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一切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吾与点也。
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喧嚣，联大皆茶馆又是硬挺着两个多月没开张，如果不是从老林头那里获悉，茶馆门口蹲了一位从张家界天门山下来的游客要讨茶喝，笨鸟手中的那本厚厚的《浮士德》还是有点舍不得马上就放下。
太初有为
总有那么一两位奇葩的茶友，自以为掌握了阅读的要领，只肯把功夫下在标题或者结尾最后一句话上。居然有茶友向笨鸟回馈说上期茶话最精彩、最耐人寻味的是最后两个字“思德”，希望笨鸟在这期茶话能展开讲讲什么叫“思德”。
“受宠若惊”的笨鸟不得不跑去云师大图书馆搬救兵，遇见了正蹲在德国文学书架栏上的歌德，问清缘由后的歌德把大手一挥：“无需烦恼，快把《浮士德》请回去，梅菲斯特的魔术简直无所不能，士德和思德绝对能以假乱真。”
有了歌德的这句话做压舱石，诸位茶友，您如果发现本期茶话完全是在胡说八道，笨鸟只能请你手持宝剑与梅菲斯特一决高低了。但是在决斗前，请扪心自问一下，这年头还能在联大皆茶馆遇见梅菲斯特，难道不觉得这首先是一种幸运吗？
联大皆茶馆乎？
20岁的河北涿州人冯至肯定是幸运儿。1925年，已经是诗人多年的冯至正在北京大学读大三学习德语和德国文学。那年暑假，比冯至仅年长九岁却已在德国留学多年的本家叔叔冯文潜回国省亲，小冯从潜叔那里第一次听说了德语诗人里尔克。1926年秋天，冯至读到里尔克的散文诗《旗手克里斯朵夫·里尔克的爱与死之歌》，内心极为感动。
1930年9月，冯至远赴德国哥德堡大学留学。来到德国的冯至沉浸在里尔克的世界里。1931年春天里的一个礼拜日，冯至在书店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套里尔克全集，他踌躇良久后，毅然决定用40马克将它拿下。
同年4月（笨鸟注：没错，专门查过就是4月），冯至读到里尔克写给一位青年诗人的一小册书信集，感觉“字字都好似从自己心里流出来，又流回到自己心里”，他忍不住读完一封便翻译一封，寄给国内的朋友在《华北日报·副刊》上发表，与年轻人一起分享里尔克关于诗和生活的言论。
里尔克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给冯至带来的内心冲击在他的这段自述中一览无遗：“但是现在我因为内心的需要，我一字不苟地翻译他致一位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在这十封信里我更亲切地呼吸着一个伟大的诗人的气息。我译它出来，我赤诚地给中国的青年；我只恨我在20岁上下的时候无人把这样好的东西翻译给我。”
沉浸在冯至的世界里看里尔克
小冯的这番“恨”显然不是冲着潜叔去的，他“恨”的是无人，确切滴说是“恨无人翻译”。回顾上期联大皆茶馆主题好像也是“翻译”，当时就有茶友抱怨翻译啥叫太阳照常升起可能有点过于“宏大叙事”的味道了，现在看来终归还是比“无人翻译”要好。
说回而立之年的诗人冯至吧。1935年9月，拿到哲学博士学位的冯至回到国内，第二年他进入了同济大学，教书之余翻译里尔克的作品成了他的重中之重。1938年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了冯至翻译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多说一句，冯至日后回忆说1938年是他最倒霉的一年，而赣州则成了他最恐惧的地方。这一切皆与迁往该地的同济大学有关，此处不深入细说。
我们现在抽出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中谈到人的内在精神的生长的一个片段，看看是否也能戳中您的内心：
