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比较《三国演义》的各个版本?

  《三国演义》的版本源流是个大问题,这里简明地说一下核心脉络。

  首先提一头一尾两个概念。一头是指祖本,即罗贯中原作,这个现在是见不到的,连其出现朝代都难以确定,很遗憾。一尾是指毛本,即现在市面上通行的120回本,这是清代毛纶、毛宗岗父子修改过的本子,绝大部分读者读的就是毛本。

  然后说两大分支。演义的版本源流中含有两个大的分支,一是《通俗演义》系统,二是《三国志传》系统,前者以嘉靖壬午本为代表,后者以叶逢春本为代表。嘉靖壬午本、叶逢春本也恰好是目前能看到的最早的两个本子,都刊行于明代嘉靖年间,嘉靖壬午本比叶逢春本还要早几十年,但两者之间并没有传承关系。很多学者认为,《三国志传》系统的源头本子,比《通俗演义》系统的源头本子,还要更接近祖本。

  有些网友认为「嘉靖壬午本=祖本」,这一认知是错的,把嘉靖壬午本称为「罗本」也是不确切的。嘉靖壬午本是目前能看到的最早的完整本子不假,但其内容与祖本的差别可能相当大,比叶逢春本内容与祖本的差别还大。演义爱好者如果认为嘉靖壬午本比通行本(毛本)更接近祖本,那是正确的,但如果认为嘉靖壬午本在目前能见到的所有本子中最接近祖本,那就不对了。

  在《三国志传》系统这一大分支中,还可以细分两个分支,一是繁本系统(如叶逢春本),二是简本系统(如黄正甫本),这两个系统的区别顾名思义,后者比前者篇幅小得多,更简明干净。虽然简本在观感上非常像是由繁本概括缩写而得的产物,但关于其出现时间的早晚,在学界仍有不同声音。

  热爱演义的网友在十几年前即开始重视《通俗演义》系统(以嘉靖壬午本为代表),近年来则对《三国志传》系统(以叶逢春本为代表)也越来越重视。这两个本子都非常早、又相互平行、又有很多相异的内容,在祖本无法看到的情况下,结合这两个本子,推测祖本的本来面貌,是爱好者们的无奈之举。

  批评本是《通俗演义》系统流传到晚期时的产物,在批评本的小家族中,李卓吾评本相对较早,毛评本、李笠翁评本、钟敬伯评本是李卓吾评本之后的分流。毛宗岗评本在出现之后,由于种种原因,成为了市面上最流行的版本,现在书店里卖的四大名著,其中的《三国演义》都是毛本。我个人对毛本比较不喜欢,这里个人主观的话就不说了,客观陈述:很多读者乃至学者,认为毛本的艺术质量较高。

  因为毛氏父子对情节和人物形象进行了大量的修改,以至于在有的情节上,嘉靖壬午本、叶逢春本、黄正甫本内容是一致的,而毛本内容与之明显不同。如何选择,不同的读者给出的回答不同。一部分读者认为,毛本是修订之后的本子,理当以这个本子为准讨论;另一部分读者则认为,毛氏父子水平太低,修订了还不如不修订,还是应当以更接近罗贯中原作的本子为准。这两部分读者很难互相说服,以至于在演义讨论中常出现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即张三在谈毛本,李四在谈嘉靖本,俩人吵得不亦乐乎,后来才发现分歧的源头在于他们读到的内容不同。

  以内容而论,叶逢春本最质朴,嘉靖壬午本较工,毛本最工,黄正甫本篇幅明显小于前三者,文字非常简洁干净。思想倾向性而论,毛本的正统思想强于早期版本,有损刘备、诸葛亮等人正面形象的情节少于早期版本。内容合理性而论,早期版本中不乏逻辑BUG,毛本进行了大量的增强合理性的努力,但受限于毛氏父子的能力和眼界,其修改本身也引入了新的BUG。

  由于毛本等批评本使用的底本是《通俗演义》系统的本子,而嘉靖本也在这一系统之中,所以《三国志传》系统中的个别情节会让毛本读者、嘉靖本读者耳目一新。比如曹操砍梨树时用的是倚天剑(倚天剑归属之谜解开了),太史慈被孙策抢走的短兵器是佩剑(太史慈为什么不拔出另一支短戟之谜也解开了),诸葛亮嘱咐黄承彦把困于石阵中的东吴大将引出(黄承彦原来并未违背诸葛亮的意愿)等等……

  同一单挑战例在不同版本演义中的差异,更是武评爱好者关注的焦点,如张郃在宕渠之战中对战张飞的战绩,不同版本演义区别极大,黄正甫本中只打了十余合,嘉靖本中则打了百十余合,叶逢春本中五六十合,毛本中三五十合……因为武评传统中对回合数非常重视,即使是思维方式一样的两个读者,当他们使用的版本不同,得出的武将武力评价也会差别明显,使用不同版本演义的读者之间进行牛头不对马嘴的争辩,这是演义讨论中常见到的现象。

  更多演义回答:祁达方的《三国演义》文集

  《三国演义》自明洪武年间(公元1368-1398年)问世以来,即有众多版本。仅现存的就有明代刊本大约30种 ,清代刊本70余种。如叶逢春本、黄正甫本、余象斗本、汤宾尹本、朱鼎臣本等。而平时人们提到最多的有三个版本:罗本、嘉靖本、毛本。嘉靖壬午本,岳麓书院,2008年8月

  “罗本”:罗贯中成稿的版本,只存在于传说中,供后人膜拜。

  “嘉靖本”:通常指“嘉靖壬午本”,现在可见的最早版本,刻于嘉靖初年。

  “毛本”:明末清初毛纶、毛宗岗父子评改过的版本,是我们现在最常见到的版本。 嘉靖壬午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7月

  大体上,明朝的版本为“嘉靖本”的变本,清朝的版本为“毛本”的变本。此外,还有"周曰校本"、"夏振宇本"等其他的变本。受阅读所限,我们只讨论“嘉靖本”和“毛本”的区别。

  两个版本之区别简单说来如下:

  1、回目结构。嘉靖本共20卷240回,毛本则为120回,基本上将原来的两回合成一回,同时对回目的名字做了调整,使之对仗工整。另外嘉靖本在卷首有“三国志宗僚”,分蜀魏吴列出了小说中的大部分主要人物及其相互关系。毛本则没有这一部分。

  2、尊刘黜曹。毛本对内容进行了大幅度删改。一方面用辞更精练、语句更通顺,主要目的是增强了尊刘黜曹的所谓正统观念。毛氏在《读三国志法》中说:“三国有三奇,可称三绝:诸葛孔明一绝也,关云长一绝也,曹操亦一绝也”,很多删改即是围绕着这三人进行的,另外为了突出刘备的忠厚仁者形象也进行了很多加工。

