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提刑官宋慈VS福尔摩斯:他们之间,只不过差了一个柯南道尔
公元1250年3月7日,广东经略安抚使宋慈病逝,宋理宗夸他是“中外分忧之臣”,亲笔为他撰写了墓碑。
七百多年后,宋慈以大宋提刑官闻名,美国那部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的《犯罪现场调查》,也提到了他。
格瑞森:“法医学基础在什么时期奠基?”
莎拉:“宋。”
这个宋当然是南宋的宋,宋慈的宋。因为宋慈有本《洗冤集录》传世,它很早就被译成多国文字,被称为“法医鉴定学”的开创。
而宋慈也被尊称为“世界法医学之父”。
以至于英国著名的推理小说家薇儿·麦克德米,也在她那本著名的法医学专著,《比小说还离奇的12堂犯罪解剖课》里说:
犯罪小说什么时候成形?
在以证据为基础的执法体系建立之后。
中国宋朝的宋慈,最早写出了法医教科书。
但是奇怪得很——
宋慈去世前,已经是南宋的正二品或从一品大员,又是“中外分忧之臣”。
宋慈的《洗冤集录》,历朝历代一再修订、重印。
宋慈之后的七百多年里,中国王朝官员办案,都捧着这本犯罪证据学指南,整个南亚都学会了。
可是《宋史》居然把宋慈丢了,似乎觉得他不配被记载;囊括天下文献的《四库全书》,只给了他六个字:“宋慈始末未详。”
全世界倍加推崇,足见宋慈和《洗冤集录》的深度、广度与意义,远远超出了我们这些外行的想象。
而历史的遗漏,又显得中国历史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1
薇儿·麦克德米于2010年获得犯罪推理小说的终身成就奖——“钻石匕首奖”。
英国犯罪作家协会称她是“匕首中的匕首”,《洛杉矶日报》称她的小说是“刀锋般的小说”。
这位著名作家笔下的宋慈很有意思。
她说,16世纪初,第一批葡萄牙商人来到中国,对宋慈式办案感到震撼。
1893年,早先的法军兽医,现代刑事昆虫学的关键人物尚·皮耶·麦格宁,写了本大热的《尸体上的动物》,而这玩意儿,宋慈早在636年前就会。
宋慈有一次接到报案,说有人在路边被人捅死,立刻来到犯罪现场。
此案凶手未知,原因未知,人证物证全无,最初只有有限的线索:
受害人身上的财物完好如初,这显然不是抢劫杀人。
此人跟人无冤无仇,只是最近有点债务纠纷,但是缺乏指控的条件。
然而这难不倒宋慈,他随后下令,牵头牛来。
人死了牵牛做什么呢?
宋慈首先让人拿各种刀具往牛身上招呼,一边观察、对比,他最后说,凶器是把镰刀。
然后,宋慈就命令当地居民上交镰刀,谁若不交,以犯罪论处。
宋慈当时收上来70多把镰刀,每一把镰刀上都没有血迹,但是宋慈并不着急。
他让70多个人把镰刀放在脚边,排成一排,自己坐一边刷抖音去了。
宋慈看完一个10秒的视频后,这才留下一个人说,你还不招吗?
那人说,我没杀人。
宋慈说,你看看你镰刀上有什么?你再怎么清洗,刀刃上也会有血液残留。
知道苍蝇是干什么的吗?它们是告密者。
它们嗅觉灵敏,喜欢“血气而聚”,你抵赖不了。
于是那人防线崩溃,扑通跪下,全盘招供。
一般人的认知里,都以为动物尸体上自然生蛆,其实不是,那是苍蝇下的卵。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血气和腐烂物质对它们是芬芳美味,它们总是会第一时间找来。
苍蝇几乎一出生就能交配,母苍蝇出生两天就能产卵,然后约一天化成蛆,约三天变成蛹,约一周羽化成苍蝇。
它整个生长过程不过十几天,只是会因为土壤、气候、种类等原因而略有不同。也会因为尸体位置、姿势等情况揭示不同的秘密。
这真是一个完美循环,一个始终嘀嗒的生物时钟。
所以它在法医鉴定学上,就不只是能够帮助发现伤口,找到证物,还能判断死亡时间,凶杀地点等等。
比如宋慈有一次调查一具女尸,也是靠苍蝇破案。
那具女尸没有中毒迹象,身上也找不到伤痕,但是宋慈通过苍蝇,在女尸头部找到了伤口。
凶手把烧红的铁钉钉进了受害者头部,头发挡住了伤口。
而后来的刑事昆虫学专家,则都会在实验室里,选择种类,调节温度,反复研究苍蝇、竹节虫、螳螂等昆虫生长的各种细微差别。
伦敦自然史博物馆很早就有三万多个昆虫标本,昆虫学家肯·斯密斯,就是据此加研究所得,于1986年写出了《刑事昆虫学手册》。
刑事昆虫学家们太知道苍蝇的厉害了!
