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尹铸胜

时间：2023-05-03

　　以下文章来源于吕彦妮，作者吕彦妮

　　吕彦妮.

　　我们走进一个房间，这里除了戏剧，什么都没有。我们又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这里除了戏剧，什么都有。

　　话剧《家客》演员尹铸胜

　　话剧《商鞅》首演于1996年，主演尹铸胜饰演商鞅，一演就是近20年——一直到2017年。

　　这中间，演员本人经历了摘奖无数、儿子出生、进军影视等等命运改换和折叠。

　　2023年，当他再度踏入安福路288号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大门，就如此次出演的剧目《家客》中的角色本人也似，「谁也不认识了，就认识台词。」

　　好像老鹰归巢，谁又知他内心深处到底在等待和期盼着什么？

　　2023年4月初的一个午后，上话五楼排练场，尹铸胜与搭档演员宋忆宁对完了一场二人独处的戏码——那是在什么都发生了又什么都过去了之后，几十年时光白马一样消失在视线所及的尽头了，两个人还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就是这样一场，说说话。

　　话尽了，这一天的工作也结束了。工作人员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退场，尹铸胜坐下来，啪嗒一下，摁下了烧水壶的启动按钮。

　　后来一直到谈话结束，都始终有一位显然是上了年纪的前辈老师一直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头，低着头像是沉思发呆也像是休息打盹儿。后来才知道，他是剧院的道具老师，他今天本来的计划是要将这里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搬走到另外一间更大的排练场去，怕搬东西的响动影响了采访，便选择这样踏实无声地等着。尹铸胜说那是他的老同事老相识，也是他这次回来少有的几幅熟面孔之一。

　　以下，是尹铸胜的讲述。

　　老鹰，尹铸胜

　　采访、撰文：吕彦妮

　　（以下内容为“节选”）

　　这次（《家客》）的台词里边有一句话，（我演的那个角色）说唐山那个工厂，「也算是我帮着一手建起来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特别有感情。走了以后，我再回到厂里，认识人就不多了，这会儿连门房大爷都不认识我了，就不让我进了……我们这代人多多少少是为祖国建设出过力的，既是工人老大哥，又是知识分子。可是现在呢？突然间前年厂里倒闭了，说踢就把我们踢了，产能过剩……」

　　这就特别代表我的心，这次回来（排戏）的感觉。

　　1995年上海话剧大厦扎钢筋

　　我是从1990年大学毕业就在这里的，原来是上海人艺，然后五年以后两个团一合并，我就干领导了。就是因为演《商鞅》，还不到30岁我就把全国的戏剧奖项都拿完了，过去又当过兵，又是党员，年轻有干劲儿，可不是什么都想争先嘛。

　　那几年做戏剧，真的又不忿又自由。

　　话剧《商鞅》剧照

　　我是1986年入学上海戏剧学院的。当时可「愤青」了，留着大长头发，听摇滚。大二的时候，中国恢复了小剧场戏剧节，第一届是在南京，我坐了一夜火车去看，《绝对信号》，那太牛了，亲眼看到了林连昆啊！然后我们上海这边出了一个《屋里的猫头鹰》，还有一个戏我记得给台上整了一个大澡堂子，一个人在那儿演，特别棒。那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就打开了，戏剧是这样的！我不懂，但是我能感觉到那有一种精神在，这种精神是跟我有关的。

　　这些都是2000年前后的事情。

　　话剧《谎言背后》剧照

　　从小我是在剧团长大，我们家三代都是秦腔演员，我爸更是大角。我小时候在剧场各种上天入地，剧场哪儿我都去，趴在梁上看戏。我爸演的《平原作战》、《智取威虎山》，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我全会唱。

　　陕西人有多爱听秦腔呢？就是哪怕你买不起票，也可以在马路上坐着听，剧院的大喇叭没白没黑地冲着外面放秦腔。

　　那时候只要我爸的名字写在牌子上往那儿一挂，那就是票房保证。他的名字叫：尹良俗，良心的良，俗气的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这三个字里面涵盖有「移风易俗，振兴中华」的信念。

　　去年崔健演唱会，有个西北的小子被叫回来唱了一段《三滴血》，那就是当年我爸的拿手活。

　　年轻时的尹铸胜

　　在我小时候那个年代，我爸跟我说话几乎就都是文言文。我爸是5岁进剧团，背着馍。人家问他：这孩子，你哪的？回：长安县的。你要干嘛？我要唱戏。你唱一个。我爸就给人唱。人家一看孩子胆儿大，嗓子也好，那就先收进来，给孩子一碗饭吃吧。从此之后我爸每天在一个长板凳劈着叉睡觉，就这么每天唱戏，唱成一个大角儿。

　　我本来也应该继承家业唱秦腔的，但是我妈说别让孩子唱戏了，我小时候就练体育了。打了四年棒球，都打到国家预备队了。我当时主要打二垒游击，所以从手腕儿到膀子，全都是伤。打棒球给一个人树立的最标志性的东西是可以让你骄傲，一棒子打出去，对手一点儿招儿都没有，尤其要是还在观众面前，那你简直就「疯」了！

　　尹铸胜登山后的微博分享

　　棒球还会给人建立一个重要的认知是团队精神，教练和队员之间打的暗号只有你们彼此知道，这种感觉非常特别。

　　打棒球还需要你有很好的爆发力，静马上要能静住，要起步全速奔跑也要快速启动；还要有耐力，有的一场比赛打十几局，从白天打到晚上，体能必须一直够用。

　　现在想想，我的少年时代一直在动。前阵子去体检，大夫还感慨，「哎哟，你这心脏真好，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呐！」