  3、诗词赞语。嘉靖本有大量的诗词赞语,毛本对此进行了大幅度的削减和调整。

  下面就“文字”和“赞语”两个方面说一下这两个版本的差别:

  <<< 文字方面 >>>

  一、关于曹操

  1、曹操出场。嘉靖本中是这样写的:“为首闪出一个好英雄,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刘玄德斩寇立功》)。对曹操有不少赞叹溢美之辞。到了毛本,就变成了:“为首闪出一将,身长七尺,细眼长髯。”。

  2、纵归关羽。关羽得知刘备的消息后对曹操不告而别径投刘备,曹操部下包括程昱皆劝曹操派兵追杀,曹操坚持放归关羽。嘉靖本引“宋贤”的诗来赞美曹操,并在诗后说:“此言曹公平生好处,为不杀玄德,不追关公也。因此,可见曹操有宽仁大德之心,可作中原之主。”《关云长千里独行》,在毛本中,这一段都被改写消失了。

  3、乌巢烧粮。大胜袁绍后,曹操把部下私通袁绍的书信全部烧毁,既往不咎。嘉靖本引“史官”之诗加以赞美:“史官有诗曰:‘尽把私书火内焚,宽洪大度播恩深,曹公原有高光志,赢得山河付子孙。’此言曹公能捞笼天下之人,因而得天下也。”《曹操乌巢烧粮草》。毛本中,这一段也消失不见了。

  二、关于诸葛亮

  1、上方谷欲害魏延。六出祁山时,诸葛亮派魏延引司马懿兵至上方谷,欲一把火烧死司马懿,嘉靖本中说诸葛亮本想同时烧死魏延,结果天降大雨,二人得活。

  却说孔明收兵,回到渭南大寨,安营已毕,魏延告曰:“马岱将葫芦谷后口垒断,若非天降大雨,延同五百军皆烧死谷内!“此乃孔明欲将司马懿、魏延皆要烧死,不想天降大雨,二人得生。后孔明死时,遗计与马岱,将延斩之。(《孔明火烧木栅寨》)

  后面还有诸葛亮排下苦肉计于马岱再害魏延的描写。这些内容在毛本中尽数消失了。

  2、劝刘备杀刘封。刘封是刘备的养子,比刘禅大。关羽败走麦城前,曾向刘封求兵。刘封从孟达之言,坐视不救,关羽死后孟达降曹。刘封与之决战不敌。败回成都。嘉靖本文字如下:

  入见汉中王,哭拜于地,细奏前事。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敢见吾也?”封对曰:“叔父之难,非逆儿不救,乃孟达之阻也。”玄德转怒曰:“汝须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之人,安可听谗贼所阻也!”封泣而告曰:“一时被伊以利害说之,致获大罪。”玄德犹豫未决。忽孔明入,玄德问曰:“辱子如此,何法治之?”孔明附耳低言曰:“此子极其刚强,今日不除,后必生祸于子孙耳。”玄德遂令左右推出斩之,又问随封将士。众皆将孟达说封之事,及刘封扯书斩使之事,一一奏称;又将扯毁的书信,呈与玄德。玄德看毕,急回心曰:“吾儿虽然刚强,有此忠义之心也,凛然可爱。”便叫留人之时,早已斩讫,献首级于阶前。玄德恸哭曰:“孤一时造次,废股肱矣!”孔明曰:“若欲嗣主久远之计,杀之何足惜也。作事业者,岂可生儿女之情耶!”玄德曰:“纵使他日杀孤之子,孤不忍今日废忠义之人也。”文武闻之,无不下泪。武士奏曰:“刘封临死,但云‘悔不听孟子度之言,果有此危矣’!”玄德泣曰:“吾儿至九泉之下,必痛恨于孤矣。”(《汉中王怒杀刘封》)

  毛本将上述文字中与诸葛亮相关部分尽数删除。

  三、关于关羽

  1、白马斩颜良。关羽降曹后,第一功便是“斩颜良”,小说中是这么描写的:“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到来,恰欲问之,马已至近。云长手起,一刀斩颜良于马下。”这一段,嘉靖本和毛本是一样的。但是在这后面,嘉靖本还有一段文字:

  原来颜良辞袁绍时,刘玄德曾暗嘱曰:“吾有一弟,乃关云长也,身长九尺五寸,须长一尺八寸,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喜穿绿锦战袍,骑黄骠马,使青龙大刀,必在曹操处。如见他,可教急来。”因此颜良见关公来,只道是他来投奔,故不准备迎敌,被关公斩于马下。(《云长策马刺颜良》)

  这段文字在毛本不见了。

  2、貂蝉下落。曹操在下邳大胜吕布,并于白门楼将吕布斩杀。接着在嘉靖本中写道“操将吕布妻小并貂蝉载回许都,尽将钱帛分犒三军。”(《曹孟德许田射鹿》)。而在毛本中写“将吕布妻女载回许都。大犒三军,拔寨班师。”并未提及貂蝉。在后面的篇幅中,貂蝉均未再出现。

  通过文字上的以上差别可以看出毛本在“尊刘黜曹”方面是下了大力气?的。

  <<< 赞语方面 >>>

  1、毛本在全书卷首有一首“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为明朝文学家杨慎所作,为其《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开场词,《廿一史弹词》原名《历代史略十段锦词话》。这首词被毛氏父子放到了《三国演义》开篇,使得很多人误以为是罗贯中所作,央视版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歌也是这首词。杨慎生于明弘治元年,于嘉靖三十八年去世。比罗贯中晚近200年,自然在嘉靖本中是没有的。这首词气势恢宏,大气磅礴,毛本把这首词放到前面,也是画龙点睛,相得益彰。

  2、蒋干过江东说周瑜,周瑜举办“群英会”,大宴众将。在会上佯醉舞剑作歌:

  【嘉靖本】: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群英会瑜智蒋干》)

  【毛本】: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该诗体现了周瑜立志江东的决心而使蒋干放弃了游说的打算,后面才引出了蒋干盗书,曹操误杀蔡瑁张允等精彩情节。可以看到,毛本诗更显得精炼而更有气势。

  3、刘备三顾茅庐,二顾时遇到诸葛亮三弟诸葛均,拥炉抱膝歌曰:

  【嘉靖本】:凤翱翔于万里兮,无梧不栖。吾困守于一方兮,非主不依。自躬耕于陇亩兮,以待天时。聊寄傲于琴书兮,吟咏乎诗。逢明主于一朝兮,更有何迟。展经纶于天下兮,开创镃基。救生灵于涂炭兮,到处平夷。立功名于金石兮,拂袖而归。(《玄德风雪访孔明》)

