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枚老钥匙
原标题:散文||一枚老钥匙
一枚老钥匙
如月||安徽
这是一枚在父母口袋里装了许多年的老钥匙。当姐姐把它从落满灰尘的墙钉上找到时,我接过了这枚沉甸甸的钥匙,上面仍缠着熟悉的丝线,时光已褪去了丝线的艳丽,可这枚钥匙却仍会给我以别样的安全与温暖。
我轻轻抚摸着这枚部分边缘已被磨成古铜色的钥匙,所有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指尖游走在它独特的细微纹理中,蜿蜒前行,像是丝丝情思,在指尖温暖与金属冰冷间慢慢纠缠交织,流逝的岁月在它身上镌刻下或深或浅的划痕,可那依旧分明的棱角却在诉说着它打开一扇门的渴望。而这枚钥匙对于我来说,打开的不仅仅是这扇门。
老屋依旧依偎在两棵梧桐树的怀里,屋顶早已换上天蓝色铁皮,换下的瓦片上早已被疯长的杂草铺盖成一顶顶草帽;门前有些长长的草枝,已开着淡雅的黄花仿佛在述说着这里的过去;石缝里野蛮生长着些许杂草也仿佛在说,我已等你很久了。站在老屋前,我迈开步子上前,可又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似的,停了下来。
老屋的侧房——锅屋四面墙已有三面墙变成了土垺,剩下的一面拐角处有个蒸年馒时才能用得着的大蒸笼。看到这个大蒸笼,我仿佛看到了腊月祭灶那天,父母正在风箱的拉手旁贴灶王爷塑像,两旁有“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我清楚地记得每到年三十的午后,贴春联的时间到了,父亲在门前弓着腰,手里端着一盆母亲早已和好了的浆糊,用刷子蘸着浓稠的面浆,涂抹在艳红的春联上,我用我的小手,他用他的大手,我们一上一下,将满载着新年祝福的桃符稳稳地贴在门上。我还想到,这个大蒸笼下曾经有块小石片盖着一个小窝窝,那个小窝窝是我和父母间的秘密——手中的这枚老钥匙经常被放在里面,因父母下田做农活,有了钥匙,我放学回家后就不会被关在门外了……
我拂去门上长年累月积攒下的蛛网,拿出钥匙,熟悉的将它插入锁孔,听着铁锈摩擦的吱吱呀呀声,常年紧闭的大门訇然打开。跨过门槛,地面上有些潮湿,墙角偶尔有蹦蹦跳跳的不知名昆虫,在遮遮掩掩的蛛网间穿梭。角落里,还是那个不变的老地方,安放着父母的泥土小火炉。母亲病后,已不能走动,父亲为了更好的照顾母亲,便为母亲买了一只小火炉生火取暖、炒菜煮饭,在无数个日子里,父母守在火炉旁,打发着时光。渐渐地,父亲的行动也越来越迟缓,脸上的皱纹更密了,头发全白了,但他仍从早到晚地做家务、打扫院子、帮母亲洗脸喂饭。在冬天我们回家时,父亲有时也会在火炉上烤些馍头、土豆、水果给我们吃,我们围坐在火炉旁边吃边聊些旧事,很快就到了晚上入睡的时候,父亲会把炉火烧得旺旺的,春天便瞬间降临在这座老屋里了。如今,红泥烧制的小火炉依旧有着秀气的身躯,弯曲的把手处早已被父亲摩挲地染上了一层亮亮的釉面;炉内依旧是黑洞洞的,我知道它已经十多年不曾熬煮过东西了,可我还是偏执地认为,这上面还是会有我那熟悉的饭菜味道。
起身,向东侧走去,我又看到了母亲的衣箱,还是摆放在父亲的写字桌上,我和姐姐的木床前。十多年来,老木箱和写字桌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这木箱和桌子早已不用上锁了,我凭借着记忆中父母伸手摸钥匙开木箱门的动作,轻车熟路地打开了箱盖,那里曾经保存过父母留给我们兄妹的传家宝——每人一块银元,那里曾经还私藏过少女的心事日记。现在那里留存的是父母的几件衣裳,依然完好无损,衣裳是我们的念想,我伸手摸了摸它们,它们在里面静静地睡着了,多看几眼,也算是交流了。随后将箱盖轻轻合上,尽量不弄出声响,不想打扰我沉睡在箱子里的童年、少年。当熟悉的拴在桌腿上的一根细绳落入我手心时,我松了一口气,轻轻一拽,在清脆声响中,依然是没有光亮闪现,十多年了哪还会有电呢?我上前把靠在木窗前的部分物品,向一边推了推,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木格间投射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我依然清晰的记得十二年前,那个凌乱的上午,满屋子的邻居与亲朋,不大的三间房被哭声与叹惜声填满,当平板车上的父亲从医院回到家不过十分钟,父亲的手再没能抬起,他充满爱意的眼睛再没有投向过兄弟姐妹,几颗沉甸甸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落在枕边,唱着低沉的挽歌。
