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创作马拉松:既脑洞大开又走心的故事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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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乎故事大赛特别季 · 长篇创作马拉松征稿通道已于 2021 年 8 月 8 日 23:59:59 关闭,敬请期待大赛最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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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长篇创作马拉松幻想赛道,请创作者各就各位。创作方向请供参考:

  科学幻想:科普创作向,基于科学事实虚构未来

  脑洞大开:脑洞虚构向,燃烧脑洞填满妄想世界

  ??特为 6 万字以下短篇「科幻」作品开放短篇投稿通道(投稿邮箱:agency@zhihu.com),该邮箱通道不参与此次长篇征文比赛评奖,但有机会签约盐选专栏。

  其他主题赛道入口及不定主题的「 X 赛道」参赛规则请见官方网站。

  ??大赛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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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咚咚咚!”

  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漆黑走道的另一端传来,每一声都似乎要振碎罗伯特-李的耳膜,击毁他的心脏。

  怎么……怎么办?罗伯特向无头苍蝇一般在SG集团大楼那错综复杂的走道内乱窜,躲避着那丧钟似的脚步声。

  “咚咚咚!”脚步似乎更近了,还是更远了?罗伯特已经完全无法分辨了,现实中存在的一切似乎都在瓦解,狂暴而混乱的图景在他的眼前不断浮现:深不见底的洞穴、各种丑陋而畸形的面孔、无数种从未见过的外星异种,以及,以及……

  无数双浑浊而巨大的眼睛。

  罗伯特自语道,同时,那整日阴魂不散的密语又在他的耳边响起:”索赫!索赫!哈路斯!哈路斯!蒙忒!蒙忒哈拉!“

  天哪!天哪!罗伯特在心中大喊。他扑到在地,浑身乱颤。

  不要……

  他几乎是在呻吟了,难道就没有片刻的安宁吗?

  罗伯特的眼睛盯着尽在咫尺的地板,眼神愈发疯狂。冰冷而坚硬的地板似乎瞬间变为黑暗的虚空,整个空间都被黑暗填满,狂暴的气流呼啸而过,罗伯特正在下坠,急速下坠!

  粘稠的雾气骤然铺展开来,用麻木的茫然之白取代了黑暗,狂风也停了下来。远远的,有一个声音在缓缓呼喊:”索赫!索赫!哈路斯!哈路斯!蒙忒!蒙忒哈拉!“

  很快,呼喊的地声音急促了起来,音量也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阵夹杂着各种欢呼和尖锐鼓号的声浪:”索赫!索赫!哈路斯!哈路斯!蒙忒!蒙忒哈拉!“

  浑浊的巨眼在迷雾中次第睁开来。

  罗伯特疯狂痉挛了起来,整个身体在抽搐中蜷缩成了胎儿的形状。他想呐喊,想哭号,但脑中仅存的一点理智制止住了他,因为……

  ”咚咚咚!“

  脚步又近了。

  离开!离开!我要离开这!

  本能驱使着罗伯特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明白他只能离开,但他不知自己能去哪。

  罗伯特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他来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在午夜的暴雨中静默着,乌云遮掩住了星河。但当罗伯特用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天空时,无限的星辰似乎正在向自己袭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索赫!索赫!哈路斯!哈路斯!蒙忒!蒙忒哈拉!“

  “咚咚咚!”脚步声已经很近了。

  (一)

  杨思云昏昏沉沉地醒来,斗室的小窗外,雨点疯狂地鞭笞着玻璃,霓虹灯光闯了进来,在黑暗的室内映出一幅幅离奇的图案。

  “嘶——”杨思云双手掩面,抽着凉气。他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在那如同现实的梦境里,自己还在冥星的山洞里,与三连的弟兄们并肩对抗那些可怕的生物。惨不忍睹的死者尸体堆积如山,尸山血海间,只听见那些可怕的生物发出种种诡异的嚎叫,以及,那吟唱……

  “叮叮叮!”闹钟声冰冷地响起,接着是人工智能提示音,是那种合成女声,“早安杨思云,美好的一天开始了,你有一封新邮件,请查收。”

  “读一下。”杨思云穿上了他的衣服——深色的高领毛衣和长裤。他一步一摇地走到盥洗间——宿醉的余波还在折磨着他。

  “杨思云先生,久仰大名。听闻您是一位极为专业的私人侦探,在业界颇有声望。现有一单重要的委托希望您能考虑一下。由于事关重大,具体事宜我希望能够面对面交流。我将在上午十时造访您的办公室,还请您尽力抽出时间,帮助答疑解惑,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菲利普-J-哈金斯。“

  ”哈莉!”这是人工智能的名字,“你能查查这个哈金斯先生的底细吗?“

  一个全息投影图像在杨思云面前展开,一个肉山似的大叔出现在上面,油光满面。

  ”公开资料显示,哈金斯先生是一位资深律师,最近十年以来一直在SG集团担任法律顾问,深得集团董事长戴安娜-李的信任。至今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履历也接近完美。“

  ”嗯,那我们就去会会这位完美先生——对了,最近有什么新闻吗?“杨思云洗漱完毕,吞下两枚SG推出的抗饥饿丸,这是最便宜的食品。

  ”冥星考古队最近又取得了新发现,在……“

  ”好了好了!别念了。“杨思云急忙制止,他此生都不想再听见这个星球的名字了,也不想了解任何有关的信息,在他看来,那里只有死亡。

  “那么换一条:近三个月来,飞船超空间迷航事件明显增加,已有四条飞船出现了在超空间航行时间过长的事件,航行管理局已经启动了调查程序……”

  不管人工智能助手的呱噪,杨思云走出塑料房门,转过布满弹孔的墙角,在肮脏憋屈的走道里迎着腐烂的气息憋气行走几步,杨思云走到了那部运行时哐哐作响的小电梯前。那个瞎眼老头依旧坐在电梯旁,几张合成物碎片遮盖住了他那互相纠缠在一起的枯瘦双腿。

  ”这位朋友,这位朋友,不要讨厌我这糟老头子,我是这个世界的受害者,对,对,受害者。我年轻时为资本家们工作,他们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用来建造他们的大楼。后来,后来我老了,他们就把我丢在这等死。朋友,不要讨厌我,这是我的命运,也将成为你的命运,我们每个人,都会像我这样走向死亡,只要那些大楼、那些计算机和工厂、那些整天在宇宙各地旅行的资本家还活着,我们的命运就一定会这样。他们是基因工程的怪胎,他们的每个毛孔、每条血管里都流着肮脏的东西……“

  电梯终于在一阵机械呻吟声中停在了杨思云所在的楼层,他急不可耐地挤进狭小的电梯,留下这个”八十五楼的瞎眼马克思“在垃圾堆里絮絮叨叨。

  这电梯是部货梯,四壁全是网眼钢板,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透过网眼,杨思云从八十楼的高空俯瞰着他从退役后就一直生活的这座地球城市:目光所及,尽是摇摇欲坠的廉价高层住宅楼,和现在自己身处的这一栋如出一辙,都是毫无设计感的工业垃圾——脆弱的结构,褪色残破的外墙,歪七扭八、尺寸不一的门窗,私搭乱建的扩展房间和各式各样的接受天线像麻疹一般爬满楼身。这是些住宅楼以近乎紧紧相贴的间距挤满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但在城市中心又空出了一圈整齐的空地,在那,SG集团的大楼鹤立鸡群,它那光滑整洁的黑色聚合玻璃外墙和优美简练的几何外形昭示着楼房中居住着一群与众不同的人物,一群在基因上就无与伦比优越的人物,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实际控制人。

  随着电梯下降,杨思云看到了那些以SG大楼为核心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轨道列车线。这些轨道在城市的混乱建筑群中蜿蜒前进,漫不经心地在居民区抛下一些站点,就急不可耐地奔向了城外,它们真正的目标:无土农场、机器人工厂,以及发射奔向人类星际联邦各殖民地的星际飞船的航天发射场——这些东西,正是当代文明的命脉所在——它们全部由SG掌控。

  电梯终于下降到了街道的高度,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瞬间袭来。狭窄的街道上,各色人等冷漠而麻木地走着,在他们身处的街道上,有冻死的流浪汉的尸体、有谋杀案留下的大片血迹、有无家可归的儿童茫然地坐在街角,但人们不为所动。

  电梯到底,杨思云拉开门走了出去,雨依旧很大,他拉起了大衣领,至于天,虽然已是早上,但依旧乌漆嘛黑。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骚动,一个握着滴血的尖刀的少年飞也似地跑着,人们熟练地让开一条路。一个老夫人倒在了少年相反方向的一滩乌黑的血水中,她手里的一个假皮手包现在逃跑少年的手中。

