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霸王别姬》

  摘要:“你觉得小蝶这姑娘怎么样啊?”

  “迟早会被饿死。”

  “哎为什么啊?”

  “生在凡世中,却不食人间烟火,你说这可怎么活?”

  秋风,萧瑟。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师.师妹.”

  “好久不见啊,师哥。”

  手中的宝剑跌落台上,碰撞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震碎了静止已久的记忆。

  “咦~啊~”

  “你这唱的是嘛玩意儿?瞎叫唤呐?”师傅回手拿出戒尺打在这人的胸膛上,狠狠抽了两三下后似是不解气,插着腰大喝一声:

  “来来来,我给你来一段霸王,瞧好了啊!”身边的徒弟们一听都放下了手中活计,围聚了过来。之前那少年听此也放下手中架势,规规矩矩站在师傅旁边。

  “力拔山兮气~盖~世~”

  字正腔圆,气贯中庭。

  师傅唱完这一句的时候瞥到了后门,就立马收住了嗓音。

  师傅抓起一把戒尺快步走过去。

  “看什么呢!出来!”

  众人寻着师傅的目光看去,只见门口探出两人的一半身子。一个是清秀可爱的姑娘,一个是楞头楞脑的小子,矮半个头站在小姑娘旁边。

  “不是说了不让你进来的吗!你偷看什么呢!”师傅很生气,扬起手就要打人,手举到最高处停顿。

  “还是说是你小子带她来的!”师傅看向那个男孩,然后手变向一挥,长长的戒尺打在男孩的肩膀上。

  男孩仿佛被吓倒了一样僵在那里,任由戒尺打在肩膀上。被打的趔趄了几步,惊恐的看着老师傅。

  “没,没有啊。”男孩退后几步,抬头看着,眼中好似在强忍着泪水。

  “还敢顶嘴!”

  啪,啪地戒尺又在男孩身上左右打了一遍,男孩被打倒在地,一手捂着肩膀,泪水瞬间填满眼眶。

  眼见师傅又要抬起手,旁边的女孩伸手挡在前面。

  “不是啊,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还替着他说话!”师傅看起来更生气了,一手推开女孩,又上前抽打地上的男孩。

  “我叫你带坏她!叫你带坏她!”师傅气的疯狂挥动戒尺。

  男孩在地上打着滚,女孩在旁边哭着,其他的师兄弟没有人敢上前拦着师傅,只看着。

  第二天。

  一个人影小心地翻过墙头。

  “我不是叫你不要去那种地方了吗!偷看人家唱戏?我没告诉你么!唱戏是下九流的事情,我不想你变得和你爹我一样的下九流。给我好好反思反思!”

  说罢,重重的摔门声以及门锁插上的声音。

  待脚步声走远了,在墙边蹲着已久的身影慢慢走到门口,晃动了几下门锁,打不开。

  就又踱步到窗边。

  “小蝶,小蝶。”

  “小石头是你吗?”

  “嗯,小蝶,你怎么样了啊。”

  屋里的姑娘抹了一把眼泪:“我没什么。都是我不好,让你挨了那么多下打。”

  “我,我没事,你呢,师傅他有没有打你啊。”屋外的男孩用手揉了揉肩膀,呲了一下牙,显然是伤的不轻。

  “没有,我爹没有打我。只是把我关在屋里不让我出去。”屋里的女孩也揉了揉屁股。然后把窗户纸捅出一个小洞,从小洞里往外看:“你怎么过来找我啦。你不是还要早练吗?”

  男孩看见窗户纸上出现了一个洞,然后露出一个纯净的眼神,楞了一下:“我,我想.我怕你挨饿。我.”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拿出来一小块东西。“呐,这个给你。”说完把东西塞了进去。

  “这是什么啊?”

  “这是我.”刚说到这男孩突然回头看了看,然后赶紧转过来说:“我听到师傅的声音了,我先走了,我,我下次在给你说吧.”然后男孩着急的跑到墙下翻了出去。

  女孩把东西放在手上一看,是一块椭圆形的小石头,晶莹通透,泛着蓝色。

  她把这枚带着温度的石头慢慢握紧,放在胸前。

  豆蔻初立,舞勺之年。

  “我叫你给她唱戏!你个贱皮子,白养活你这么多年了!今天非把你皮打掉不可。”师傅挥动着戒尺骂道。

  而挨打的,正是小石头。周围的师兄弟还是熟悉的面孔,惶恐地看着挨打的小石头。

  小蝶跪在一边哭着求情,却被师傅一脚踢开:“还有你!我说了多少遍了,不准你学唱戏,你怎么就不听呢!唱戏是下九流的东西,你看看我们,这活的叫什么样子!”师傅反过来一边打小蝶一边骂道,打一下,哭一声,珠泪俱碎。

