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性文化的发展溯源与当下特征
摘 要：本文粗略回顾了日本性文化的发展变迁，基本展现了日本性文化开放的历史原因。介绍了当下日本性文化所衍生出的具体产业，体现出日本民族选择了一条特有的，符合本国价值观的实践道路。
关键词：日本 性 好色文化 成人影片 风俗店
从语源上讲，平安时代的“色”开始具有华美与恋爱情趣的内容。王向远在《日本意向》的代译序中借柳泽淇园对“色”做出的界定和表述称，“它不是某种特殊的、具体的美，而是从两性的身体之美推延开去的一般意义上的‘美’”。因此在日本文化中的“好色”可以理解为一种“好美”。在常用语境下，“好色”被认为是一种选择异性的行为，是两性之间对身体的追求。显然，此处的“好色”并不仅限于此，而是具备强烈的美学属性，是肉体，精神与美的结合。
日本列岛四面环海，四周气象多变，台风，海啸，地震频频发生；岛上森林资源丰富但矿产资源匮乏，难以支撑较大规模的经济发展。恶劣的生存环境使日本民族形成了一种承认自然可怕威力的宿命论思想。在未来无法改变的思想背景与自然生存条件恶劣的背景下，日本民族的繁衍面临威胁。众所周知，生存是一个文明的第一要务。繁衍，也是一个生物对于外界刺激做出的基本反应。因此，日本人在早期就对性就持有开放态度，并蕴含着强烈的生殖器崇拜。
远古神话是民族历史文化的源泉，它是早期文化的象征性表记，在历史进程中逐渐积淀在民族精神的底层，转变为一种自律性的集体无意识，深深影响民族的发展。无独有偶，日本民族如今的好色文化也可以在远古神话中找到源头。日本民族在“性观念”方面的开放宽容，常常让人不可思议。在日本最早的史书，由太安万侣所作的《古事记》中就有丰富记载。根据书中说法，天地刚刚分离，世界混沌漂浮不定，天神命伊邪那歧神和伊邪那美神兄妹俩去创世。他们用巨大的长矛搅动海水，提起时矛尖滴下一滴，成了日本岛屿。他们在那个岛上立起了一个形如阴茎的柱子将天地分开。接着又发现哥哥身上多出来一处，妹妹身上缺了一处，于是决定哥哥希望将自己多的一处去补妹妹缺少的一处。自此后，伊邪那美生出了日本各岛和众多的神。由此可见，性在日本神话中并非羞耻的，而是及其神圣的，具有伟大意义的。
除此之外，在远古神话中，日本民族体现出强烈的生殖器崇拜，尤其是对女性的生殖器崇拜。例如这一段：
当天照大神隐退到岩洞里，世界随之一片漆黑。众神决定集会，按照真正日本的方式统一意见。大家几次设法引诱天照大神出洞，她都不动弹。最后，一口缸被扣在那个洞前。高天骇人女神爬到缸顶上，像旧式巫女那样进入一种恍惚状态，并开始跺脚，起初很慢，渐渐地越跺越快，同时转动眼珠、挥舞矛枪，在众神的喝彩声中，她情欲狂发，露出乳房，并“将她的裙子扯到阴部以下”。此刻，表演达到了令人战栗的高潮。一双双眼全盯着她那神圣的生殖器，众神爆发出一阵狂笑，整个宇宙都能听见。（伊恩，1989：2－3）
再例如：
太阳神天照负责开闭天窗，天窗开，阳光普照大地，白天来临；天窗闭，天地昏暗，夜晚降临。天照的性情有些古怪，一不高兴就会关闭天窗，一次不知什么缘故，天照大神又生气了，拒绝为人们打开天窗，世界长久地陷入黑暗之中。百无聊赖之际，其他神仙便在天窗前聚会，大家兴致高涨，一位美丽的女神脱掉了衣服，舞了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传到了天照大神那里，她好奇地从天窗中探过头来张望，于是，天窗重新开启，世界又恢复到光明中。
这样的“脱衣舞”大会在日本创世神话中屡见不鲜。在我国，这样的生殖器崇拜早已被文明礼仪思想埋藏于地底，但在日本作为一种习俗保留下来，并深刻影响着当下的日本民族文化。即使在历史过程中被各种外来因素短暂压抑，但一旦有一个出口便会宣泄迸发。明治维新后，在日本街头两旁仍然大量摆放着各种奉作神明的阴茎，成为一种让外国人非常不可思议的文化现象。而在日本境内各种各样的“祭”中，阴茎的出现也并非罕见。在这样的文化中，好色也并不被视为一种可耻行为，而是一种对美的自然流露。