  【毛本】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仔细读这两个版本的诗,可以发现,嘉靖本显得困顿、急迫而狂傲。而经毛本一改,虽然短了许多,但显得乐天而从容,有运筹帷幄的大家风范。

  4、还是二顾茅庐,刘备雪中遇诸葛岳父黄承彦,黄口诵诸葛所作《梁父吟》一首:

  【嘉靖本】: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空中乱雪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想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白发银丝翁,岂惧皇天漏?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毛本】: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除个别字句变化外,少了“白发银丝翁,岂惧皇天漏?”一句,这首诗变成了10句,显得很奇怪。

  两个版本的不同之处比比皆是,但从以上所列几处基本可以对其差异观其大概。

  由于毛本的普及程度,读过嘉靖本的人一定读过毛本,所以不存在读嘉靖本还是读毛本的问题。毛本相对嘉靖本更精练成熟,文学性更强,同时也存在严重的“尊刘黜曹”问题;嘉靖本则更接近于元代的话本,有大量的赞语,文字上天马行空,读来更加有趣味,喜欢《三国演义》的同学当不可错过。

  

  本文编次:书林 绿苹 樊道本

  校阅订补:古吴 浪子 熊小木

  图版协力:香溪 书徒 施静轩

  延伸阅读:三国演义古版考异

  众所周知,罗贯中所著长篇历史小说《三国演义》是影响力最大的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之一,但恐怕也是四大名著中最被“误读”的一种。

  原因在于,《三国演义》的成书大约在明初(1380-1400),而现在通行的版本是清人毛宗岗等的评改本(约1670年代),中间相差近三百年。毛本在增添评点的同时,又对全文进行了大量的删改、几乎逐段逐句的修改,因此“罗毛”二本的差别相当之大。

  毛本的这些改动主要分成四种:一、为契合自己的评点思想,刻意删改或增加文字;二、为提高文本的文学性,对文字进行修改;二、对原文不符合史实的地方,进行修正;三、对原文文意有破绽的地方,进行修正。

  其中后两点,可以说是出于“好意”,当然是否改的好、改的对,在对比各本之前,无法轻易下结论。至于前两点的修改,其得失则值得商榷,特别是为契合评点的改动(如丑化曹操),对于我们现代读者来说,显然是不必要的。毛宗岗评本《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版,过去最通行的版本

  因此,在毛本之外,探求其他的早期版本,进而对罗贯中原本面貌进行溯源”分析,并探索数百年来的版本演化情况,对于《三国演义》的研究,我想大概不是全无意义的罢。

  而在过去,《三国演义》属于不登大雅的小说,并不受学者藏家青睐,版本散失严重,久而久之读者就“只知有毛本、不知有别本”了。幸好八十年代以来,各种早期刊本陆续发现(虽然仍旧十不存一),学术界也做了许多研究,基本理清了大致的演化过程。

  简单的说,明代刊本中,可分为演义系统(嘉靖本等)、志传系统两大类,志传系统又可分为繁本志传(叶逢春本等)、简本志传(诚德堂本等)、简本英雄志传(刘兴我本等)三种。因此加上毛本,我们可以将《三国演义》分成“五大系统”。演义系统: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影印本)

  本文就以嘉靖本(演义系统)和叶逢春本(繁本志传系统)作为主要版本进行异文的比对分析,同时参考毛本及其他版本,涉及史事的地方酌情参考《三国志》、《资治通鉴》等史书。(当然毛本的改动非常之多,此处仅做附带比较,窥一斑而知全豹也)

  1、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24卷240则。题“晋平阳侯陈寿史传,后学罗本贯中编次”。书前有蒋大器叙、张尚德引,一般认为是嘉靖元年(1522)刊本,现存嘉靖本应为内府翻刻本。

  本文采用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影印本(底本为上海图书馆藏本、缺页以甘肃省图书馆藏本补配),参照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排印本。

  2、叶逢春本《新刊通俗演义三国志史传》:10卷240段,现存8卷(缺卷3、10)。题“东原 罗本 贯中 编次,书林 苍溪 叶逢春 采像”。书前有钟陵元峰子序,一般认为是嘉靖二十八年(1548)刊本。

  本文采用的是魏安先生照相本(底本为西班牙爱斯高里亚尔修道院藏本),参照陈翔华先生主编《西班牙藏叶逢春刊本三国志史传》(2009年版)。

  3、毛宗岗评改本《三国志演义》:120回。

  本文采用的是国家图书藏清醉耕堂刊本《四大奇书第一种:古本三国志》,60卷120回,题“茂苑毛宗岗序始氏评,吴门杭永年资能氏定”。书前有李渔序,一般认为是康熙十八年(1679)刊本。此本文字与通行的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版略有不同。

  繁本志传:叶逢春刊本《三国志演义史传》

  一、形音相近的异文,相对不重要;形音不相近的异文,相对重要。

  二、异文字数越少(一字、二字),越不重要,因为可能是传抄刊刻错误或随意改动。反之,异文字数越多(三字以上),越重要。

  三、异文出现次数越少,越不重要,可能是编辑者偶然的改动。反之,出现次数越多,越重要。比如某处人名异文在上下文反复出现,说明可能底本如此。

  四、出现异文时,与史书相符的未必是原文,与史书不相符的也未必是后改,需要结合具体问题分析。

  五、“破绽”较为明显的异文不重要;表面通顺、需要仔细辨别的异文,比较重要。

  六、单个版本出现的异文,不一定重要;多个版本出现的异文,可能比较重要。毛宗岗评本:康熙醉耕堂刊本《四大奇书第一种》

  饶舌完毕,下面开始分析第一回的异文,分成三个部分:

  一、刘备、曹操相关异文分析;

  二、张角及其他异文分析;

  三、多版本异文统计分析。

  由于第一回是全书的开篇,涉及刘关张结义以及黄巾起义、曹操出身等关键情节,因此在全书中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回,本文的比对也就相对详细(甚至显得啰嗦),还请理解。

  当然,不同版本的异文实在太多,这里只能抽取部分比较重要的、值得分析的异文,如果想了解详细的异文区别,可参考周文业先生提供的文本比对本。

  注:这里所说的“一回”,乃指120回的毛本而言,嘉靖本与叶逢春本均为240则,前者的一回相当于后者的二则。三版本回目如下:嘉靖本:祭天地桃园结义 刘玄德斩寇立功叶逢春:祭天地桃园结义 刘玄德斩寇立功毛宗岗: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嘉靖本:卷首