  这边小石头替她求饶,那边小蝶又反过来求情。师兄弟看的低头不敢吭声。

  师傅左一戒尺,右一戒尺,打得最后自己也红了眼,手中戒尺一松。

  “罢了罢了,自己的路,自己走吧。”戒尺吧嗒掉在地上。

  “你还真是和你娘一模一样啊。”师傅心里想着,摇了摇头走了。

  她的生日还有三天了,他掰着指头数着日子。

  我该送她什么好呢。正想着,有人敲了一下他的头。他一回头,只见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青色的石头,这不正是他想的人。

  “嘿你在干什么啊?”来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仿佛是阳光太刺眼,他没有正视那个笑容,低下了头:“没,没干什么。”

  “嘿嘿,是嘛。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呢。”少女嘴一撅。

  “我,我.”小石头不明白为什么在台上一向口齿伶俐的自己,怎么面对她就结巴了呢。

  “有,有的.”

  “啊?有啊!我就知道一定会有的,是什么啊?”

  “我还没想好。”

  “啊,什么啊,我不管,既然你没想好,那就由我定了。”

  “定什么?”

  少女神秘的一笑,把头靠近:“小石头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学唱戏,可是我爹偏偏不让,而你又唱的最好。你给我唱一段吧。”

  “不行不行,师傅知道了会.”小石头赶紧摇头,然后一抬头又仿佛被阳光照到了。“好吧,你要听什么。”

  “这就对了嘛,嘿嘿,小石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不是《霸王别姬》唱的最好吗?那就这个吧。”

  “不行不行,这是两个人的,还需要个人和我唱虞姬啊。”小石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怎么不行了啊,不是还有我吗,别看我没跟我爹学过,我可是偷听过不少呢。”

  “那,好吧.”

  后来的事情小石头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在被师傅发现之前。却有两个太阳,两种阳光照耀在自己的身上,照见自己所有的羞愧与卑微。

  却又好像能温暖全身,照进骨骼里,照进血肉里。

  唱的虞姬,便真是虞姬。

  仿佛真的,他就成了西楚霸王。

  笄已待年,舞武弱冠。

  “演唱最重要的是无形,讲究的是一意二气三用力。即要意念领先,把词儿灌入脑袋;而后控制内外呼吸,呼吸又分为用口用鼻和口鼻同用两种;最后三用力,是腹、口、脖齐用力。由于意气力量俱为内在,外行人察觉不出,故名曰无形。”

  师傅负手而立,面前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几行人也都负手而立,马步半张。

  “吸。”

  “呼。”

  “放。”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小蝶,你入行晚,身子底薄。咱就得勤吊着嗓子。这要问够不够,得先学三十六。打今个起,我和你坐部的红姨就一遭教你了啊,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你可得勤快着点儿。先开开嗓。”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小蝶小走台步,兰指一抬,唱道。

  “哎呦呵,您这可真是天生唱京戏的命,你这嗓子有些立部的小哥儿可都比不上啊。就这嗓子,你爹还想把你藏着掖着啊。”紫姨看的眼带笑意,不明其中。

  “要变天喽。”

  小蝶上街买完行当回来时听到老人这么说。

  “变天?变什么天?”小蝶问。

  “甭管变什么天,咱这戏该唱还得唱,咱们都指着这一行吃饭呢。”师兄不屑地白了一眼街上的人。

  “不过小蝶你可真厉害,这才学了几年,就把立部的师兄弟都比下去啦,都快赶上坐部的师兄师姐们了。这要是再给你几年,那肯定得成角儿。”

  “多谢师兄夸奖。”小蝶低头含笑,双手摆弄着胸前的一块玉佩,眼神却只瞥着前面的某个人。

  “你觉得小蝶这姑娘怎么样啊?”小石头坐在门口啃了一口馒头,问旁边的师兄。

  “迟早会被饿死。”师兄也啃了一口馒头说。

  “哎为什么啊?”小石头转过头来看着他。

  “生在人世中,却不食人间烟火,你说这可怎么活?”

