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车站的聚会》:夜的暴力美学

  黑色电影是暴力发生的典型空间。

  随着审美现代性向大众文化的渗透,那些危险之物正变得越来越具有诱惑力,比如,被风格化,或被形式化的暴力。弗洛伊德曾经提到:“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并不表现为一种温和的动物”,可以说,暴力是人类原始性的本能性的力量。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暴力”和“美学”这两个不相宜的概念具有了一种耦合的可能——在对暴力的感知中,人被还原到一种本源的、感性化的状态中,从而催生出无关现实功利的愉悦感。

  “暴力美学”作品,往往通过对暴力内容的“形式化”处理,弱化作品的寓言以及教化功能,而诉诸于挖掘人类内心潜在的欲望,使审美主体获得一种感官的快意和情绪的释放。尤其电影的“拟真性”和图像性,使暴力成为了被直接观看的对象,同时其作为文化工业的重要构件,更是为暴力美学提供了社会性场域。

  《南方车站的聚会》是国产电影中为数不多地将暴力美学发挥到极致的影片,仅这一点便足以让它收获大量拥趸,而在国内院线版本中,它更是出人意料地“完整”,从而让重口味影迷“磕嗨了”。据说,暴力美学大师昆汀·塔伦蒂诺在戛纳电影节上观看此片的过程中,曾兴奋地大笑十数次。

  导演几乎在影片一切可能的纹理深处注入了暴力因子——深夜里随时响起的枪声、瞬间迸射的血浆、钞票掀起骤然亮出的刀片……而最为大家津津乐道的两个“名场面”,更是强烈震颤了观众的视觉神经,喷涌出一种爆裂、生猛又残酷的美感。

  一处是阴沉的雨夜,黄毛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却被横亘在前面的叉车猝不及防地“断头”;一处是周泽农在与对手厮杀时,顺势拿起身边的雨伞刺穿对方的肚子,旋即按下了按钮,血花霎时绽满了透明的雨伞。不得不说,虽然可怖又惊心,但这种暴力的呈现方式却并不粗鄙,甚至颇有些别具匠心。

  影片85%是夜戏。或许夜色本身就“暗藏杀机”,为暴力提供了潜伏的可能。

  重案队长在夜间的动物园搜捕常朝的那场戏中,导演对人的眼睛和动物的眼睛进行了一段平行蒙太奇式的拼贴,一方面,猫头鹰、老虎、大象等动物在夜间放大的瞳孔,和警觉冰冷的目光,加深了紧张压迫惊恐氛围的营造;另一方面,这种处理本身就构成了一种隐喻,一如影片《罢工》的结尾,爱森斯坦将屠杀工人的镜头与屠宰公牛的镜头剪辑在一起,刁亦男将人的眼睛和动物的眼睛并置,同样是为了隐喻人与动物的类境遇:同样处于危机四伏的“动物世界”,同样不得不遵循暴力横行的丛林法则,陷于“狩猎-被狩猎”的困境之中。

  在我看来,这里对于暴力隐蔽又诗意的指涉,实在是全片最惊艳的一处。

  而影片对于欲望的呈现,也充盈着一种暴力质感。刘爱爱与周泽农在湖中游船上的情欲戏,完全谈不上节制与含蓄,渗透着一种近乎直白的野蛮性,这样的暴力式表达,居然让人有了某种金基德的《漂流欲室》的观感。而后来,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上氤出了一片橙色的光晕,静谧又美好,更是与之前暴力式的情欲片段对接,构成了一种断裂的、诡异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