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掀蝎子

  文/李法德

  我的故乡,鲁中山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这个犹如磁场般的小小村落,是我心灵永久的牵挂。那些童年的乡野趣事,更是令人难以忘怀。

  从小生长在这里,她给了我一个五光十色的童年。童年的我们总能在这乡野中找到无尽的快乐,但是最能带给我乐趣的还是掀蝎子。

  我村地处鲁中山区北缘,家乡的 地貌属构造侵蚀低山区。山的比高一般在300-400米之间,山势呈南北走向,山顶浑圆,年均气温13度左右,年均降水量750毫米。由于特殊的地理和气候环境,山上盛产全蝎。

  到了谷雨前后那是“掀蝎子”的最好时节。恰逢此时,我们掀蝎子的序幕也由此拉开。那时,掀蝎子的时间主要是周六下午和星期天,当然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们也去掀一阵子。得利于我们村三面环山的地理优势,我们总不愁没蝎子掀的去处。周末来到,小伙伴们三五成群,相互一喊,奔向村外三面的群山里。带的工具两样;一样是涮干净的玻璃墨水瓶,是装蝎子的容器。另一样是自己用筷子劈开一条缝加个小棉花套,用线缠住,制作的“蝎筷子”,用来夹蝎子,极少有用现成的铁镊子,主要是那个年代没处讨唤那“玩艺”。我的“蝎筷子”,都是法书哥给我做,他长我一岁,性格憨直,很少有狂言妄语,他的笑意总挂在嘴角上,遇到高兴的事,总是抿抿嘴唇,莞尔一笑。

  他心灵手巧,制作的“蝎筷子”,张力大,有韧性,既能夹住大的,也能夹住小的,可好使了。他会看石头,每次,他总有比我更多的收获。我俩是邻居,每次掀蝎子,他总是用慢悠悠的声音叫着我,再另外叫上几个小伙伴。我从小就很“顽皮”,可我们两个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在发小当中我俩的友情是最深厚的。但他却天不假年,壮年遭遇不幸。在一个建陶厂打工,一只手臂被传送带卷了进去,幸亏工友们停机及时,但就在一家民营医院救治过程中,因为麻醉师的用药剂量过多,他再也没有醒过来,夺走了他五十多岁的生命。当族人告诉我这个噩耗时,我是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悲痛欲绝,恨不得把那个麻醉师撕碎,让他还我一个厚道的法书哥。

  蝎子属于昼伏夜出的动物,喜潮怕干,喜暗怕光,最怕强光刺激,喜群居,好静不好动,并且有识窝和认群的习性,蝎子在固定的窝穴内结伴定居。在一天当中,蝎子多在日落后晚6时至11时出来活动,到翌日凌晨2~3点钟便回窝栖息。

  蝎子完全为肉食性,极个别种类会少量摄取植物性饲料,取食无脊椎动物,如蜘蛛、蟋蟀、小蜈蚣、多种昆虫的幼虫和若虫甚至是小型壁虎。它靠触肢上的听毛或跗节毛和缝感觉器发现猎物的位置,然后捕食。我们有时也掀一根蚰蜒,挑一个“老母”,让它们打架,每次都是蚰蜒落荒而逃。

  听老辈人说蝎子也有娘,叫“蝎子娘娘”,还有舅,当掀起石头,看到下面一个黑色的甲壳虫,我们就叫它

  “蝎子舅”。我们这一带还有一个传说呢;很早以前,有两个“半大孩子”,在谷雨的这天下午去掀蝎子,天擦黑了,他俩掀到了一个“蝎子茬”,大小石头底下只要掀开都有蝎子,拿着的瓶子装满了,怎么办?他俩想了一个办法,在山民们刨过的山地里用手扒了坑,把盛不下的蝎子埋进坑里,等明天再来扒。就在他俩紧张忙碌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寻着哭声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青衣女人,青面獠牙,腚上有一根直立的尾巴,正哭着向他们走来,吓得哥俩狂跳十几根大堰,连滚带爬的跑回家里,倒在炕上,浑身发烧打颤,幸亏他们的奶奶懂得,说,你们这是惹着“蝎子娘娘”了,你们把她的孩子都掀走了,她疼孩子,出来吓你们。问清了“蝎子茬”的坡名和位置,奶奶在家人的帮扶下,拿着孙子掀来的满瓶蝎子,到了那个山磂的前(阳)坡“放生”了。说来也怪,奶奶回到家,看到两个孙子已经在天井里“拔磆碌”了。

  这个传说可能是暗示人们不要过度的掀捉山蝎。掀着“蝎子茬”的经历我也有过两次,都是天傍黑,刮了一天南风后再倒小北风,也都是“小前坡”。(我们那里管阳坡叫前坡,朝阳背风)。一次是在一个叫东磂子的小前坡,梯田与梯田之间有十来米的山坡,都是平石头,有一些山民“炝山土”的黑土窝,每掀一块石头下面都有蝎子,这时候天色已晚,小伙伴们早就走散了,瓶子很快就塞满了,只身一人,每掀一块石头,每夹一只蝎子,生怕引来“蝎子娘娘”,吓得脊背发凉,身上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还有一次是在我村与西崖头村交界处,有个叫崔家磂子的小前坡。也是天已擦黑,把个瓶子摁满了,也害怕惹来“蝎子娘娘”,不敢“恋战”,慌张的用石头垒上记号,明天继续来掀,可明天再去的时候,一个掀不到了。这两次奇怪的经历,几十年来,一直疑惑于心,没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现在想来可能是蝎子喜暗怕光,又是一个变温动物,晚上出来活动一下,找一个较暖和的环境,以提高自己的体温,恰巧掀蝎人就遇到了这样的环境,就演绎成“蝎子茬”了。

