始影响自己的味觉和嗅觉了。做饭也因此成为他在隔离期间最期待的事情,“在闻到葱油香的那一刻,可以确定嗅觉还在。”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在隔离期间给他打了几次电话,连花清瘟胶囊也是他们送来的,这让Tom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但每当夜幕降临,从窗口向外望着空荡的街道,他还是对未来感到很迷茫,“就算以后结束了隔离状态,回归正常的学习生活,我依然会因为这一段经历而害怕。”

  “你永远想不到上天会跟你开什么样的玩笑。”

  小陈觉得是自己运气差,才会在回国前一天确诊新冠。要不然以前从没中奖过的人这回怎么就这么轻易“中招”了呢?她坚持每天在小红书上记录自己的症状,尽管大多数情况是没有任何不适,她以为自己是无症状感染者,觉得这可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没有假阳性的可能吗?”小陈看到了自己的笔记下有这样一条留言。她想起了前一个月日本体操名将内村航平确诊新冠后复测又呈阴性的新闻,开始考虑被误诊的可能性。

  小陈从网上购买了日本民间机构贩卖的pcr检测工具。这是另一个被误诊的网友推荐给她的——只需将抹过口腔内壁的棉签放入装有保存液的试管,包裹好寄给检测机构就可以收到检测结果。一份工具加上运费差不多14000日元,相当于800多人民币。抗体检测的试剂要便宜一些,但是她害怕自己给自己扎针放血。虽然也有人说这种自行检测可能不太准,但比起因为确诊过新冠回不了国,她更愿意花这个钱试一试。

  小陈在网上下单买的pcr检测工具

  四天后,小陈收到了检测机构的短信,阴性。为了再次确认,她又狠了狠心购入了在家测抗体的试剂,在无名指上给自己扎了一针取血样。结果显示双阴性。

  

  小陈在家自测抗体,结果呈阴性

  “日本新冠确诊?误诊!”小陈在小红书上开了一个新的帖子,把自己从确诊当天到第18天发现被误诊的整个经历总结了一遍。她尽量在笔记里分享一些正能量的想法,但心里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难道这个过程中损失的机票、高昂的检测费、精神上的压力、流过的眼泪和浪费的时间都我应该白白承受的吗?”

  为此,她也向大使馆寻求过帮助,工作人员建议她不要在这个事情上花费过多的精力——检测出现误差是国际公认的事实,患者也是在知晓的基础上接受检测的。最重要的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之前的检测是错误结果——小陈的两次自测只能作为参考。就算付诸法律程序,如果对诊所是不好的结果,将对社会公共卫生秩序将会造成不利的影响,即使证明检测有问题,免责条款也对医疗机构有利。

  “你永远想不到上天会跟你开什么样的玩笑。”小陈只能认了,即便这意味着重新买比平时贵5倍价格的机票,重新再做可以开回国证明的昂贵的核酸检测。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想着能健康回家就是值得开心的了,想着能自己忘记这件事早日回国和家人团聚就好了。平台上也有和小陈一样在日本的留学生被误诊,她们会在评论区一起吐槽日本的检测水平。

  同样在日本留学的菜菜觉得值得“好好吐槽”的还有新冠爆发以来日本政府的应对措施和防疫政策。和小陈不一样,菜菜的核酸检测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发烧的第一晚,菜菜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得了新冠。前几天菜菜打工的饮食店有一个客人确诊了,他怀疑自己是在那个时候被感染的。

  当他打电话给大阪当地的保健所希望可以做一次核酸检测的时候,对方却回复说只需要在家观察或者去普通医院检查。菜菜很无奈,明明自己已经有症状,而且和确诊患者有重合的行程,凭什么不让检测?他想到了留学圈内流传的小道消息——保健所只给症状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病人提供检测,情急之下,菜菜故意说自己“呼吸困难,坐都坐不住”,这才得到检测的机会。第二天,他接到了保健所的电话,检测结果确实是阳性。

  “我终于做到检测了,真的服了。日本的一系列蜜汁操作真的让人怀疑人生,最近天气变冷,感觉以新增人数来看又开始要迎来第二波爆发了。大阪已经连续好几天(新增)破百了。”他在笔记里写道。

  身居加拿大的大四学生Bella也在小红书发了笔记,她希望用这种方式记录过去愚蠢的自己,同时也给平台上其他留学生提个醒。几天前,她感觉自己的新冠症状有加重的趋势,到前天晚上,她的喉咙已经又干又肿,咽口水的时候都就好像在吞刀片。

  如果说确诊对她的冲击是“1”,那么看到自己的MPS(medical service plan)已经失效就仿佛是在“1”后面添加了好多个“0”。任何在国外,尤其是在欧美发达国家的留学生都知道没有医保意味着什么。虽然大多数人可以自行康复,但对于那些症状严重的患者来说,住院治疗依然是不可避免的。

