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潘金莲

  今天不聊楼市,聊一聊女人潘金莲。

  对,潘金莲的前缀是女人,而不是天下第一淫妇。但在很多场合,潘金莲是以天下第一淫妇的身份登场的。我们一说到潘金莲,首先想到的她是个淫妇。

  确实,在《金瓶梅》一书中,潘金莲睡过6个男人,张大户,武大郎,西门庆,西门庆的小厮琴童,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王婆的儿子王潮儿。看这六个人的角色,竟然有小厮,有女婿,真是乱伦。还有,在西门庆病得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还要和昏迷中的西门庆行房事,西门庆不行多吃胡僧送的药,可以说直接导致西门庆的死亡,可见金莲欲火何其旺盛。

  没有女人天生就是淫妇,潘金莲亦如是。但是,潘金莲怎么一步步成了淫妇,读懂潘金莲的身世,你可以不原谅她,但是你无法不同情她。

  这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

  潘金莲从小就死了爹,母女俩过日子,单亲家庭的孩子,尤其是没有父亲的女孩,父爱缺失,成长过程中难免有情感的缺陷,更是缺少安全感。

  佛洛依德曾研究指出,人自出生就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是需要安全感的,为什么哭泣的婴儿紧紧允吸着奶头,就不会再哭了,那就是找到了安全感。

  潘金莲没有父爱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连母爱也缺失了,在她九岁那年,母亲又把她卖到王招宣府里,学习弹唱,还能读读书写写字。谁知道在她15岁的时候,王招宣死了,金莲的母亲,又把她三十两银子卖给了张大户府上。

  单看潘金莲未成年时期的命运,就够坎坷了。没有父爱,母亲又把她卖来卖去,她幼小的心灵能不受伤害吗?能不被扭曲吗?她没有说过恨母亲这样的话,但是从潘姥姥和金莲后来的交往中,我们可以看到,潘金莲和潘姥姥是没有丝毫的感情的。有一次潘姥姥来看潘金莲,没钱坐轿子,潘金莲不但不掏钱,甚至还说落潘姥姥一顿,说什么“有轿子钱便来他家来,没轿子钱别要来。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究亲戚!休要做打踊的献世包!”最后轿子钱还是李瓶儿拿的。

  再回到潘金莲的坎坷命运上,以上这些也只是开始。在张大户家,她的人生第一次,被这个糟老头子给霸占了。这是一次畸形的性交。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不是你情我愿,而是你是主人,奴婢不敢不从,所以只能是性交,而不是性爱。每次性交,潘金莲一定是被逼的,是偷偷摸摸担惊受怕的。虽然书中没有交代,但我们可以想见,这样的性生活,一定给潘金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让她感受到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无奈。她就像一棵幼小的树苗,风雨中飘摇,独自承受凄风苦雨,还要遭受任人乱裁的命运。

  当这偷偷摸摸的性生活被张大户的老婆发现,对潘金莲那是一个百般苦打,一道道鞭子抽在潘金莲的身上,她只能闭上眼睛咬牙忍受,疼在身上,更疼在心里。她多么希望有个男人保护自己,可那个睡了她的男人,跑哪里去了?怎么就没有一点点勇气站出来,哪怕帮她说一句话,也是男子汉敢作敢当,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当鞭子啪啪地抽在她身上的时候,我想,她的心理一定是矛盾的,渴望有个男人保护,又恨透了男人。

  张大户这厮在潘金莲需要保护的时候,躲到一边去,事后怕老婆又不敢在家里和金莲相好,于是耍了个心思,倒赔嫁妆送给在他家租门头房的武大郎当媳妇,就在家门口,他背地里可以趁武大郎出去卖炊饼的时候,和潘金莲相好。写到这里我仿佛看到张大户那种懦弱又想占便宜偷腥以为自己很聪明的丑恶嘴脸。

  所以,当张大户纵欲过度早早的死去的时候,我心想这就叫活该。张大户死后,张大户的主家婆更是猖狂,把武大郎和潘金莲赶出去。武大郎个子不高,长得不帅,又没钱,潘金莲嫁给这样的男人,无异于鲜花插在牛粪上。但命运如此,又能如何?当夜深人静,潘金莲听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矮小男人发出呼呼鼾声的时候,脸庞上会不会流下两行委屈的泪水?又有谁能帮她擦干眼泪给她安慰?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她自己给自己擦干泪水,勉强的笑了笑,只能认命。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和这个矮小的男人在一起,不是偷,是光明正大。