  石头垒成的堰上,容易找到“蝎子,一条堰能掀六七个。当然,掀翻了人家的地堰,要是让人家知道了,找到家里来,一顿臭骂是免不了的,碰上计较的人,父亲还得陪着笑脸给人家把堰补上。蝎子藏身也要看是“活”石头,还是“死”石头。“活”石头是指那些扁扁的、薄薄的,下面有缝隙的石头,很可能有货。漫山遍野的翻石头也是一件相当费体力的事,我们的双手就是掀蝎子的最佳工具。掀蝎子的头几天,先是磨了一个个的水泡,再过几天就成了血泡,那时,没钱买手套,就是“硬磨”,再后来就成了一层厚厚的茧子了。在“蝎友”当中有个叫永旺的,他天生两条兔子腿,跑得贼快。我们一起出村,当我们四五个小伙伴叽叽喳喳刚爬上村外的山腰时,他先在另一个山头唱山歌了。每次他掀二三十个,我们也就掀五六个,伙伴都说他“上蝎子”。实际上是他跑得路多,掀得石头多,这一季下来,他要比我们多穿一双黄球鞋,两支手的老茧也比我们厚很多。

  掀蝎子还有一件趣事就是数蝎子,大家在一起掀蝎子不免要攀比一番,于是,掀到蝎子的伙伴总喜欢显摆一下自己的成果,在喧软的山地里扒个坑,大家围成一圈,每个人先后把蝎子倒进去,你数完了我再数。先数蝎子中个头最大的,因为是雌蝎,我们就喊它“老母”,再数个头比老母蝎小,但也已成年,是雄性,我们也叫它“半大”,也叫“青皮”,还有一种更小的,未成年,我们叫它“小伙蝎”,一般大家对它不怎么感冒,因为它不值钱,没人收,所以我们也会大发慈悲一把,往往是放生不要的。

  数蝎子很容易被蛰到,被蝎子蛰过的痛终生难忘,有一次我在数蝎子的时候,就被蛰着了,用口吸了伤口,回家涂上肥皂水,甚至还把蝎子捣碎了敷上都不管用,疼得我晚上睡不着觉,指头肿的跟小萝卜似的,恨不得把指头剁掉。听老辈人说,被蜇了之后,疼哭的时候,不要喊娘,喊舅就不疼了,因为蝎子有舅会“救”你。到了晚上蝎毒串满了咯吱窝,大腿根,疼痛难忍,我学着喊舅,惹得家人们偷笑。不管用啊,疼了一天一宿才算落了火。

  掀蝎子还有另外一件趣事,就是“滚炮石” 。中间休息的时候,找一个最高的山顶,找一些圆不流球的大石头,几个小伙伴,像屎壳郎滚屎球一样,滚到陡坡边,然后推下去,石头越滚越快,遇到障碍物能蹦十几米高,然后狠狠的落下,不管石堰还是淌石磂,都会砸出“稀哩哗啦”的巨响,然后大石头后面跟着些稍小的石头,以摧枯拉朽之势,伴着声声巨响一直滚到磂底,我们这时候会又蹦又跳的开怀大笑,甭提有多开心了。这样的战场一般设在有个叫“三瞪眼”的高山上,那山下原先住着一些麻疯病人,后来搬走了,是一个无人区。

  掀蝎子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卖蝎子。每次回到家后把捉来的蝎子倒进罐头瓶子里攒着,等凑够一定数目后就拿到代销点上去卖,最原始的动机就是蝎子能卖钱。最初一个“大老母”能卖5分钱,这在当时可以买2个本子或者1把小刀、2块橡皮呢。后来蝎子涨钱了,记忆中一斤蝎子能卖四十几块钱。一般说来,一个春天、夏天卖蝎子的钱,能够交学费、买文具,甚至买一双黄球鞋。听说现在一斤能卖700多元了。

  蝎子是名贵中药,学名“全蝎“或“全虫”,有息风镇疼、攻毒散结、通络止痛的作用,可用于治疗痉挛抽搐、疮疡肿毒、风湿顽痹、偏正头痛。还能治疗破伤风、肿瘤等多种疑难杂症。蝎子味道鲜美,兼备食用价值,民间就有“常吃蝎子,不长疙瘩疖子”的说法。它还是一道名菜肴。如今在高档酒店里常常看到一道菜名,或曰“雪山飞狐”,或曰“冰山上来客”,价格贵得吓人,其实就是把炸好的粉条放在盘里,堆成山的形状,油烹的蝎子摆在粉条上,酒席因上了蝎子而提高了档次。也导致了它,即便藏身于荒郊野岭的石头下面,也难免被“掀开”被“捉拿”的命运。

  近几年听老家的人说,现在很少见有人上山掀蝎子了。是因为打农药,用萤光灯照,山上的蝎子少了;还是因为像我们当年那般大的孩子都到镇上或城里念书了,没时间掀蝎子了;是因为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挣钱的门路多了,不靠掀蝎子挣钱补贴家用了;还是因为人们的环保意识提高了,为了保护环境,保护生态平衡,人们不愿去掀蝎子了。

  尽管如此,童年掀蝎子的乡野趣事,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欢乐,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仍时常在我的心中掀起涟漪。这些淳朴悠远的乡野记忆,作为一种美好的回忆,永恒地珍藏在我的心里。

  壹点号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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