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谈梅兰芳:一身江湖气,不让人知道自己孤单,有一颗感恩的心
阿城谈梅兰芳。
梅先生为什么众人一致说好?比如到了深秋,梅先生马上叫账房拿出银子做多少套冬衣,挨家送给清贫的同行。雪中送炭,雨中送伞,就一套,大家都一样。像这样的事情,不是别人不懂,是别人不做。梅先生做得好,而且坚持下去了,才叫江湖气。
我们现在说的江湖气,是流氓气。江湖气就是人情世故,互相帮助。就跟以前镖局一样,北京出发了,押东西去山东,一道上豪强很多,你打得过谁?你谁也打不过。镖局的本事是什么呢?派一个人前去说和,我们过两天有货要过,拜托。钱留下。其实就是买路钱。这一趟,镖局打着他们的旗杆,凡是看见这个杆,沿路豪强都不骚扰。
江湖就是人和人的这些关系。江湖中人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孤单。知识分子享受孤单,认为孤单高贵,有品格,这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孤单一冒头儿,他就找事把它解了。
我注重的是梅兰芳“江湖”的方面。我们看齐白石的回忆录,那就是感恩录,什么时候谁跟我说了一句话,谁什么时候帮助我,使我有了改变,其实就是一生当中谁帮助过他,他通过回忆录分别谢他们,这就是江湖人。梅先生张口闭口也都是,那年什么事谁帮了我,全部都是这些。
关于“江湖就是人情世故”,阿城还专门写过一篇小说,名字就叫《江湖》,简摘如下。
孙成久念了两年私塾,叫先生打,真打,手心肿得亮晶晶的,回来娘给上蝎子油。娘说,识了字,你日后才有得做,有得吃呀。
日后,孙成久长成个人,求了个远亲,在大镇上学徒,学的是百货。因为识字,柜上当个人看,虽然也是凡百杂务,可是出了徒就做了采买。
账上的事,是东家家里的事,采买是店里的第一等大事,你怀里揣的是东家的钱,人家的钱怎么就放心让你揣着呢?
孙成久走南闯北,窑里也去,染坊也进,应酬起来,烟榻上也要吸上两口,酒也得抿上一两二两。方言土语,黑白两道,天有不测风云,地有江河沟壑,都要懂,都要会,都得照应到。
邻里见孙成久回家,也都来问讯,说孙家老大是见世面的人。渐渐的婚丧嫁娶也都来请孙成久主一下事,去了,就是很大的面子。有什么纠纷,有什么牵动,也都来请孙成久出面给说说,老人们说,孙成久江湖上走,知道应对分寸。
孙成久九十多岁了,耳朵还很好。重孙子念武侠小说给祖爷爷听,念多了,重孙常常说要做个江湖上的英雄。
孙成久手也不抖动喝茶,自己盖上茶碗的盖,说,武侠里有个屁的江湖。早年听人念说《红楼梦》,里面有个凤姐,就是在个王府里,倒是懂江湖的,算得上是个江湖英雄吧。
江湖是什么?江湖是人情世故,能应对就不易。
自古以来,“江湖”有着三重不同的含义。
第一,自然的江湖。江、湖并用而成为一个词语,是庄子的贡献。《庄子》中有七处出现“江湖”,最著名的表述,便是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九州之内,江河纵横,湖泊遍地,因而江湖泛指四方。
第二,文人的江湖。江湖广阔浩渺,与繁华拥挤的朝市形成对立,遂成文人士大夫的隐居之所。或在山林,或在田园,或在江河湖海。有主动隐遁江湖者,如陶渊明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有被动沦落江湖者,如范仲淹的“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第三,游民的江湖,也是我们现在普遍认知的影视剧和武侠小说里面的江湖,充满暴力、义气和背叛。明确把江湖看成好汉豪客争夺利益的地方,始自《水浒传》。施耐庵不仅创造了“江湖”(“水浒”本意就是江湖,《水浒传》初名《江湖豪客传》。)的新概念,还提供了与此相关的一系列话语:“好汉”“义气”“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成瓮吃酒,大块吃肉”,等等。
《水浒传》和武侠小说讲的是游民里的“游侠”“豪客”“好汉”,他们混江湖打打杀杀比较多,全凭这门手艺混饭。游民里除了暴民,还有吃开口饭卖艺的,走街串巷做生意的,舞文弄墨吟诗作赋的文人,等等,都叫“江湖中人”。他们混江湖,讲人情世故的时候就比较多。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指的是有人、有共同的文化背景,再加上一套互相认可的行事准则甚至语言系统,就构成了一个场域、一个社会,这就是“江湖”。“江湖”并不专为游民阶层所有,举凡普通百姓,乃至下层士大夫、知识分子,都或多或少要涉身“江湖”。
阿城就说过旧社会说相声的混江湖之艰辛:现在说相声的人生存得好了。以前说相声是真没有地位,叫“撂摊的”,在天桥自己拿着白灰洒一个圈子,说相声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分半钟到两分钟,到两分钟是非常危险的,为什么?
人听到最后,到外圈去听去了,随时准备走,因为说完就得要钱了。我小的时候还看见天桥那儿说相声的,说到快结束时,外头就往里扔啃完的冻柿子,“啪”就扔进去,白薯皮也往里扔,不但不给钱还带有侮辱性。相声界的小学生郭德纲写过一本书,名字就叫《江湖》。
莫言说,我在阿城面前不能骄傲,犹如在我的乡亲们面前不能骄傲一样。
史铁生说,王朔和钟阿城是两个比较特殊的作家,能把很平常的一件事儿看出不平常来,还总能说点别人看不出的新鲜之处来。
王朔说,我的文章是浮在水面上的油,阿城的文章却是油下面的一汪清水。
贾平凹说,阿城是个非常卓越的作家,一直让我钦佩。
梁文道说,如果你没听过钟阿城名字,没读过他的文章,可就要抱憾终身了。
刘震云说,在当下的中国,够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至少有十个人,只有钟阿城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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