“没有人能给你出主意，没有人能够帮助你。只有一个唯一的方法。请你走向内心。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你要坦白承认，万一你写不出来，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做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
这里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无关痛痒的地方
“都说人间最美四月天，如果有谁在四月天里感觉到贫乏、痛苦与绝望，那是谁的责任呢？那一定是翻译者的责任。”从天门山下来的那位茶客闷了一口茶，幽幽地叹息道。2023年4月4日13时30分，他正在天门山景区山顶西线玻璃栈道上拿着手机取景，忽然看见了三道自行射落的弧线。
《论语·侍坐章》是《论语》中最有文学影响的篇章，关于它的各类阐释非常丰富，有人说它属于艺术虚构，也有人说那是生活实录；有人说这事发生在孔子周游列国之后的晚年，也有人说是在孔子出仕的前后。只有笨鸟最关心那一天是否恰好在四月。
孔子那天向围着他坐的四个弟子提出：“如或知尔，则何以哉？”。翻译成白话的意思就是：“如果属于你们的时代来到了，你们会怎么做？”
子路、冉有和公西华各自陈述了一番安邦治国的为政理想后，轮到年龄最长的曾皙压轴，居然是一番有点“丧志”的理想：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人各有志，无志胜大志
暮春，就是晚春，农历三月即为晚春，按照阳历计算，毫无疑问就是四月。笨鸟很负责任地翻译出曾皙的理想其实就是每天都是人间四月天。
2023年4月1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出通报，“国家体育总局党组成员、副局长杜兆才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又一条把中国足球往死里整的胖头大鱼落网了。有媒体人随后爆料说杜兆才随国足出国督战时特爱学习，深夜喜欢逛“那个地方”，也就是郭德纲相声里心照不宣的“新华书店”。
在纸醉金迷的杜兆才落马之前的2023年2月14日，码头工人陈戌源被宣布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委调查。一切皆祸起于李铁这座萧墙。2022年11月26日，原中国足球队主教练李铁拉开了中国足球跨年铁窗大时代的序幕。
李铁在竞选国家队主帅时的激情演讲迄今还在回荡：“我对全中国这批最优秀的球员非常了解，我想在中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批中国球员，这是我的一个优势。”正是他的这份优势，让竞选专家组的五位成员全都“真诚”地给他投了票，让中国足球进入了李铁“快手捞钱优势”时代。
捕钱快手老铁宣布：属于我的时代来了
李铁有李铁小时代，陈戌源有陈戌源小时代，杜兆才有杜兆才小时代，一代更比一代狂。子路、冉有和公西华空有理想却没有迎来他们的时代，毕竟是孔夫子教出来的书呆子们，哪里比得上码头工人们有力量和手腕！这一切孔圣人早就有预判，所以夫子说：吾与点也！
中国足球精英们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当金元时代来临时，哪个挣得都不少。若问他们“吾与点也”是啥意思，他们用大腿与小腿的连接部稍微想了想，就脱口而出：“我给点球。”
扯远了，让孔夫子判罚点球确实有点扯，笨鸟还是扯回冯至吧。1939年暑假期间，缺乏政治头脑的冯至在同济大学不堪受排挤，毅然辞职离开同济大学到西南联大外语系任德语教授，由此开启了他的创作黄金时代。
