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喜剧》是今年最好的成人故事
结果,呈现之精妙,爱不释手。
刨去我对大北京取景的天然偏爱,刨去其中错落复杂的笑点,刨去我对任素汐(女主角)的忠诚,我仍然认为这部电影,是今年最好的国产电影。
说它是成人故事,一是因为,这是成年人才看得懂的残酷寓言。
二是因为,这是重新成为人,重新获得人之尊严的一段旅程。
半个喜剧,另一半可能是悲剧,可能是闹剧,也可能只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么无处安放,好端端的悬在了空中。
不如来看看,这个在空中的匣子,里面有什么构造,好在哪里。
1.
首先,来说一说剧情和演员。
三个主角,孙同、郑多多和莫默。
如果你是孙同,摆在你面前的是一潭深渊。你最好的兄弟(郑多多)是个四处留情的渣男,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还睡了自己的初恋女神(莫默)。
好死不死的是你竟然还爱上了这个叫莫默的姑娘,而你的兄弟郑多多逼着你分手,并用他给安排的工作和北京户口威胁你,你该怎么办?
记住,你在凝望着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如果你是郑多多,你就是个从小要啥有啥的“权二代”。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还身体力行的惦记着一帮姑娘,并且发现好兄弟在爱上了自己初恋女神之后,毫不犹豫的威胁和阻挠。
兄弟情和爱情,你哪个都想要,你还想要婚姻的稳妥、自由的浪漫、老爸的照拂、社会上的面子、不惜以倾轧他人意志为代价。
每一份这样的礼物,背后可都标好了价格。
如果你是莫默,你是个让人叹息的、不会撒谎的好姑娘。你遇到了自己中学的同学(郑多多),你以为他是你一根被催婚的救命稻草,却没想到,他是一个骗炮的渣男,没有准备负半点责任。
你爱上了郑多多的室友(孙同),却因为他的软弱和纠结,不得不干净的放手。
你自己在片子里说的,你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但是你还想去试一试。
这么痛了,还想试试吗?
三个演员,都非常年轻。这么精细的人物结构,这么丰富的内心戏,扛不住,会显得很假、很空。
就像饰演剧中郑多多未婚妻的那个漂亮姑娘,听到自己未婚夫多次出轨,竟然在婚礼现场,也只是美丽而平静的流下了几行热泪。
那份门当户对的骄傲呢?那份被羞辱而产生的愤怒呢?那份对自己的深切怀疑呢?
都没有,在那个镜头,我仿佛回到了某个网红主播的直播间。
反过来说,三个主角,可以说是抗住了大旗,可圈可点。
先说演了女主莫默的任素汐,她的每一部出品我都看。
从来没有失望过。
我一直在想,她的戏路是什么,或者说,她饰演角色的共通性是什么。
《驴得水》里,把蒜头皮像雪花一样抛向空中的张一曼,既浪漫、又悲情。
《无名之辈》里,哭泣着想要拍下一张站立着的照片的,残疾女孩马嘉旗。
还有《半个喜剧》里,看着孙同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撒谎,落荒而逃到地下通道,然后站在正中间,让人心疼的一次次给自己打气。
她总是过于诚恳,张开嘴来,你总是会听到那些不管你想不想听,还是一股脑倒出来的诚实话语。
这种姑娘,你总想拉着她去点上一把小串儿,听听她最近生活里有哪些糟心事。(这性格那得有糟心事儿啊)
她饰演的都是最平凡的小人物,可是她好像总是能守住这个世界的底线。
郑多多,刘迅饰演,这个男生是95年的。
我挺喜欢临近结尾的一场戏,莫默和郑多多的未婚妻在婚礼现场对质。听说导演都想了挺久,这人物冲突该怎么演?
结果是作为演员手最新的刘迅,剧本都没拿,上场硬演。
一个气急败坏的郑多多,自然过渡到孙同的王者归来,这个分寸,很是需要拿捏。
最后,孙同,男主角,演员叫做吴昱翰,《李茶的姑妈》的导演。
我其实挺喜欢《李茶的姑妈》,闹腾是闹腾了点,但也是把爱情放在油锅上烤,滋滋作响,热闹极了。
导演来当男一号,孙同这个角色,拧巴得很。
他好像总是在天平两端摇摆。一面儿是公道正义、诚实守信,包括作为人的爱欲和尊严。一面是世俗利好、北京户口、工作转正、免费住宿、家人满意。
他不清楚吗?他太清楚了。
我们不忍去苛责世界上的每一个孙同,正如我们知道,我们面对钱权利,是多么容易放弃。
放弃自由、放弃爱情、甚至放弃尊严。
所以他窝囊、颓废、得过且过、一蹶不振。他们部门的裴经理,知道郑多多对他威逼利诱的事儿,都不由得向他竖起大拇指“你比我能忍,以后你是我领导。英雄出少年啊!”
