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的文化记忆与身份认同
●刘海玲
编者按
由穗、澳两地合作拍摄的电影《何以飞翔》于9月上映以来,引起社会各方关注。作品以澳门地区土生土长的主人公何以翔的人生故事为切入点,反映了澳门回归祖国20多年来的社会发展变迁,展现了澳门人民不断增强的主人翁意识和家国情怀。同时,澳门中西合璧、新旧交融的城市景观和深厚独特的人文底蕴,也为影片增色添彩。围绕该片的主题思想和影像语言特点,广东省电影行业协会副会长、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主任刘海玲撰写影评进行了详细分析。
此外,本期文艺评论还包括广东美术馆馆长王绍强关于日前在该馆展出的“游艺东西:关良的风格史研究”的策展心得分享,该展览是文化和旅游部2021年全国美术馆馆藏精品展出季的展览项目之一,展现了著名广东画家关良的艺术履历及作品风格发展的历史脉络。以及青年作家、书评人黄韵妍关于作家李娟的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的书评,敬请垂注。
内地观众关于澳门的银幕认知,大多来自《濠江风云》《游龙戏凤》《妈阁是座城》等香港和内地拍摄的商业电影。在这些影片里,形形色色的赌徒和黑帮、纸醉金迷的博彩业等戏剧化的角色和情节给许多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正在上映的《何以飞翔》(导演:陈尚实,广州三希堂动漫制作有限公司等联合出品,澳门网络媒体和澳门街坊会联合总会联合赞助)成为银幕上关于澳门故事的一股“清流”,影片以平实的影像记录澳门的社会变迁和普通澳门人的生活境遇,保存关于城市的空间记忆,建构当代澳门人的精神家园。
一、以平实的镜头再现普通人的生活境遇
《何以飞翔》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影片展现了男主人公何以翔作为一个普通澳门人从1999年澳门回归前夕直到当下的平常经历。
与当下电影动辄宏大场面、数字特效、煽情表演不同,本片采用实景拍摄,置景、服装、化妆、表演、剪辑、声音等,都遵循内敛平实的镜头语言原则。电影美学家巴拉兹说,一切美学、技术手法其实都服从于导演对现实的态度。新生代导演陈尚实这样介绍拍摄本片的初衷:还原一个被商业影像戏剧化的澳门,让观众看到真实的澳门和真实的普通人生活。
影片以澳门回归20年的发展变化为大背景,讲述澳门本土青年何以翔家庭、婚姻、职场的人生经历:少年时代母亲远走台湾,因而留下精神创伤;大学毕业后为了恋人留在澳门执教,却因执着于探寻绘画的意义、忽视了艺术的“实用性”而遭到学生讥讽;随后又经历了非典冲击和金融危机,为赚快钱改做赌场荷官,疏忽了对家庭的照料……影片是何以翔个人生活经历框架下的一次精神探寻,从“去台湾”和“留澳门”的两难选择开始。影片有很多场戏是在室内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实景拍摄,小成本制作的局限恰恰契合了故事的内在脉络,逼仄的小家、简陋的教室、昏暗的赌场,更容易引领观众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苦苦挣扎努力赚钱的何以翔认真解读着高更的一幅画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其实他更是在追问自我的身份归属,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从两难选择到身份焦虑,价值观迷失,直至最终夫妻破镜重圆,何以翔的人生轨迹和思想情感上的变化,可以说折射出许多澳门人20年间共同经历的心路历程。
二、重塑澳门古朴清幽的城市空间景观
我们印象中的澳门,是造型各异、豪奢气派的现代建筑,与沧桑怀旧的传统街巷纵横交错,彼此参差映照,构成了独特的城市景观。但影片只选取了一处现代建筑出镜,即远眺的水天相接中的澳门电视塔。大部分外景源自澳门的老建筑、旧街巷,如古朴肃穆的大三巴、黄白相间的何东图书馆、暖黄色的恋爱巷、树影婆娑的婆仔屋、土生葡人居住的阿婆井、第一座西式建筑岗顶剧院、经过修缮的传统中式风格的郑家大屋……即使表现何以翔和妻子成美做荷官时的赌场,也是以昏暗的局部环境来呈现,从而强化了澳门古朴、清幽、中西合璧的城市空间景观。
社会学家戴维·波普诺说:“文化是一个社会或一些人共同承认的价值观和意义体系,包括使这些价值观和意义体系具体化的物质实体。”无疑,城市影像的空间风格,代表着对于真正澳门精神的自觉追寻:这是一个去除了浮华和魅惑的质朴内敛的城市,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多元气质的城市,承载着男女主人公青梅竹马的爱情,镌刻着父辈祖先的精神印记,回荡着后辈稚嫩清澈的声音。
三、用伦理亲情的圆满象征家国情怀传承
影片中,主人公以代表着西方文化符号的高更或梵高的绘画为思考起点,发出了“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的灵魂追问,回荡在古老的西式建筑群中。这个意味深长的镜头,象征着澳门人在100多年殖民历史结束后普遍遇到的身份困境。“要走多远的路,才能找到家?”摆脱焦虑找到意义,走出困境找到归属,编导通过何以翔的人生选择所标识的价值取向,表征澳门人对祖国和民族的强烈认同和精神归属。
首先是教师职业的回归。虽然博彩业在澳门是合法的,但在中国传统道德的天平上,“重义轻利”“贵义贱利”,是为“德”。何以翔最终拒绝赌场升职加薪的机会,选择重新回到学校,并以新的教育观念继续教书育人,这个职业选择可谓是耐人寻味。
其次是母亲归来的伦理意义。影片镜头多次通过闪回,进入何以翔充满创痛的童年记忆,母亲既是离家漂泊的“游子”,也是抛夫弃子、有违伦常的“肇事”者。20年后母亲定居澳门,不仅是“故人”归来,更意味着伦理亲情缺失的“家”终于得以圆满,“家国同构”的隐喻功能在此得以充分体现。
此外,还有郑家大屋关于“传承”的象征。郑家大屋是一座占地4000平方米,以中式为主、中西合璧的古建筑,是中国近代著名思想家郑观应的祖屋。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提出“欲攘外,亟须自强;欲自强,必先致富,必首在振工商;必先讲求学校,速立宪法,尊重道德,改良政治”等一系列政治主张。何以翔带着儿子游览郑家大屋,父子俩接替讲述郑家大屋的历史,其中包含的文化认同和血脉传承之意不言而喻。
而在青砖白墙的“幻觉围”,这是何以翔与妻子成美青梅竹马的爱情出发地。影片最后,找到自我价值的何以翔与改做社区义工的成美不约而同重返故地。这既是两人爱情的再次唤醒,也是暗示着双方对彼此价值观的赞同和欣赏。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有其独特的价值体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植根在中国人内心,潜移默化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以“血缘”为纽带,以“伦理”为规范,以“仁义”为核心,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是中华文化一脉相承的精神追求、精神特质和精神脉络。作为一部电影,《何以飞翔》也许在剧情上还有欠生动,镜头语言还不够娴熟,但在内容题材方面,有其独特而深刻的思想价值:如果没有华夏血脉的传承,没有传统中华文化精神的支撑,今天的澳门又“何以飞翔”呢?
电影是通过光影营造银幕故事,勾勒人类世界精神图谱的艺术。随着横琴粤澳深度合作区建设的正式启动,粤澳影视界亟待通过多种途径加强交流和合作,这必将为岭南文化发展、大湾区人文共建注入新的生机活力。《何以飞翔》已经给了我们这种信心。
(作者系广东省电影行业协会副会长、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