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维生:难忘的岁月

  原标题:马维生:难忘的岁月

  难忘的岁月

  新疆 马维生

  十年文革期间,上面发布的舆论宣传,基本上以毛主席“反修防修”、“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备战备荒为人民”、“ 抓革命、促生产、促战备”和“ 以阶级斗争为纲” 等内容为主题,广播、标语、甚至开会前的讲话提要,都少不了这些内容。当时号召全民皆兵,加紧实战训练,与此同时,大张旗鼓地挖地道,修战备粮库,甚至要各家各户准备一些备战干粮,以防苏修入侵。如此以来,谣言四起,草民皆矣,人心惶惶,国内的局势更为动荡。

  记得一九七零年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收音机里传出苏军挑衅珍宝岛事件的报导,一再强调,我人民解放军对苏自卫反击是正义之战。新华社也发表述评,说:珍宝岛是我国领土,世世代代有我中国人居住,某某人在岛上建有数百年老屋,某某人数代在该水域打渔为生等等。还说,苏修屡屡挑衅,别有用心,表明亡我之心不死。我中华国格不可辱,尊严不可丢,全军将士同仇敌忾,严阵以待,决不容许苏修霸占我国一寸土地。在这种背景下,“反修防修” 成为捍卫国家安全的重中之重,于是,大多野战部队,紧急调往边关要隘防守。

  与此同时,把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提到了最高刻度,乡村的形势更为严竣。奇台县革命委员会,为了防患国内的反动份子蠢蠢欲动,遵照上级指示,成立了武装民兵营,各公社成立了武装民兵连,各大队成立了民兵看守队,各生产队的基干民兵也要在居民点附近站岗或巡逻。

  七零年冬天,我刚滿十九岁,在宽沟水库工地上劳动。形势紧张的时候,我被选为基干民兵,分配在大队的民兵看守队,负责看守有所谓“问题” 的人。看守队只是临时组织,负责晩上看守,成员在每个生产队抽调,大多数名字记不清了。有一队的孙青元、有四队的鲁忠金、有八队的杨武山、有九队的扬杰、有十三队有葛存孝、有八队葛积兵、有十一队的杨在成等。看守队有二十多个人,由付大队长魏尚德负责。当时大队给毎人发了一根十八毫米粗、一米多长的尖刃铁棍,算是既防身又防“坏人”的武器。我们白天在各自的生产队干活吃饭,天黑之前集结到十三队的大房子,负责看守“有问题”的人。

  大房子是土木结构,共有两大间,约八十多平方米,四周没有窗户,像个土监狱。房子中间有一个火墙,火墙南面有一个煤火炉子,火墙上面放着一盏火苗昏黄、整夜不息的柴油灯。我们在火墙南边看守,房门在东面,离我们很近,只要守住惟一的板门就安全了。

  当时的局势很紧张,上面一再强调,要我们提高警惕,严防死守,即要防备有“问题” 的人,外出行凶干坏事,又要防备他们想不通而自杀。值班期间不准我们脱衣服,脱鞋袜,武器不离手,一旦有情况发生,全体看守立即起身策应。

  值岗时规定两人一班,两小时一换,当晩没有值班的民兵,明晚继续值班。有“问题”的人睡在火墙北面,睡前要听我们读报纸,读《红旗杂志》社论,读毛主席的“老三篇”片断。晚上有事或大小便要喊报告,然后由值班民兵开门跟随,直到完事进屋,做到寸步不离。白天参加水库劳动,晚上由我们看守。期间不准他们和家属见面,不准和其它人随便讲话,不准互相交头接耳,家属带来的食物或用品一律由我们负责转交。在这种如临大敌的氛围之中,被监管的人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和关在监狱里差不多。