在镰仓时代后，幕府为了维护统治，在上层社会不断普及上下尊卑的思想。在此时，父系制乃至父权制已成为主流。受理学思想影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三纲五常礼仪观也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日本女性的道德观。到了江户年代，对于女性贞操观的要求更甚，不但要求女性婚后要守贞操，夫死后不改嫁，从一而终，还要求女性婚前为处女。虽然在此时丰臣秀吉对于公娼制度已经基本完善，但社会对于婚内女性的贞操要求已经达到很高标准。根据江户幕府仿照《大明律》制定的《公事方御定书》，这部律法在私权领域赋予了杀死奸夫权。根据《御定书》第48条：“夫将私通的男女一同杀害，无罪”。此外，其还规定了妻若私通判死刑，奸夫同样判死刑。值得一提的是，《御定书》并不认可妻对私通的丈夫，进行捉奸或者杀害的的权利。这意味着在男权的社会里，人们对男、女在犯奸的问题上，存在着观念上的差异，而这种差异真实地反映在了法律的规定上，女性的性压抑与男性的极度放纵形成了鲜明对比。
明治维新后，受宋明理学与西方文明两条路径的影响，女性比前代更加注重贞操。风俗业也在一定程度上被取缔。但男性的性观念始终没有较大改变，始终保持放纵状态。这种状态并在长期固化的男权体制下进一步持续。二战时期，日本军部认为性需求的满足可以提高军队战斗力，臭名昭著的慰安妇制度就是基于此思想，它使只要存在日本皇军的地方就存在慰安所和慰安妇。在对于日本法西斯政权在二战期间犯下的战争罪行进行研究时，研究者们总是讶异于日军强奸的情况是如此之多，而又如此之普遍。除了日本本土文化中男性的性放纵，占有征服欲和付出补偿心理影响外，日军还有从性行为中祈求平安和感受存在的心理，许多日本人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感受到生的存在。日本作家田村泰次郎（1911-1983年）的小说《雾》，曾经描写过二战日本士兵活着的两大理由：既同敌人战斗，又追逐女人，自己才尝到了活着的滋味。“同敌人战斗 ”是军人使命所在，无可厚非；“追逐女人”竟然也成为活着的两大理由之一，并且是通过 “追逐女人”，“自己才尝到了活着的滋味”，足见女性身体对于日本军人认知自身生命存在的特殊意义。
不过现当代以来，随着西方女权主义的传入，女性在性方面的地位也在逐渐上升。对于日本民族而言，性仍然是一个开放的话题。只不过不再仅仅是男性单方面的放纵，而是双方的开放态度。在上世纪，日本人一般认为，女性可以长时间没有性生活，男性则不可以。这样的观点已成为过去式，女性的需求逐渐得到关注。在日本东京，已经出现了专门为女性服务的成人用品商店。商店的老板、员工都是清一色的女性，男性会被拒之门外，她们不仅仅负责进货，还需向顾客介绍器具用途，以满足多元化的客户需求。
AV是英语adult video 的缩写，即成人电影。日本社会学者江原由美子在《性的商品化》中这样定义：以唤起男性性兴奋为目的而进行的女性裸体影像买卖行为，其认为是社会男权的某种反映。从起源上而言，这样的说法并无不可。从影片数量上而言，以男性为受众的影片也确实占AV的大多数。但我们仍不能忽视小部分影片是针对女性受众的。日本AV发展到如今的境遇，其影片种类已经可以被称之为浩如烟海。性别的限制，时空的限制，场所的限制都已被打破。它的需求端增长模式具有独特性。在此借用传播学中“语义弱化”的概念来解释，“语音弱化”是指在某些词语被重复使用的过程中，语义在重复中被逐渐弱化，人们逐渐不再满足于当前某些词语所表达的情绪程度，一些新词便因此产生的文化现象。在日本AV发展过程中也是如此，原有的艺术形式在经过多次的重复后，所带来的新鲜刺激感会不断弱化，人们就会要求刺激性更强，更新鲜的形式来满足自身需要。同时，由于个体差异性与多样性，现在的影片类型也越来越难以界定其受众的年龄与性别。例如，在过去的固有认知中，带有“侵犯性”的影片会被视为满足男性原始动物性欲望的工具，是男权社会体系下对女性的剥削压迫，是将女性身体物化的典型行为。然而通过互联网的留言可知，这样“具有暴力侵犯性”的影片在女性观众中仍然存在规模不小的受众。因此，将AV定义为“唤起男性性兴奋为目的”的阐述在当下环境下是过时的。