  远处传来一阵螺旋桨扰动空气的响声,一架闪烁着警灯的无人飞行艇正在飞来。

  人群再次为少年让开了一圈空间。

  少年被飞艇追逐着,逃到了杨思云面前。杨思云意识到,自己身后是一个地下通道入口,是少年唯一的逃生之路。

  少年的眼看向杨思云,里面只有惊恐和绝望,稚气未脱的蜡黄色脸上的嘴刚刚说出来几个字:”求……“

  ”噗!“一道不可见的激光从无人飞行艇上射向了少年,少年在瞬间化作了一团向四面八方喷射的血雾和焦肉。

  人群里响起一阵抱怨声,人们熟练地擦、拭拍打着自己身上那些曾属于少年的血肉。很快,人群又如往日一般麻木地走着。

  杨思云的整张脸全是血,他随便擦了几把,也随着人流移动了起来。他甚至比其他人更对这种死亡习以为常,但他似乎记住了那双绝望的眼睛,那里有一种他无比熟悉的绝望。

  (持续更新)

  肥胖的律师费力地挤进杨思云那间狭小的办公室,被满屋子的烟味狠狠地呛了一番之后,他眯起眼睛扫视了一下昏暗的房间:“你就不能开个灯吗?还有,我不喜欢烟味。” 侦探坐在堆满乱七八糟各种玩意的办公桌后,脸隐没于黑暗中,回答道:“这是我的办公室,我爱怎么着怎么着。”杨思云嘴上的烟头在黑暗中忽闪忽闪的。

  “哼!不是说顾客是上帝吗,我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在这行混下去。”哈金斯不屑地说着,想方设法把自己的身子安放在那把正对着杨思云的椅子上。

  “各行有各行的混法,在我们这行,可没有软刀子杀人、赚你的钱还要假惺惺地恶心你这套。我们是干实事的,我能搞定你的问题,但你得先按我说的办。”

  “那你又有多大本事呢,你可得知道,我可是在为SG集团办事。”哈金斯傲慢的想翘起二郎腿,可是狭小的空间和肥硕的双腿让他的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杨思云霍地往前靠了靠,“哗!”一下打开台灯,朝哈金斯的手腕上飞速扫了一下,说“看把你牛的,你也不是基因改造的啊。”

  “但怎么也比你强。我为SG工作,是戴安娜-李夫人的私人代理律师,负责她和她的家族在地球上的一切事宜。” “五年前我是人类殖民联盟军特种侦察连的士官长,打过仗,杀过人、变异人和各种你想都想不到的外星虫子。我干私家侦探三年了,这个破城市里大小人物我都认识几个。我喜欢抽烟、喝酒、看书、下棋、泡妞,偶尔会去打牌。我一般不掺和感情问题,也不管黑道的事,但如果你想在这个城市的臭水沟里找出个人了,我一定是最佳人选——前提是,你得按我的来办。”

  哈金斯半响没说话。

  杨思云侧过身,从抽屉里摸出一瓶酒,看了哈金斯一眼,没给他倒酒,自己先闷了一口。

  哈金斯终于说话了:

  “你也知道,SG集团掌控在李氏家族手里,他们是这个星球上最有权势的家族,同时,他们也拥有最优秀的改造基因组,是血统最高贵的家族。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家族同时也需要最完美的名声,那种纯洁无暇的名声。”

  杨思云憋着笑,把几句刚刚想到的嘲讽的话憋了回去。

  哈金斯继续:“可是,最近李氏的名声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详细说说。“

  ”除了家族内部的人,没人知道这件事。你知道罗伯特-李吗?“

  “SG的继承人,李氏家族的继承人。怎么了?”

  “他失踪了,三天前的事。戴安娜-李女士希望有人能把他找回来,最好,是秘密地。”

  “嗯,秘密的,担心把事闹大?”

  “自然如此。”

  “你能给我一些资料什么的吗,比如说这位大少爷的消费、通讯记录啥的?”

  哈金斯瞬间火冒三丈,满脸肥肉都抖动了起来:“这是不可能的。”

  “那,回见,不送。”

  “什么,你居然拒绝为SG服务?”哈金斯惊呆了,“就是联邦政府都不敢对SG说不!我警告你,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命令!”

  “我说不就是不,我是侦探,不是变戏法的,就算是人工智能也要有数据支持。还有老弟,说实话你也不是管事的,你别在这给我摆架子,你最好去问问你上头的人物,别把事给办砸了。”

  哈金斯盯着杨思云看了半晌,杨思云知道他在用脑内的数据芯片联系住在那座高楼里的权势人物。

  “好的,你的要求我们答应了,数据现在传给你。”

  杨思云从桌上拿起一根插条,插到了脑后的插槽里。

  数据的洪流从赛博世界奔涌而来,灌入脑中。

  “谢谢,现在我们来谈谈价钱”

  “三万点,一次付清。”

  “我这里是要付定金的。”

  哈金斯又想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杨思云指了指哈金斯脑侧的插口,笑了笑。

  哈金斯又沉默了,之后说:“已经付了一千到你账上。”

  “够了,我争取在一星期给你回复。”

  “我只给你三天,并且每天你都得给我报告!”

  “我说过了,要按我说得来。”杨思云抓起酒瓶又来了一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哈金斯狠狠地瞪了杨思云一言,笨拙地起身,一摇一摆地从门里挤了出去。

  杨思云伸手把台灯关了,又隐没在黑暗中,只有烟头闪着一点红光。

  (持续更新)

  (三)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一点。

  杨思云竖起大衣的领子,溜着路边躲着雨,之后匆匆穿过马路,钻进了“茶壶”酒吧。

  “茶壶”是间半地下室,冷湿阴暗,人声鼎沸。

  DJ在角落放着一首纯粹只剩响的摇滚,圆桌和吧台旁的人在高谈阔论。这里的人是黑道白道的都有,三教九流不三不四,他们在这个城中的小角落里干着各种买卖。

  杨思云径直走向吧台,一个身材魁梧,装着一只银色机械手臂的男人正朝他挥手。

  老汤和杨思云一样,是一名从基因工程培养箱里出生的前殖民联盟军士兵,也参加过冥星战役。虽然两人在军队时并不认识,但相同的战斗经历和无亲无故的特殊身份使两人在这座城中成为了好友。

  “哎呦,杨老弟,最近怎么样,要喝点啥?”

  “还能怎么样啊,不过是比躺平等死强一点。要杯螺丝起子。”

  老汤笑呵呵地调出了一杯,递给了杨思云。

  “老汤,你是不是说过,在你这,全城的事都可以打听到?”

  老汤斜嘴一笑“你小子说这话肯定是想问点啥。说吧,啥事?”

  “知我者老汤也。”

  “呵呵,别废话了,还TM文邹邹的。”

  杨思云环顾四周,压了压声音:“汤,你听说过罗伯特-李吗?就是那个SG的长公子。”

  “嗯,这是当然,这小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喜欢到处乱玩,听说他还经常来城里逛窑子,下赌场,李氏家族为此伤透了脑筋。”

  “怕他污染了血脉?”

  在基因工程技术出现后,人类就被分成了三种群:能够负担基因改造高额费用的富人阶层成了真正的“贵族”,他们居住在各个人类世界星球的高塔里(诸如SG大楼这类),控制着人类社会的经济、政治、科技等领域,他们极其重视自己血统的纯洁性,不与其他人类种群通婚;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的种群则成了社会的底层大众,他们住在蜂巢似的贫民区里,过着凄苦的生活;而像杨思云和老汤这样的基因工程士兵则被称为”工具人“,他们都是从生物培养箱里培养出来的,无亲无故,寿命较短,专为特定的目的存在。

  “自然如此,怎么了,要劳你大驾?”

  “SG的律师找上了我,让我把他给找回来。”

  “他又失踪了?”

  “三天前的事了。我要在一个星期里找到他——你怎么说‘又’?”

  “嗯,他三个月前失踪过一次,这是听我在SG内部的人说的,好像是他坐飞船进行超空间跳跃的时候失联了,过了三个月才回来。”

  杨思云笑了起来:“这次不会也是丢在外太空了吧?”

  “哈哈,这次恐怕不会,不然你也办不了。我怀疑他很有可能又是跑出来寻花问柳了,我去帮你问问我在城里搞这行的熟人,你先等一会。”

  杨思云一脸坏笑,喝了口啤酒,说:“还是老汤你有办法。”

  老汤也坏笑了起来:“男人嘛……对了,这案子他们给你多少好处?”