  她也确实这么做的。从小缺失父爱的潘金莲,把武大郎看做父亲,也看做是自己的男人,但愿以后能够不再经受风雨摧残,能够平平静静的过一生。所以,当武大郎没有房屋的时候,她情愿拿出自己的首饰典卖换钱,帮武大郎典了一栋房屋,这样,两个人也算是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从潘金莲典卖首饰这一情节也可以看出,她是想和武大郎好好过日子的。买房子的前奏是,有地痞无赖小流氓调戏潘金莲,如果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自然干出对不起武大郎的事情来,但她没有,而是采取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战略方针,搬走,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潘金莲不是淫妇。

  而情愿拿首饰典卖,更表明了她真心愿意跟武大郎过一辈子的决心。要知道,在古典文学中,往往一女人能否拿出自己的首饰供丈夫使用或者供家庭使用来判断一个女人是否贤惠,而金莲依然毫无顾忌的拿首饰换钱让武大郎买房子,无论是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作为一个妻子,都是值得称赞的,是贤惠的榜样。

  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男人,也就是有了自己的家,也就有了安全感。说到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做,潘金莲拿出首饰典卖换钱买房子,就是为了安全感。这一点对女人太重要了,自古至今皆是如此。尤其是对潘金莲这样从小没人疼爱又被卖来卖去的女人来说,太需要一个自己的家,需要一份安全感了。

  但是,命运弄人。她生命中的另一个人物出场了。这个人就是武松,武二郎,武大郎的弟弟,潘金莲的小叔子。相比于武大郎的矮小,武松可以说是高大威猛,仪表堂堂,一个可以让人感觉很有安全感的男人。武松一出场,一下子让潘金莲平静的心,本来已经认命的心,再起涟漪。她多么想躺在这样一个男人的怀抱,保护她,呵护她,爱她,疼她。有这样一个男人的胸膛依靠,谁还敢调戏她,谁还敢用鞭子抽打她,她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再是任人剪裁的幼苗。

  她没法不动心,所以按耐不住,给武松投怀送抱。

  但是,这个人是他的小叔子。封建伦理道德不允许,就算到了21世纪的今天,这种事情也是不允许。

  武松逾越不了这道坎。

  潘金莲一厢情愿,一个人爱的水深火热,一个人爱的疯癫痴狂,爱的奋不顾身。

  她用微微一笑很倾城,换来的是冷眼相对。她投怀送抱,遭遇的是狠心的推开。甚至遭到武松的谩骂,说自己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说潘金莲不识羞耻,说什么“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并且,当着武大郎的面,指桑骂槐,说什么篱牢犬不入。

  潘金莲的一颗心,伤透了。眼角虽然没有泪,但是心里在滴血。

  她愤怒了。再弱小的生命,也有愤怒的时候。她的愤怒虽然不能流血千里,但是她有她自己发泄愤怒的方式。

  我们知道,潘金莲的命运是坎坷的,从单亲家庭的成长,到没人管没人问的生活,到卖来卖去的命运,甚至当物品随意送人,这种种给她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她有心理阴影,灵魂扭曲。所以,她的报复方式也是特别的。

  当西门庆出现的时候,他找到了报复的方式,就是上了西门庆的床。你说篱牢犬不入,我偏把篱门打开。还有,西门庆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跟着这样的男人过日子,要比跟着武大郎强很多,这是事实。

  尤其是,和西门庆上过一次床之后,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性爱,什么叫性生活。此前的两个男人,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一个三寸丁的武大郎,肯定也没有享受过高质量的性爱。我们有这样的生活常识,如果从来不曾吃过一种东西,也就罢了,但自从尝了一口之后,发现原来这才是人间美味,才会惦记,才会再想吃一口。用一句广告语就是:此前所享,皆属平常。

  佛洛依德还说过,女人的安全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通过高质量的性爱所换取的。

  西门庆给了潘金莲从未有过的性爱,在某种程度上,也给了她一份安全感。西门庆的家境,在某种程度上,也给了她一种可以托付终生的感觉。

  没想到,这种事情被武大郎发现了,武大郎兴不起风浪,但是他的弟弟武松可是能打死老虎的猛男。怎么办,为了自保,再有王婆的怂恿,她下了杀心,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这或许可以看成一个弱小人物的本能反应。