马丁·哈尔曾经在非洲研究采蝇生态达七年之久,他有一天在草原上看到一头巨大的死象,血肉间爬满蛆虫,立刻上心了。
一周后,哈尔回去看看,大象只剩下骨架。
又一周过去,哈尔看到,大批的绿头苍蝇,如同云雨般集中在大象骨架上。
这个情景让哈尔无比震撼,他的研究真正从这时开始,世界上有很多稀奇怪案,正是他们这些人依靠昆虫学知识,推断出作案时间、地点而告破的。
所以那些令人生厌的小玩意儿,于他们是生物奇观。动植物会说话,岩石会说话,死人会说话,科学家眼里,万事万物妙趣无穷,都是最精彩的小说。
而每一个厉害的法医,都不是单学科的专家,也必定都是推理家、魔术师,一个充满无数迷人秘密的人,一部悬念重重的巅峰小说。
那么这样看宋慈和他的《洗冤集录》,是不是就特别有意思了呢?
他可能还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意思。
2
现实远比小说离奇。
法医学是揭秘死者如何踏上绝路的学问。
它也是科学的学问,历史的进步,公平正义的基础,对生命的尊重。
这就像宋慈说的:“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
“决狱谨慎”,何止是法律思想,它其实也像薇儿·麦克德米说的:
“数百年来,许多人遭到控诉、获判有罪,仅是因为他们地位低下;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因为他们或是他们的妻子,亦或他们的母亲,擅长使用药草;因为他们的肤色;因为他们与不恰当的对象发生X关系;因为他们在错误的时刻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或者没有任何理由。”
这恐怕跟凶杀一样惊悚,甚至远比凶杀惊悚。
宋慈写作《洗冤集录》,始于公元1247年。
它历时两年完成,总共5卷53项,集合了历代法医学成果,及宋慈本人的丰富实践与开拓,代表了当时的高峰。
宋慈的时代,法医就是所谓的“仵作”,仵作地位低贱,没人愿做,只好与刽子手一样,成为家族职业。
但宋慈作为士大夫、刑狱主官,往往亲力亲为。
宋慈的著作后来成了各国法医学书籍的蓝本,他本人也被尊为“世界法医学鼻祖”,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中国媒体、学者、词条,对于宋慈知识的界定,却好像差了很多意思。
因为他们说他的著作内容包括:验伤、验尸、血型鉴定、检骨、死伤鉴别、毒物分辨,以及急救法、治服毒药方等等。
说多点的,也就说它包括生理、解剖、病因、病理、诊断、治疗、药物、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骨伤和急救等方面的医学知识。
这个大致范围倒是没错,但肯定太笼统,太无趣了。它或许正是我们的侦探、犯罪小说,难以走出窠臼的原因。
薇儿·麦克德米提到的刑事昆虫学就不说了,我们来看看美剧《犯罪现场调查》中,都有些什么人物。
凯瑟琳·韦乐丝,医药科技外科学士。
D·B·罗素,早先是西雅图犯罪实验室主管,喜欢在办公室里种蘑菇。
华瑞克·布朗,化学学士。
尼克·斯托克斯,犯罪公证学学士。
他16岁生日时,本想要辆汽车,但他父亲给了他一套百科全书。能够沉迷于百科全书,燃烧探求欲望的孩子,长大后不缺汽车。
莎拉·赛德尔,理论物理学士、硕士。“在中学时代,我是个科学书虫。”
格雷格·山德斯,斯坦福大学化学学士。
艾尔·罗宾斯,生物化学学士、医学博士、生理学博士。
詹姆斯·布瑞斯,历史学学士。
雷蒙·蓝斯顿,医学博士。
大卫·哈吉斯,实验室迹证组技师。
朱尔·芬利,三级调查员,血液飞溅分析师。
亚奇·强森,电脑与技术专家。
……
而吉尔伯特·格瑞森呢?