　　尹铸胜登山后的微博分享

　　我妈妈今年88岁了，上个月我回去看妈妈，想去农村逛一圈。我二哥听了问我：农村？哪儿还有农村？我说原来山底下咱家里不是农村吗。长安啊。我哥说走我带你去看看。到了，发现原来的长安都被高层的楼房全部覆盖了。我说，这是我们的老家吗？我哥说，这就是咱的老家。

　　很多东西，你想抗争，其实你是争不过它的。争不过现在……（电话响了）对不起。

　　刚才的电话铃声就是我儿子自己弹的吉他。不不，他不是学艺术的。我都服他了。他的专业叫：计算机工程。高中考大学的时候，只差4分就考全美满分。他是一个理科生，却又可以完全宅在家里，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前几天跟他聊ChatGpt，他说爸这个是一定会有的，以后我们都会走近。我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你要真正了解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我不同意人家说孩子到多少岁就逆反了，不对，是因为你没有更新，他才「逆反」。

　　尹铸胜的微博分享

　　你问我的问题，我很多年前就问过自己：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我在精神上想去追寻和期盼的？答案就是：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到底是什么？一时还说不清楚，所以我们要养成一个「我时刻在准备」的习惯，但是「准备」的内容是什么？你是根本不知道的。表演是表演什么？表演是表演人的，人存在于这个社会，而社会在发展在进步，那你的表演和生活理念必须就得更新。我曾经演过一个戏，老朋友看了说：「铸子你还能演这个戏？」我说，对，演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能。所以我现在最想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而且通常在这样的「机会」面前，你是没有办法提前做任何准备的，都是从生活中来的，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所以我们为什么说要「下生活」？如果现在要演一个工人，现去工厂，没用。

　　话剧《浮士德》排练照

　　前几年演《浮士德》的时候，很难的一部分就是我和立陶宛导演图米纳斯之间的理念和方法在「打架」。当时我就想到我儿子去上学时，有一次作业没有得到他想要的A，后来才意识到是原来的视角有局限。你以什么眼光写文章、表演，差别是很大的。所以我一直提醒自己的事情就是——要不断自我更新。

　　图米纳斯之前说过一个话，是他对演员的要求，他希望每次演员从侧幕出去的时候，都要像鹰站在悬崖上一样地，从侧幕冲到台上。我特别特别同意。

　　前几天，（周）小倩导演排到我和宋忆宁两个人跳舞，排着排着她说了一句话，我一下就踏实了。她说，「铸子演的（这个角色）合适在哪儿？我能看见这个人很憨厚，很实在。」正好就应了剧本里那句话，「我妈觉得你老实。」她说「铸子一演就把这个『老实』抓住了。」

　　话剧《家客》宣传照

　　《家客》里我演的这个角色，说到底，是很自私的，但他的自私属于是一个工人做出了一个诗人的举动。找到了这一层体会，我就可以把很细微的一些东西给他带进戏里去。

　　这次排演，我很多很多的目光根本就没有看别人，我一直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看，我就想让观众看到，时隔四十年啊，他又从那么远的地方找回来，过去的事情他都记得，他也知道时间不够了，所以他满眼都是她，只能是她。

　　话剧《家客》演员合照

　　在我现在这个年纪演这样一个戏，很多东西可以不用那么使劲或者设计了。你说，有些事一定最后都要说明白吗？不一定。就看机会了。如果给你机会，你一定要去说明白；如果实在没有机会，你上赶着跟人说，对方也不一定能理解你。

　　有些地方，是可以咽进去的——我说的是戏，也是生活。没有完美的、准确的、唯一的答案，至少这不再是我现在追求的东西了。没有一个东西的存在是毫无争议的。我只呈现一个「可能」，剩下的，就要留给观众去感受和解释了。我相信每个观众看过《家客》之后都会有自己的感悟，因为每个人的生活体验都不一样。

　　话剧《商鞅》剧照

　　只有参差和遗憾是永远存在的。我记得我演《商鞅》，到第五十、六十场之后，明显不一样了，尤其是到了后半段商鞅中年、老年之后，几乎到了愿意怎么演就怎么演的一种自由。那就是因为我打心眼儿里理解他了，所以我特别踏实，说台词也不会那么虚了，会很是实实在在，重音也会很具体——有的时候轻重音的安排甚至是反传统的。

　　那种感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就是我特别愿意时间过得快一些，休息之后，我再上场。

　　－FIN－

　　文章源于“吕彦妮”公众号

　　统筹：陆慧婷、编辑：滕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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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铸胜 x 宋忆宁 x 钱程

　　看他们如何娓娓道来与“闯入者”的前情后续

　　2023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展演剧目

　　曹禺剧本奖获奖作品

　　【演职人员】

　　主演：尹铸胜、宋忆宁、钱程 | 演员：徐俊鹏 | 吉他：李泓辰

　　【演出信息】

　　演出时间：2023年4月26日-5月14日 19:30

　　（周一无演出，周日仅14:00下午场）

　　演出地点：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艺术剧院

　　（安福路288号1楼）

　　演出票价：100/300/400/500/600元

　　* 建议年龄8岁及以上观众观看

　　* 实际演出阵容以演出当日剧场公示为准

　　【购票方式】

　　1、天猫购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天猫旗舰店（sdac.tmall.com），客服工作时间：9:30-17:30。

　　2、微信购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微信公众号（sdac_anfu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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