  “反正够我潇洒一阵了,事成之后,也少不了你的份。”

  老汤突然叹气来:

  “哎……但咱们要这么多钱干嘛呢?我们都是工具人,寿命就那么点,反正我觉得咱们活不长了。”

  说罢老汤摇了摇头。

  “别说了,老汤,咱们能从冥星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已经够本了,咱现在能活一天都是赚的,好了,等你的好消息。”杨思云拍着老汤的肩膀,宽慰道。

  老汤摇了摇他那只银色机械手,转过头去操作他那台老掉牙的通讯仪,联系着他的那些门道,杨思云则把手上的啤酒一饮而尽,视线有模糊了起来,遥远的冥星上的一幕幕又朝他袭来。

  (持续更新)

  就在杨思云的脑子越来越混混沉沉,那些阴魂不散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之时,一只粗糙的巴掌突然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下,直接把杨思云从椅子上转着圈扇到了地上。

  什么鬼?杨思云被扇得七荤八素,耳朵嗡嗡响个没完。他抬头看向打他的人。

  打他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精瘦小伙,光头,一条伤疤从左耳根贯穿到嘴角穿着一套裁剪粗糙至极的西服。肮脏的领子下,紫色的蝙蝠纹身在铁铸的脖子上展翅欲飞,凶光毕露丝毫不亚于眼前这个人。

  小伙提起杨思云的领子,把他狠狠压到吧台上,直撞得杨思云的腰生疼。

  杨思云斜眼一看,老汤果然出去了,不然这紫蝠帮的小子也不敢在“茶壶”撒野。

  “朋友,我劝你冷静点,在这动手你我都没好果子吃。”杨思云镇静地说,一只手慢慢向下去摸他的手枪……

  周围传来响动,一些酒客被惊动了,有人高声议论,还有人骂骂咧咧,那个没啥品味的DJ也把音乐给关了。

  没人能在“茶壶”里动手,这是全城都知道的规矩。

  那个小伙不为所动,还把自己的弹簧刀抽了出了,贴着杨思云的脸比划来比划去。

  “咋滴,你想帮我剃睫毛啊。”杨思云嬉皮笑脸地说,他兜里的枪已经开了保险,随时能把这小混蛋的肠子轰成九节。

  “锵!”弹簧刀贴着杨思云的耳朵钉在了吧台上,小伙子露出了一副病态的笑容。

  “你个小混蛋把手撒开,在我的地盘不许撒野!”是老汤的声音,从吧台后面传来。

  小伙看了一眼老汤,俯身向杨思云,脸上的笑容更加疯狂,那条伤疤像毒蛇似的扭曲起来。之后,他豁地放开杨思云,很快地退开了一段距离。

  杨思云缓缓起身,依旧疼得七荤八素的,他没有回头看老汤,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情况吸引了:

  围观的酒客自动让开了一个圈,圈里面是包括那个光头小子在内的五个紫蝠帮年轻打手,他们簇拥着一个身材矮小,戴着墨镜般体外视觉辅助系统的老头。这老头就是城内最大的黑帮头目,紫蝠帮的K总。

  杨思云感到大事不妙。

  老汤先发话了:“K总,您是明白人,咱们这不允许打架,这是做买卖的地,你手下的人得讲点道理吧!”

  K总笑了笑,向老汤抱拳道:“罪过罪过,手下人不懂规矩,坏了规矩,我在这给汤老板赔不是了。”

  K总接着面向围观的酒客:“各位老板受惊了,今天是我有点生意上的事,想请教一下杨老板,惊扰了各位,今天各位的消费由我买单。”

  人群散开了,音乐又响了起来。

  K总缓缓走到杨思云面前,冰冷的手抓住杨思云的手握了握,之后对老汤说:“来杯威士忌,加冰。”

  杨思云一头雾水,问道:“K总,这是什么意思?”

  “没啥,就是想和你聊聊。”

  “上次的事?K总,上次我可没成心要搅你的买卖,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接和黑道沾边的活,我只是收钱办事。”

  “呵,过去的事你就别提了,下次再看到你插手我的生意,我就把你扔进生物工厂的酸液槽里,让你慢慢腐蚀成液体。”

  那帮紫蝠帮的打手哈哈大笑,尤其是那个光头小子。

  “那K总今天你是想和我说啥呢?”

  “说这个。”K总把一个全息投影台放到吧台上,一个皮肤白皙,肤色惨白,面露病态的男青年出现在投影里,一双失神中透着惊恐和迷茫的蓝眼看着杨思云。

  杨思云感到心头一紧,这样的眼神他今早见过,而这个人,他也在哈金斯给他的文件里见过。

  “这个人叫罗伯特-李。”K总说,“有人托我们紫蝠帮找到他,如果有什么人托你找他的话,我劝你赶紧收手,这趟生意不是你这号货色能玩的。你这种小人物别来插手好吧,别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杨思云一言不发,老汤把K总要的酒放到了吧台上。

  “话已至此,你自己掂量吧。”K总抓过酒杯呷了一口,随手在吧台上放下两枚黑道上常用的银币,领着手下扬长而去,那个光头小子走时还朝着杨思云怪笑一下。

  “没事吧老弟?”老汤对着杨思云说到。

  “没事——你说是不是邪门了,这个公子哥挺受欢迎的,怎么什么鬼都在找他。”

  “对了,人我帮你找出点眉目了,他最近在外城住宅区出现过,就是艺术家聚居区那边。”

  “那就对上了,我在他的通讯记录里发现他一直和一个叫诸葛羽的艺术教授有联系,最近还给她寄了东西,我有她的地址。”

  老汤笑了笑:“看来大公子的品味变高雅了。”

  杨思云也笑了笑,说:“好了,老汤,我要走了,酒钱还是以前的价格吧?”

  “你忘了,今天K总请客。”老汤拿起银币。

  杨思云转过身,老汤突然叫住他:

  “老弟,我说你最好别去趟这趟浑水,我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我知道。”

  “但你还是会去?”

  “自然会去。”

  “为啥,为了钱?”

  “好像是吧,但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我应该去。”

  “扯淡!”

  “对,扯淡。”

  “小心点。”

  杨思云从大衣兜里掏出那把刚刚开了保险的手枪:“多大点事,回见。”

  酒吧里依旧喧哗而躁动,老汤目送杨思云爬上楼梯,背影逐渐与雨幕融为一体。

  (持续更新)

  哈金斯终于在戴安娜给的最终时间到来前回到了高塔——SG集团大楼。旋翼机停在了大楼一百零五层的停机坪,他急匆匆地走下飞机,双手整理着西装,戴安娜要见他。

  哈金斯笨拙地穿过大楼里的走廊,两侧的黑色哑光装饰板和光滑的黑色瓷砖地板营造着严酷冰冷的气氛,使哈金斯的心里越发乱做一团麻。

  一个闪着红光的浮空无人机向哈金斯飞来,停稳,冷酷的电子音从中响起:

  “哈金斯,戴安娜女士在大厅等你,跟我来。”

  SG的机器人也和他们的主子一样,狗眼看人低。

  哈金斯暗自抱怨。

  走廊越往内,就愈发黑暗。黑色的装饰板和地板从骨子里透着冷酷,无人机的红光则在冷酷中再添几分凶恶。

  走廊尽头,装饰着复杂暗刻花纹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股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吹来的寒流从哈金斯身边蜿蜒而过,令他背脊发凉,汗毛直竖。

  哈金斯跟随着无人机,走进了SG总部大楼,也就是高塔的大厅。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但哈金斯还是被震撼了:

  大厅有足足五十层楼高,位于两个尖锐高耸的哥特式尖塔之下。站在内部仰视尖塔顶部,会使人感到这里直通星空。在靠近大门的尖塔内侧,是像石钟乳一般的下垂式金属装饰物,那是各种扭曲、缠结、突出的金属条和块,如同利剑一般悬在任何觐见戴安娜的人的头上,令人胆寒。在第一个尖塔下的地面上,是与大门上相同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几何暗刻花纹,他们此刻正发出黯淡的红光,把黑色的地面勾勒成了一副支离破碎的图案。

  像血液汇成的溪流。哈金斯暗想。

  在第二个尖塔底下的大厅里,戴安娜-李端坐在一把黑色的磁悬浮座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远处的哈金斯。她的四周是各种变幻无常的全息投影图像,营造出了一片迷幻的光雾,在光雾之后,是一个奇怪的金属架子,上面贴着几片石板。

  戴安娜-李,SG集团现任总裁,地球行政区的实际掌控者和人类殖民联盟的幕后操控人,同时,也是人类基因改造工程最完美、最成功的作品。她身材纤细,身形比例经过胚胎期的多次调试已达到黄金比。她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卷发、典雅秀美的五官和深邃的碧眼,都是人类能够达到的尽善尽美的极限。就算是米开朗基罗和贝尼尼的作品在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她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但依旧是二十来岁的样子,而且再过个七十年,到她生命的尽头,她还是会保持这样的容貌和身形。她是丝毫不担心衰老的,唯一要担心的,只是死亡。