冯至的诗集《十四行集》、散文集《山水》和小说《伍子胥》被文学史家钱理群称之为冯至“三绝”，并高度评价“以其艺术的完美、纯净，特立独行于四十年代，以至整个中国现代文学之林。”这三部作品的相继诞生背后耸立着同一座山叫杨家山。
1939年暑假后的一天，家住昆明的同济大学学生吴祥光，带冯至参观了他父亲经营的林场。那林场方圆有20里，四周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种植着松树、枞树、由利加树等。树丛中有两间空闲的茅屋。这茅屋所在的山，就叫杨家山。茅屋附近，有一泓清泉，长年不断，滋养着周围树林，冯至看了甚是喜欢。1940年9月底，昆明连遭两次轰炸，冯至干脆就将家搬到林场茅屋来居住。
金山银山不如杨家山
《十四行集》与《山水》正是冯至在林场茅屋完成的。卞之琳是冯至的好朋友，他有时也常来林场茅屋做客。1942年冬，卞之琳将自己翻译的里尔克的散文诗《旗手》给冯至看，竟然触发了冯至藏在心头多年要写伍子胥逃亡故事的创作欲望。
伍子胥的父亲吴奢是楚国太子太傅，太子被佞臣费无忌所诬陷，伍奢也受到了牵连。费无忌对楚平王说：“伍奢有两个儿子，都有才干，不杀掉将成为楚国的祸患。可将他们的父亲作为人质将他们召来，不然就会成为楚国的祸害。”楚平王派使者对伍奢说：“你若将你的两个儿子招来可免你一死。”伍奢说：“伍尚为人仁厚，召他一定会来。伍员为人刚烈暴戾，忍辱负重，能成大事，他料到来后会一起被擒，一定不会来。”平王不听，仍然派使者召伍奢的两个儿子。
冯至的《伍子胥》就是从伍尚、伍员俩兄弟接到使者传命开始的。
在夜半，满城的兴奋还没有完全消谢的时候，伍氏兄弟正在守着一支残烛，面前对着一个严肃的问题，要他们决断。子胥的锐利的眼望着烛光，冷笑着说：“好一出可怜的把戏！ 这样的把戏也正好是现在的郢城所能演出来的。没有正直，只有欺诈。三年的耻辱，我已经忍受够了。”他对着烛光，全身都在战栗，那仇恨的果实在树枝上成熟了，颤巍巍地，只期待轻轻的一触。他继续说：
“壁上的弓，再不弯，就不能再弯了；囊里的箭，再不用，就锈得不能再用了。”他觉得三年的日出日落都聚集在这决定的一瞬间，他不能把这瞬间放过，他要把它化为永恒。
“三年来，我们一声不响，在这城里埋没着，全楚国已经不把我们当作有血有肉的人。若是再坐着郢城驶来的高车，被一个满面含着伪笑的费无忌的使者陪伴着，走进郢城，早晨下了车，晚间入了圜土，第二天父子三人被戮在郢市，这不是被天下人耻笑吗？”
说到这里，子胥决定了。
祖先的坟墓，他不想再见，父亲的面貌，他不想再见。他要走出去，远远地走去，为了将来有回来的那一天；而且走得越远，才能回来得越快。
至于忠厚的伍尚，三年没有见到父亲的面，日夜都在为父亲担心；不去郢城，父亲必死，去郢城，父亲也死。若能一见父亲死前的面，虽死亦何辞呢。子胥笔直地立在他的面前，使他沉吟了许久，最后他也择定了他的道路：
“父亲召我，我不能不去；看一看死前的父亲，我不能不去；从此你的道路那样辽远，责任那样重大，我为了引长你的道路，加重你的责任，我也不能不去。我的面前是一个死，但是穿过这个死以后，我也有一个辽远的路程，重大的责任：将来你走入荒山，走入大泽，走入人烟稠密的城市，一旦感到空虚，感到生命的烟一般缥缈，羽毛一般轻的时刻，我的死就是一个大的重量。一个沉的负担，在你身上，使你感到真实，感到生命的分量，——你还要一步步地前进。”
笨鸟之所以大段引用冯至《伍子胥》中的原文，是为了日后有人偶然喝到联大皆茶馆隔年茶时也能获得一些面临生与死时的抉择勇气。
