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人》黑手党、黄金时代与死亡

　　德尼罗、帕西诺、乔佩西一出镜，屏幕便充斥着往昔的味道。

　　《爱尔兰人》和其他几部明显不一样的是，故事花了很重的笔墨去描绘岁月如何击败这一个个在黑手党中曾经位高权重的人物，以及死亡这件事。

　　影片中人物的衰老和陨落也是现实世界的写照。马丁想要讲述的不止是意大利黑手党的落败，也是这些电影界中曾闪闪发光的演员们的迟暮之年。今年，德尼罗和乔佩西76岁了，帕西诺79岁。

　　在影片中，科技即使磨平了德尼罗脸上的皱纹，却依然掩盖不了他动作里略微的老态龙钟。回忆《出租车司机》的崔维斯，那一年他33，满脸的胶原蛋白，圆溜溜的脑袋上顶着一小戳头发，满脸不屑。《美国往事》，是40岁左右的德尼罗，饰演了“面条”从青少年到壮年再到老年，那时候老年的“面条”还得靠化妆师去修饰。《好家伙》里饰演吉米的德尼罗，47岁，意气风发。

　　对于影迷来说，这些都是昨天的记忆，可是转眼，德尼罗已经七十六岁了。和德尼罗一起老去的不止是帕西诺、乔佩西和导演马丁，还有那一代黑手党、电影人的往事，以及意大利黑手党电影的黄金时代。

　　网

　　意大利黑手党题材的电影之所以充满魅力，是因为它架构在一个复杂立体的社会框架之中。黑帮不是单纯的看不惯一个人就枪毙他，黑帮中的每一个人都存在在一张无形的网之中，它比《万历十五年》中的朝堂还要复杂。意大利黑手党不仅仅和政治有关，还牵涉到生意、权利、人情、犯罪、家族、血统、工会等等等等。通常，矛盾的解决都会牵涉到很多人和其他势力。编剧如何在复杂的背景中去解决情节和内心的矛盾，永远是值得期待的部分。

　　在黑手党中，有一种人，一直是令人佩服的。比如《爱尔兰人》里的罗素，看起来和蔼可亲，嘴里不断强调陪伴家人的重要性。他们永远是最能看清时局的那个人，和各方势力友好相处，知道每一个人中关系网中的位置和重量。一面担任着高层之间的润滑剂，一面手握着极高的权利。就像弗兰克说的：“如果你想杀死一个人，你就去问罗素，他会告诉你这个人能不能死。听他的，就不会错。”

　　佩琪

　　在《爱尔兰人》中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角色：弗兰克的女儿佩琪。这个角色在影片中是独立于黑手党框架之外的一个视觉，代表了这部电影的良知。

　　在《好家伙》中，亨利的老婆凯伦曾经说：我们（黑手党家庭）总是在一起，总是这样一群人，纪念日、受洗等等，我们只到彼此家中去，从来没有外人，好像我们的生活才是正常的。我甚至会为我丈夫的所为感到骄傲。

　　环境常常会麻痹人。长期生活在黑手党的圈子中的人们，甚至都忘了正常社会的秩序和规则。以为充满暴力和犯罪的社会才是世界应该的样子。看影片的人有时也会跟着主角的视角深陷其中。但是影片中佩琪这个格格不入的角色一直在提醒观众，黑手党之外，还有一个正常社会在运转，这个社会痛恨黑手党。

　　特别有意思的是，影片中三个关键人物弗兰克、罗素、吉米都很在意佩琪，他们都希望得到她的喜欢。但是佩琪一直都很厌恶弗兰克和罗素，只喜欢吉米。实际上，佩琪这个角色不单单是弗兰克的女儿，她象征着社会里的平凡人，象征着社会的正常价值体系。她的存在不仅是为了提醒观众黑手党之外存在一个普通的社会，也是为了映射黑手党人的内心，那就是他们从内心深处渴望得到认可。虽然他们都是黑手党，但首先，他们是人。

　　无论他们做了多少残忍的事，他们仍然无法摒弃人性里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比如认同感。他们希望他人对他们的顺从不仅仅是来自于恐惧还有喜欢和理解。影片尾声，弗兰克重新开始祷告、重新追寻亲情，曾经草菅人命、杀人如麻的他几乎丢掉了信仰和家庭，但是在生命尾声，他又想将它们拾起。这就像，你走了很远的路，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世俗的禁锢，成为了超人，结果幡然醒悟才发现自己那么无力，甚至你曾经拼命要躲避的事物却成了你内心最渴求的东西。

　　佩琪与吉米

　　吉米是佩琪唯一喜欢的与黑手党有关的人。他借黑手党的力量去发展工会，但他不是黑手党。虽然我知道他也好不到哪去，吉米这类人在社会上看起来是光鲜的，但是他们做的很多事其实都是通过恶的方式去实现的，他们的坏是藏起来的。

