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者:黑暗命运》──在这人人都是莎拉康納的時代
「创新」看似简单,其实不易。尤其经典系列发展续集,最怕的往往不是「变不够」吸收不了新观众,而是「变太多」让老观众退散。《终结者》正是这样的例子,历经各种尝试,最后还是砍掉之前的续集与外传,回来接续《终结者2》的时间线,同时找回已经年迈的「魔鬼」阿诺,与「莎拉」──琳达.汉弥尔顿。
「I'll be back!」
终结者系列又回来了,而且或许比之前作品都更富「回来」的意义,因为故事回到了第二集的时间线之后,而中间的时间线弹指间转瞬成空。
那么结果如何?
我认为虽没有大破大立,仍然是可圈可点。首先,在2019年,「终结者」这个概念可以说已经有点老旧了。一具破骷髅机器人光是走在沙滩上就已经有点可笑,更别说拿两挺枪慢慢地走向人群扫射。这是魔鬼终结者系列所要面临的挑战,也是过去《终结者:未来救赎》曾多方尝试,藉由放入各式各样的机器人,甚至大胆呈现「人-机器」(人类被改造成终结者)。展示多样机器人奇观以求取票房,就结果是失败的。你可以将其看成一个「票房失败」的平行时空,于是他们又尝试另个方向。
《终结者:创世契机》阿诺当老爹(如同他之前在《终结者2》做的一样)展示的亲情联系(我的老爸是个寡言但强悍的「机器人」),同时搭上女力风潮(尽管终结者本来就有很好的女力传统),使得票房稍微有些起色。再加上先前也有不错票房的《终结者3》的教训「一定要有金发美女」,以及这年代流行的去美国中心化的地方化设定,你就得到了本片──
一部主演有三位女性,二位男性的电影。女性一位是我们久违的莎拉,她因为在第二集之后儿子被另一个终结者,也就是本片中阿诺所饰演的终结者杀死,而不再信任任何终结者有教化的可能。而这正好违背了第二集结尾的观点,连机器都有理解生命价值的可能,人类的未来是乐观的。她戴着墨镜,全副武装,活脱男版阿诺(皮衣、枪械、墨镜三元素),对一切予以嘲讽,人生目标只剩下追杀终结者。你可以简单想象一个人知道自己拯救了世界,但世界却没人知道她做过这件事,于是她形同疯子,孤独过了二十二年,性格会变得如何,在莎拉康纳身上结果已经算好的了。
再来就是一个神祕的「强化人」葛蕾丝,她从未来回来,裸体摔了好几下到地面,只为了守护丹妮,她的「任务」。虽然她拥有超乎人类的体能与力量,但比起之前曾出现的女性终结者,她更加脆弱,容易过热,因为其就本质而言更接近人类,而非不会累的机器人。因为士兵出身,屡屡见证灾难,她较为冷酷。最后则是本作女主角丹妮,她是个在墨西哥工厂工作,与父亲还有弟弟相依为命的普通女孩,然而在故事刚开始之际,她就失去了她的家人,陷入了莫名其妙的追杀之中,而这些追杀,由一个与天网完全不同的「魔鬼军团」所发起。
由「魔鬼军团」此一设定,我们就可以看到日后魔鬼终结者「开放而又闭锁」的设定。其有别于天网,魔鬼军团不是什么私人公司产品发展而成的恶梦,而是更与当今政治时态更接近的「为了在AI战获胜,各国争相开发强大AI」,最后产生的结果,便是一个「以消灭人类为己任的顶级战争AI」。而其之出现,也揭露了本片「黑暗宿命」的意涵。
反正无论你怎么杀死终结者,都会产生出一个人类濒危的未来,都会有不同来源的终结者被送过来追杀某些人,战斗是永无休止的。也使得正在战斗的人面临了一种荒谬,因为他们永远无法让一切画下句点。未来不断在改变,而人类不断接近灭绝。