  师兄又咬了一口馒头,然后转头看着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哎呀我开玩笑呢,别当真。怎么着,难不成你喜欢她?”

  小石头听了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没有,你别这么看我啊。”

  “谁看你了,哎,你手里那半拉馒头还吃吗?我没吃饱。”

  “不吃了.”

  “那我吃了啊”师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不过人家爹是戏班班主,饿不着,哪像咱们啊,吃个馒头还得掰半。”

  小石头还是坐在门口,看着街上的行人,若有所思。

  孔雀临南,栖木而立

  师傅的拿手招牌是《霸王别姬》,也正是凭借这一出戏在梨园立住了脚。可这霸王也有迟暮,师傅年迈,就得有人扛起霸王这面大旗。

  当师傅把鸳鸯剑传给小石头,这霸王便落在了小石头的身上;又把鱼鳞甲如意冠黄绣袍给了小蝶。

  “从此,你二人便是这霸王虞姬了,愿你二人好生相待。这乱世,霸王,霸王。虞姬,虞姬啊。”师傅说虞姬的时候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日,师傅退隐。

  这风雨飘摇中,霸王虞姬便撑伞上台了。

  “师哥,我给你画个无双脸儿。这眼睑黑白之间得往上勾,这霸王才英气。”连语蝶站在后台铜镜之前笑着为石涧玉勾眉,全然不管台下人声鼎沸的观众们。

  “听闻这京城有一新晋戏班,凭着这一曲《霸王别姬》硬生生在京城三大戏班之中挤出一条路来。还场场爆满,听说这次,三大戏班之一的少当家也来了。这回啊,您可算是见着了。”

  “久闻连语蝶和石涧玉这一对虞姬霸王台上形影相附,台下也是天作之合,今日倒要好好瞧瞧。”

  在人声催促数遍,报台的也折腾两三回后,虞姬登台了。

  只见刚刚沸腾的水面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瞪着慢慢移步而出的黄衫美人。

  “自从我,随大王……”开口惊的众人无人再敢发出一丝声响。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这花衫唱得不错。”台下贵宾席上一位锦衣少爷说到。

  “这才哪到哪啊,哥你就这么说。”旁边一位褐衣少爷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接着看戏。

  “大王回营啊!”

  霸王登台,登、趟、踩从舞台左边上来,匀、麟、错到虞姬身旁。喝唱道:

  “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声声如雷贯耳,惊破了那一汪明镜止水。

  台下炸雷般的掌声叫好声立马起来了。

  只见霸王面不改色,继续唱道。仿佛台下众人皆是兵马,唯有虞姬一人成活。

  霸王的英气浑圆,虞姬的婉转轻柔。戏里戏外竟再现了那一扼腕之情之景。

  戏已至虞姬话:大王啊!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此句唱罢,虞姬霸王相隔三步远,虞姬举剑。

  霸王扣步而来,虞姬自刎。

  只见那道具的剑却在虞姬的颈上留下一道红痕。石涧玉见状不妙,欲一步向前“小蝶!”

  虞姬方醒,把剑滴落,人也倒下。

  戏继续。

  “这…哎呀!”霸王顿足不已。

  罢,谢幕。虞姬霸王上前,掌声不绝。

  “虞姬,虞姬啊。”之前说话的两人之间那位一直沉默的白发老人点头肯首。

  乌骓不逝,霸王别姬

  小石头早年听闻师傅说过,这戏如人生,人生非戏。

  入了清境,便是名角儿,入了极境,便是大师,这到了化境,便成了戏了。

  风雨飘荡,江山动摇,谁知哪条河就成了乌江呢。石涧玉从来都没有想过。

  他也没有想到,这千古一时的霸王也终究是败了。

  没有败在四面楚歌江山易主,却败在了虞姬身上。

  那万人空巷,那无上的荣耀最后都只化为了乌有,被一抹颈上红痕抹去。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自你我相遇起,我们在一起多久,就又有多久没见了。”

  “岁月不饶人啊。”

  “你可还记得.”

  “记不得,记不得了。”

  .

  “师哥,可否与我再唱一曲霸王?”

  “也好,也好。”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宝剑出鞘。划过。

  霸王回首。失神。

  却只见戏台之上空无一人。

  霸王又想起来师傅说的:“这乱世,霸王,应为霸王。虞姬,勿为虞姬啊。”

  我是演的霸王,而你是真的虞姬啊。

  虞姬,虞姬,奈若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