  美国公共卫生非营利组织凯瑟尔家族基金会(KFF)发布一项研究显示【1】,即使是拥有医疗保险的人,如果因为新冠肺炎及其常见并发症入院,自付费用依然可能高达1300美元,而这几乎是Bella两个月的的生活费。就算可以支付费用,Bella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多余的床位可以留给自己,“我们镇前几天还有游行,还有很多人不戴口罩。走在路上你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感染了新冠。我对BC省(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没有信心。”

  强烈的头疼让她的思维变得缓慢,以至于长达一分钟的时间内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想到了告诉同样在加拿大的男友,但是解锁了手机又停住。等重新反应过来,手机又锁上了。但她最终还将电话拨了出去,并且意料之中地挨了一句骂,“你想上天吗?”Bella没有力气反驳,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傻到忘记更新医保。她设想过最坏的情况,忍不住掉眼泪,“如果真的发展成重症,可能真的会死在国外吧。”

  在发布Vlog里,她严肃地望着镜头,沙哑着嗓子说:“It is stupid and irresponsible(这是愚蠢且不负责任的)……如果你现在在看我的视频,立刻、马上去查看一下你的医保有没有过期。”

  “如果……”

  痊愈后,菜菜注销了自己的小红书账号,Tom和七七也停止了更新,只有剩下几个女生还在时不时发布新的笔记,内容大多为日常分享。他们都觉得是时候跟这段历程说再见了。

  小陈是幸运的,她最终还是回到家里和家人一起久违地过了一个年。拿到新的回国双阴性证明的时候,她站着哭了好久。她觉得这份报告来得太不容易了,被误诊而滞留日本的十几天像是活生生从她生活中剥离似的。“有一件事让我一夜之间懂事了长大了,但如果可以选,我选择不要经历,然后慢慢长大。”小陈觉得这就是她经历了确诊到误诊整个事情的心情。

  新冠肺炎大概需要10-14天的时间来治愈,对这些留学生来说,心理上的愈合可能更久。

  小陈和Ariana本来都是很独立的人,而现在,她们都会下意识地希望无论何时都可以有人可以知道自己的情况,这像是某种“新冠后遗症”。“我之前很喜欢独居,但现在估计不会考虑了,即使独居也会想马上和邻居搞好关系……确实万一出现状况,周边有熟人会方便很多。”Ariana说。

  七七觉得,确诊新冠以来最难以忍受的是感觉被时间抛弃了。七七和治疗中心的室友都是在元旦当天确诊的,当别人都在为进入2021年庆祝的时候,她们搬进了这里。

  

  七七所在的京畿道鞍山某治疗中心

  确诊后,她在京畿道鞍山某治疗中心接受集中治疗,每天早上被广播叫醒,测体温、血压、脉搏和血氧,吃完早饭后玩手机再吃午饭,午饭后睡会觉玩会手机起来吃晚饭,晚饭后再玩会继续睡觉……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手机玩累了,她也会写写日记。写日期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写了2020,写完日记才反应过来,划掉2020改成2021。她坦率地承认自己看到朋友圈里好友们充满仪式感的年度总结和新年心愿时,无法按下点赞的按钮。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别人往前走,自己却被留在原地。

  她的室友也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是困在一个密封的、透明的盒子里,外面的热闹都不属于自己。有时候早上醒得早,首尔的日出又来得晚,她们会沉默着醒着,眼睁睁地望着窗外等天亮。对于她们来说,2021年永远缺了那么一截。“如果时间过得快一点该多好。”她和室友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这样就可以和正常的世界接轨了。”

  那时候她经常会想自己出去后生活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但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韩国的疫情依旧时好时坏,最近又有多地发生集体感染,确诊人数一度超过一千,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尽可能地呆在家里。

  Ariana也觉得好像很难说出确诊新冠让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具体变化,“除了焦虑,其实和普通重感冒没什么区别。”但是在英国确诊新冠确实让她反思了不少东西。

  从去年9月到现在,她已经做了至少三十次核酸检测,英国出现变异病毒以来,学校更是要求在校生每四天都要做一次检测。每一次,医护人员都会很认真地说明她拥有哪些权益,告诉她可以随时叫停,手法也非常温和。

  “我说这些肯定又要被骂。”Ariana说,“虽然我不想有踩一捧一的感觉,但对比我回国体验到的和作为留学生在网络上和现实中遇到的经历,在英国即便我确诊了新冠,我也觉得我首先是作为一个人在被对待,而前者我即便是在我没确诊的时候,也更多地感觉被当作一个行走的病毒,哪怕是隔着网线。如果大家对留学生多点友善就好了。”

  “当然缺点就非常明显了。民众对疫情散漫的态度和政府拖泥带水、反复无常的政策不是没有关系的。”她补充道,“但是在人性化措施方面,英国确实做得还不错。”

  前几天,Ariana又在小红书更新了一篇新的笔记,是2021年伦敦初雪当天拍的小视频。虽然她还在继续和偶尔出现的消极情绪对抗,比起之前的焦虑,她慢慢现在觉得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最近英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封锁,疫苗研发注射也传来好消息,她希望这次能真的控制住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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