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聊斋》之李生:李玄素筑舍研佛,苦行僧假驴行脚
诗曰:
精舍三楹聊借榻,一肩瓢笠雪中行。
牵驴浴罢飘然去,不作寻常离别情。
《聊斋志异图咏》之李生济南府商河县有个书生,姓李名玄素,素来熟读经书,精研佛法。
村外里许有一处寺院,李玄素见寺中清净,所幸出资新修了精舍三间。精舍修成,李玄素搬来常住,日常打坐参禅,潜心修行。
每有云游四方的僧人道士行经此地,多来寺中投宿,李玄素总是热情款待,供给饮食,并邀请他们倾心交谈,讲道论法,乐此不疲。
一年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忽忽下了半天,道路结冻,少有行人往来。眼见暮色渐沉,北风凛冽,雪势更盛,如鹅毛卷地,似柳絮遮天,四野皑皑一片,冰封雪盖。
李玄素正在房中清修,忽听院外有人叩门。他赶忙起身迎了出来,只见一位年迈的苦行僧肩负行囊,僧衣单薄立在门外。
老和尚见他是位恂然儒雅的读书人,忙合掌施礼,恭敬道:“施主有礼。衲子远道而来,今日天色已晚,道路艰阻,能否借宿一宿,明日一早就走?”
李玄素最是礼佛敬道,古道热肠,忙不迭请老和尚进来,先安顿他住下,又捧上斋饭供奉。二人闲话答对之间,李玄素觉察到老和尚的言谈语义甚是精微奥妙,如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
次日清早,老和尚准备上路,李玄素昨夜同他相谈甚欢,兴致正浓,正要恭谨求教,怎肯轻易放他走?于是再三挽留他多住几日,老和尚见他心诚意笃,勉强答应下来。
匆匆数日,这一夜,二人正在畅谈高论。忽然李家有人来报家中有急事请李玄素回去,他不得已起身还家。临别时,老和尚叮嘱他务必早回,看样子是准备当面向他告辞后,即要启程。
李玄素心念此事,第二天晨鸡报晓便匆忙赶回。到了精舍院外,门从里面闩着,敲门也无人应答。
他只得翻墙进入,下地后却见老和尚所住的屋舍透出莹莹灯火。李玄素疑心老和尚在搞什么名堂,于是悄然摸近,打窗缝偷眼窥探,只见老和尚正忙着收拾行囊,身旁一头瘦驴正拴在灯架之上。
李玄素直看得目眩神驰,忙揉一揉眼眶,定睛细瞧,这驴子哪里是什么真驴,倒是一具纸糊泥塑用来殉葬的假驴,只是模样十分肖像,毛驴的耳朵尾巴不时甩动,鼻孔中呼呼喘气而已。
不过片时,老和尚整理已毕,随即推开房门,牵了毛驴来到院门前,拨开门闩,大踏步走了出去。李玄素心下更觉诧异,潜身跟在后面。
寺院门前有一方池塘,池水湛湛,老和尚顺手将驴栓在池边树上,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跳入水中,美美洗了个冷水澡。其时积雪初融,池水酷寒,李玄素远远望一眼便已全身瑟瑟发抖,谁想这老和尚却洗得悠然自得,他自己洗过,又将毛驴拖入水中,也给它细细清洗了一番。
于受万《聊斋全图》之李生眼见一僧一驴洗完后跃上池塘,老和尚捆束行囊后,翻身上驴,那驴子奋蹄嘶叫,足下有如生风一般,飘然渐去,老和尚大袖飘飘,宛若神佛。
李玄素猛然醒觉,飞身上路大声呼唤。老和尚听见呼叫,只在驴背上转身远远向他拱手致谢,到底说了什么,如何听得真切?
朔风萧萧,人迹去远,顷刻杳无,李玄素又是感佩,又是懊悔,在北风中怔怔站了半日这才回身进寺。
王梅屋与李玄素二人交情匪浅,王曾去李家,见到他家堂上匾额写着“待死堂”三个大字,也不禁感叹这位好友是一位见识高绝、不拘俗流的况达之士。
又或许,李玄素觉得如此居室静坐潜修,反不如老和尚那般流落江湖,动中取静,更有增益?进而修成正果,做个了道神仙,逍遥人间。
可是世人都知神仙好,只有家中良田高屋、米仓银库、娇妻美妾放不下,忘不了,口中自嘲着“人生在世,锦衣玉食,拥金眠香,也不过是顶着一副臭皮囊,守着一堆无用粪土、冢中枯骨,徒然‘待死’而已?”心中却万万舍不下这臭皮囊、丢不下这无用粪土、冢中枯骨。毕竟豁达不等于放下。
但释道两家本来就讲究出世入世的分别,李玄素作为一个儒生,岂不更应该饱学经史,考取功名,出仕为官,以经世致用之才辅国理政、惠及百姓?
又或许,他与聊斋先生一样,也是个科场蹭蹬、屡试不第的诸生,心灰意懒,家中又颇有资财,这才悠哉向佛,乐得自在。
闲话一句,这老和尚所骑的假驴,与《剑侠传》中聂隐娘所骑的纸剪白驴,真是同工异曲的妙用。
来源:素材选自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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