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乡土 · 阿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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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乡并没有给自家狗单独起名字的习惯,村里所有的狗都有通用的名字——“阿虎”,或者“阿利”。

  当然,你可以对任意一条狗这样呼唤,但是除了自家的狗会热烈的反应外,脾气好的顶多斜眼看你一眼,至于那些本来见着你就呲牙狂吠的家伙,也许会把你的呼唤当作挑衅。

  网图侵删  阿虎是只普通的土狗,抱到

  小舅一直喜欢养狗、喂鸽子、捕鸟这些事情,我也受他影响,整天跟着他的屁股做小帮工。而随着阿虎的到来,我们的后面,也就开始多了一个像绒球一样的跟屁虫了。

  当时农村的饭食还是以玉米等粗粮为主,在饮食方面,阿虎自然不会受到额外的照顾,每次满满的一钵玉米糊糊,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再长大些,就是啃玉米饼子了,能沾着荤腥,只有等人有个节庆改善伙食的时候。

  我一直比较喜欢这样的小土狗,不娇气,不挑食,它们永远不会象现在的宠物狗那样虚荣可笑。在那个生活仍比较艰辛的年代,阿虎们更像忠诚的共患难的朋友。

  

  吃完饭就喜欢逗阿虎玩,小家伙的小尾巴晃个一刻不停,“不许动”,我经常一手抚摸它软软暖暖的毛,一手便忍不住捉住它的小尾巴,但是这只手一松开,小尾巴就又像永动机似的摇摆个不停了。

  肥嘟嘟的小家伙腿脚还不那么利索,跟着跑的时候,经常还磕磕绊绊,有时会把自己绊一跤,或者咚地一声撞在了门上,听到的人吓得都一闭眼,却看它晃晃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于是心中大乐。

  刚来的半个月里,门槛的高度对阿虎来说总是一个挑战,为了追到另一侧的我们,它总是兴致勃勃的一跃,然后便往往是挂在了门槛上面下不来,扭蹭半天,每每都让我担心它那刚吃饱的圆肚皮,于是赶紧抱它过来。

  一只筐,絮上麦秸草,找一块厚实的布做铺盖,就成了阿虎的小窝。晚上就在卧房或堂屋放好,开始阿虎还需要抱进去,后来跳跃能力越来越好,终于可以灵巧优美的跃进跃出了。——此时,门槛也早就不再是它的障碍。

  终于有一日,阿虎开始练习它的语言能力了,稚嫩带着颤音的“汪汪”声让小舅和我大喜过望,看着它也明显兴奋的样子,不知道阿虎是否产生了保护家人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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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阿虎就这样在一个并不宽裕的家庭里健康壮实的很快长大了。褐色的绒毛褪去,换上了灰色的披挂,身体变得高大但瘦削了一些,耳朵直愣愣的竖着,浑身透着一股精神劲儿。

  它会懒懒的趴在地下晒太阳,会机灵的腾地站起,会对着生人恶狠狠的低吼,会对着院门外的动静狂吠……村里人都知道姥姥家有了一条厉害的狗。但不知道在家人面前,它仍会兴奋的摆着尾巴,会兴奋的叫两声,会舒服的享受家人的抚摸,会灰溜溜的躲避家人的责备,会和小舅、我一起到野地里撒欢儿。

  在我眼里,阿虎实在是一条英俊勇猛的大狗了,乃至于有人登门来为它说亲——但我不知道结果怎样。

  可惜我的增长远赶不上阿虎的成长速度,阿虎直立起来已经要比那时的我高出一个头。见到我,不会再象小的时候那种无原则的追随和纠缠,但仍会热情的扑上来。我最喜欢把整个手掌放到它的嘴巴里,享受被它轻轻的咬着的感觉。

  其实阿虎真正咬过人案例的只有一件,咬的是本家的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我相信是这个恶作剧的家伙拿棍子把阿虎逗火了,于是在他夺命逃出大门口的时刻,阿虎挣脱了锁链,在他的屁股上面留下了两排牙印。好在咬得不重,阿虎被训斥了半天后,贡献了一撮毛用来摆平此事(老家土法——如果被狗咬了,可以拿面和上狗毛用小擀面杖在伤口处擀,防止发炎)。现在回想起来,为阿虎差点咬坏人家多少有些后怕,但在当时,心里还是为阿虎受辱反击暗自叫好的。