  先来看一处比较奇怪的异文,第二则刘备与邹靖在青州打败程远志后,准备去广宗协助卢植:嘉靖本:邹靖欲回,玄德曰:近听知中郎将卢植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备昔与公孙瓒师事卢植,欲往就之,同力破贼。叶逢春:邹靖欲回,玄德曰:近闻中常侍郎卢植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备与卢中郎有一面之交,欲往就之,同力破贼。

  这里刘备与卢植的关系,嘉靖本中是师徒,而叶逢春本中仅仅为一面之交。而这一句九个字不同,显然不是传抄刊刻致误,而是出于刻意的修改。那么哪个版本更接近于原本呢?我们先看《三国志 先主传》的记载:先主姓刘,讳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也。胜子贞,元狩六年封涿县陆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家焉。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德然父元起常资给先主,与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尔邪!”元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而瓒深与先主相友。瓒年长,先主以兄事之。

  显然,嘉靖本的记载比较接近史书,似乎原本就应该如此。但《演义》是小说,完全可以容许虚构,因此不能直接下结论——而更关键的问题是:如果说叶逢春本为后改,为什么要把师徒改成一面之交?

  我们知道,卢植在书中是一个次要角色,他与刘备的关系如何,也完全不影响后文情节的展开。因此单看这一句,可以说完全没有修改的动机,所以,有必要从上下文来进行更多的分析。演义系统:周曰校刊本(周丙本,翻刻有图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卷首

  紧接着,刘备告别邹靖去找卢植:嘉靖本:玄德与关、张来到卢植寨前,屯住人马。报覆良久,植唤三人入帐。施礼罢,植问玄德行藏,玄德说了。卢植大喜,赏劳了毕,着在帐前听调。 叶逢春:刘玄德与关、张来到卢植寨前,屯住人马。报覆良久,卢植唤三人入帐。施礼罢,植问玄德行藏,玄德说了。卢植大喜,赏劳了毕,留在帐前听调。

  这里两本文字基本相同,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报覆良久”四字,说明刘备在卢植这里受到了“冷遇”——而卢植在历史上是著名的学者、儒将,在小说中亦是正面人物,假若刘备真是卢植的弟子,岂会如此怠慢?

  所以,联系这一处情节,我们对于上文刘备自述卢植关系的一句,就不得不重新进行考量:可能叶逢本才是更接近于罗氏原本的文字。

  进一步分析,如果作者刻意淡化刘备与卢植的关系,其用意在何?

  显然,刘备失去了“卢植弟子”这一身份,对于他的人脉关系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影响:假如刘备真是卢植弟子,上面受到的冷眼相待可能根本不会发生,甚至刘备也不需要青州大捷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直接可以凭借中郎将亲信的身份“一步登天”。

  所以,弱化刘备与卢植的关系,无疑更能够塑造刘备“白手起家”的艰难创业者形象。叶逢春刊本 第二则: 左第三行:卢植一面之交

  因此,就有必要回过头来审视第一则,下面比较有关刘备出身的异文:嘉靖本:因此这一枝在涿郡。玄德祖刘雄,父刘弘。因刘弘曾举孝廉,亦在州郡为吏。备早丧父,事母至孝,家寒,贩履织席为业。叶逢春:因此这一枝流落在涿县。玄德祖父刘雄、父刘弘曾举孝廉,亦无世仕州郡为吏。弘早丧,玄德事母至孝,家寒无可养赡,贩履织席为业。

  这里两个版本的最大的异文是关于刘备祖父与父亲的介绍,嘉靖本写刘备父刘弘举孝廉,而后在州郡为吏,而叶逢春本相反,举孝廉后没有做官。嘉靖本 第一则:刘备出身

  根据上述《先主传》记载(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刘弘做过东郡范令的官。因此,这里还是嘉靖本比较接近史事。但我们可以可以看到,叶逢春本中刘备祖上显贵,但他的父亲却已是平民,并且刻意强调他的“贩履织席”是出于“无可养赡”之故。

  嘉靖本:舍东南角上有一桑树,高五丈余,遥望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言此树非凡。叶逢春:玄德住处草舍,东南角篱内有一株大桑树,高五丈余,枝叶茂盛,远近通(遥)望见,重重如车盖,往来之人皆言此树非凡。

  此处写大桑树,两本亦有细节文字差异:嘉靖本中没有明确写刘备的住房,但桑树位于“舍”的东南角,应该是围墙之内自家之树,而树又高达五丈,占地面积显然不小,说明舍内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当然可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房子)——这显然削弱了刘备“家寒”的程度。

  而叶逢春本点出刘备所住为寒酸的“草舍”,桑树又位于屋外的篱笆范围内,这就比较符合上文的描述。繁本志传 郑少垣本《三国志传》 第一则:刘备出身(右三行 亦无世仕州郡)嘉靖本:年一十五岁,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为友。玄德叔父刘元起见玄德家贫,常资给之。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耳。”元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 叶逢春:年一十岁,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为友。刘德然父刘元起见玄德家贫,常资给之。元起妻云:“各自一家,何能常尔。”元起曰:“吾宗中有是儿,非常人也!” 三国志: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德然父元起常资给先主,与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尔邪!”元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

  这里主要的异文是资助刘备的刘元起,他的身份在嘉靖本中是刘备的亲叔父(上文已经描写其叔父与玄德对话,说明刘备的确有一就近居住的叔父),而在叶逢春本中,他是刘备同宗(兼同学)刘德然的父亲,也就是远方亲戚。

  史书记载“德然父元起常资给先主,与德然等”,显然叶逢春本符合史实。考虑到刘元起只是个一笔带过的人物,这里也缺乏修改的动机,嘉靖本可能是传抄致误。而且下文提到元起妻不愿意资助刘备,说“各自一家”,如果刘元起是刘备亲叔父,恐怕不至于有这样的埋怨。

  但嘉靖本这样一改,就变成刘备拥有一位“有钱叔叔”,无形中又削弱了“家寒”的形象。

  除了刘元起身份,此处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两个版本都写刘备:“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为友”,而史书原文是“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显然,小说刻意抹去了刘备师从卢植的介绍。

  我们知道,这里介绍刘备的出身,文字是非常忠实于史书的,几乎可说“无一字无来历”,那为什么这里独独刻意隐去对卢植的介绍?而且同学尚且介绍籍贯,更密切的老师何故只字不提?