大门正对的墙上镜框里还有许多张老照片,时常,我会把他们晾晒在一个叫作“曾经”的台子上,几缕叫作“淡忘”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抚摸着,一位名叫“记忆”的画家为他们上了色,又在一个名叫“现实”的眼睛里褪了色。曾经非常熟悉的家,已找不到安适自己疲惫身体的一个座位,重新拿起那把割草喂牛的镰刀,很顺手却又把握不住刀锋在记忆中的走向。
眼里湿湿的,我昂起头,想将所有的泪流回去。朦胧中,我看到了摆放电视机的那张桌子抽屉里是父母最喜欢听的《罗成算卦》《吕蒙正赶考》《狸猫换太子》《雷宝同投亲》等大鼓琴书磁带,我也还知道躺在桌肚里的录音机不再会响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豪迈歌曲,可我却不再有勇气去一一打开这些尘封了十多年的往事,我怕我坚持不住,我怕我花了好些年才慢慢走出的痛会再次朝我袭来,我怕我像当年一样,和哥姐在灵堂前哭得声音嘶哑,我怕这一次,还会落荒而逃。
我与哥哥姐姐就这样站在老屋里聊天,那些远去的趣事、囧事、难事一一被提起,说着说着便沉默了,手中的钥匙也沉默了,它与这箱子、桌子、照片,与这里的一切均能一一对应,不曾凌乱,它已锁不上承载着我美好记忆的一个个老物件。
我记得,老屋就是一座城堡,装载着父母为我编织的绮梦,承载着我无数美好的回忆。记忆中最热闹最开心的春节是在老屋中度过的,母亲每年都会和父亲一起,张罗出一桌美食。我们的年夜饭总是从早晨就开始忙起,中午大家围坐在桌边,尽情享受着美食与美酒,而我则尽情享受这不用担心功课可以纵情玩乐的时刻。晚饭后,大家又聚在门前一起放鞭炮,部分烟火冲破天空绽放开来,斑斓的色彩照亮整座宅院。
我记得,大约三、四岁的样子。有一次队集体在收红芋,有一个超大的红芋几乎与我一样高,大伙儿故意逗我,说我如果能抱得动,他们就让我把这个红芋抱回家,我看了看父亲,父亲说不是我们应该得到的东西,我们就一定不能要。紧接着夜里我做了个梦,我的新棉袄变成小鸭子在水里游走了,我哭得很厉害,迷迷糊糊地听到父母喊我,说不怕不怕,在父母的轻轻安抚下,我很快便又沉沉睡去。那会儿醒来发现父母都在身边,心中很踏实,直到后来,只要父母在身边,我的心就一直很踏实。
我记得,那年我八岁。父亲赶集回来,买回了拳头大小的一块狗肉,母亲拿过来用刀反复比画着,终于将刀落下,切出了橘子瓣状的七份,一份给了父亲,剩下的分给了我们兄妹六人,母亲背过身去舔了舔刀刃两面的肉末时被父亲的目光逮了个正着,父亲拿过母亲手中的菜刀,将自己的那瓣切成两半,塞到母亲的嘴里。这一幕就像一抹昏黄的灯火,不仅在那个世纪的某一刻感染了我,更重要的是,为我留存了一个年代的记忆。
我记得,那年我十二岁。秋收农忙季节,父母哥哥姐姐都下地收庄稼了,母亲临走时交代还在睡觉的我,说家里酱油没有了,钱放在桌子上了,让我起来吃完饭后,到街上打一瓶酱油回来,大约十点钟的样子,我提着空酱油瓶去了,到酱油店就我一个人,很快就打好酱油了。回家还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悄悄的帮家人准备午饭,我非常得意,一边快速地走着,一边还哼着歌,谁知快到家门口时,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下,结果整个人都狠狠的趴了下去,啪的一声,瓶子摔碎了,我吓呆了,但是想到中午父母回家要是看到酱油没买回来,肯定要被挨骂的。我顾不上扯破的裤子和腿上的擦伤,到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了几分钱和一只空油瓶,又一瘸一拐的跑去打了一瓶酱油回家。到家,就开始着急火忙的烧稀饭熘馍炒菜,等父母回家看到我腿不对劲时,我也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们。盛饭时母亲发现家中的酱油瓶变样了,我才低下头小声说句对不起,本以为父母一定要发火,但是父母只是温和地笑笑,告诉我下次要注意,人难免会打碎一些东西,酱油瓶被打碎了没什么事,人没事就好,还告诉我等下要记得把碎玻璃渣清扫干净,它可能会伤着别人。