AV作为影片脱胎于日本电影之中。在诞生之初，日本电影十分保守，尤其在侵华战争期间，当局要求全民对于建立“大东亚共同圈”保持狂热状态，禁止表达私欲的电影出现。直到上世纪70年代左右，日本电影业萎靡不振，加上受到西方存在主义思潮的影响，日本日本五大电影公司之一的日活电影公司开始大量拍摄以男性观众为主的“浪漫情色片”，俗称“桃色电影”。1980年代家用录像机的普及，促进了电影业的传播。其独有的私密性，也为“桃色电影”向更大尺度转变创造了技术条件。在此过程中，“桃色影片”的艺术性也在这一过程中被逐渐消解，被刺激性所代替。1981年11月日本日活公司推出爱染恭子这位女星，第一次采用“本番[1]”拍法。在此之前的拍法都为“拟似”。至此，日本AV产业的发展也越来越大胆。2019年的Netflix网剧《全裸导演》生动展示了这一过程，在经济泡沫中人们为了逃避现实生活，追求当下享乐，将色情产业推向了一个高峰。AV产业所带来的一系列包括但不限于未成年人参与电影拍摄，公司对于女优的剥削，AV对未成年的不利影响等社会问题使政府不得不采取一系列措施来解决。据调查，多数AV女优入职前，尤其幼年时期都有遭受言语虐待、身体虐待甚至性侵犯的经历，这使她们不同程度地患有多重人格性障碍(MPD)。根据饭岛爱的半自传性著作《柏拉图式性爱》中写道，她曾被强暴、与人同居、堕胎、援助交际，最终走向了AV事业，而她堕落的开始时，是一个初中资优生。日本民族对于性的开放文化使青年群体可以在较早的时间段就接触到相关行为，但从青少年心理发展规律来讲，相关行为对于青少年来说实在是为时过早。色情文化的泛滥，也导致了青少年性犯罪比率的逐年上升[2]。
独立女性研究者井上节子认为,“整个亚洲除了日本之外,都受到比较严谨的宗教、文化、体制的规范,几乎不可能生产 AV”。日本这个民族一方面小心谨慎但保持开放态度，一方面又不断出现各种突破伦理底线的违规操作，形成了不同于欧美独特的成人文化。
在日本，“风俗店”是“性产业”的代名词。性工作者往往被称为是“风俗女”或“卖春者”。相对于我国古代来说，日本风俗业并不算特别悠久。最在日本卖春女集中于神社，至平安中期，出现了某某长者专门安置女性用于性服务的记载。室町时代，足利幕府设立“倾城局”，对卖春女收税金，成为公娼。后来，丰臣秀吉夺取整个日本后，完善了公娼制度，并大力取缔私娼。直到明治时期，明治政府于1872年10月2日发布的太政官布告第295号规定，禁止以年季奉公等名目进行人身买卖的陋习，并解放娼妓、艺妓。此项命令被称为“解放令”。但是，这项命令并没有给社会带来风气的转变，反而带来了动荡。因为卖春行为的被禁止，许多工作者因此失业，无法生存，甚至联名请求恢复经营。在地方压力下，当局不得不做出让步。在后面的不断发展中，相互矛盾的法律给风俗业留下了生存空间。
风俗业之所以留存至今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民众对于风俗业的宽容态度。现代风俗业种类繁多，受众非常广泛，甚至扩展到了未成年人。在日本东京的秋叶原大道，晚上路边会有一系列咖啡厅“女仆”在街边揽客。虽然并非一定涉及到色情交易，但也烘托了一种色情文化。日本民众对于卖春行为的态度也十分开放，在李敏的《关于日本的风俗业》中给出了详实的数据：“日本警察厅、科学警察研究所、法务省和厚生省共同合作于1985年6~8月对日本各地的947名卖春女性进行了详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有72%的人认为“卖春是可耻的”，年龄愈大，这种羞耻感愈强，年龄愈小，这种羞耻感愈弱。尤其是在20~29岁的卖春者中占67%，在19岁以下的卖春者中占66%。