生物学博士,专长:昆虫学。
他有一个从事艺术的母亲,和一个教植物学的父亲。
他对大大小小的生物着迷,放学后喜欢观察、研究蚂蚁。
他总是坚信,世界上有学不完的东西。
所以他16岁那年,遇见著名的犯罪鉴证学家Philip Gerard博士后,就被收为弟子。
法医学需要多少东西?《洗冤集录》怎么能说只是“等医学知识”呢?
迎日隔伞验尸,是不是光学原理?
用蜀椒、葱、盐、糟、白梅等固定伤口,辨别血荫,精透巴豆、砒霜、水银、河豚、煤炭毒、虺蝮蛇毒之性,并多方使用,包括热能等等,这是不是植物学、生物学、物理学、化学、博物学?
福尔摩斯退休后养蜜蜂去了,他写了本《养蜂手册兼蜂王隔离》,他难道真是要做养蜂专业户?
宋慈跟福尔摩斯这样的人,不是百科全书级的怎么能行?
从福尔摩斯看宋慈,这就更有意思。
如果再看华生对福尔摩斯的评价,说他这里厉害,那里不厉害,将宋慈与福尔摩斯比较一下,这就尤其有意思。
3
宋慈开始写《洗冤集录》的时候,担任常州知州,也就是地级市的市长兼军分区司令官。
宋慈出书第三年,升任焕章阁直学士、广州知州、广东经略安抚使,这就既有了荣誉衔,还做了广州市长、广东军区的军事长官。
但是宋慈也就是这年春去世的。
正月里感到头眩,但仍旧坚持工作,结果没多久就一病不起,只活到64岁。
宋慈的书最早被翻译为朝鲜文,成为朝鲜官员必备,而传到西方,大概在清同治时代。
公元1873年,英国剑桥大学的嘉尔斯教授来中国考察,在宁波府衙观看了清朝官员审案。
他惊奇地发现,清朝官员的公案上,都有一本《洗冤集录》,师爷、仵作们也人手一册,不研究实在不行。
结果他知道这是本什么书之后,就忍不住翻译成英文,分期发表在英国的《中国评论》上了。
中国人在13世纪就有这样的法医专著,他们面对一堆白骨,也能破案!于是法、荷、德、日、俄等国,就都来翻译了。
宋慈这样一个划时代的伟大人物,有书传世,无传于史,这很令人遗憾,只不过他影响太大,倒不是无迹可寻。
宋慈去世后,他的好友刘克庄,为他写了《宋经略墓志铭》,南宋李曾伯的《可斋杂稿》、幔亭曾孙的《名公书判清明集》(收录了宋慈七篇判词),后人编撰的《宋史翼·循吏传》、《广东通志》,都有关于他的记述。
那么先大体说说宋慈的生平事迹。
宋慈祖籍河北顺德,出生于福建建阳,高祖做过建阳县丞,父亲也是位司法官,他家一代代虽然官职不高,但也算官宦世家。
宋慈小时候是父亲教育,十岁时投到朱熹弟子吴稚门下,大约二十岁时进临安太学,得到理学大家、太学博士真德秀赏识,一不小心就成了博学之士。
(真德秀画像)
有一点需要特别提及,古代文人大都通晓医理,宋慈认真学过医。
宋慈中进士,是在嘉定十年(1217年),正好30岁。
他本来有了县尉之职,也就是一县的公安局长,刘备当年起步的职位,但是他父亲那年去世了,他只好回家守丧。
宋慈再出来求职,已经是1226年,将近40岁。
他首先去千里之外的江西信丰做了主簿,又因为江西安抚使郑性觉得屈才,把他调到幕府当军事顾问,让他带兵到三峒平叛去了。
刘克庄曾经在宋慈老家做父母官,两个人不是一般的朋友,宋慈出发之际,刘克庄写了两首《满江红·送宋惠父入江西幕》给他,那里面有一句:“帐下健儿休尽锐,草间赤子俱求活。”
这与宋慈的理念,完全相同。
所以宋慈到三峒后,就采取了分治法。
他把造反的人分为饥民与悍匪,对饥民开仓赈济,对悍匪强力打击,最后仅仅率领三百士兵,就大破石门寨,斩匪首,平定了叛乱。
宋慈如此厉害,福建长官就把他调回救火,结果宋慈以一介文人带兵,又在平定闽中叛乱时给人震撼。
宋慈出任长汀知县,靠的正是这些表现,加上恩师真德秀和福建长官大力举荐,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正式官职。
长汀交通不便,又有盗贼出没,海盐运输艰难。再加上官吏不法,老百姓就只能吃高价盐。
宋慈到任后,立刻亲自去汀江探险,整治航道。
不久后,潮州海盐由航运源源而至,一面时间缩短,运费降低,一面廉价供应,老百姓的困难终于得到解决。
整个闽西地区,也因为宋慈疏通了航道,土特产贸易顺利,出现了繁荣局面。
