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看完《寄生虫》,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去年的金棕榈奖得主《小偷家族》,是枝裕和以静水深流的文艺方式,将日本底层的失业、社保、养老、儿童教育问题抽丝剥茧地展现出来
而《寄生虫》则以戏剧性极强、精彩绝伦的故事框架,将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对立、冲突、悲剧揭示出来,两位导演共同聚焦了国内底层人的生存困境——也是亚洲国家的普遍矛盾,并先后将金棕榈奖杯收入囊中。
作为一部文艺性质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小偷家族》文艺的恰到好处,情绪感染到位,主旨阐发深刻;而作为一部类型片,《寄生虫》在叙事上还差火候,几处剧情发展不合逻辑,整个故事的设计感过重,显得十分不自然。
因而,从影片整体质量上来说,《小偷家族》还是甩了《寄生虫》一个身位的,质言之,《寄生虫》的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电影,但依管见,就金棕榈的含金量来说,还差点意思。
依生物学原理,两种生物在一起生活,一方受益,另一方受害,后者给前者提供营养物质和居住场所,谓之寄生。
这种生存方式与片中基宇一家的生活方式如出一辙,基宇利用妹妹基婷帮助自己伪造的录取通知书,成功进入有钱人朴东益的家里应聘家教,之后又通过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让妹妹也成为了朴家小儿子的美术老师,并使朴家解雇了原来的司机、管家,让自己的父母替代之。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故事。
鲁迅先生在《而已集》中如是说:“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作为一部讲述阶级差别的影片,代表富人阶级的朴家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反派,他们的财富和奢华生活都是通过努力、正当经营所得,并无任何不妥,甚至他们都愿意给穷人机会。但在影片中(现实中也一样),他们会自然地站到穷人阶级的对立面,这真的是因为他们本人对穷人有着深深的鄙夷和厌恶吗?
实则不然。只不过是因为城墙般古老而坚固的阶层堡垒,就这么隔开了一群群人。
在不同的世界里生存必然产生不同的世界观,在不同的阶层里生活必然带来不同的价值观,看上去他们都是人,但又似乎是不同物种。他们彼此需要,因而他们不得不带着各自的生存法则和各自的世界观、价值观和另外一个世界相遇,于是又彼此厌恶、嫌弃。
导演奉俊昊在戛纳电影节外场接受采访时表示,世界上并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这也是《寄生虫》的海报上所有人都被打上了犯罪分子专用马赛克的原因。从基督教的原罪论来说,生而为人即是罪过。
但影片的悲剧根源并不在人性的善恶之辩,而在于人与人之间“悲欢不相同而不相知”。
富人们只闻到穷人身上的气味,但他们闻不出气味背后的世事艰难、满目疮痍;穷人只看到富人的纸醉金迷,但看不见他们背后的奋斗和辛劳。阶层之间的壁垒在于可以同桌而食、同屋而寝,永远无法感同身受——要一个没有跟你没有相同经历的人来理解你的生活、你的想法、你的悲欢,无异于天方夜谭。
于是,不相同、不相知、不相理解,他们在思想上渐行渐远,但生活的现实又不断地将他们拉到一起,矛盾愈演愈烈,终有爆发之时。
实际上,这种壁垒又何止存在于不同阶层之间,“悲欢不同”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永恒的悲剧。
经常会有人抱怨“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 “我怎么就是找不到一个懂我的人?”原本就是一个伪命题,世上没有两个人的经历是完全相同的,没有相同的经历必然不会有相同的思想,又怎么会存在一个人完全懂你?即使同床,也会异梦,这是人的孤独本质。
这又让我想到了《绿皮书》里的Doctor Shirley,在雨中他对Tony说“I am not white enough, not black enough and even not man enough”,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孤独,既不被黑人理解、又不被白人接纳,这是让人绝望的。
同样的还有《红与黑》中的于连,在尝试从底层往上层晋升的时候,既有来自上流社会的隔阂,又有下层社会的不理解。然而,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于连看见一只雄鹰从头顶上那些巨大的山岩中展翅高飞,在长空中悄然盘旋,不时划出一个个巨大的圆圈。于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只猛禽。其动作的雄健与安详令他怦然心动。他羡慕这种力量,他羡慕这种孤独。”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不管你拥有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孤独,但这种孤独是强大的、潇洒的、自由的。
当然,一直这样是要自闭的。
在享受自己的孤独的同时,也应当怀着同情心、同理心去理解别人的悲欢、别人的孤独,因为众生皆苦。我没有跟你完全相同的经历,但我知道你有我不知道的经历,所以我尊重你的想法、理解你的悲欢、陪伴你的孤独,于是在某一个瞬间,我们就不那么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