我记得,那年我二十岁。在村人的眼里,种庄稼的女孩能够认识自己的名字就够了,再花钱多读几年书能有什么用呢。父母力排众议,将我送上了外出求学的道路,在对儿女教育方面父母的观点是:只要你肯读书,就算家里再穷,哪怕借也要供你们上学。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是父母省吃俭用,会提前把我们的学费准备好。正是因为父母的观点和坚持,我成为了村里第一个外出求学的女孩子。第一次独自外出求学,在清晨的月光下,父亲将我送到车站,又帮我买好车票送我到车上后,还在细细叮咛,让我到学校好好读书,说他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永远记得那日父亲站在路口,用他不变的笑向我挥手,我默默无语……儿时的我不曾体会、理解父爱的笨拙、隐晦,父爱如月光一般,悄悄的、淡淡的、总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把爱子女的亲情时刻牵挂在心尖上。
青春匆忙,我已经马不停蹄的开始了自己的旅程,寒冬“哐”的一声来临,在外求学第一个学期末回家的日子里,父母在焦灼的等待。我背着行囊,推开褪色的油漆大门,每个房间被一一拧开的白炽灯唤醒,站在门口的父母微笑着看我,从我的手中接过行囊。夜里的火炉温暖,灯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滚烫的热水驱逐转车跋涉的寒冷,锅里的饭菜冒着热气。
时光作渡,眉目成书。有人等待,有人遗忘,有人深爱。有人停在原地,永远地给我们留下那枚老钥匙,等待我们打开芳草掩映的门扉,共诉温情。我久久伫立在老屋门前,将这一切都刻在眼底,曾经和老屋融为一体的岁月,此去经年犹可期!
如今,我已成为故乡的旅人,从此在书里重温北方的故乡,或在纸上记述北方的深秋,落下一片叶,眼前的景色便开始迢递。曾经牵过的那两双大手不见了,年老孤单时的父亲喂养的那群小花猫也不见了,父母身边的老人们也大多如蒲公英的种子般坠地了。如今房前的柳花儿也变成了哥哥栽下的朵朵桂花飘落在门前的小河里,这面小河的镜子里,既有乡村苍老的气息,也有时光打磨的痕迹。
时间向左,记忆向右,我们都成了有故事的人,想说的话越来越少,放在心里的事越来越多。西落的阳光穿透树叶照射在哥哥姐姐的银发上,那些年把我抱在怀中、扛在肩上的哥哥姐姐们也老了,那个离乡求学的女孩也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我就像个期盼落叶归根的老人,总想起锁住童年少年记忆的老屋;我又像一根长在贫瘠山崖上的藤蔓,向远方延伸得越长,根就扎得越深,故土就越难离。真是越来越理解父亲在母亲走后,为何孤身一人也要坚守着这老屋。这儿,刻有我们家建房以来的所有印记,还有父亲珍视的那些越来越少的直系或旁系血亲,不论是谁送走了谁,最后都写进了父亲的生命里。人生百年,一个人一辈子所能拥有的财富当中,唯一不可丢失的孤本——就是有枚老钥匙锁着的老屋。
突然,夕阳就要离我们远去了,不得不再次离开老屋,转动老钥匙,锁上两侧门框已有些腐朽的大门,看到东西两院炊烟正在袅袅升起,炊烟曾经像禾苗一样站在屋顶上跳着最美的舞蹈。炊烟就像手中的这枚老钥匙,它在过去曾长成屋顶上的根,现在仿佛变成了村庄古老的手臂,正引领还乡人,回到故园。
我们走在回城的路上,在阳光下看到身影很长很长,影影绰绰好像是这枚老钥匙的余光融入到远方的苍茫中。
插图/ 网络
作者简介
如月,安徽省蚌埠市人,闲暇时爱读书看报,爱旅游,崇尚自然,喜爱田园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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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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