  好在那时还没有听说过有狂犬病这个词,毕竟,那时也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病例。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听镇上传来说流行“疯狗病”了。于是排队放学时,我们都在手里捏着块石头防疯狗。

  不过在我们心目中,只有乱跑的野狗才会得狂犬病,自个儿家里的狗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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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很快,防治狂犬病演变成了打狗行动,村村组织了打狗队,在街上见狗就杀,甚至闯到一些村民家里搜寻。街上经常看到触目惊心的血迹,狗肉的香气也经常从打狗队成员家里飘出。村民开始大骂这些平时游手好闲、现在趁火打劫的家伙,平时只有院门紧关,都不再敢让自己的狗被人看到了。

  一是众怒难犯,姥姥家又家丁兴旺,且对外说狗已经送人了,所谓的打狗队的痞子们才不敢上门生事。

  但在这个非常时期,阿虎也着实做了一个非常之举,至今姥姥每次说起阿虎,还总会用这件事夸赞它的灵性。

  那一阵子,阿虎似乎也嗅出了异样的味道,平时闷闷的。

  可是姥姥家那阵子正要把老屋翻新,将老屋的房顶拆了重建,一周多的工期,从外面请的工匠和本村帮工一大堆,院子里热闹非凡。

  怕别人知道家里有狗,姥姥把阿虎栓在院子里空着的猪圈里,叮嘱它说,千万别让人看到哦,看到了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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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猪圈在院子一角,旁边是茅房,离草垛也很近。将近两周的时间里,每天都有满院子的人吵吵嚷嚷,解手的、取草的人更是在猪圈旁边往来不绝,但是除了家人,竟然没有别人知道院子里有一条狗!

  平时有风吹草动就要示警的阿虎就那样闷声不响的趴在猪圈的窝棚里,家人会偶尔看它一下,给它点吃的,这时它就会兴奋的摆摆尾巴,满眼的期待和喜悦。不知道可怜的阿虎孤独时在想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鼻子竟然有些酸酸的了。

  好在狂犬病传闻在人群中引发的疯狂很快过去了。防疫站开始给狗注射狂犬疫苗并挂牌登记,这种对狗的乱捕乱杀活动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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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虎动用它的牙齿的时候还有一次,却是在半夜里逮住了一只满院子乱跑的大刺猬,兴奋的吠叫后紧接着是疼痛的哀鸣,大家匆匆赶到院子里,安抚了半天,并把那只刺猬装到桶里,把桶挂到了老杏树上面——第二天桶已经空了,那只刺猬早已爬树溜走。阿虎可能吃过亏,竟没再听到它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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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夏天,一个外村的远房亲戚非要把阿虎借走看瓜田。没想到早上拽走,晚上刚睡下,院子里便传来阿虎兴奋的叫声,屋门一开,这个大家伙就扑了上来,脖子上还拖着链子,必然是私自逃奔回来的了,还跳过土墙进了院子来。躲开它的舌头,拍着它的脑壳,但见家人的脸上都是一种幸福的颜色。姥姥责备它,几十里地啊,半夜拖着链子跑,找死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的经验,阿虎最终失踪的时候也是从家里带着链子跳墙出去的。但是这次,它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一阵子,小舅说村头苗圃的小屋外墙上挂着一条带血的链子,和阿虎的链子一样。

  对于大人们,在还算计口粮的日子里,养一条狗,除了满足孩子们的愿望,也是家舍的安全需要。因此我们的阿虎活着的责任,和其它阿虎一样,无非就是看家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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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对于小舅和我,却是因为喜欢而选择了阿虎。这种喜欢,也许是一种基于炫耀的满足,一种始于安全的幸福?但我更愿意说是一种天性。很多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实际上是可以和它分享沟通着的。我想小舅也一样,甚至所有的家里人,很多时候并没有把阿虎简单的当成一条狗。

  我宁愿相信阿虎走失了。

  甚至一直到现在,每次回老家经过村头那片苗圃,目光总会生出一股怨毒,不管还是不是那家人,还是不是原来那座苗圃。

  阿虎,那么晚出去做什么呢?

  直到现在,每见到那些千奇百怪的宠物狗,还会想起我的阿虎,想起它那高大俊美的样子,想起它娇憨活泼的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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