  这时,我们再看第二则叶逢春本“备与卢中郎有一面之交”一句,就明白了,两处对刘备和卢植关系的修改,绝不是随意的、单独的改动,而是一开始就筹划的、上下文相关了的设定,是作者为了突出刘备创业艰难的刻意安排。陈寿 《三国志》 南宋刊本《蜀书 先主传》

  综述两本差异:

  嘉靖本中,刘备父亲做官、家住大院、叔父有钱、师从卢植

  叶逢春本中,刘备父亲未做官、家住草舍、远方接济,仅与卢植同乡

  显然,叶逢春本中的刘备虽然不同于史书,但平民发迹的形象无疑更加生动。嘉靖本则只是核对了史书,想当然进行了一些修改,实在过于唐突。

  而由于第一则的“未师从卢植”与第二则的“投卢植冷遇”的描写两个版本相同,故可以认为:叶逢春本文字较为接近罗氏原本,而嘉靖本(或其所据抄本)为后改。

  附:毛本在刘备广宗协助卢植时,文字作“备昔曾师事卢植”,同嘉靖本。后文作“至卢植军中,入帐施礼”,删去了“报覆良久,卢植唤三人”,大概是毛宗岗读出了此处矛盾,做了改动。

  前文写刘备出身如下:因此遗这一枝在涿县。玄德祖刘雄,父刘弘。弘曾举孝廉,亦尝作吏,早丧。玄德幼孤,事母至孝;家贫,贩屦织席为业。家住本县楼桑村。其家之东南,有一大桑树。叔父刘元起奇其言,曰:“此儿非常人也!”因见玄德家贫,常资给之。年十五岁,母使游学,尝师事郑玄、卢植,与公孙瓒等为友。

  可以看到,毛本文字传承自演义本(刘备父作官,刘元起是叔父),但细节上进行了润色修正,一定程度上突出了刘备的家贫(并附有相应的评语),近似志传。而在刘备的师友问题上,则补入了卢植甚至郑玄,也许是发现了“只写同学、不写老师”奇怪之处。应该说,毛本文字介于叶逢春本与嘉靖本之间。毛宗岗评本《圣叹外书:第一才子书》 第一回:刘备出身嘉靖本:众贼见程远志被斩 倒戈卸甲 投降者不知其数 斩首数千级 大获功而回叶逢春:玄德见程远志军倒戈卸甲 投降者不计其数 斩数千级 大获全胜而回

  此处是写刘备军首战获胜的情况,主要异文是头一句,嘉靖本从黄巾军视角写贼军主动投降,下文是谁下令“斩首数千级”,无法确定。根据上文描述“刘焉差马步校尉邹靖,着引刘玄德为先锋”,主将应该是邹靖,最终选择权在他。

  而叶逢春本第一句从刘备视角写贼军投降,则下文“斩数千级”的主语也应是刘备——下令“斩数千”已经投降的战俘,对于以“仁义”著称的刘备,显然不是正面描写,甚至可称得上污点。

  所以此处虽然两版异文字数不多,但对于刘备的形象塑造有重大的分歧。叶逢春本中,刘备体现出了他果敢无情的另一面,虽说一反大众心中的“好好先生”形象,但也符合上下文描写。

  繁本志传:熊氏种德堂刊本《刻卓吾李先生订正 三国志传》:斩黄巾

  比如嘉靖本前文写刘备与张飞对话,自述志向:今闻黄巾贼起,劫掠州县,有心待扫荡中原,匡扶社稷

  叶逢春本无贼字,“待”字作“持”,可能皆为下方“掃”之衍字——“扫荡”二字透露出刘备颇有“图王之志”,虽然此刻他连一兵一卒都没有。

  当然,塑造出这么一位“枭雄刘备”,文学性是否更强呢?这就见仁见智了。

  那么,那个版本更接近原文呢?考虑到《三国演义》的基调是尊刘贬曹,民间对于刘关张的推崇更甚。如果说原本文字接近嘉靖本,而叶逢春(的底本)的编辑者为了标新立异(或厌恶刘备其人),就刻意去“抹黑”他,这种可能性恐怕是比较小的。

  反之,嘉靖本的编者发现了问题,如此一改,就模糊了下令者,达到“为贤者讳”的效果,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总之,此书异文类似关羽之死的避讳,可以认为:越不恭敬的版本,越接近原本。

  附:毛本此处改为:众贼见程远志被斩,皆倒戈而走。玄德挥军追赶,投降者不计其数,大胜而回。

  毛本删去了“斩首数千级”一句,可能也是发现如此描写与刘备的人设不符。由此可见,鲁迅先生认为“近乎伪”的刘备,可能并不是罗贯中的原意。嘉靖本:见一彪人马,尽行打红旗,当头来到,截住去路。为首闪出一个好英雄,身长七尺,细眼长髯。叶逢春:前有一彪人马,尽打红旗,当头截住去路。为首闪出一英雄,身长七尺,细眼长髯。嘉靖本: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官拜骑都尉,沛国谯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乃汉相曹参二十四代孙。叶逢春: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晋文、齐桓无匡霸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次熟按韬略。官拜骑都尉,沛国谯群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乃汉相曹参二十四代孙。毛宗岗:忽见一彪军马,尽打红旗,当头来到,截住去路。为首闪出一将,身长七尺,细眼长髯。

  此处是曹操第一次出场的描写。可以看到,两个版本文字基本一致,先评价曹操是英雄、又笑论齐桓晋文(正面)、赵高王莽(反面),突出曹操的枭雄特质;最后比拟孙武吴起,强调曹操的用兵能力。

  可以说,整体上对曹操的评价偏于正面,比较重要的异文是“好英雄”与“英雄”的评价区别,“好英雄”自然高于“一般英雄”。

  上面提到,民间群众广泛认可“蜀汉正统观”,由此可以推论:不同版本对于刘备关羽的描写,“越不恭敬的版本越早、越恭敬的版本越是后改”——而曹操作为“大反派”,显然正相反:越恭敬的版本越早。毛宗岗将“英雄”曹操贬为“一将”,并删去了所有评语,就是一个好例。

  那么嘉靖本此处的“好英雄”似乎就当是罗氏原本文字,可是我们注意到:刘备出场时的介绍也不过是“一个英雄(汉)”,嘉靖本这里对曹操的评价居然超过了刘备!虽说不同版本“尊刘贬曹”的“强度”有所不同,但所有版本的“主基调”无疑是“尊刘贬曹”,这是不可逾越的“底线”。因此,嘉靖本对曹操的评价超越刘备,这显然是很不合理的。

  因此,叶逢春本的“英雄”,将曹操与刘备持平看待,似乎是比较合理的。考虑到两版本下文都将曹操比作晋文齐桓、孙武吴起,也许罗贯中考诸史书,确实对曹操的评价较高。相比之下,毛宗岗的删改就显得粗暴无味,“纯民间”的《三国志平话》则根本没有给曹操任何介绍。

  那么,假若叶逢春本为原文,嘉靖本为什么会多出一个“好”字呢?