　　佩琪喜欢他，因为在佩琪眼里吉米做的是好事，他的工会保障了会员们有工作，还为他们成立养老基金，并且负责地妥善管理这笔巨额资产。与后来的继任者一对比，更加彰显了他的正义与光明。对于他来说，他要让工会好，要对工会成员负责，仅仅是因为工会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是属于他的。他紧紧抓住他认为对的东西不放，不顾自己的行为已经威胁到黑手党高层的利益，莽撞而执着。

　　吉米与弗兰克

　　弗兰克一直对吉米有深深的情谊，不仅仅因为吉米提拔他，还因为吉米有弗兰克没有的正面形象和简单。吉米会简单地为自己的信仰而坚持，而弗兰克却始终身在一个现实与内心矛盾的位置上自我怀疑。吉米会在记者的镜头前骄傲又大声地喊道：我要夺回工会主席的位置！而弗兰克这种人，永远只能在社会的阴暗面握小心翼翼。

　　在弗兰克第一次当上分工会主席的时候，他去跟工会成员打招呼，工会成员要给他塞钱，他拒绝了。在面对对方满脸诧异的那一刻，我甚至能看见到他内心的狂喜，这是为数不多的机会，他可以做一件与内心向往一致的事。变相来讲，吉米就是弗兰克一直想成为却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

　　矛盾与温情

　　影片开头以弗兰克和罗素开车去底特律为线索，通过路上充满回忆的地点慢慢展开故事。弗兰克说，他们这一程是去参加一场婚礼，但是大家都知道，实际上他们是去化解一个矛盾。这个矛盾是关于吉米和黑手党高层之间的矛盾，而弗兰克担任的角色是化解矛盾的工具。在冲突的开端，我们就看到了弗兰克在这场矛盾中的努力，他是黑手党里的聪明人，对于他来说局势清晰明了，他知道吉米这样做的下场，他不希望吉米因为这场矛盾而死。

　　在弗兰克努力劝说吉米的每一幕中，我们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弗兰克满脸的担忧和无奈都像是在述说黑手党的另一面——其实黑手党也充满了人情。以前的片子中这一因素比较淡。我在想，可能温情这类事对铁血男人来说可能真要等到人老了才愿意去细细品味。因为导演马丁在《爱尔兰人》中讲的不仅仅是黑手党的故事，也是演员们和他的人生故事。

　　最后吉米还是死了，以黑手党最标准的流程也是我们最想不到的方式死去。这样的悲剧不禁告诉了人们一个可怕的现实，那就是，你一旦和黑手党挂钩，就再也别想抽身而出。你干得越久，在关系网中的位置就越根深蒂固，牵动的利益越多，就越身不由己。

　　帝国崩塌

　　伴随着吉米的死亡，黑手党帝国也渐渐倒塌，曾经风光的人要么死，要么在监狱中衰老，影片的重点转向了死亡这个命题。

　　《爱尔兰人》中大部分人物出场时都附着他们的死亡信息，有人死在家门前的爆炸事件中，有人死在监狱中，大多数人是中枪而亡（通常都不止一枪），只有几个人是寿终正寝。这就是黑手党，他们手中握着大把的金钱和权利，但是生活始终动荡不安，性命也朝不保夕。那么即使是弗兰克这样没有意外死亡的黑手党又是怎么度过晚年的呢？

　　女儿们对他避而不见，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他却得到了一些让他震惊的事实。他认为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在保护女儿们，可是对于女儿们来说，父亲成为了一个空的存在。她们受了欺负也不敢告诉他，生怕他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在晚年听到这样的事实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的打击，他大半生所相信的东西都成了自说自话的一出戏。

　　死亡不应该是结局

　　弗兰克在棺材店时，店员小伙问他棺材是为男人买的还是为女人买的。他回答说是买给他自己的。小伙子面露惊奇脱口而出：“fu*k.”的瞬间，我泪目了。是多么孤独的一个人，要自己为自己买棺材。

　　时间把所有的东西都抹去了，岁月夺走了人们曾拥有的一切。

　　当弗兰克独自站在墓碑墙面前时，他默默想：“或早或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死亡日期，这是自然规律。我以为人死的时候，肯定会留下些什么，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开始的？比我聪明的人都想不通这个问题。所以我绝不会选择火葬，因为那样就烟消云散了。对任何人来说最难接受的是他们被埋到地下的那一刻。因为……那就代表结束了。如果放在一个建筑物里，会有建筑会有墓穴，还必须是一个金属棺材，而且他们把你放在一个墓穴里……还有所有的一切，都放在那里，感觉就是没有结束。你死了，但是……感觉还没有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