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出租车司机都爱的馆子,你们知道吗

  他在前面走着。

  他穿着球鞋短裤,右手插在裤袋里,左手拎着一瓶酒,有节奏地甩着。

  后面跟着一小群人。

  傍晚的街道,灯刚刚亮起来。小街很热闹,店铺里的灯光这时显得很温暖。白天感觉应该没这么好吧,都说现在实体店难做了。

  他是我的老友萧瞳。他正领着我们去一家苍蝇馆子。

  很久没有这样整齐的聚会了。这很像我们多年以前的场景。

  十多年前,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厮混。那时,成都还有一条著名的小街,叫培根路。培根路是一条很破的小街,但却有几家茶馆、酒吧。延伸出去的另一条路,九三公路,有几家苍蝇馆子。

  那时,萧瞳就终日泡在这里。他是位年轻的诗人。他有许多时间。

  我们其他人,虽然都是文艺青年,但还是要上班的。差不多都在媒体工作,下了班就赶往这里。

  大家在这里喝茶聊天、看球赛、打台球。谈文学、谈媒体、谈艺术之余,男生就绕粉子(泡妞),女生就在旁边围观,瞎指挥,重在参与。累了,就跑到旁边的苍蝇馆子里吃喝一番。吃什么都兴高采烈。

  那时的女生,就是我和翟頔。我俩已经开始写专栏。我们把这些发生在露天茶馆和苍蝇馆子的故事,一条条地写成专栏,发在南方的媒体上。

  我们在文章里调侃他们,他们不会生气,还会主动提供更多素材。

  记得那时,我写了一篇《苍蝇蝴蝶梦》,讲哥们儿阿多和阿西如何在苍蝇馆子里泡妞,发在了《南方周末》的副刊上。有人说,这是苍蝇馆子首次在全国媒体露面。

  后来,变化就来了。

  朋友们成家立业,走上不同的道路,去到不同的城市。我去广州、北京,回来,又再去广州。翟頔、陈心忠去了美国。阿多去重庆,又回来。燕明去上海,再回来。冉燃去广州,后来又去了杭州……

  我以成都为背景,写了一部长篇小说《看不见的河流》,那是一群怀抱理想的媒体青年的故事。里面涉及好多成都风物。喜欢植物的人,会看见那里面好多植物。另一些人,发现那里面好多美食。是的,那些年轻的人,他们除了工作,便是喝茶吃饭,呆在苍蝇馆子里。甚至好多工作,也是在餐桌上进行。这的确是我们成都的生活,在苍蝇馆子里,谈工作,谈理想,谈恋爱。

  阿多也写了一部香艳的成都故事,当然,也绕不开苍蝇馆子。

  翟頔留学几年后,回来,创办了一本时尚杂志——《快一周》。她开始在杂志里做起了苍蝇馆子排名。

  这让苍蝇馆子一下子变得堂皇起来。以前我们只是用苍蝇馆子来形容餐馆的小、简陋、便宜,只能算一个中性的词,这一下,苍蝇馆子居然成了一个美味的标志,这个词变成了绝对的褒义。是的,以前在我们的心目中,也以为苍蝇馆子就是美食的代表,但,那是因为民间与随意,老板即是大厨。我那时常跟外地朋友介绍,在成都,餐馆的档次与味道成反比。好的味道,基本上就靠一个大厨,而这手艺是无法标准化的。在高档的餐厅里,吃不到这样独特又丰富的滋味。

  苍蝇馆子的名声,经过媒体传播后,好多小店挂出了什么“苍蝇馆子500强”的牌子,有的甚至挂一个金字的“最牛苍蝇馆子”店招。

  这就不是我们心目中的苍蝇馆子了。很难想象,一个以往的那种因为家传手艺,或者热爱开餐馆的小老板,会称自己的小店为苍蝇馆子。

  城市也在急剧变化之中。很多小街消失了,小店也随之消失。规模宏大的金字招牌“苍蝇馆子”,基本都是给外地游客准备的。

  有时候,就难免怀念起以往的那种生活方式,那种朋友随时相聚,坐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日子。老友陈心忠拍了一部电影短片,就叫《苍蝇馆子》,也是怀着这样的情绪。

  但大家对苍蝇馆子的热爱,都比不上萧瞳。大家都在变化,只有他状态恒定。仍然不上班,只是写诗,看书,喝茶,踢球……

  当年,培根路附近的美味小店,就是他发现,带领大家去的。我至今还记得那些“辣兔面”“醉牛肉”。培根路消失后,他又领大家去一系列新的小店。他总是能找到那些不起眼的,当地人吃的,露天的,却美味无比的小店。他有时向我们介绍一家新的小店时,会说:“这是一家出租车司机都爱的馆子”。

  出租车司机最了解一座城市,他们喜欢聚集的餐馆,当然是性价比都好的小店。但在我们的心中,萧瞳才是标志。老友们提到某一家苍蝇馆子的时候,有时会这样说,“那家‘金三角’,呃,就是萧瞳带我们去的那家啊。”

  外地读者常期望我能在文章中,跟他们一一说明,哪些才是成都的美食之地。但是这往往一说就错,就像“苍蝇馆子排名”。那些小店,常因为不入流,不起眼,才美好,一旦名声在外,就扩大经营,就标准化了。

  苍蝇馆子的美好,不只是它有几样好菜,还因为它带来的气氛和记忆。

  老友们回到成都,都要跟着萧瞳,去茶馆,去苍蝇馆子,厮混在一起,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图:张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