  武大郎死了。

  武大郎死后,潘金莲还没有被娶过门的时候,西门庆因为忙于娶孟玉楼的事,把潘金莲给凉到了一边。这让她一时无所适从,坐立不安,仿佛悬在了空中,又像无根的浮萍,无人管无人问,她害怕这样的生活,她受够了这样的生活,难道一夜回到解放前,又要一无所有。

  所以,她不停地等啊盼啊,还让王婆去送信,终于,西门庆来了,终于,西门庆把她娶过了门。躺在西门庆家的床上,她的一个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

  然而,西门庆的家里,又不是她一个小老婆,大小老婆好几个,并且西门庆还时不时到妓院去寻欢作乐,不可能夜夜陪她。

  我们前面多次说过,潘金莲从小缺失亲情,从小无家可归,从小没有安全感,她得到的东西,可能都不敢相信真的在自己手里,更怕失去。所以,在她独守空房的时候,她是害怕的,害怕失去,害怕自己再像之前无人管无人问。她需要一个人,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于是,西门庆的小厮琴童又登场了。在二人的云雨中,在一次次的高潮迭起中,潘金莲忘却了浮萍般的无依无靠,灵魂得到暂时的栖息。这就像抽大烟的人一样,在吞云吐雾中,麻醉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抛却,宛若生活在极乐世界。

  潘金莲就像中了大烟的瘾,性生活就是潘金莲的大烟。

  而后,随着李瓶儿也来到西门庆家,成为西门庆的一个小老婆,潘金莲更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李瓶儿长得也不错,和自己比不相上下,李瓶儿还特别有钱,不像自己是个穷苦人出身,在李瓶儿面前,潘金莲是没有一点优越感的。虽然同为西门庆的小老婆,但还是有三六九等的,就像孙雪娥,是更低一等的小老婆。

  她怕在西门庆面前失宠。所以她要通过不断地竞争,通过对西门庆的占有,不错,西门庆是占有了她,但在她看来,她也是占有了西门庆,通过占有,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失去,来获得心灵的慰藉,从而得到所谓的安全感。

  所以,书中才有了那么多她对李瓶儿争风吃醋的描写,甚至不惜害死了李瓶儿的孩子,乃至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念及李瓶儿的时候,她都会吃醋。无非,就是怕西门庆不爱自己了。

  这种心理时刻在影响到她的生活,甚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的灵魂更加扭曲,更加变形,乃至我们不应以一个普通女人来看待她了。

  所以她会和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偷情。这不是性爱多么美妙,而是在性爱的过程中,她可以获得短暂的慰藉。

  潘金莲的瘾越来越大,病的越来越重,就像一个人已经病入膏肓,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无时无刻不需要性爱来给她慰藉,给她安全感。

  所以,在西门庆奄奄一息的时候,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骑在已无感应的西门庆身上来回抽插。

  当西门庆死后,他又把这一切都寄托在了陈经济身上。不曾想被西门庆的大老婆吴月娘知道,被扫地出门,到了王婆家。而王婆的那个没用的儿子王潮儿,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就成了潘金莲的药,所以才有了王潮儿和潘金莲偷欢的情节。

  我们也可以把潘金莲的这一行为,看做是饥不择食。

  而当武松再次出现的时候,说要娶她的时候,本来她在里间,不该露面的,但是听到这个曾让她爱的疯狂的男人要娶她的时候,一时心潮澎湃,顾不得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自己从里间跑出来,说,我愿意!

  她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哪里知道,这是武松一计。她没有依偎到这个男人的胸膛,而是躺在了这个男人的铡刀之下。

  从此,她再也不用担心失去,再也不用害怕黑夜,再也不用被人欺凌,再也不必感叹自己如浮萍般的身世,再也不会在黑夜中哭醒。

  她倒下了,她睡着了,不会再醒来,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她的灵魂不管是去了天堂,还是去了十八层地狱,都有一个地方,可以皈依了。

  潘金莲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弱女子,她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所争取的所需要的,其实也正是芸芸众生中的众多女人所追求的所争取的所需要的,那就是一个家,一份爱,一份呵护,让她在人世,感受到一种叫安全感的东西。

  女人不能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