以至于长汀人时至今日,也记得宋慈,当地人都会说,是宋慈把昂贵的“福盐”,换成了便宜的“潮盐”,让汀州百姓从此吃得起盐。
所以现在的汀江岸边,就有一艘船上立着宋慈的雕像。
1238年,宋慈已经50出头,朝廷调他去浙西赈灾,宋慈去了一看,人祸大于天灾,立刻推行了打击豪强,救助贫弱的“济粜法”。
反正宋慈为官,体恤民情,关爱百姓,不畏强权,做了无数好事。他有行事刚毅果决之名。
宋慈担任广东提刑官,是在1240年,他先后做过广东、江西、广西、湖南四地的提刑官。
这种司法官受中央直接委派,属于省级,约等于巡回法官。
宋慈在广东,见地方官不是没能力,就是不干活,曾经督令严肃职责,清理积案,清除冤案。他仅仅八个月,就处理两百多起案件。
宋慈在四地担任提刑官七年,号称“恤刑慎狱,直理刑正”,有廉政爱民,听讼清明,执法严明之名。史称所到之处,“狱无冤囚,野无流民”。
宋慈曾经说:“于狱案,审之又审,不敢萌一毫慢易心。”但他凭的不只是公心、正心、爱心,还因为他重科学,重技术,重证据,有超高的法律思想,是一位真正的饱学之士。
宋慈早先没学过军事,但打仗行。
宋慈早先没学过经济,但经济行。
宋慈以前没接触刑狱,但办案行。
他还写出了一本无所不包的法医学大全。
你想他肚子里的东西少了能行吗?他不是做任何事都力求精深能行吗?
历史关于他的记载,的确太少了。
4
西方有人称宋慈是“古代的福尔摩斯”。
柯南道尔为刻画福尔摩斯,人设了许多个点,华生评价福尔摩斯,也曾经提到很多个点。我们不妨一起罗列,做个比较。
(1)福尔摩斯擅长拳击、巴顿术,精通刀剑棍棒。
这方面宋慈肯定不行。
但是宋慈懂军事,能打仗。
他去闽中平乱,慷慨就道,“提孤军从竹洲进,且行且战三百余里”,“忠勇过武将矣”。
(2)柯南道尔最初登场,是一个冷血的推理机器,后来的故事里才逐渐有温情,有爱心。
宋慈刚毅果决,对于扶如雷、杨子高这样的悍匪、恶霸,相当铁血,对于湖南提举使司胡颖之类的强权,也敢重力打击。
但他始终爱人爱民,同情弱者,他讲宽严相济,“罪疑从无”(这个太超前了)。
(3)福尔摩斯认为不能对其工作有用的知识,知道没什么好处。
人不能什么都学都知道,宋慈也不能穷尽一切,他也追求有用之学。这叫专注、专业。
但他没福尔摩斯这么实用、极端。
他涉猎广博,还有个人爱好,比如书画金石(福尔摩斯其实懂音乐,会弹琴)。他曾经秘密给宋理宗送过书画之类,这大概是他身处险恶环境,得罪那么多权贵,还能继续干事的原因之一。
(4)华生曾经说,福尔摩斯缺少文学知识,但福尔摩斯经常引用莎士比亚等人的句子,可见这个评价并不公允。
而宋慈本就是文人出身,通经史,能文章,还中过进士。
宋慈就是写判决书,也至少被收录七篇名文,这就是刘克庄说的:“公博记览,善辞令,然不以浮文妨要,惟据案执笔,一扫千言,沉着痛快,哗健破胆。”
(5)华生说,福尔摩斯哲学知识无,柯南道尔在福尔摩斯晚年之际,才让他研究点哲学。
而中国文人哪一个都离不开哲学,宋慈师从的是理学大师,理学本身就是哲学流派,有最精致、完备的理论体系,又称道学。
我们对于两宋理学,其实存在很多误解。
(6)福尔摩斯政治知识浅薄。
福尔摩斯不关心政治,但对于与案件相关的政治事件、人物,了如指掌。
而中国科举的目的是做官,搞政治,宋慈作为官员,本身就是政治家。
(7)福尔摩斯在恐怖事件方面知识广博,他熟悉近百年发生的几乎所有灵异事件。
这对制造恐怖悬疑的柯南道尔是必须的。
而宋慈尽管处于那个相对愚昧的时代,著作中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信息。
儒家敬鬼神而远之,反对怪力乱神,宋慈重现场,重实证,他的生活没有灵异事件。
(8)福尔摩斯精通心理学。
心理学是外来品,中国古代没有心理学科,宋慈肯定不精通。
但中国古代没有心理学,不是没心理,更不是没有高超的心理战术。只能说宋慈在办案过程中,不会以心理学为专业技术。
他的运用是无理论,不系统,很朴素。
(9)福尔摩斯懂英语、法语、德语、拉丁文。
宋慈除了官话外,应该最多懂些粤语、闽语之类。
