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迪回忆52年1月陈赓大将在志愿军司令部讲自己早年的经历

  原标题:杨迪回忆52年1月陈赓大将在志愿军司令部讲自己早年的经历

  1952年1月26日,是我国农历春节的除夕。

  我告诉管理员,今晚除夕会餐,给我们“炸药库”多炒几个好一点的菜,并给三瓶白酒,使各兵团来的处长们在志司好好地过个春节,这也是我们志愿军入朝参战后,能安稳地过的第一个春节。1951年的春节,我们志愿军正在“三八线”以南地区进行第4次战役,根本忘记了过春节的事。

  下午4时左右,出乎我们意料,陈赓副司令来到我们“炸药库”。大家见到陈司令除夕之夜来看我们感到特别的高兴,现在我们已经对陈副司令无拘无束了,见到陈副司令都感到很亲切,很自然地围到他的身边来了。陈副司令笑哈哈地说: “今天是我国春节的除夕,送旧迎新。在朝鲜我们都是单身汉,大家都不能回家团圆,这是战争的需要,没有什么可说的,都习以为常了,我今晚来和同志们一起吃除夕年饭,你们欢迎不?”

  这更出乎我们意料之外,我们原只以为陈副司令吃饭前来看看我们,就感到很高兴,很满足了。现在陈副司令要和我们共度除夕,我们几个人高兴地跳起来,说:“司令,你总是想着我们,一方面我们感到非常荣幸感激,我们几个无名小卒,过新年时,司令为我们组织跳舞,并且亲自打鼓,到现在我们的心还是热呼呼的,这一辈子也是忘不了的,今天是农历新年除夕,司令又想着我们,来和我们吃团圆饭,使我们永远感到荣幸、幸福。”

  陈赓副司令员说话最幽默有趣,一边装模作样地用鼻子嗅着,一边说:“你们谁是山西人,把醋瓶子打翻了,满屋子醋酸味。”

  我们都明白了。都笑得特别开心,开玩笑地说: “杨尚德是山西人,是他带的醋瓶子打翻了。”杨尚德笑着说:“刚才谁说的话多?我也闻出一股味来了,可不像是醋酸味。是一股清香味。”

  我说:“司令,刚才我们大家说的都是真心话,是我们发自内心对司令的尊敬和感激之情,这股味,正像刚才杨尚德说的,是一股纯清的香味,是我们几个人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

  陈赓副司令指着我笑着说: “你说的比刚才大家说的还酸,还更酸臭。”

  大家起哄地说:“司令,您鼻子可能有毛病,我们闻着真是很香甜呵!”

  陈副司令也大笑了。这是首长与下属真挚纯洁感情的交流。是多么感人肺腑呵!

  我们把用木板钉成的写字桌抬两张拼起来,放在中间,把给陈司令准备的椅子放在上方,我们6个人围坐在左右和下面三方,警卫员将打来的菜盒摆上,酒也拿出来了,饭碗就是酒杯。

  陈副司令说: “今晚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过除夕,我和同志们一起吃团圆饭,我很高兴,你们总结写的又快又好,你们辛苦了,向你们表示谢意。我破例稍微喝一点点,你们可以放开量喝。金冶,你不是很想喝吗?今晚你就好好的多喝几碗。像《水浒传》中武松过景阳岗那样喝都行。酒不够,把我床底下放的祖国慰问团送的几瓶酒都给你们拿来。”随即端起倒了酒的碗,与我们碰“杯”,我们都赶快站起来,与首长碰“杯”。

  我说:“我们几个人写总结,能够较快较好地进行,主要是由于司令经常地、及时地、明确地指导,开导我们的脑壳,使我们从战略上、战役上的认识有了较大的提高,写起来就顺多了。因此,不是首长谢我们,应该是我们谢首长,我们6个人有幸参加这次总结,等于是首长给我们办了一个军事理论学习班,亲自给我们讲课,谆谆教诲,两个多月来使我们在军事理论上、知识上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过阳历年,首长给我们组织舞会,今天过农历年除夕,首长又亲自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我们真是感到荣幸与幸福,我们真心诚意地敬首长一杯酒,敬祝首长健康。”

  大家都说:“老杨讲的话,都代表了我们,我们很感谢司令,我们共同敬司令的酒,敬祝首长春节愉快,身体健康,干杯干杯。”

  陈赓副司令哈哈大笑说:“怎么这酒中又带有醋酸味了。好,谢谢同志们,干杯,呵,不对,是干碗。你们喝干,我只能喝一点点。”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着喝着。