而且，虽然她们有羞耻感，但有44%的卖春者认为卖春‘没有妨碍别人，所以不是坏事’。”六分之一的受访女性承认曾有过婚外性行为并一点都不感到羞耻。此外根据第七次“青少年的性行为全国调查”结果显示，2011年受调查的男女大学生中，有过性行为的比例为54.4%和46.8%，在高中这个数据为15%与23.6%，初中为3.8%与4.8%，都处于较高水平。由此可见，对“性”宽容的日本人居多。值得一提的是，在日本国立图书馆用“卖春”这一关键词课检索出五千多条结果，而用“卖淫”一词检索出的结果不到一千条，且多见于近代。从语义上而言，“淫”本身即为贬义，带有放荡之意，但“春”多指春（纯）情，如“少女怀春”。从中可窥见日本民族对于风俗业的柔情态度。
虽然在当前性交易行为被当局严令禁止，但在某种系统性的“掩耳盗铃”下又在日本广泛存在。这些产业一方面并没有引起群众的大规模抵制，反而被群众所广泛接纳;一方面也带动了日本的经济经济发展。与别国不同，日本风俗产业在当下能够长期存在有几个现实条件改变：①“卖春者”不再是贫穷者。风俗业的从业者大多并不是生计所迫，被强行签订卖身契而求生存。大多数“卖春者”主动性强，将其看作一种正常职业。有的是希望通过此种途径更为轻松，便捷地获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有人想通过此种行为来满足内心的空虚。②日本的社会是一个高压的社会，同时也是一个单身率极高的社会。在2022年6月，日本政府发布了一份《2022年男女共同参画白皮书》，其中日本50岁以前未婚的，男性达到25.7%，女性16.4%。这意味每4个男性，6个女性中可能就有一个不婚主义者。而这些大多数没有伴侣生活的日本人，只能通过风俗业来解决身心需求。据调查，在风俗业的消费人群中其实需求更多不是生理，而是被倾听。如《菊与刀》中提到的，日本民族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民族。他们害怕自己的倾诉会使他人感到担忧。因此，樱花和牛郎这种陌生人成为了最好的倾诉对象。③日本风俗业经过长期发展，具有规范性，透明性，合法性的特点。最大限度上从形式上的性产业禁止国过渡到现实性的性产业规制国。
上文提到了如今日本风俗是某种系统性的“掩耳盗铃”，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当局只禁止店家提供“本番”行为的服务，而提供其他形式的服务不构成违法。根据1957年（昭和三十一年）出台的《卖春防止法》（売春防止法），风俗店提供性交行为的项目并接受报酬，将被视为违法，但对提供正常的纳入式以外的性服务，包括非正常的（不包括具有伤害性的），非纳入式的，都不构成卖春。此类风俗店可以正常向政府申请执照。
而另一场所式泡泡浴，又称特殊浴场。内部的女孩被称为樱花，店家只收取浴料费用，其他项目都属于樱花的个人行为，与店家无关。日本大阪的的飞田新地正是此类。有所不同的是其是以日料店的形式经营。其实，根据《卖春防止法》第二条，“本法中的‘卖春'是指为获得补偿或承诺获得补偿而与不特定的人发生性关系。”此类行为理应也被禁止。但是，此法的目的在于保护女性，法律中并没有惩罚客人与樱花的法律。樱花作为弱势群体，是法律保护的对象。由此可见，《卖春防止法》将“卖春”视为违法行为，却没有针对卖淫的明确处罚规定，只针对“助长卖春”的行为进行处罚。
这套逻辑成为了日本风俗业的基石。从此角度看，日本政府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极具理性与功利主义色彩。在文明程度与社会刚性需求的平衡上，日本民族选择了一条特有的，符合本国价值观的实践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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