  由于此处仅为一字之差,最简单的解释当然是衍文,然而上下文均为出现“好”字,“好”字出现在英雄之前,似乎也太过巧合。简本志传:朱鼎臣乙本(哈佛大学藏本)《三国志史传》(右四行 删去英雄描写)

  所以我们继续分析,如果此处是嘉靖本刻意修改,其动机何在?

  第一种可能:嘉靖本的编辑者刻意推崇曹操,考虑到张尚德序初刻本可能是内府刻本或郭勋武定板,主要在京城“高层”读书人之间流传,按照《三国志》以曹魏为正统的方式褒扬曹操,这种可能性是有的——然而,《三国演义》一书究竟是“荒诞”的小说家言,如果为了当做正史简易读本,那么似乎此书根本不合格,也就不应该刊行。所以嘉靖本刻意褒扬曹操而修改,似乎也不太合理。

  于是就要考虑第二种可能:“好”字其实是“奸”的形误:嘉靖本编辑者为贬低曹操,将“英雄”改为“奸雄”,可是“英”字忘记删除,成了“奸英雄”,后来的抄手刻工又误做“好英雄”(也可能因为“奸英雄”不通,随意改成“好英雄”)。

  也就是说,前后经历了“英雄”、“奸(英)雄”、“好英雄”三种版本。考虑到后文又写许子将评曹操“乱世之奸雄”的故事,编辑者或许读后有感而发,认为前文英雄不妥,遂改为“奸雄”,这种可能性应该说是比较合理的。如此,则嘉靖本同毛宗岗一样,也致力于贬低曹操,在版本演化中位于较后的位置。

  另外比较有趣的是,“奸”误做“好”在叶逢春本的开篇“静轩诗”就有一个实例:第五六句“无谋何进作三公,欲除社鼠招好雄”,诗写何进召董卓进京,董卓总算不得“好雄”吧——当然叶逢春本刊刻之粗糙,远不止此,几可谓登峰造极,如:

  “桃园结义”误作“桃源结义”;“刘备遂以己志告之”误作“(关羽)以遂己志”;“一千官军”误作“一个军官”,“中郎将卢植”误作“中常侍郎”;“赏劳三军”误作“尝劳”;“又流星马飞报”误作“人流星马飞报”;“余党散走”误作“余大散走”;“指而言曰”误作“指而言而”……种种低级错误,令人喷饭。

  而嘉靖本虽然一般认为是珍贵善本,其“善”也仅限于刊刻之精美,其文字往往有讹误。如“分布大小”,当为“天下”;“程远志见拆了邓茂”,当为“折了”;“因此恠(怪)怒”,当为“圣怒”。叶逢春刊本:开篇静轩诗

  特别的,嘉靖本的文字根据史书经过了整理,补充了大量论赞评和小字注,但整理的水平并不高明,如介绍曹操“月旦评”的一段:嘉靖本:惟有桥玄一见曹操,指而言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南阳何颙见操,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汝南许劭有高名,操往见之,问曰:“我何如人耶?” 劭不答。又问,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操喜而谢之。[小字注]桥玄尝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曹操往造劭而问之,劭鄙其为人,不答。曹又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年二十举孝廉…… 叶逢春:惟有乔玄一见曹操,指而言而:“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南阳何颙见操,曰:“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汝南许邵有高名,操往见之,问曰:“我何如人耶?” 劭不答。又问,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操喜而谢之。年二十举孝廉……

  嘉靖本中的大段小字注全据《资治通鉴》补入:《资治通鉴 卷五十八》: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世人未之奇也,唯太尉桥玄及南阳何颙异焉。玄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颙见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玄谓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尝为郡功曹,府中闻之,莫不改操饰行。曹操往造劭而问之曰:"我何如人?"劭鄙其为人,不答。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

  演义系统:朝鲜翻刻本(周曰校甲本 无图本)《三国志通俗演义》:题叶才音释补遗 曹操评价

  比对可知几乎一字不差,仅“操乃劫之”的“乃”字嘉靖本误为“又”。然而这一大段注文居然和正文有明显重复:正文:汝南许劭有高名,操往见之,问曰:“我何如人耶?” 劭不答。又问,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操喜而谢之。注文:许劭……与从兄靖俱有高名,曹操往造劭而问之,劭鄙其为人,不答。曹又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

  这两段叙述如此相似,试问加注还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嘉靖本的整理者并未细查原文,仅仅是将史书大段的搬进字句间,闹出了这样一个笑话。

  由于嘉靖本正文并无“曹又劫之”四字,听完后又只是“喜而谢之”未离去,可能也参考了《三国志》:《武帝纪》(注引孙盛《异同杂语》):太祖……尝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子将不答。固问之,子将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太祖大笑。

  此外,嘉靖本还将史书中的“少机警,有权数”二句也插入上文正文:嘉靖本:操年幼时,好飞鹰走犬,喜歌舞吹弹。少机警,有权数[小字注:机警,谓有机关而警省;权数,谓权谋术数]。游荡无度。叶逢春:操年幼时,好飞鹰走犬,歌舞吹弹,游荡无度。

  从行文的角度看,将“机警、权数”安插在“歌舞吹弹、游荡无度”之间,衔接显然不妥。史书记载如下:《三国志 武帝纪》(注引《曹瞒传》云):太祖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其叔父数言之于嵩。

  综上分析,嘉靖本的编辑加工是比较“生硬”的,往往并不能很好的融合进正文。由于小字注并非正文,此书仅做比较,下面比对时不列入。

  附:毛本不仅将“好英雄”改成“一将”,还删去了“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一整段。同时删去了曾祖曹节高风亮节的事迹。下文又将“少机警,有权数”改为“有权谋,多机变”,足见其“贬曹”力度。

  至于毛本未采用嘉靖本中重复的大段小字注,则是由于其底本李卓吾本就删去了。演义系统:《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曹操评价

  前面分析了刘备和曹操的异文,下面继续分析第一回的其他异文:

  张角的事迹比较集中,不妨将异文放在一起看:

  异文一嘉靖本:授书三卷,名《太平要术》。咒符:以道为念,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叶逢春:授书二卷,名《太平要术》。祝付:以道为念,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嘉靖本:请符救病者,无有不应:令患者亲诣座前,自说己过,角与忏悔,以致福利。叶逢春:请符救病者,无有不应:领惠者亲诣座前,首说己过,角与忏悔,以求福利。

