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之子》的“小心机”,你看懂了吗?

  有人质疑《天气之子》中,帆高选择阳莱放弃东京是自私任性的选择。然而作为一向喜欢散文式、小清新风格的新海诚又想通过作品表达什么呢?前面这种说法并不够准确,一是帆高选择阳莱并不代表他想毁掉东京;其二,帆高没有资格替阳莱决定她的生命价值;其三,帆高没有能力改变东京多年“不正常”的雨,但他有权利发自内心去挽留一条生命。

  《天气之子》帆高的“任性”很容易让人拿它与《大鱼海棠》做对比,更何况官博承认了《天气之子》参考了《大鱼海棠》的部分分镜,难免有人会觉得帆高犯了和椿一样的错误。撇开因果关系,这两个故事最大的相似点在于主角“任性”。

  我们什么时候会定义一个人“任性”,直白来说,就是当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发生冲突之后,选择个人利益的那个人一定是要被全体谴责的;其次,无论情况如何,社会的价值秩序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要为集体让步,必要的时候懂得牺牲,从来没有人谈个体的社会认同感去哪里找?影片也是这样的,《大鱼海棠》的灾难是因为椿为了报恩“任性”之下无意给村民们带来的,然而东京“不寻常”的雨本身就是这座城市自人类出现后就一直存在的问题,阳莱只是具备这种减缓大雨的能力就要被推出去。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生命本就没理所当然的,更何况是理所当然地牺牲。阳莱愿意贡献自己是因为她的善意,她不愿意我们也没资格谴责她的自私,善良不是绑架一个人必须牺牲的理由。

  个人是否应该“过度”为集体让步?

  在我所接触到的日本文学、动画、讲说著作中,大多都会有意无意地强调英雄主义、社会责任感、个人生存空间以及集体利益。资源的稀缺促使了群体细致的分工合作,长期下来就孕育了“泛家族文化”,所谓的家族文化其实就是强调个体要为家族做出让步包括牺牲。因为这种特殊能力的羁绊,阳莱在相处过程中,潜意识把自己归咎到这个圈子当中,所以服务群体是她的社会价值。

  新海诚不是第一个谈到“如何处理个人利益跟集体利益的矛盾”,日本的集体主义是一种畸形不正常的思维存在,它是在资源匮乏、等级森严的社会秩序中萌芽的,日本父辈们的笃信让这个畸形的集体主义在日本活跃了几千年,直到二战之后,战争打破了被包裹起来的“集体主义”,泡沫经济的出现动摇了这一代年轻人的社会观。

  在2008年的时候,日本的电视台做过一个群众调查——“如果未来发生战争,会不会为国家牺牲?”本尼迪克特的理论会告诉你,日本人为了天皇为了信仰可以不顾一切,但事实上那是二战前的日本人。正如戴季陶先生在《日本论》里面,日本人已经开始崇尚个性,开始追求自我。前段时间日本下属将老板的头按在火锅汤里的事情直接在微博炸了,只会隐忍是外人对日本新一代年轻人刻板的印象,诚哥来的目的就是要撕掉“被定下的标签”。

  集体主义的出现一定涉及到爱国主义,但如果一个王朝无法保佑它的子民,王是不是值得敬仰?一个国家只会让它的子民去牺牲,群众该不该继续拥护?在这份答卷中,日本的年轻人交出了他们所真情实感的答案。

  阳莱跟帆高只是代表部分年轻人发声,那么作品是在鼓励个人主义舍弃集体主义吗?要我说,这才是新海诚高明、精妙、睿智的地方。

  新海诚安排了帆高去打破阳莱被定下来的“宿命论”,他把阳莱的个人牺牲转化为可行可不行的,以及在天上的时候,帆高的“帮”只是问了阳莱愿不愿意。这都是在质疑——个人利益过分为集体利益牺牲的必要性以及观众对能者多劳的刻板印象。

  个人利益应该为集体利益让步,但让到那种程度是新海诚借着帆高提出的疑问,其次为了凸显“让不让”的自主权,新海诚一开始就架空了阳莱必须牺牲的宿命。他很早就提出了东京那场雨并非阳莱所造成,在过程中又暗示阳莱并没有直接改变群体命运的能力,她只是拥有尽可能减少雨的能力,但这份能力不足以要她去当英雄。

  另一个是在我们过往所受到的教育里面,经常被鞭策能者多劳,但能者多劳就对的吗?可以说每个进职场的人,都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我有能力所以我就应该多做一些吗?被需要是价值的体现,一个人只有被需要,才能更好地体现自我价值。但人可不可以多为自己而活或者说通过自己来体现生命的价值。