  “找个侦探怎么废了这么长时间?”戴安娜开口了,声音如同庄严的金属乐器声

  “报告阁下,要在高塔之外找到能担大任的人是不容易的。”

  这样的借口是住在高塔里的人容易相信的,他们最自信的一点就是自己是宇宙中最强大的生命,就算是其他人类在他们看来也和蝼蚁没有区别

  “嗯!”戴安娜随意地回答。她果然相信了,“随时通报进展,罗伯特找到以后要第一时间送回,不得延误。”

  “明白。”回答得哈金斯低声下气。

  戴安娜起身要走,她从来不和哈金斯这样的人多说话,这也是他们高塔内居民的一贯作风——不和下层人物过多交流。

  走到一半,戴安娜停了下来,看着那个金属架,抬手指着上面的石板,转头对哈金斯说:“你找到罗伯特的时候一定要找到这样的石板,原样带回来。”

  “明白。”

  “很好。”戴安娜随便甩下一句话,走了。哈金斯知道,再过十分钟就是她和冥星考古队的通话时间,现在,所有SG集团的高层都在把注意力聚焦到那个地狱一般的行星上。

  (持续更新)

  夜间的雾气似乎比之前更浓厚了,杨思云透过多光谱战斗护目镜(MMG)扫视着冥星的一望无际的沼泽地,脚下的飞行艇正急速掠过那些吞噬生命的苔原和泥沼,和其他九条飞行艇一起排成搜索队形,载着第三特种侦查连的士兵们奔向一个未知的地点。

  杨思云率领着E班,担任全连的开路先锋。杨思云站在飞行艇前端的导航位上,头上戴着必不可少的MMG和呼吸面具——冥星大气的二氧化碳的含量极高,无法呼吸——他的右手抬着一只光束战斗步枪,枪管架在身前的装甲板上;至于身上,则一如既往穿着那件破烂的丛林迷彩服和轻量化战斗护甲。

  在杨思云身后则新调来的技术兵林安,穿着崭新的迷彩和全套护甲,把步枪背在身后,两双手在一个操作台上忙活着。

  E班的其他六个兵则在艇的两侧戒备,副班长墨子白在驾驶台上操作着飞行艇,他是班里唯一一个非“工具人”士兵,刚刚从军事科技大学毕业,但因为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不是“贵族”,只能被派来冥星战场。

  “距离信号源还有多远?”杨思云问道。

  “要穿过那片森林,还有十三公里。”林安看着操作台,回答道。

  透过MMG,那片几乎密不透风的茂密林海出现在了杨思云眼前。

  爆炸声就是在时从队伍后方这时传来的。很快,三只血蛛也跳上了杨思云的飞行艇。

  猝不及防间,屠杀开始。E班的六名成员被刺了个对穿,发动机燃起烈焰,墨子白在徒劳地挽救。

  火焰照亮了黑暗中的一切,杨思云在火光中最后一次看到了活着的林安的脸,年轻的面孔上写满了惊恐……

  杨思云猛地醒来,满头大汗,像只从沙地里冒出的蛇,疯狂地环视四周。

  还好,自己不是在冥星上,自己是在去外城住宅区诸葛羽家的无人出租上。

  外面依旧在下雨,车窗玻璃被敲得乒乒乓乓直响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身后的主城是已经被一片霓虹的光雾吞噬,至于前路,依旧黑暗,只有点点灯光。

  出租车把杨思云放在了一排低矮的住宅边,冰冷的电子音说了句:“已送达目的地,再见。”就把杨思云一个人扔在了冷清的街道上。

  外城住宅区住着一帮子特别的学者、艺术家和演员,总之就是群为了SG歌功颂德,摇旗呐喊的知识分子。所以,环境就要比城中心的无产者社区好得多,这里的房间低矮且干净规整,路面也更平整,而且没有积水,流浪者虽然也有,但也不像城中心的那样拉邦结伙,他们只是安静地缩在街角,向黑夜投来警惕的目光。越过屋顶,可以看见SG的基因改造工厂和巡逻的飞行艇。

  杨思云竖起了大衣领,走向了那排低矮住宅中的一栋,那位叫诸葛羽的教授就住在那里。

  杨思云走上台阶,一只黑猫从台阶边缘跳到了路上,跑走了。

  杨思云看了一下门牌,伸向门铃的手收了回来,他重重地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了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一段急促的咳嗽后,门后面传来一个傲慢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什么人?”

  “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夫人。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夫人,能不能讨口饭吃。”

  “夫人,你居然要叫我夫人,我有那么老吗?你们这种人这么没脑子,活该流落街头,快滚!”

  "夫人,我生病了,求求你行行好吧。"杨思云耐着性子说着。

  女人叹了口气,门开了一条缝,锐利的目光射来出来。

  “你不像无家可归的人,你是谁?”

  没等问完,杨思云就猛地一推门,走进了室内。房间里灯光昏暗,百叶窗死死地闭着。家具很是凌乱,到处随意堆放着书籍和各种画作、成品和半成品雕刻,其中有个巨大的长触角的雕塑作品矗立在房子正中,在房间尽头有一条楼梯,通向二楼,楼梯旁的椅子上杂乱地堆着一摞衣物。

  女人被推的连连后退,最终她那肥硕的身躯靠着柜子站稳了。她今年四十岁来着,短发凌乱的爬满头顶,红润的脸上满是疑惑,但还不至于惊慌。

  “小子,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你最好……”

  “你是诸葛羽是吧,我是私家侦探杨思云,这是我的执照。我受SG集团的委托,来找一个人。”杨思云不为所动,径直往里走。

  “哼!私家侦探,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混蛋。你要找的人,无论是谁,我诸葛羽这里都没有。”诸葛羽一把扯住他,狠狠地说。

  “拜托配合我一下,只是混口饭吃。”杨思云冷冷地说,面无表情。

  “这是不合法的,我要告你!”

  杨思云冷笑道:“呵呵,这个世界有法律吗?你不会是第一天住在这吧?其他殖民星球我不知道,但地球,现在的地球就是你死我活的原始丛林,不要以为你住在这房子里就是什么人上人,我们和那些流浪汉一样,都是在这个森林里挣扎的人,所以拜托,别挡我的路。”

  诸葛羽被说懵了,一时僵住了。

  楼上传来脚步声,以及一阵和刚才一样的桌椅碰撞声。

  诸葛羽抬头看向楼梯,惊慌在目光里一闪而过,却被杨思云捕获了。

  杨思云一把推开她,往楼梯走去。

  楼梯旁椅子上的衣服动了起来,显出了人形,高喊:“别动。”

  杨思云看见那人手里有把枪,而且,拿枪的那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孩。

  杨思云收住了脚步,楼梯上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从黑暗里走来。房间里的气氛诡异了起来。

  “我或许真不该趟这趟混水。”杨思云喃喃说着。

  (持续更新)

  杨思云不死心地再往前迈了一步,那女孩颤抖着把枪举了起来,大概对准了杨思云。

  “我说了别动!”女孩再次高喊,但杨思云从貌似坚定的声音中听出了惊慌。女孩子大概十七八岁,整齐的黑色刘海半遮半掩着一双深邃但又透着迷茫的杏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也在微微颤抖。

  “你是谁?”杨思云问道。

  “这是我妹妹诸葛云星,是个画家。”诸葛羽淡定地说,叼着香烟从后面走了过来,“怎么了,你要杀了她吗?”