  异文二嘉靖本:角立三十六方,分布大小。方者,乃将军之称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令众以白土,写“甲子”二字于各家门上;及郡县市镇、宫观寺院门上,亦书“甲子”二字。 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其八州之人,家家侍奉大贤良师张角名字。角遣大方马元义,暗赍金帛,结交十常侍封谞、徐奉以为内应。叶逢春:角立三十六方,分布天下。方者,乃将军之称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各处州郡皆言:今岁岁在甲子,正是上元甲子,主天下太平。取白土于各家门上写“甲子”二字;至州城县镇、宫观寺院门上,皆书“甲子”二字。 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千里之间,家家侍奉大贤良师张角名字。(张角遂怀异心),遣一人马元义暗赍金帛,结好十常侍封谞、徐奉以为内应

  (注:括号内一句为郑少垣、种德堂本多出文字,由于下一句“遣一人”叶逢春本缺少主语,故此句应为原本所有,叶本脱落)

  异文三嘉靖本: 梁云:正合弟机。一面造下黄旗,约会三月初五一齐举事。谴弟子唐州,驰书报封谞。谴弟子唐州,驰书报封谞。唐州径赴省中告变。帝召大将军何进调兵,先擒马元义斩之,次收封谞等一干人下狱。张角闻知事发,星夜起兵。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弟宝称“地公将军”,弟梁称“人公将军”,召百姓云……叶逢春:梁云:正合弟机。一面造下黄旗。张角自号。约会于三月初五日一齐举事。结连封谞,以为内应,谴弟子唐周,驰书报封谞。唐周径赴朝中告变。帝急召大将军何进,(乃何皇后之兄也),进调兵,先擒马元义斩之,次收封谞等一千人下狱。张角闻知事发,星夜起兵。召百姓云……

  (注:括号中一句疑为注文混入正文)南宋刻本《资治通鉴》卷五十八:黄巾起义 (左页 左五行 口号,右页 右六行 五原山岸)

  以上有关张角的异文比较多,但多数显然是字数较短的形音相近致误,可称为“普通异文”,如:“咒符”与“祝付”、“令患者”与“领惠者”、“自”与“首”、“大小”与“天下”、“唐州”与“唐周”、“一干人”与“一千人”,结合常理与史书记载,不难判断正误:《后汉书》(孝灵帝纪):中平元年春二月,巨鹿人张角自称“黄天”,其部帅有三十六方,皆著黄巾,同日反叛。安平、甘陵人各执其王以应之。《后汉书》(皇甫嵩传):初,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以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角因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十余年间,众徒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号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中平元年,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杨数万人,期会发于邺。元义素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未及作乱,而张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于是车裂元义于洛阳。灵帝以周章下三公、司隶,使盾令周斌将三府掾属,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余人,推考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为标帜,时人谓之“黄巾”,亦名“蛾贼”。杀人以祠天。角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日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资治通鉴 卷五十八 汉纪》:初,巨鹿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咒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或时病愈,众共神而信之……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于是收马元义,车裂于雒阳。诏三公、司隶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余人;下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著黄巾以为标帜,故时人谓之"黄巾贼"。二月,角自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资治通鉴纲目 卷十二》:初钜鹿张角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自称大贤良师,呪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遣弟子游四方,转相诳诱,十余年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莫不毕应填塞道路。郡县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 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杨数万人,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至是角弟子唐周告之,于是收元义车裂,诏三公司隶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事角道者,诛杀千余人,下冀州逐捕。角等知事已露,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为识。角自称天公将军,弟宝称地公将军,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长吏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响应。

  《通鉴》与《纲目》的记载基本同于《后汉书》。可见,“令患者、首说、天下、唐周”基本符合史实,可能是原本文字。“一千人”接近史实,但“一干人”也说得通;“八州之人”见于史书,“千里之间”则属于文学上的一种描写,并不改变事实,所以此二处无法判断。

  第一处异文“咒符”与“祝付”:这里南华老人警告张角善用法术、切勿作恶,因此“祝付”更符合文意,“咒(呪)符”或许是抄本文字模糊,嘉靖本或根据史书“呪符水以疗病”一句随意补上,但史书所述乃是后来张角为百姓治病,并非早先南华老人传道的情节,此处“祝付”为原本之可能性较大。演义系统:夏振宇刊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张角出身

  接着,我们分析两处比较奇怪的“特殊异文”,第一处是黄巾军的口号:

  嘉靖本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与史书相符,我们也很熟悉。叶逢春本却作“今岁岁在甲子,正是上元甲子,主天下太平”,似无所本。由于整句完全不同,可以确定是刻意的修改,假如嘉靖本是原文,为什么要如此修改呢?

  首先要注意的是:对于“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历史学界也有疑问,按朝代更迭的“五德始终说”,汉朝属火德(红色),不应用“苍天”。吕思勉先生就疑心当是“赤天已死”。所以此处史书的记载本身就有一定的不合理。

  再从文意分析:张角的起义,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筹划,主要分为四个方面:

  一、广招信徒,所谓三十六大方小方

  二、用符水治病救人,获取民心

  三、宣扬口号并在各地以白土涂墙,使群众迷信自己为大贤圣人

  四、出资买通朝廷宦官,作为内应

  从这四点可以看出,张角是一个深谋远虑、善于隐忍的人。那么如此行事谨慎的张角,为何会在未得民心时,就急切的公然打出“苍天已死”的旗号呢?这不简直是在提醒让朝廷注意自己吗?

  所以,叶逢春本的口号“上元甲子,主天下太平”似乎更符合文意,因为此时张角尚在收拢人心阶段,这么一宣扬,再加到处白土涂墙,家家户户都知道理论甲子年会出现一个大圣人。口号的功能仅限于推广自己,并无终结汉朝之意,这样上下文就更合乎情理。

  特别是,张角的天书名为“太平要术”,太平二字前后呼应。从文学性来说,似乎更胜一筹。

  并且,郑少垣本多出的“张角遂怀异心”一句更明确的揭示出:张角一开始并无反叛称王之心,是经过十多年的传道,中原大地家家户户民心已得的情况下,才萌生反志。这样的描述,显然更符合一般的人性的发展(我们知道,青年曹操在行刺董卓时,也称得“大汉忠臣”哩)。

  综上分析,我们可以做以下合理推测:

  虽然“苍天已死”的口号为史书所载,但一方面口号本身有不合理性,另一方面又和故事情节有冲突。所以作者罗贯中在创作小说时,完全可能考虑到这一点,刻意改为“上元甲子”新口号,这种可能应该说是合理的。究竟原本为何,尚无法判断。繁本志传:杨闽斋刊本《三国志传》:张角出身(左三行 “张角自号”衍文)