  陈赓副司令一边吃,一边看我们一碗一碗地喝酒,还笑着一边与我们随便聊天。我知道陈赓副司令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有名的黄埔三杰之一,听到过很多陈副司令的传奇故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向陈赓副司令提问,请他将他的传奇经历讲给我们听,陈赓副司令平常对自己的经历是从来不讲的,有同志问他,他也不说,今晚他高兴了,又是除夕,因此,我们问他什么,他就告诉我们。我们没有问的,他就不讲。现在有关陈赓大将的传奇事迹的著作与电影、电视剧都写出来拍出来了,但是他们都是间接访问或从档案资料中查找出来的。而我们几个同志是当时听陈司令亲自对我们说的。

  我当时最感兴趣的,是想知道陈赓副司令员是怎么救过蒋介石的命的。

  陈赓副司令说:那是1925年10月,国民革命军在广东第二次东征讨阀叛变的军阀陈炯明。周恩来和何应钦率国民革命军第1师打海丰,蒋介石的总指挥部率第3师行动。我当时是黄埔军校第一期的,当连长,带着一个连警卫蒋介石。第3师与陈炯明的主力林虎部遭遇,在华阳打上了,第3师一打即败,蒋介石急了,就跑到前线去督战,也不顶用,全师溃散。蒋介石是总指挥,对我说要自杀成仁,我劝他不要自杀,这个部队的军官不是黄浦军校训练出来的,不是你的学生。我们撤退到安全地点,再收拢部队,还可以再打。蒋介石听了我的话,借坎下台阶,不自杀了。但这时他已吓得直哆嗦,连路都不能走了。我看敌人已离得很近了,情况太紧急了,就背着他跑,跑到一条河边,把蒋介石送上一条船,我就组织卫队顶住追击的敌人,掩护蒋介石过河。我把蒋介石送过河,领他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就救了他这条命。我的右腿在打惠州时负了伤,我在背蒋介石时还没有全好哩。

  我们正听得入神,陈副司令就不讲了,我随即问: “以后呢?”

  陈赓副司令说:“以后的事多着哩,我救了他的命,蒋介石就调我当他的侍从参谋,可以自由进出他的官邸。当我知道了蒋介石发现我是共产党后,我就向他辞职,他放我走了。”

  我又问道:“司令,您怎么以后又被蒋介石捉了呢?”

  陈赓副司令说:“1931年我转到鄂豫皖苏区,在红四方面军任师长,1932年在七里坪战斗中右膝负重伤,红四方面军向四川转移时,我走不动,于1932年11月,我转到上海治伤。1933年3月在上海被叛徒出卖,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因我是要犯,被押往南京。由于宋庆龄女士到蒋介石那儿把蒋介石骂了一顿,说他忘恩负义,陈赓救过你蒋介石的命,你才有今天,现在你捉了陈赓,还要杀他,你蒋介石每天讲的礼义廉耻到那里去了?这样,蒋介石就不敢杀我,把我押到南昌,亲自和我谈话,企图劝降我,也没有成功,又送回南京国民党监狱,1933年5月底,被地下党救了出来,经上海,我又到了中央苏区。”

  我还想问陈赓副司令,他到南昌与蒋介石见面的情况。

  陈赓副司令笑着说:“你们要审查我的历史呀?不说了。”

  我说:“司令,那就请您给我们讲讲在上海做地下党工作的故事,好不好?”

  陈赓副司令总是带着开玩笑的口语和我们说话。他笑着瞪着眼看着我们说:“你们是要我给你们说书呀!那我就讲一件我在上海陈赓捉陈赓的故事。”

  我连忙说:“那太好了,真是新鲜的故事。”

  我们静静地听着。

  陈赓副司令说: “我因为参加南昌起义后,左腿负伤很重,经广东的潮州、汕头转到香港,1928年4月转到上海治伤。上海党中央和周恩来同志要我参加中央特科工作,一直到1931年。我那几年在上海与国民党在上海的特务大头目交‘朋友’,利用这些家伙为我们党供给情报。地下党还要我和上海有名的大流氓头目杜月笙,以及他的青帮大小头目交‘朋友’。我还和英国法国在上海租界巡捕房的巡捕们打交道,上海的三教九流我都打入进去,了解情况,收集情报。国民党军统特务头目戴笠发觉了我,下令通缉我,通缉令还送到英国巡捕房,请他们协助抓我。因为我对外不叫陈赓,改姓王,他们不知道我就是陈赓,英国巡捕房还下令给我,要我去抓陈赓。”