  “我不会,我只会杀那些想杀我的人。”

  “她手里可是有枪的。”

  “枪要在坚定的手上才有威力,我看那只手可扣不下扳机。”

  一个陌生而虚弱的声音从楼梯的黑暗中传来:“云星,把枪放下吧,他是冲我来的。”

  一个瘦弱,面如白纸,一看便知是病入膏肓的男人扶着楼梯扶手,颤颤巍巍地走出了黑暗。杨思云凭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了那双迷茫的眼睛,它现在虽已不再惊恐,但依旧失神。

  “罗伯特-李,是吧?”杨思云问道。回答他的是男人平静的点头。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在楼顶躲好吗?”诸葛羽突然喊了起来,随手甩掉香烟,奔向楼梯,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罗伯特。诸葛云星依旧用枪指着杨思云,只不过目光一直朝罗伯特-李投去关切的目光。

  诸葛羽扶着罗伯特走向客厅,顺手打开了客厅的顶灯。

  在温暖的灯光填充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后,杨思云的目光很快就被那个带触角的巨大雕塑吸引了:那是一个章鱼形的诡异生物,数十只粗长、互相缠绕、但没有吸盘的触手密集地排列在一个臃肿、长满脓疮和疙瘩的头部前端,一对如同蜘蛛的复眼对称分布在头部两侧。

  “这是超空间邪神索赫,在遥远的时代,它是群星的统治者。”罗伯特在诸葛羽的搀扶下瘫坐在沙发上,身子奇怪地蜷了起来,他有气无力地说,“是我用命完成的作品。”

  杨思云目不转睛地看着雕塑,一种奇怪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是一种对未知神秘的恐惧、敬畏、还是崇拜?杨思云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这种感觉,自己曾经体验过,可究竟是何时,又说不出,只感觉是来自遥远的过去……

  “你见过这个东西?”诸葛云星小心地问,眼神中透出了关切,手里的枪也慢慢放下了。诸葛羽则同情地向前探身,至于罗伯特,则依旧是那一副奄奄一息,满不在乎的样子。

  “没有,但总觉得熟悉。”杨思云失神地说,他的心神依旧被那个雕像牢牢钩住。

  “那你一定去过冥星?”诸葛羽突然说。

  好像又被人猛甩一耳光似的,杨思云霍地回过神来,盯着诸葛羽。

  “殖民联盟军的?”诸葛羽继续问,语气里很是肯定。

  “这不用你来管!”杨思云低吼道,声音颤抖起来。

  “你就是那个侦查连的唯一幸存者是吧?那个手下人全死光的班长?”

  “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杨思云愤怒地吼道。

  “不不不,我很了解,冥星之战只不过是殖民联盟垂死之际的无谓挣扎罢了。三十个军团,八百多万士兵,打了整整五年,只不过是加速了殖民联盟政府的解体和SG这帮垄断集团的崛起,你们只不过是牺牲品,廉价的牺牲品。”

  “你懂个屁!”杨思云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在冥星的沼泽和雨林里跟血蛛战斗,我们付出的牺牲是你们这帮只会摇笔杆子的文人体会不到的……”

  “错了,杨思云。完全错了”罗伯特-李说道,“你们不是在跟血蛛战斗,你们是在跟它战斗。那场战争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罗伯特-李竹节似的食指指向了那个超空间邪神的雕塑,杨思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刚想开口,突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带着不同的表情。

  “你还带了帮手?难道你一个彪形大汉还对付不了两个穷艺术家和一个奄奄一息的公子哥?”

  杨思云闪到窗前,把百叶窗扒拉出一条缝,向外窥探:

  “不是私家侦探,好像是紫蝠帮的,人还挺多,十来个。”

  “紫蝠帮!”诸葛羽不禁叫了出来,脸色惊恐,在城市中有多年生活经历的人都对紫蝠帮的恶名有所了解。

  诸葛云星和罗伯特-李则似乎不知所云,只是被另外两人的警惕吓住了。诸葛云星问了句:“怎么了?”

  “你们要么是在高塔里养尊处优的公子,要么是刚从外星殖民地回来,你们不了解这些暴徒有多可恶。”诸葛羽严肃地说。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怎么办,他们怎么会来这?”诸葛羽转向杨思云,求助似地说,尽管就在十几分钟前,杨思云也是个气势汹汹的闯入者。

  杨思云扫了她一眼,说:“应该和我一样,也是受雇来找罗伯特的——不过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好好说话。”

  “SG集团雇的?”罗伯特问。

  “那不一定,好了,别废话了,想活命听我的,那帮人要是杀进来非把我们几个的皮给剥了不可——诸葛云星,把灯关了,站在沙发边别动,罗伯特,你就坐好,不时咳嗽几声,诸葛羽,和我去开门,我说啥你就说‘嗯’就行了。”杨思云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手枪,看了看能量电池的电量,打开了保险。

  门外传来一阵喊叫:“有人吗,快开门,这是紫蝠帮的命令,再不开我们就要炸门了!”

  一阵“炸门!炸门!”的喊叫声随之响起,看来门外人不少。

  杨思云走到门边,大喊:“来了来了!他妈的,你们炸个试试!”他右手把手枪举在腰间,抵在门后,左手去抓右边的门把手。

  靠,我他妈的是不是疯了,一天两次得罪紫蝠帮,不要命了!这关我屁事,我不管又不是会死。杨思云的手在伸向门把手时,脑海里响起这样的声音。就在疑惑之际,几张面孔浮现在眼前——冥星上被爆炸火光照亮的林安的脸、今天早上被激光打死的年轻劫匪的脸、以及罗伯特-李和诸葛云星的脸,他们年轻的脸上都有着杨思云无法忘记的惊恐、空洞的眼睛里全是迷茫、无助以及对自己的一种徒劳求助的渴望。

  杨思云咬咬牙,慢慢打开了房门,因为是反手开门,门只打开了一条缝。

  “怎么他妈的又是你!看来在茶壶就该给你放放血。”一个光头小子出现在门缝里,脸上的疤痕又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形状。身后的一小队人马也吼叫了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听着!我说你们这帮小子也太他妈不讲规矩了,今早在茶壶动手你们就得罪了城里的很多人了,现在还不知死活地来这招惹高塔里的人物,怎么?活腻歪了?”杨思云声色俱厉地大喝,一时把门外的紫蝠帮的人给镇住了。

  杨思云接着说:“这个房间是史密斯先生的,他是高塔里的艺术家,你们要是闯进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说完,杨思云侧了一下身子,紫蝠帮的混混们就看到在黑暗中,有一个身影颓然坐在沙发上,不时听到他咳嗽几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旁边,应该是个护士。

  杨思云压低声音,继续说:“老爷子身体不好,最近又老是受到路上的流浪汉的搅扰,所以他的管家——就是我旁边的这位,找到我来帮他看家护院。”杨思云踢了诸葛羽一脚,诸葛羽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很配合地点点头。

  光头小子还是有点不信,他疑惑地问:“不对啊,高塔的艺术家怎么不住在高塔里呢?你别给我耍什么花招啊。”

  “信不信由你,这位史密斯先生只是为SG集团效力,但他不是贵族,就只是住在这。但你们要是闯进来,被高塔里的人知道你们闯进了他们最喜欢的雕塑师的家里,你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黑暗中的史密斯先生又咳嗽了几声。

  几个紫蝠帮的混混犹豫了,因为在茶壶动了手,领头的光头已经被K总警告过了,临出发前,K总再次命令他们要小心行事,找到罗伯特-李就行,现在这要是惹了高塔里的人,那就完蛋了。

  光头的口气软了一些:“听着,我们是在找那个公子哥,有人说在这一带见过他,你们……

  “没见过,从来没见过。”诸葛羽突然沉不住气似地连忙否认。

  杨思云生气地快速扫了她一眼,心想:“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光头似乎也发现了,笑了笑说:“好的,那我们就不打扰这位史密斯先生了。但,杨思云我也警告你,不要掺和我们的生意,弄死你对我们来说就不是个事。告辞。”

  紫蝠帮的人在光头地带领下匆匆走了,外面的雨停了,一只黑猫从人行道上匆匆穿过。

  杨思云看着紫蝠帮的人走远,心里却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帮人肯定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算暂时退了下去,也肯定会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继续观察动静。

  杨思云关上门,收起枪,走回了客厅。

  诸葛羽问道:“他们走了吗?”

  杨思云坐到沙发上,罗伯特和云星都向他投来了急切地目光。杨思云抓着头发说:“没有,他们肯定还在附近。”

  “那我们怎么办,现在就走吗?”

  “走不了,现在他们肯定在周围撒网等着我们上钩呢。”

  “那就在这干坐着?”