  我们之所以会觉得“阳莱的牺牲”是值得的,是因为我们会习惯性通过数量去估价,就像火车出轨的时候,我们更多强调的是生命的数量,而不是无辜的程度。什么时候“阳莱的牺牲”会引起人们的警惕,我想应该得像《河神的新娘》,祭祀背后牵扯的不仅仅只是一个能力者的阳莱,还有更多被理所当然拿来牺牲的阳莱们。

  帆高所努力拯救的并不是阳莱的生命,而是被定好的命运。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从容地离开

  我在看的时候,发现《天气之子》与《哪吒》有一点点共鸣,那就是不屈服被定下的命。拯救东京对于阳莱而言,就像桔梗莫名地被安排一生都要守护四魂之玉一样,是佐佐木在民俗学提到的“召命型”巫女。

  据《迷路》所记载,只有成功受到巫病折磨的女性幸存者才有资格成为巫女。对于阳莱而言,直接被定名,被要求去牺牲则是另一种精神的折磨。如果有人告诉我,拿我去牺牲会减少暴雨。我可以牺牲,但我不甘心。

  日本的“幽玄”强调的是回归自然回归现实回归善,这是一种脱胎于物哀的官能美,人类确实是无法通过理性的知识获得类似本质的东西。代表动画如《虫师》,影片有一回《吸露之群》就向观众展现了如樱花易逝的美,在大多数国人心中,生才有意义,所以死掉的方式和心态并不重要。但在日本人的生死观中,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从容地死去。

  日本人强调只有从容地死去才具备美感,那么什么是从容地死去?我这里只能定义“被迫去牺牲的死亡”并非自我的想法,所以这绝对不是从容的。尽管对于生死的概念理解不同,但中国和日本对于救赎的定义还是很明显区分于西方的。西方式的救赎强调的是外在格式化,东方式的救赎则包含度人到度己再到度人的轮回,阳莱是可以牺牲的,但这个决定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如果她没有一丝动摇,她就不会牵起帆高的手。

  从芊芊世界退回内心的小木屋

  新海诚的作品一直都在强调个体的表达,他需要的是“生活的美学”。不同于过往被定义的“社会美学”,它关注的是无法得到认可或者必须为集体让步的自我。

  在这个时代里,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月亮与六便士》《挪威的森林》《她和她的猫》,越来越多的人想逃离社会的禁锢,在大千世界找到一个可以容忍无所拘束的自己,正因为现实没有,所以他们到文学到影视里追求诗和远方。伤痛文学日益取代了战时文学,成为了现代人舔伤口自己安慰的方式。

  新海诚的作品恰恰是伤痛文学中的一种,不过它比大多数文学作品更聪明的一点是消解了道德和负面情绪。《天气之子》里对暴雨是否对城市造成物质性的破坏,诚哥不谈,他只是客观地告诉了你暴雨会影响心情。当动画隔开了个人选择与城市利益的直接关系,观众对于阳莱的道德绑架则会降到最低。表面上是在讲个人利益侵犯了集体利益,实际上是在陈述看似存在的矛盾不过是人们臆想出来的。这个时代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个体盲目地牺牲,更不需要因为拒绝牺牲而被谴责。

  和平年代,我们需要的是保留自我。放纵内心的真实欲望,不单单只是《天气之子》的特色,从《言叶之庭》到《君名》,新海诚一直都在强调释放、越挫越勇的青春风度,从而来展现个体的生存空间。

  在资源匮乏、等级森严、过于压抑的旧时代里,我们被迫无条件地牺牲,然而在生活过得去,思想有空间的时代里,个体也应该独立存在。

  爱情是《天气之子》的重点吗?

  我觉得不是的,但必须存在。少男少女确实是新海诚作品的一大亮点,如同前面所提到的——年轻人更喜欢伤痛文学。因为正年轻,因为还未入世,所以还有奋不顾身的勇气和决心。

  奋不顾身的反抗几乎是新海诚所有作品的一大主题,《言叶之庭》是打破世俗的眼光,追逐真实的自己;《秒速五厘米》是割舍旧爱,告别过往的勇气。这种抽离感的疼痛与日本“丧”文化不谋而合,然而丧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堕落,而是越活越透彻。越接近事物的本质,反而越容易放得下。

  “不寻常”的东京暴雨更像在暗示人类流浪、漂泊、无所定居的生活。尽头在哪,新海诚也不知道,阳莱帆高更不可能知道了。但暴雨来不来临、东京亡不亡,生活都还是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