冯至在《伍子胥》后记中写道：我们常常看见有人拾起一个有分量的东西，一块石片或是一个球，无所谓地向远方一抛，那东西从抛出到落下，在空中便画出一个美丽的弧。这弧形一瞬间就不见了，但是在这中间却有无数的刹那，每一刹那都有停留，每一刹那都有陨落。古人在“镞矢之疾，”在“飞鸟之影”的上边，似乎早已看得出这停留与陨落所结成的连锁。若是把这个弧表示一个有弹性的人生，一件完美的事的开端与结束，确是一个很恰当的图像。因为一段美的生活，不管为了爱或是为了恨，不管为了生或是为了死，都无异于这样的一个抛掷：在停留中有坚持，在陨落中有克服。这故事里的主人为了父兄的仇恨，不得不离开熟识的家乡，投入一个辽远的生疏的国土，从城父到吴市，中间有许多意外的遭逢，有的使他坚持，有的使他克服，是他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段。在少年时，我喜爱这段故事，有如天空中的一道虹彩，如今它在我面前又好似地上的一架长桥——二者同样弯弯地，负担着它们所应负担的事物。
美丽的弧
天门山下来的茶客此时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4月4日天门山四个决绝赴死的农村青年可能并非只是因为家境贫寒、经济能力的欠缺，他们极有可能是以死抗争中国足坛的集体腐败堕落。只不过他们略显幼稚地以为四根羽毛捆绑在一块就能激起一丝尘埃。
的确，关于中国足球的腐败事件依然悬念四起并未尘埃落定，4月28日晚湖北省纪委监委网站消息，中国足球协会原副主席李毓毅、中超联赛有限责任公司原董事长马成全涉嫌严重违法。截止4月底，一支阵容强大的由11个“优秀腐足分子”组建的“腐足”队主力阵容已经诞生，只因分属派系不同，究竟由谁主罚点球内部尚未有定论。
你罚还是我罚？-纪委说都要重重惩罚！
喝到这里，已经有茶友开始分成两派按捺不住地窃窃私语起来，一派认为茶话已经接近胡说八道了，另一派则认为胡说八道其实都已经进入第二轮了。但是当他们决定要找梅菲斯特算账时，意外发现梅菲斯特根本就没有在现场。笨鸟很委婉地向他们道出了真相，因为他们手上谁也没有宝剑在手，梅菲斯特是不屑于和没有宝剑的平民百姓打交道的。此时此刻“腐足”队的11名队员正在轮番乞求着与梅菲斯特解除“赌约”，魔鬼放声大笑着说：灵魂的抵押是不能赎回的！
与梅菲斯特签约画押
梅菲斯特很忙，抽空他还要去一趟粮仓。从退耕还林到退林还耕，他还有很多“契约”要签。2023年4月20日在四川德阳什邡天鹅林场再现年轻人集体服毒自杀事件。此事与梅菲斯特显然无关，年轻人只是表达了要离开地球的愿望，顺便预祝一下马斯克的最强火箭“星舰”发射成功。
事与愿违，北京时间4月20日晚间21点30分，马斯克的“星舰”发射是成功了，但在飞行三分钟后，上级火箭未能按照设计与下级超重型助推器分离，“星舰”在飞行到接近20英里的高度时被人为引爆解体。
我心依旧
花费了30亿美金的一枚“大烟花”像一道美丽的弧向天际划出，这弧形一瞬间就不见了，但是在这中间却有无数的刹那，每一刹那都有停留，每一刹那都有陨落。马斯克也在印证诗人冯至的话：在停留中有坚持，在陨落中有克服。像马斯克这种万丈雄心向火星的“超级赌徒”，梅菲斯特是绝对不敢与他“约赌”的，另一方面魔鬼似乎现在也在赶潮流玩“去美元化”。
1991年，冯至写了一首名为《自传》的诗：
三十年代我否定过二十年代的诗歌
五十年代我否定过四十年代的创作
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把过去的一切都说成错
八十年代又悔恨否定的事物怎么那么多
于是又否定了过去那些否定
到底该肯定什么，否定什么
进入九十年代，要有些清醒
才明白，人生最难得到的是“自知之明”
如果说现在的“退林还耕”也是难得的“自知之明”，那么我们所有人都要重新认清一个严峻的现实，重新认识里尔克留给我们的诗句：
命运是怎样地，在诗中一去永不复返，
它是怎样地，在诗中成为模糊的影象？
所有发生过的事物，总是先于我们的判断，
我们无从追赶，难以辨认。
不要胆怯，如果有死者与你擦肩而过，
同他们，平静地对视吧。
无数人的忧伤，使你与众不同。
我们目睹了，发生过的事物，
那些时代的豪言壮语，并非为我们所说出。
有何胜利可言？
挺住就是一切。
挺住！
不言胜利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