《终结者:黑暗宿命》给出了一个与二十世纪对科技的恐惧──高科技会毁灭人类,所以高科技去死吧──略微不同的二十一世纪的恐惧,这个恐惧是「人类与科技的角力将是常态化的」,没有所谓我赢你输,人类与科技智能共生。如果说以前对科技的想象是「科技使生活越来越幸福,越安全」并以此产生的反论「科技会让人类完蛋」,现在对科技的想象则是「科技不见得使生活越来越幸福跟安全,你却无法与科技分离了,因为一旦分离你连生存都不行」。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正片看到,女主与弟弟工作的工厂,也面临了自动机器人开始汰换部分劳工的原因。这注定不会是转瞬造成工人压力,马上受到反抗,而会是逐渐发生。科技史告诉我们的是,人类的科技成长是以惊人的曲线向上,同时人类对科技的适应速度也不断的增加,有些科技适应不良者会消失,但多数适应良好者会留下。这就是为什么本片有了「强化人」葛蕾丝,一个半机械化的人类,以及一个在完成杀死康纳任务后,「天网没传新指令给他,让他失去生存意义的机器人」(天网之所以没有新指令,可能是天网因为未来改变,已经消失,便没有办法传新指令),也就是阿诺所饰演「卡尔」(一个有自己名字的终结者)他从一个暴力施予者,变成一个从暴力解救妇女与小孩,并与他们一同生活二十多年的「父亲」。
这说明了,机器与人不能分离,因为人需要机器来实现目的,而机器则需要人来提供目的,一个只剩下机器的世界是最终会停摆的世界,因为如果机器被赋予的指令是「杀光人类」,那机器杀光人类后也不知道要干嘛了。
这当然是本片此次反派机器人Rev-9所无法理解的。作为一个同时具有坚硬骨骼与液态身体,还能分开行动的全新机体,他虽然够先进的能模拟人类的社交功能,却无法理解为何身为终结者的卡尔会与他为敌。卡尔藉由生活理解到的是,作为给机器下指令的人,人类自身能够生产「指令」,也就是所谓的「选择」,与「宿命」对立。选择既产生了数个人类会灭绝的未来,也提供了拯救的可能性,即人类因选择而毁灭,却也因选择而自由。而机器在没有完成被赋予的指令之前,却是注定不自由的,当他体验了人类家庭生活,他才进一步的发现,原来自由的更深层意涵,正是一种对不自由状态的选择并投身其中。
换言之,超越有机体与无机体,超越自由与不自由,人类与机器的选择在于对不自由状态的自由选择,于是他选择了离开使自己平静的家庭生活,再次投奔战斗任务,最后甚至与Rev-9同归于尽。而葛蕾丝同样也藉由自愿牺牲展露了人性的徵记,至于莎拉,她在这趟旅程找回了与其他人类的联系,如果我们说与他人的关系乃是人性的其中一种内涵,那么与丹妮的作伴则拯救了她的人性。
至于丹妮,她发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也可以算是本片最大爆点,就是一路被魔鬼军团追杀的她,不是什么救世主的母亲,而是她就是救世主,未来的革命军领袖,而这当然也使得她既与莎拉类似(同因终结者失去家人)也与莎拉不同(她不是母亲而直接就是救世之子)。这样的设定当然是很大胆的,因为这预示着以约翰.康纳为救世主,以莎拉康纳为救世主之母为前提,不断过去未来往返的故事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以终结者以外的科幻作品视野来看,本片述说的并不是什么新颖的宗旨,但就「终结者系列」而言却有不少新意。除了悬疑设置妥当,剧情节奏快速(在半小时内便进入逃杀,毫不拖沓)外,还安排了大量的打斗与逃杀场面让观众大饱眼福,更重要的是将世界观打开,也会方便之后作品的创作。如同阿诺「我不会再回来」的宣告,也让之后系列浴火重生,产生惊奇作品的机会大增。同时以美墨两国及美墨边界演绎故事,将「未来」拉回「当下」,对生子救世的否定是一种对未来的否定以及对当下的肯定,也说明了科技问题不再是未来问题,而是当代必须处理的议题,包含大数据资料库、全球网路、全面监控、无人机……。《终结者》不再是个圣母生子救世的基督教式故事一再重述,而是人人都是莎拉康纳的时代,我们面对机器,不再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