孙同大概和我们一样觉得恶心,他慌乱的逃跑了。
一句英雄出少年,跌破底线,滑向无边无际的油腻中年。
直到今天为止,我仍然觉得,成熟不是油腻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是知道了生活的真相后,仍然敢于为“做自己”这件事,担起责任。
所以,这是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人类,最终选择对他人真诚,从而完成了对自己的真诚的故事。
2.
剧里有许多细节,很有意思,可以单拎出来几个。
比如郑多多在公司的食堂里,见到他爸带着一群下属去接某行的行长,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爸。
没规矩、不需要也没必要避嫌,这是一个光天白日、坦荡的你说不出话来的关系户。
比如说孙同的黑框眼镜,是为莫默打架以后,莫默给他买的。
于是这副眼镜好像就变成了他个人状态的一个标志。在状态好的时候,他似乎根本不近视。而在他蔫头巴脑的时候,这副眼镜就歪歪斜斜的,挂在他的脸上。
还有些细节想起来让人难受,比如郑多多在和莫默共度一夜后,送走了自己的未婚妻,然后竟然就近找了家小吃店,点了一支二锅头。
他明知道孙同和莫默在家里留着,场面会很难看,他也知道这个场面需要他回去处理,但他就不。
他近乎残忍的等待着孙同帮他收拾残局,等着莫默最后心灰意冷,然后离去。
3.
最后说说冲突。
看了几篇大号的影评,明晃晃的冲突摆在面前,都没说透。
好吧,这是个小号,我来说。
第一个冲突,北京户口。
一项制度、一项政策、把人活生生逼成一群饿狼。
而且人人都知道,这东西可以协调,可以争取,可以买卖。
就像电影里孙同的妈妈,虎虎生风的吼着孙同“你还有半年北京户口就下来了,你现在得罪郑多多是不是有病?”
到处都是”关系“,就是没有”公平”。
说起北京户口,想起一个经历过的小故事,很是有意思。
某家公司,会上HR提起,说今年我们公司是有解决户口的指标的。老板听闻之后,动情的说起公司某位副总,鞍前马后多年,孩子都上小学了,都还没有北京户口。这次有这个大好机会,正是能报兄弟一腔忠诚热血,如此这般,在场各位皆是动情。
HR咳了咳,说听说外面有人出价要这个指标的,一个都快炒到100万了,这也算补贴公司不是。
老板沉默五秒,看向另一位在场负责人“说说你们那个部门的事啊?”
当时觉得真是凉薄荒唐,后来见过更荒唐的.
都是筹码,哪有真情。
第二个冲突,阶级。
孙同妈妈逼着孙同和莫默分手,眼看着无功而返,在地上撒泼打滚,跟大夫面前装病。
面对莫默,孙同这个小城镇来的孩子,复读三年才考来北京,说出来心底里最深处的怨恨。
”你生在天上了,我生水坑里了!” “你这种人就是没法理解我们这种人的处境!”
事实上,孙同所有做的努力,也不就为了他心里的四个字,阶级跃迁。
北京上学,稳定工作,北京户口,北京房子,从”我们这种人”,顺利变成“你们这种人”。
可怕的就是,这种价值观,给你带来的真正内心价值,不过也就是那薄薄几张纸。
反而是莫默不卑不亢的回答,我特别喜欢。
“我没有生在天上,我也想过更好的生活!”
我们这种人,好像是比别人提前拥有了好多东西。但是我们也要靠自己,从未走过什么捷径。像郑多多那样的,那是他的命。我们也是芸芸众生,想要的也要自己争取。
用“出生论”来抹掉莫默们的努力,这既不真实,也不公平。
孙同可能并不明白。莫默绝不会看不起他是小城来的,也不会看不起他复读了三年,甚至连彪悍的未来婆婆都能接受。
她看不起的,是孙同向世俗功利乖顺的低下了头颅,放弃了作为人的真诚和尊严。
阶级分化已经固存,我想,我还是愿意看见朴素的人,而不是一只精于“阶级跃迁”的跳蚤,浮躁多变,既吸血,又咬人。
毕竟,对自己的七情六欲,真情实感都这么不真诚了,还能对别人真诚,那真是活见鬼了。
4.
最后,听说任素汐在北京点映的时候,说了几句很凄凉的话“我知道这个片子在这个档期是很危险的,希望大家能帮忙宣传一下,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啥热度,也不会有热度。”
流量和口碑,梦想和现实,尊严和利益。
这都是半个喜剧,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