  从被看守的人员名单上看,共有三十多个人,其实到位的不足二十人。有“问题”的人只所以成为专政对像,因为犯了吹毛求疵、无中生有、轻中说重、主观臆断而罗织的“错误”,即令人感到幼稚可笑,又感到荒唐无奈。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在阶级斗争为纲、形而上学思潮澎涨的大气候下,一些干部看不清政治方向,站不稳立场,辩不清是非,所以把无关紧要的事儿,提到上纲上线的高度,把扑风捉影的事儿,掺合到阶级斗争的范畴之中,无形中加大了打击面,使许多好人遭受了不白之寃。

  有“问题” 的究竞是何许人也,具体罪行是什么呢?请闻其详。

  内中的一个是吴姓女人,五十多岁,身体不好,三寸小脚。贫农成份,家住十三队。是:嘴不好,喜欢骂人,甚至用脏话咒骂过队干部,影响极其恶劣。二队的老申(名字忘了)贫农成份。罪名是:用封建迷信装神弄鬼,骗取钱财,误人就医,屡教不改。二队的王某,上中农成份。罪名是:好逸恶劳,向往解放前的物质生活,用脏话诅咒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章。三队的王某,贫农成份。罪名是:用封建迷信给人疗病,骗取钱物,屡教不改。四队的王某,富农成份。罪名是:经常装病,逃避劳动改造,散布对新社会的不满言辞。五队的張某,河北自流人,贫农成份。罪名是:私自砸洋铁皮挣钱,走资本主义道路。六队的邱某,河北自流人,外调证明是下中农成份。罪名是:散布对生活不满的言论,不服从劳动分配,经常和队长吵架。刘某,外调证明是资本家子女,四川重庆人,大学生。罪名是:曾经在监狱劳改过几年,必须继续接受劳动改造。散布对生活不满的言论,不服从劳动分配,经常和队长顶牛。八队的王某,贫农成份。罪名是:好逸恶劳,聚众赌博。解放前,有参加“青洪帮” 组织的嫌疑。徐某,上中农成份。罪名是:国民党兵痞,宪兵,仇视社会主义,不服从劳动改造。十三队的王某,贫农成份。罪名是:有意不背颂毛主席语录,借故不参加政治学习。反对解放军在该队种洋芋,公然破坏军民关系。十一队的牛某,山东自流人,成份不详。罪名是:当过东北军司令官张学良的干儿子,当过保安团长,某县财政局长,有杀人、贪财的可能,拒不交待罪行,不积极配合劳动改造。另外还有几位有“问题” 的人,由于时间久远的缘故,姓名记不清了,其罪行,和上述人员的类型大同小异。

  到了十一月底,国内的局势更加紧张。

  在人心惶煌之际,又发生了小水山杀人事件,我们的心中更加害怕。案情是这样的:当地甘肃古浪藉社员某甥舅,受到山东藉社员的诬陷,受到批判斗争,因此怀恨在心,杀死了山东藉一家五口,然后畏罪自杀。此案本来就骇人听闻,再加上人们添油加醋地传播之后,更加感到血惺恐怖、揪心不安。在国际局势动荡的特殊年代里,竞会在二十余里外的地方,发生七条人命大案,真是怵目惊心。

  恰在这时候,在大白天可以清楚地看到闪光的星星,这种罕见的现像,令人百思不解,使我们原本就怵怕的心中,再增加几分惊惧。令我们感到更加恐怖的是:晚上突然出现了耀眼的长尾巴星星,状似“扫帚,” 幕出朝落,一直到了七一年三月份才逐渐消失。有人说是“扫帚星,”有人说是“哈雷慧星”, 有人说是“丧门星”。(前不久我查资料,说“哈雷慧星”应该 出现在八零年,运行周期七十六年。由此推断,当年出现的不是哈雷慧星。)反正当时众说不一,说“扫帚星”的人具多,还说这是不吉利的星星,表明天下不太平,阴曹地府要大量收人了,很可能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这些流言蜚语,加剧了我们原本就恐怖的心理,为了防患于未然,对有“问题”人的加大了看管力度,下午提前上岗,早上推迟回生产队劳动,看守时,把两人一班调整为三人一班。为了看守需要,又增加了几名民兵,同时提高了劳动报酬。