(10)福尔摩斯在英国法律方面的知识丰富而实用。
宋慈本身就是大宋的司法官。
(11)福尔摩斯的天文知识无。
而天文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必修课,他们要按照天文历法指导农业、商业,参赞军事,甚至包括一般出行。中国史书也无不有天文专栏。
尽管有些地方会很可笑。
(12)福尔摩斯的植物学知识片面,对毒剂的知识一般,对园艺学一无所知。
而宋慈是医学家,懂各种药草,他在著作中提到许多植物的使用,不通不行。
宋慈懂医理,熟悉各种服毒、中毒的症状和解毒方法,他是毒学家。
中国文人对于园林学、园艺学多少都会接触,文人们要歌咏这些,良吏、实干家都熟悉农业、植物。
(13)福尔摩斯化学知识精深。
我们那时没有化学专科,但有制陶、冶炼、酿造、印染、炼丹术等等。
任何学科都来自生活和生产实践,并互相渗透,钻木取火、药物作用等等都涉及化学反应,我们那时没那么多著作、理论、名词,但各学科还是隐蔽存在的。
谁能说炼丹师、药剂师、铸剑大师不是化学家呢?
宋慈肯定不会像近代的福尔摩斯那么精深,但他在他那个时代,肯定不只是懂些常识。
(14)福尔摩斯的解剖学知识准确,但不系统。
宋慈是法医鼻祖,他要多方验尸,解剖学是他的专业之一。
(15)福尔摩斯的地理知识限于实用。他能根据华生散步时溅上的泥土特征,说出是伦敦哪个地方的泥土。
中国古代文人动不动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地理得学。拿去吹牛也好,顶不值也得懂点阴阳五行,八卦风水。
中国古代文人哪一个写诗作赋,不天上地下纵横八方?中国哪一代的史书没有《地理志》、《郡国志》、《州郡志》、《地形志》之类?
这些考试的时候要考的。
我们的《易经》讲天地世间万象变化,主题包括哲学、政治、生活、文学、艺术、科学等等。
我们的《山海经》里,地理、历史、神话、天文、动物、植物、医学、宗教、人类学、民族学、海洋学、科技史等等无所不包——这些还都是远古时代就建立的。
宋慈不懂地理怎么带领百姓种地,怎么参预军事,怎么治理航道?他光做官就走了半个中国。
宋慈最早系统地讲解保护现场,内容包括天气情况、河流地形、火源风势、季节更换、位置远近、上下深浅、土壤情况、植物覆盖,甚至人员往来、民俗习惯、风土人情等等。
他于受害者的观察、调查、查验,就更是内容丰富,让人吃惊。
(16)凡是与破案有关系的,福尔摩斯都要了如指掌,包括对药草、烟灰的研究。
《洗冤集录》洋洋大观,“内容之系统、涉猎之广泛、研究之深刻,以及理论与实践结合之紧密,无不使历代法医学家惊叹不已”。
他几乎把与破案有关的一网打尽。
(17)福尔摩斯对火药和枪支的研究很全面。
他物理知识很高,能够凭脚印或自行车轮胎轨迹,来判断犯罪时刻的场景。
这个参考以上,差不多的东西。
至于书写痕迹、密码研究、枪支研究,宋慈那时不存在。
但古代也是有痕迹学的。痕迹学同样范围很大,法医学、证据学本就包含痕迹学。
(18)福尔摩斯善于观察、学习、推理。
观察、学习是宋慈这类人的必备技能,不然他不可能看上去无所不能。
而正式的逻辑推理学,我们那时没有。
但是我们有《墨经》、《荀子·正名》,有学子、学者的各种论辩,有魏晋“清谈”式驳难,这些都发展到了日常。
破案当然要用到逻辑推理,没理论不代表没有最强大脑。学过逻辑学的不一定能成为推理高手,没学过的不一定逻辑推理能力不高。
孙子、诸葛亮、郭嘉学过逻辑学吗?宋慈办案,可是到了“狱无冤囚,野无流民”的地步。
这只能说他如果有数理逻辑、演绎推理的系统,会如虎添翼。
……
福尔摩斯是文学人物,集世间天才原型于一身,宋慈是真实人物。
华生对于福尔摩斯的评价,基本限于早期,柯南道尔在不断使福尔摩斯进化。
这么说来,这种比较好像并无意义,只是玩儿。
但是我要说,福尔摩斯不真实,这种比较才更有意义,宋慈才显得更像福尔摩斯。
宋慈是自己有一身神通,这个人物是不是被低估了呢?他威名不显,史无传记,是不是我们和我们的历史有问题?