  “对,这是最保险的办法,等到明早,或许紫蝠帮的人就会真的相信这里住着一个老态龙钟的雕刻家史密斯先生了。”

  “那我上去睡会。”罗伯特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坐下!”杨思云突然命令道,“别忘了我也是来找你的,但现在我有点搞不清楚情况。首先,你为什么会从高塔里跑出来;其次,那个超空间邪神是什么情况;最后,为什么它会和冥星有关系。”

  “这是一个私家侦探该问的问题?”罗伯特坐回了沙发,说到。

  “不是,单纯出于好奇。”

  “这一系列事情很复杂,很有可能会颠覆你的世界观,而且,会和你的过去有莫大的联系。”

  杨思云先是一怔,接着手一摊,表示洗耳恭听。

  黑暗中,巨大的索赫雕塑矗立在客厅中,无数双巨眼注视着一个即将讲述他的故事的少年。

  罗伯特-李悠哉游哉地走进“荷兰王冠”号游艇的观光甲板,透过宽大的防辐射舷窗,无尽的星河铺陈在他的眼前。

  “荷兰王冠”号是罗伯特-李的私人恒星际游艇,拥有最先进的亚光速反物质引擎,以及用来进行超空间跳跃的星门链路器——这是连军舰都没有配备的设备,使这艘豪华的游艇可以载着李氏家族的长公子游览星际各处,饱览美景,满足他对银河艺术之美的追求。至于它的内饰,也是极尽奢华,在罗伯特走过的走廊两侧,分别悬挂着达-芬奇的《维特鲁威人》和李嵩的《骷髅幻戏图》,都是从地球上搜刮来的真迹;走廊尽头的观光区,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静默地占据着一角,一旁的高大实木书架虽然简朴,但里面摆满了远古时代最后的遗骸——几乎绝迹的纸质图书;甲板正中央悬浮着一把磁悬浮座椅,旁边的悬浮茶几上是一瓶勃艮第红酒。在座椅周遭,是这次旅行中罗伯特-李收集来的奇珍异宝:达文斯顿星上远古文明的浮雕残迹、雅雯星云的发光冰晶、以及罗欣克斯九号卫星上的未知怪兽的残骸……这些珍贵的文物和珍宝正被装在各种各样的容器里,漂浮在磁悬浮展示座上。

  罗伯特环视他们,这些无价之宝并没有使他彻底满足,他想着,自己的宝库还需要一颗明珠,也许

  冥星的血蛛标本和古老文明的工艺品可以填补这个空缺——最近姐姐突然不顾集团内部多数人的反对,在冥星进行了大规模考古行动,虽然罗伯特自己也不明白戴安娜为何会对这个星球如此感兴趣,但那些出土的文物着实吸引了他。

  罗伯特-李舒服地坐在座椅上,瑰丽的玫红色星云正在展示着她那恢宏的身姿。罗伯特正准备叫来服务机器人倒酒,美景一定要配上美酒,可这时,一阵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一个全息影像的光柱忽然在罗伯特-李的眼前勾勒出了一张典雅、但又令人望而生畏的脸——是戴安娜-李的面庞。

  “罗伯特,你怎么还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戴安娜的斥责声还没结束,罗伯特就不耐烦地一挥手,驱散了影像。

  “混蛋,我在这里你还要管我。”罗伯特-李一向很反感这个一直试图控制自己的姐姐,他愤愤地骂着。

  这时,另一个声音从身后的走廊传来,这个声音就很另人舒心了。

  “亲……亲爱的,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啊?”

  诸葛云星纤细婀娜的身影缓缓进入了罗伯特-李的视野,云星是罗伯特-李最喜爱的画家,又是一个颇有才气的作家,她的姐姐是一位脾气古怪的艺术教授。这次星际度假,罗伯特专门带上了云星,毕竟在欣赏宇宙的壮美时,身边的确需要一个艺术家来助兴。

  “我也不知道。”罗伯特笑了笑说。

  “你难道都不规划线路吗?”

  “规划线路、做准备工作、为各种生存问题烦恼,这是下面的人需要考虑的事。我们只需要考虑艺术。”罗伯特牵住了云星的芊芊玉手,笑着说。

  “你生在高塔,又是贵族,怎么和我……”云星看着彼此十指相扣的手,回想着昨晚,半是羞怯,半是疑惑地问。

  “贵族的身份的确意味着我的优越,但高塔之外也不是没有能与我共鸣的人。”罗伯特把云星拉近了点。

  “那我能和你共鸣吗?”

  “目前为止不错,但还要看表现。”

  门外传来了一阵门铃声,控制面板上弹出了船长的面孔。

  一帮混蛋,又来搅我的好事。罗伯特暗想,不耐烦地打开了门。

  罗伯特把座椅转了过来,面向走廊。

  舱门缓缓打开,船长步履匆匆,神色焦虑地走了进来。走到离罗伯特三步远的地方,就立刻停下,鞠了一躬。

  “有什么事吗?”不等船长开口,罗伯特-李就不耐烦地开口问话了。

  “我们刚刚接到了航行管理局的通报,近期的超空间航行出现了大量的迷航事件,我们的超空间跳跃申请被驳回了,只能前往这个星区的公共星门……”

  “你的意思是,我!罗伯特-李!要和那些卑贱的下等人共用星门,伟大的‘荷兰王冠’号要和那些垃圾似的飞船一起通过公共星门?”罗伯特突然暴怒地大吼,只见他突然一挥手,一直在暗处待机的侍卫机器人突然杀出,结结实实地给了船长两拳。

  诸葛云星花容失色,吓得大叫,船长则被打倒在地,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别把血弄在我的地毯上。”

  船长连忙用手接住了从鼻孔和嘴角不断流出的血。

  “跳过申请流程,直接启动链路器,这是SG的船,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罗伯特淡淡地说着,把椅子转了回去。

  眼前 ,群星的璀璨和星云的绚丽已在瞬间驱散了罗伯特的烦恼和怒气,也使他忽略了身后的船长小心翼翼地捡起被打掉的牙齿,用双手捧着自己留下的血,谦卑地退出观光甲板;他也因此不在乎云星惊恐地看了他几眼,惶恐地跑开了,反正银河广大,会开船的贱种和会吟诗作画的女人又不止这两个,更何况,这还是SG统治下的银河。

  “荷兰王冠”号庞大的舰体在漆黑一片的星际空间里缓缓画了一个圈,银白的舰身反射着远方密集的民用飞船喷射出的尾焰,它们正在排队等待通过星门,进行超空间跳跃。

  随着人类的疆域在宇宙中不断扩展,各个人类星球之间的交通和通讯障碍变得愈发明显——无论是核聚变引擎,还是太阳帆,亦或是反物质引擎,在宇宙空间的浩淼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缓慢且无力,而光年的铁幕有决定了人类无法制造出速度超过光速的驱动装置。这样的障碍一直限制着人类的发展,直到本世纪初,科学家发现了超空间的存在。穿过过超空间,是人类已知的星际旅行最快途径。过去需要数年,甚至是需要数代人才能跨越的浩瀚星河,现在,只需要进入超空间,在混乱的时空沿着航线航行数分钟,再在导航点脱离超空间,即可抵达目的地。同时,长波无线电信号也能通过超空间进行传递。

  但超空间的具体性质一直处于争论的风口浪尖,虽然人类已经能够建造不同规格的、通向超空间的星门,也在超空间内的时空漩涡中开辟了数条相对安全的航路,并制造了能够在超空间中导航的电脑,但是,超空间的性质和规律一直是一个谜。

  面对超空间内那随着变化无常的引力潮汐扭曲的空间结构,被离奇改变的物质性质,以及能够并列共存的时间,使人类自伽利略以来的一切物理定律都完全失效了。在超空间里,坚固的飞船外壳会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变得柔软而扭曲,人的皮肉和骨骼则会像玻璃一般:即透明,又脆弱。物体间的透视关系也发生了错乱,一切看起来既似近在咫尺,又好似遥不可及。在超空间跳跃时,飞船的船员往往会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以免在这扭曲的空间中不幸受伤。

  但,超空间真正的可怕之处是时间,一些悲剧性的超空间迷航时间表明,超空间中混乱的时间关系会导致飞船在脱离超空间时回到错误的时间点上——“罗丹”号完成跳跃后,船员发现自己来到了出发时间的一百八十年后,飞船外自己认识的人都已经化作森森白骨,而他们自己,只感觉时间过了五分钟;至于“亚力士”号的命运,则更为悲惨,他们在进入超空间后就音讯全无,直到三年后,在一次对一万年前的远古遗迹进行的科考行动中,才发现了已经变为化石的船员遗骸和几乎完全消失的“亚力士”号的船体。证据表明,“亚力士”号在错误的导航点脱离超空间,回到了异形虫族统治的时代,船员都被巨大的多足异形虫掳作奴隶或作为幼虫的培养基,全都悲惨地死去。

  尽管超空间跳跃危险重重,但天生渴望探索的人类敢于承受这样的风险。而且,随着星门的大量建成,超空间跳跃又多了几分保障。星门产生的引力波在超空间中为飞船提供了可靠的导航点,飞船从距离自己最近的星门进入超空间,再选择距离目的地最近的星门脱离超空间。这样的方式虽然有点繁琐,但更安全,同时也能够满足主要人类星球之间的常规交通。

  不过,这种如同公共交通的跳跃方式是罗伯特-李这个纨绔子弟难以容忍的,他要的是彻底的自由和随心所欲,所以,他选择在“荷兰王冠”号上安装了链路器,这样,他的飞船就可以随时随地进入超空间。同时,罗伯特也相信SG集团设计的强大导航电脑可以为他找到比那些公共星门更好的导航点。