  这种恐怖的气氛,延续到一九七零年过年。期间幸好没有岀事,总算是有惊无险。过春节放假三天,有“问题”的人回家团聚,假期过后,乖乖到水库看守房报到,由我们继续看管。

  不久发生了王某自杀事件,始末如下。有一天下午落太阳之前,王某在推车拉土时,不幸扭伤了腰,要求喝药止痛,说罢回看守房里休息。民兵孙某向大队卫生员要了几片止痛药,倒了开水,看着他喝了药。天黑尽的时候,其妻前来看视,要求携王回家休养。孙某不敢做主,请示付大队长魏尙德定夺。魏因为害怕发生意外,所以不同意王某回家。王妻哭泣许久,倖倖而回。当天晚上,看守民兵偏少,改为两人一班。半夜三点,轮到我和孙某值班。我倆清查了人数之后,看到有“问题” 的人正在熟睡,并未异常现像。特别看了啍叫半晩的王某,发现他停止了啍叫,似乎在沉睡,我们便放心走到火墙南面,坐在火炉旁执班。由于白天劳动繁重,晚上休息不好,再加上思想麻痺,虽然武器在手,但是脑瓜内却迷迷糊糊,呈似睡非睡之状。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我突然听到火墙北面传来一声凄历的“唉哟”声,心内大惊,立马一跃而起,随手拿起身旁的铁矛,几步绕过火墙,看到王某吊在房梁上。我急忙呼喊:“有情况,大伙快来,王某上吊了。”民兵听到我的呼喊,拿起武器,冲到火墙北面,七手八脚把人放下来。幸好发现的早,救援的快,王某终于缓过气来。孙某迁怒于王某,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然后怒骂:“他妈的,你想死到家里死去,死到这里,我们咋向上头交待?”王某抹泪说:“唉哟!我实在疼的受不了,才决定寻死的,你们让我去死吧,为啥要救我呢?”另一个民兵说:“他妈的,你这个混虫,不感谢救命之恩也就罢了,竞有报怨之词,真是欠打的家伙。”王某顶嘴:“打吧,打死了少受罪。”

  我们为了不再发生意外,派一个民兵跑步到大队指挥部,报告了魏尚德,请示咋办?魏说:“先捆起来,天亮再说。”我们只好拿出捆铺盖的绳子,把王某五花大绑起来,再拉到房柱上捆绑牢固。之后,他一直唉哟呻唤、哭哭啼啼,吵的我们再也睡不着了。

  事后得知,大队原本召开社员大会批判他的,听到外县逼死了人命,害怕了,所以明智地取销了批斗,他才逃得一劫。

  四月份要全力以赴进行春种备耕工作,修水库的工作暂停下来,有“问题” 的人和我们都回到各自生产队劳动,担惊受怕的看守工作遂告结束。

  令我难忘的那段岁月,在不知不觉之中,过去了五十三年之久,当年有“问题” 的那些人,大多已经辞世,活着也是风烛残年了,储存在心中的委屈,恐怕早已烟销云散了。岁月如水,一去不回,我见证了“风声鹤唳”的岁月,并且为之恪尽职守过,迷茫困惑过,担惊受怕过,所以,在回忆那段看守生涯时,那如潮而涌的心窝里,不由得感慨万千啊!

  作者简介:马维生,笔名老骥、牧人,男,汉族,生于一九五一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奇台县碧流河镇农民。奇台县作协会员,昌吉州作协会员。对小说、诗歌、散文、曲艺类均有涉猎,陆续在报刊网络平台发表作品一百六十余篇(首)。在省域主题征文比赛中荣获三等奖三次,二等奖四次,优秀奖多次。荣获第十八届全国诗歌征文大赛“精英奖”和“德艺双馨文艺家”荣誉称号;荣获中国散文网“三亚环”文学大赛银奖,即兴编写的曲艺类节目,在县乡汇演中屡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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