  第二处奇怪异文是叶逢春本的衍文:“一面造下黄旗。张角自号。约会于三月初五日一齐举事。”中间“张角自号”四字与上下文无法衔接,大概是将别行文字误抄于此。

  根据史书,张角等使用“三公将军”的名号,时间点是在唐周泄密、朝廷抓捕、正式举事之后。因此嘉靖本在下段写到“张角闻知事发,星夜起兵。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弟宝称“地公将军”,弟梁称“人公将军。”,非常合理。而叶逢春本此处还未举事,所以即便补全了名号,插入的位置也不合理。

  这其实是一个比较低级的传抄错误,特别提出来,是因为不同的版本这一句或有或无,因此可以用来验证比对各版本的演化。

  附:毛本对张角的改动,主要是对文字的润色,比如将“咒符”改为“曰”;将“请符救病者,无有不应:令患者亲诣座前,自说己过,角与忏悔,以致福利”一段删去;将“分布大小”四字删去;将“及郡县市镇、宫观寺院门上,亦书“甲子”二字”一句删去;“唐州”未改。

  此外毛本将“青、徐、幽、冀”的顺序改为“青、幽、徐、冀”;将“大方马元义”改为“其党马元义”;将黄巾军“逢州遇县放火劫人”一句删去。总体而言,大概因为张角并非主角,毛本的改动主要是润色修正,不囿于史书记载。演繁混合本 雄飞馆《二刻英雄谱》:张角事迹

  嘉靖本:(熹平五年)秋七月,有虹见于玉堂,五原山岸,尽皆崩裂。种种不祥,非止一端。叶逢春:秋七月,有虹见于玉堂,原凾山岸,尽皆崩裂。种种不祥,非止一端。《后汉书》(孝灵帝纪 卷十八):夏,大旱。秋,金城河水溢。五原山岸崩。《资治通鉴》(卷五十八):秋,金城河水溢出二十余里。五原山岸崩。 资治通鉴纲目(卷十二上):夏,大旱。秋,金城河溢。五原山岸崩。

  “山岸尽皆崩裂”是开篇所述东汉末年种种不祥之兆之一。究竟哪一处山岸?两本产生了异文,嘉靖本为“五原”,叶逢春本作“原函(凾)”,根据史书记载,无疑嘉靖本正确。且此处为单一的灾异记载,改动后也完全不影响上下文,所以找不出需要修改的理由,可以判断此处嘉靖本为原文。

  “原函”二字不通,亦无法作为地名,那么叶逢春本显然是传抄刊刻致误,问题是为何会误作别扭的“原函”?

  本文推测:可能是发生了“二次致误”,即第一个抄本将“五原”颠倒为“原五”,第二个抄本又将“五”字误作“凾”。考虑到“五”字形书写潦草近似“亟”,下方又紧跟“山”字,抄写者很可能将“亟山”二字合并,看成了“凾”字,遂成“原函”之误。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五原”误作“原函”,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形近致误(如“二”误作“三”),而是需要二次致误才能形成的独特错误,因此具有很强的唯一性,可以用作证据、验证比对各版本的演化。

  附:毛本此处继承了演义本,作“五原”。叶逢春本:左页 右四行 原函山岸

  嘉靖本:后张让、赵忠、封谞、段珪、曹节、侯览、蹇硕、程旷、夏辉、郭胜这十人执掌朝纲。自此天下桃李,皆出于十常侍门下。朝廷侍十人如师父,由是出入宫闱,稍无忌惮,府第依宫院盖造不题。却说中平元年甲子岁……叶逢春:时宫中十常侍用事。那十人?张让、赵忠、段圭、曹节、侯览、封谞、蹇硕、程广、夏辉、郭胜这十个把握朝纲。是他门下,得官做。不是他门下,干有功劳且守缺期。灵帝自尝说:“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因此宦官全无忌惮,府第体官院盖造。中平元年岁甲子……

  此处写十常侍的专权,两版本异文较多,且有不少传抄刊刻错误,如程广、夏辉人名形误,“体官院”当为“依宫院”形误,“干”字可能是衍字(简本多作“虽”,“幹”可能为“??”形误)。

  最重要的异文是“父母”与“师父”的整句差异,叶逢春本写皇帝亲自认宦官为父母;嘉靖本则写朝廷待十人如“师父”,显然这里经过了刻意的修改。

  乍一看,叶逢春本语言较为通俗,似乎不像是皇帝所言,然而确为正史所载:《后汉书 宦者列传》:是时让、忠及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圭、高望、张恭、韩悝、宋典十二人,皆为中常侍,封侯贵宠,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贪残,为人蠹害。同卷:帝本侯家,宿贫,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为私臧,复寄小黄门常侍钱各数千万。常云:“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宦官得志,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资治通鉴 卷五十八》:是时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贵宠,上常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由是宦官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

  嘉靖本的“师父”则似无史料依据,因此叶逢春接近原本的可能性较大。但也不能排除罗贯中创作时,故意要虚拟一段,若原本接近嘉靖本,叶逢春本则为核对史书后改。

  这里不管谁改动,对上下文情节毫无影响,区别仅在两方面:一、丑化了皇帝,二、美化了宦官。嘉靖本中十常侍被整个朝廷上下奉为“师父”,大概与三公“平级”,除了权倾朝野,也德高望重。而十常侍被封为“师父”后,出入宫廷“稍无”忌惮。

  叶逢春本皇帝居然称宦官为父母,大失体统,且宦官“全无忌惮”,嚣张得多。宋刻递修本《后汉书》(宦者列传 张让):右页 左一行 灵帝称呼宦官

  其实我们从后面的情节也可以判断,嘉靖本的“朝廷侍十人如师父”,站不住脚。第三则“安喜张飞鞭督邮”写灵帝与十常侍饮宴,谏议大夫刘陶、司徒陈耽先后冒死进谏,陈耽谏道:“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如父母,岂有此理?”

  可见,朝中的大臣,显然并非人人“侍十人如师父”,何进、曹操、袁绍等,不满于十常侍专权者大有人在。而且十常侍的情况与董卓大权在握、将皇帝作为傀儡又不同,他们的权柄还未达到目空一切的程度,这一点后文写十常侍在董太后与何太后之间“骑墙”找靠山,就很明显了。

  陈耽的后半句“陛下敬如父母”则正好印证了叶逢春本的“父母譬喻”。考虑到小皇帝生长深宫,未必能经常接近亲身父母,久而久之对照顾起居的宦官产生特殊的亲近感情,这也是符合情理的(后文写张让给皇帝的临终遗言,也可以看出端倪)。

  从修改动机看,嘉靖本并无行文上的明显破绽,如果说叶逢春本单纯为了丑化皇帝而改,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如果说为了忠于史实而改,前文嘉靖本还有大段根据史书插入的君臣对话,试问,若叶逢春本以“忠于史书”为修改原则,为何将其全部删除呢?并且上面分析了刘备卢植关系、张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