  “荷兰王冠”号完成了航向调整,链路器已经打开,很快,耀眼的光芒在舰体周围出现,把飞船瞬间淹没,光芒越来越亮,在达到如同超新星爆发的程度时又在刹那间消失,一切又归于宇宙间恒古的黑暗,飞船已经消失不见,它进入了那个难以捉摸的狂乱空间,航向远方。

  罗伯特-李安坐在观光甲板的座椅里,安全带把他死死捆住,这是超空间跳跃的必要措施,诸葛云星依旧坐在他的身旁,眼中充满了厌恶和惊恐——刚刚血腥的一幕依旧在她的脑海中徘徊。

  面前

  船身先是微微振动一下,接着复杂的船体结构内传出了一阵接一阵的“嗡嗡”声——链路器启动了。

  罗伯特很轻松地吹起了口哨,他已经不知进行了多少次超空间跳跃了,云星则惶恐地左看右看。

  “怎么了?”罗伯特无所谓冷冷地问。

  云星小心地点了点头,目光躲闪。

  罗伯特“哼”地冷笑一下。

  真不知道她是在害怕之前发生的事还是将来要发生的事。罗伯特-李暗想。

  嗡嗡的响声倏地平息了,罗伯特和云星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之后,他们眼前的世界就在一瞬间改变了。

  两个人都首先察觉到光线的变化:无论是头顶照明灯的光还是旁边的全息影像发出的光线,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很快,他们就身处一片光束组成的漩涡中,舱壁、座椅、钢琴、书架、彼此的面孔……他们眼中的这些影像,都扭曲、变形、模糊、归于混沌,又在一瞬之间随着不可见的狂暴潮汐急剧搅动——他们进入了超空间。

  罗伯特环视左右,面露轻松。几乎所有人都对超空间的混沌和狂暴讳莫如深,又心怀敬畏,很少会向那些从未踏足超空间领域的人诉说他们见过的奇景,但,罗伯特-李是个例外。

  他把那些对超空间闭口不谈的船员的旅客看作是缺乏表达能力和艺术细胞的平庸之徒,在他看来神秘、狂乱、无序的超空间,是比现实世界更为伟大的存在,是为如他这般的贵族,甚至就是只为他本人而存在的,因为,只有他才有资格和能力描绘这个空间。他已经用他那独树一帜的雕塑,描绘了多次超空间跳跃时所见的奇景,今天的旅程,也很有可能成为他日后的作品。

  光线的扭曲在加剧,透视规则也在慢慢消失,整个世界湮灭在一片全然的混沌中。此时,空间的扭曲也逐渐明显了,飞船四周的舱壁开始呻吟起来,接着就如同浪潮中的水草一般随着不可见的引力潮汐扭动了起来,似乎会在一瞬间崩塌离析。

  诸葛云星惊讶得大气也不敢出,似乎整艘“荷兰王冠”号会随着她哪怕最轻微的叫喊而在超空间崩溃。她的面庞虽然在罗伯特眼中已经扭曲,但依然可以察觉其中的惊恐。

  罗伯特-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种情景他早已见识过,见怪不怪,他正准备找句话来挖苦云星,却在话正准备出口的瞬间也发现了异常。

  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声响。

  不是舱壁的呻吟,不是发动机的轰鸣,不是内部系统的电流声,而是一种众人齐声发出的低吟,很轻微,听不太清内容。

  是不是那帮愚蠢的船员又在搞什么超空间祭祀把戏。罗伯特暗想。

  由于变化莫测的超空间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切科学可以解释的范围,经常进行超空间跳跃的船员们慢慢地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信仰,他们的信仰认为,超空间是邪神“索赫”创造的,它主宰着超空间,不生不灭,制造着其中的混沌和狂暴,撕扯着空间,侵蚀着不敬者的心灵,一切超空间航行事故皆是因它而起。船员们常常在进行超空间跳跃时进行祭祀索赫的仪式,以求平安。

  对这种愚蠢的崇拜,罗伯特感到深深的厌恶,又觉得有点可笑。像他这样的贵族,是人类无数代文明成果积累后产生的完美产物,自诩为万物灵长,从不相信世间会有比自己更伟大的存在,也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人类的科技无法解释的。

  罗伯特怒气冲冲的打开了通讯面板,呼叫船长,他必须为这种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

  此时,低吟渐渐清晰了起来:“索赫!索赫!哈路斯!哈路斯!蒙忒,梦忒哈拉!”

  “一般蠢货!竟然在我的飞船上玩这一套。”罗伯特愤愤地骂道,随即解开安全带,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虽然引力潮汐和光线的扭曲使得步伐有些踉跄,罗伯特-李依旧很快走出了自己的舱室,他要亲自找到船长,让他为自己的荒唐行为再好好地吃点苦头。

  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在早已扭曲的走廊里,罗伯特-李见到了第一个船员,尽管因为光线的畸变,他的脸已如打翻的调色盘一样成了一边光怪陆离的漩涡,但罗伯特-李依旧可以辨认他脸上的狂热、惊恐,以及生命早已离去的木然。

  船员的尸首横躺在走廊中,躯干像胎儿似的蜷曲起来,四肢则令人惊恐地纠缠在一起,双眼暴突,舌头外伸,没有明显的外伤,但罗伯特-李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已经死了。

  罗伯特-李吃了一惊,他凑近看了看,尸体的奇怪惨状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对索赫祭祀的流程不太了解,不知这是不是什么活人献祭的牺牲品。不过他对惨死的船员可没有丝毫同情,高阶级对低阶级可没有什么同情可言的。

  罗伯特-李抬起头来,继续晃晃悠悠地走向舰桥,他按动开关,气闸舱门“哗”地一下打开了,眼前的景象虽然在超空间的引力场中已经化成了如同印象派作品的混沌一片,但诡异和血腥的场面还是给罗伯特-李的内心来了重重一击:

  尸体,遍地都是尸体,扭曲得奇形怪状,残缺不全的尸体,因为某种不可抗的可怕因素而死去的船员的尸体,到处都是。这些生前患难与共,同时也忍受着贵族们压迫但有兢兢业业的船员们,此刻全部诡异地惨死在一次超空间航行中。

  罗伯特-李迈步进入舰桥,走进了一个满是杀戮和血腥的世界:横流的鲜血组成了这个世界的江河,散落的碎肉和残肢构成了一座座小丘,横陈的尸体则是一道道山脉,而那些较高的尸堆则组成高耸的的群峰。这个世界又在超空间的奇特引力场的扭曲下很快幻化成了一幅奇特的画作,血、骨、肉和一张张或惊讶、或惶恐、或暴怒的脸成了这幅作品最惊心动魄的元素。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罗伯特-李现在才感到了一阵恐惧,他突然想扭头就走,但吟唱声再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索赫!索赫!哈路斯!哈鲁斯!蒙忒!蒙忒哈拉!”一个孤独的声音回荡在屠宰场般的舰桥里。

  罗伯特再次迈步走进舰桥,这次,在小心地翻越尸山血海后,他发现了一个人。

  即使扭曲的光线使罗伯特眼中的人脸模糊而荒诞难辨,他依旧认出了那个人是船长。他此刻正跪坐在血泊之中,倚靠着尸堆,手中拿着锋利的匕首,有条不紊地一刀一刀地刺向自己的腹部,嘴里吟唱着那段祭祀邪神的污秽祷词。

  “蒙忒!蒙忒……”船长继续挥刀刺向自己,嘴里念念有词。罗伯特-李站在一旁,看着青黑色的肠子慢慢滑出船长的腹腔。很奇怪,他并不觉得害怕,尽管他应该害怕,就像船长应该痛苦而没有一样;他只是感到一种敬畏,之前打骂船长时的优越感也消失了,此刻,罗伯特-李只感到一阵敬畏,不是对船长,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对什么的。

  船长的吟唱声渐小,最后完全消失,只见他抬起头,看向罗伯特-李,惨白的脸上绽出一片笑容,说:“罗伯特-李公子,如你所见,我们所有人,都死了;我们这些贱种杀死了彼此,我们自相残杀。我们被困了,链路器失效了,我们被困死在超空间里了,未知的漩涡正在把我们抛向未知的毁灭。我们选择了献祭,公子阁下,我们宁可向索赫献祭,也不愿和你,这个视我们如草芥的贵族一起毁灭。你们不是宇宙中最伟大的存在,你们在索赫面前亦如我们一般,如同蝼蚁。现在,我们召唤了它,超空间的主,我们用我们卑贱的生命换来了它的降临,迎接审……审……判吧!”船长的声音消失了,身子也斜了下去,从腹腔流失的鲜血带走了他的最后一丝生命。