宋慈与福尔摩斯之间,只不过差了一个柯南道尔而已,但我们真没有一本能够产生巨大影响力的《宋慈探案集》。
我们的作家都是文科出身,这些年就出了个刘慈欣。
我们的历史把宋慈之流扔了。
我们的少年不沉迷科学,不探索奥秘,不燃烧求知,只爱短视频。
5
宋慈是一个说不完的宋慈,他的东西太多了。无论是品格、思想、作为、学识,还是那些奇案。
他之所以史无传记,不是因为《宋史》编撰于元朝,撰史时间只有匆匆两年,而是因为中国古代不重视科技,宋慈作为士大夫,做了最低贱的工作,被士大夫们轻视、鄙视。
宋慈办案,务必要证据确凿,不纵不枉,他总要亲自加入仵作行列,血腥、腐臭毫不在乎。
儒家重礼,摸摸手都算禽兽,检视女人尸体简直是大忌中的大忌,高等人绝不可为。
但是宋慈不管,他不但要认真检视,还要写书告诉人们如何更好更全面地检视。
宋慈心里,只有人命关天,弱者要保护,犯罪要打击,正义要伸张。
他不只是有牺牲精神,他其实是超越时代的殉道者。
宋慈关于法律,关于民生,关于办案,关于做人,说了很多话,有许多话感人肺腑。
但是他的很多话已经在《大宋提刑官》热播时,被媒体用滥,我们这次用《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话说。
宋慈的追求,是这句话:人民的呼声便是上帝的呼声。(《格兰其庄园》)
宋慈的探求,是这句话:把所有的不可能都剔除后,剩下的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那就是真相。(《四签名》)
宋慈的努力,是这句话:对于这个缺乏耐心的世界来说,坚韧而耐心地受苦,这本身就是最可宝贵的榜样。(《戴面纱的房客》)
宋慈的遭遇,是这句话:我们追求,我们想抓住。可最后我们手中剩下什么东西呢?一个幻影,或比幻影更糟——痛苦。(《退休的颜料商》)
宋慈在那个内忧外患的时代,在办案过程中,在人性的碰撞中,当然会有诸多失落,诸多痛苦,诸多幻灭。
他生前,跟他平级的司法官胡颖,曾经逼迫囚犯诬陷宋慈的仆人受贿,以陷害宋慈,所幸宋慈手下的官员查清了真相。
他去世后,若不是有本《洗冤集录》传世,他就被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过。
他就是有本《洗冤集录》传世,他也只得到一句:“宋慈始末未详。”
宋慈当年因为杨子高、王元吉倚仗权势,冒领官资,夹带私盐,私铸钱币,抢占良家妇女,杀死无辜平民,曾经写了一份叫“结托州县蓄养罢吏配军夺人之产罪恶贯盈”的判决书。
那里面有一句:“倾湘江之水,不足以洗百姓之冤;汗南山之竹,不足以书二凶之恶。”
他就是来到世上惩治凶恶,为百姓洗冤的人,他还要呕心沥血,写下名著,让更多人成为湘江之水,南山之竹,屠龙刀,降魔剑。
所以中国不可无宋慈,历史不可无宋慈,历史消失宋慈之恶,也罄竹难书!
? END ?
文/九鸦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