  听到这儿,我们大家都大笑起来,真太有趣了,我们急着请陈赓副司令继续说。

  陈赓副司令说:“我暴露了以后,党中央认为我再在上海工作,就很危险了,周恩来同志命令我赶快转移,我于1931年6月离开丁上海,转到天津,陈云同志又令我到鄂豫皖苏区。”

  我又问:“司令,上海解放时,您正率领第4兵团在江西作战,还指挥我们第15兵团作战,我们从中央的广播中,听到您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长,一直到现在我还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陈副司令听我这么一问,就笑了。他说:“这个秘密你们谁也不会知道,只有周恩来、陈云同志和陈毅同志知道。我在上海做党的地下工作时,组织上要我去与上海大流氓头子也是青帮大头目杜月笙交朋友。我与杜月笙关系处得很好,杜月笙在上海黑社会是很有势力的。通过他,上海的三教九流都知道我和杜老板的关系不一般。上海解放前,地下党要杜月笙留下,他说他不会到台湾去,也不想留上海,要到香港去度晚年,可以看出他与蒋介石的矛盾。上海解放后,为了稳定上海的局势,稳住上海的三教九流,使国民党留下的特务,不敢闹事,中央就要我当上海市挂名的公安局长。我的名字对上海三教九流起了镇住的作用。杜月笙在香港,还通知他的徒子徒孙们不要闹事,并要他们配合公安局长陈赓,抓国民党留下的地下特务。你们听,这是多么复杂的斗争,也是很有趣的斗争。”

  我们听得津津有味,我插话说:“司令,您这些经历真是非常传奇呀!在我们党内、军队内大概只有周恩来总理和您有这么多的经历。您文的武的、地上的地下的各种各样的工作都干过,又有这么多传奇的事迹。”

  我随口又问道:“司令,您是什么时候参加党的呀?" 陈赓同志说: “我是黄埔第一期的,杜聿明还是我的兵哩,我在1922年就加入共青团了。”

  我啊哟一声说:“司令,您参加革命时我还真的没有出生哩!您的资历真老呀!”

  陈赓同志笑着说:“在现在的志愿军内,没有比我参加革命还早的哩。”

  我又问道:“司令,别的首长都很敬畏彭总,你怎么就可以和彭总开玩笑,现在只有你经常和彭总一起吃饭。”

  陈赓副司令又笑着说:“这也是秘密,彭老总是和我在湖南军阀军队的一个班当兵,以后我跑到广州去考黄埔军校,他留在湘军中当官到团长。我们是老乡又早相识。抗战时,我又在他的领导下,他知道我的特性,我也知道他的特性;你们不要看到我可以和彭老总开玩笑的一面,还要看到我很尊敬彭老总。他可算是我党我军内头号正直的人,我很敬佩他总是把党的利益、革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顾全大局,勇挑重担;他为人刚正不阿,直言不讳,敢做敢当。我们之间共性很多,我们都是革命事业的乐观主义者。”

  我们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喜的啊声。

  这时,陈赓副司令突然对我们说:“你们看我好像身体很健康,我自己也注意锻炼身体,但是我知道我活不过60岁,你们信不?”

  我们听后大吃一惊,陈副司令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我立即说:“司令,你刚才还说你是乐观主义者,又很注意锻炼身体,我还听说司令一年四季都是洗冷水澡,您怎么说过不了60岁呢?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一百个不信,像您这样的乐天派,能活100岁!”

  他用低重的声音说:“信不信由你,你们可以看到我的预言的。”

  我们什么话也不好说了,仍以为是陈副司令故意说的笑话。

  这时已近深夜,我们请陈赓副司令回去休息。

  1952年的春节除夕,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幸福之夜。 1961年,我在北京军事学院(注:即现在的国防大学)学习,听到了陈赓大将于3月16日在上海病逝,享年仅58岁。我情不自禁地泪水夺眶而出,我党我军这样久经考验的、总是独当一个方面的领导者陈赓大将,果然英年早逝。他是为党为人民,将他的毕生精力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作出了最大牺牲的领导者之一。他在各条战线上所创造的丰功伟绩,将永载共和国的史册,他的英雄形象永远活在后人的心中,我们永远怀念着这位敬爱的首长。我突然想到1952年春节除夕,在朝鲜志愿军司令部他对我们讲的他活不到60岁的话。为什么他对自己有这样准确的预见呢?这个谜,永远也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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