  一阵可怕的呼啸声袭来,冲击着罗伯特的耳膜,使他在猛烈的刺痛中跪倒在地。这呼啸分不清是来自船内还是船外,只感觉整个空间都充斥着它。这类似疾风尖啸的声音使罗伯特一度以为船体破损了,但警报声并没有响起。这时,他听见了一阵惊呼,他认出是诸葛云星的声音。

  罗伯特挣扎地起身,向着自己的舱室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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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呢?”杨思云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掉烟灰,坐回沙发,说道。

  罗伯特的身体依然蜷缩着,他不安地在沙发上扭动着身子,表情痛苦,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渗出,很难想象,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个飞扬跋扈的贵公子,坐着豪华飞船进行星际旅行。现在,他只是个在破旧沙发上发抖的可怜虫。

  诸葛云星站在一旁,身子在微微颤抖,随着罗伯特-李的讲述,她的眼泪不住地流。她的姐姐站在一旁,轻轻地抱着她。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观光甲板,接着我就直面了索赫。”罗伯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我打开舱门,看见整个观光甲板的舱壁好似都消失了,这是超空间的诡异物理特性导致的,舱壁变得透明,我能……我能直接看到飞船外的超空间世界。

  “整个船舱都已经被超空间的混乱光线填满了,我只能模糊地看见云星还坐在椅子上,我迎着狂乱的强光,呼喊她,她没有应答。我以为她昏了,或是死了,就急忙走了过去,只看见云星的眼睛睁得老大。”

  云星把脸埋在手掌里,显然,这段经历让她不敢直面。

  罗伯特接着说:“我看向云星盯着的方向,发现在强烈的、不时闪烁的白光中,我查觉有个物体隐藏其间,那是一个巨大的黑影,不时摆动,好似一条在浑水里游动的大鱼。突然,强光减弱了,然后,无数双巨大的眼睛从黑影里突然睁开。”

  “就是那种如同蜘蛛的密集复眼,占据了我们面前的空间,巨大但又浑浊而充满血丝,还覆盖着黏液,在眼睑上,还似乎长着各种污秽的寄生植株。我敢肯定,如此巨大的眼睛一定属于一个巨大的生物,它的全身一定比整艘‘荷兰王冠’号还要巨大。

  “这些眼睛的眼神涣散,无神地看向各个方向。我猜测这只巨兽一定是睡着了,这是我们的幸运,如果它活动起来,那我们的处境就很不妙了。但很快,我的幻想就被打破了,那些巨眼忽然齐齐转动了起来,一同看向了我和云星。”

  “巨眼中的浑浊和失神也一扫而光,一股凌厉的杀气从那无数双大小不一的瞳仁里一齐刺向了我们。我在和它对视的第一秒就被忽地击倒了,接着头疼欲裂。”

  “你们,是都有同样的痛感吗?”杨思云插嘴问了一句。

  诸葛云星看向他,摇了摇头。

  “这是她的幸运,然她就要经历和我一样的折磨了。”罗伯特接着说,“在疼痛袭来的同时,我的脑海里响起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又是那该受诅咒的吟唱‘索赫!索赫!……’我疼得满地打滚,但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个声音从我的脑海中驱逐出去。吟唱声突然消失,疼痛却又加剧了。接着,我听到一阵嘶哑的低语:

  ‘愚蠢而又卑微的居住于常规空间的生物,超空间及一切空间的主宰索赫在向你们发出命令,你们荒谬的统治即将结束,你们脆弱的文明即将被完全摧毁,一切即将重回索赫的统治之下。无论何种生物,即使经过改造或是强化的,也必将臣服,你们的所有挣扎、抵抗都无济于事,整个星河都将重回索赫的统治。你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臣服,如果你们忠诚地成为我的奴仆,供奉我、赞颂我,你们就可以获得荣光,获得永生的机会’

  “我进行着抵抗,尽管无济于事,一幅幅可怕的景象和画面闯进了我的脑海:我看到索赫的身形,它正俯卧在一颗黑暗的行星表面,那是一只巨大的章鱼一样的生物,头部比那颗行星上的高山还要巨大,触须比行星上的山脉还要绵长;它有着灰黑色的皮肤,上面长满了恶心的肿瘤和脓包,一些寄生的真菌类的植物爬满了它的头部和触须的根部;它的数十只触手在它的前方扫荡着行星的地表,荡平山峰,在平原上留下巨大的深壕。接着,索赫的身边突然出现了大量的各色生物,它们都是在各个星球被发现的危险生物,有卡罗特五号上的巨型蜈、温特卫星上的夜行兽、亚里斯阿尔法星上的多翼龙、冥星上的血蛛,还有更多我还没有看清、也不知名字的恐怖生物,所有的这些怪兽和恶畜都围绕在索赫身边,唱诵着赞歌。我甚至还发现了几个人类,他们有男有女,赤身裸体,身上满是各种奇怪的符文,他们也在唱诵的队伍里。接着,索赫扭动身子,发出了一阵低吟,所有生物立刻投入到了血腥的残杀中,他们无差别地互相杀戮,鲜血淹没了一切。接着,我看到索赫的身形出现在了人类的城市上空,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索赫遮蔽天穹的巨大身体穿破云雾,向着城市缓缓下降,它巨大的触手漫不经心地挥舞着,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着建筑和飞行器,在它的身下,是烈焰升腾的城市……“

  罗伯特抱住了脑袋,痛苦地说:“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脑海里一直是这样的画面,无数的祭祀和屠杀、鲜血和烈焰,无数的世界都毁灭了,最终都归于死亡的黑暗和寂静,唯有索赫出现在这些废墟和残骸上,静默着,之后再启程前往下一个世界。我的大脑被入侵了,我不断接受着这样的画面,这简直就是最残忍的酷刑,云星则处于昏迷状态,没有遭受这一切。”

  “但我还是做了噩梦。”云星说道,“我也看到了一样的景象,只是没有罗伯特那般真实。”

  “这样地狱一般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们的飞船在混乱中跃出了超空间,很幸运,我们只是失踪了三个月。我回到了SG的高塔,医生把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没啥发现,我又过回了放荡不羁的生活,试图用酒色把这件事情从我的大脑中抹去,但每当我看向星河,或是独自入眠时,巨眼、吟唱、杀戮、死亡、虚无和毁灭就会向我袭来……我走向了疯狂,但——杨思云,你怎么了。”

  杨思云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烟已经烧完了,他长久无言,只是坐着,好像还没有从罗伯特刚刚的故事里走出来。

  罗伯特,诸葛羽和诸葛云星都看着他,诸葛羽问了一句:“那你在冥星上又经历了什么呢?”

  杨思云看向她,好像大梦初醒一般,他环顾左右,突然感到胸中憋闷不堪,自己的经历和罗伯特刚刚讲述的故事一齐涌入脑海,他想出去,准确地说,想逃走。

  杨思云跌跌撞撞地走出客厅,颤颤巍巍地打开门,跨了出去。

  蹲在门口的黑猫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吓了一跳,跑了出去,它跳到一个人的脚边,接着被那个人抱了起来。

  那是个身材肥硕的人,穿着考究的西服,身边的人帮他撑着雨伞,虽然此时的雨也不大。

  “杨思云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上次见面才过去一天,你就找到了人,不得不说,你果然名不虚传。”哈金斯手抱黑猫,被一种穿着护甲的SG警卫簇拥着,笑着看向杨思云。

  杨思云下意识地摸了摸枪。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杨思云走进雨里,问道。

  “一位朋友告诉我的,你的进展真是令人惊讶。话说,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现在到了交易的时候了,你交人,我带走,钱到账。”

  杨思云沉默了,他的脑海里闪过了罗伯特、云星、林安、以及昨天早上的那个少年的脸。在生命中的几个瞬间,这些人的命运忽然与自己的碰撞在一起,同时他们的生命又都在那么一刻系于自己之手。现在,又有一个无助的人需要自己,他失神、惊慌、空洞的眼神已经真切地映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又到了决定的时候了。

  “我劝你别逞英雄,这件事不该你管,你只是个私家侦探,收钱办事天经地义。”

  “他,罗伯特回去之后,会怎么样?”杨思云问。

  “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了,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就算罗伯特给了你什么保证,其实也是没啥意义的。”

  “他没给我什么保证。”

  “那不就更简单了,况且我们之间是有保证的。”

  该做选择了 。

  手从枪上移开了,杨思云侧过身,让出路。

  警卫们冲了进去,哈金斯放开了黑猫,杨思云不管身后的呼号,走进了雨里。

  有那么一刻,他很是后悔,但很快就没有了,剩下的只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