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宋江:生当体制人,死做体制鬼,他的疼你无法理解

  身在大宋体制内时,宋江与江湖大盗们眉来眼去,不断挖大宋朝廷的墙角;身为通缉要犯时,宋江又渴望重回体制,做大宋王朝的忠臣。吏员宋江为何要在朝廷与与匪寇间左右摇摆?无它。前者为了人身安全,后者为了人生理想。

  宋江与何涛。

  1.身在汉营心在曹

  宋江正面登场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撬大宋朝廷的墙角。

  那是某个上午10点左右(已牌时分),大宋郓城县押司宋江刚散了早衙,正走到衙门前,忽然被一位陌生人拦住,邀其共饮早茶。对方是济州府的缉捕何涛,特来请求郓城县帮忙,协助追捕黄泥冈抢劫生辰纲的贼众。宋江得知是晁盖率众抢了十万贯珠宝,凭着多年工作经验,他立即知道,晁兄弟是“犯了迷天大罪”,估计就是死罪吧。

  一边是国家公法,一边是私人情谊。作为大宋国家体制内的一员,宋江该偏向哪一方?这实在是个两难选择。但宋江根本没有犹豫,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晁盖是我心腹弟兄。我不救他时,捕获将去,性命便休了!”然后便迅速通知晁盖跑路。

  如果说,宋江此时向晁盖传递消息,还只是一般的循私枉法,那么,随着晁盖等人从抵抗追捕到杀害官兵,占山为王,宋江再与晁盖集团勾勾搭搭,其性质就变为结交逆贼、图谋不轨了。宋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然接受了梁山送来的一根金条和一封信。他也清楚,这金条和信件可能会成为他通匪的罪证,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向谨慎的宋江并没有第一时间销毁这些证据。直到因为争抢这封梁山来信,失手杀死阎婆惜,宋江终于也成为朝廷追捕的逃犯。

  从官吏队伍中的一员,到朝廷通缉犯,宋江走上这条道路,并不全是偶然。在此之前,他“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从晁盖、柴进结交的好汉情况来看,投奔宋江的,也应是各路货色都有,自然也有违法犯罪、杀人越货的“好汉”。

  作为大宋体国家机器的一员,宋江的职责不是维护法律、维护政权吗?他为何要在损害朝廷利益的道路上一奔到底?

  宋江老家的一个藏身地窖回答了这个问题。

  宋江杀惜。

  2.小吏员的尴尬

  一时激愤杀死阎婆惜后,宋江开始了逃亡之路。大家都以为宋江就此流亡江湖了,前去搜捕的朱仝却清楚地知道,宋江就躲在老家的秘密地窖之中。一名官府的吏员,为什么要在自家挖一个藏身的地窖?且看作者施耐庵老先生的自问自答:

  且说宋江他是个庄农之家,如何有这地窖子?原来故宋时,为官容易,做吏最难。为甚的为官容易?皆因那时朝廷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非亲不用,非财不取。为甚做吏最难?那时做押司的但犯罪责,轻则刺配远恶军州,重则抄扎家产,结果了残生性命。以此预先安排下这般去处躲身。

  请注意,这是作者的解释,不是宋江的自述。也就是说,这是宋江面临的客观社会现实,而不是他的主观感受,或为自己推脱责任的托词。至少宋徽宗时代,在大宋基层做吏员,是一个风险性极高的职业,随时有被刺配或丢命的危险。

  为最大程度降低风险,宋江“恐连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册”。因此,当朱仝、雷横等人到宋家庄搜捕时,宋太公当即拿出一张公证书,表明宋江已经与宋太公脱离了父子关系。后来经过知县验证,这张公证书确实具备法律效应。这并不是宋江行事具有前瞻性,而是因为当时很多小吏的通用做法,按作者的说法就是:“宋时多有这般算的。”

  一方面,吏员这种职业风险极大,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另一方面,小吏宋江的人生遇到了瓶颈:他已经没有上升的空间了。

  在宋代,吏员并非国家公务人员,而是部门或地方自行招聘的“公益性岗位”(部分要通过统一考试)。官、吏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除了高级部门的吏员有可能根据能力升任低级官员,象宋江这样的基层吏员,根本没有继续上升的机会。

  问题是,宋江还正当壮年,只有30岁出头。在这样的大好年华,就已经看不到发展的任何希望,有哪位热血青年能够安心、可以忍受?

  于是,心有不甘的小吏宋江,思想上开了小差,结交了江湖人士,或许,他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吧。

  有趣的是,对于宋江这种“吃朝廷饭、砸朝廷碗”的行为,作者的态度十分矛盾。一方面,施耐庵赞赏宋江对朋友的义气。宋江飞马去向晁盖报信时,作者直接评价道:“义重轻他不义财,奉天法网有时开。剥民官府过于贼,应为知交放贼来。”施老先生以官府比贼为害更大,来为宋江的“义举”开脱,称赞他重义不重财。另一方面,公职人员向贼人通风报信,无论如何也是犯法的。所以,在宋江送完信回程途中,施老先生借一个“学究”之口给了宋大官人另一个评价:“保正缘何养贼曹,押司纵贼罪难逃。须知守法清名重,莫谓通情义气高。”此“学究”明确指出,保正养贼、押司纵贼,都是知法犯法,罪责难逃,千万别以为讲义气很高尚,守法更重要。

  是该守法,还是该重义?连作者都左右为难了。

  江州题反诗。

  3.身向曹营心向汉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旦踏上背叛朝廷的道路,就只能被命运推动着一步步继续向前了。

  宋家村的地窖终究藏不住杀人犯。宋江投奔了柴进,再投奔清风寨花荣。在清风寨,因为文知寨刘高老婆的原因,宋江灭了刘知寨一门。为了谋骗秦明投奔梁山,他率众攻打青州,放火焚烧了青州城外数百户人家,至此,彻底沦为谋逆的匪徒。

  宋江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好女色,但在最紧要的命运关口,每一次都因为女人而改变。这真是巧合,还是讽刺?

  但宋江仍就一步一回头,深情地望向朝廷,以为自己仍是一名“忠臣”,或者说,他希望自己能够转身回到朝廷怀抱,继续“发展”自己的事业。

  宋江为梁山输送了花荣、秦明、黄信等9位好汉,也是他日后入主梁山的最早班底,自己却回家“奔丧”,终于被忠于职守不懈不怠的赵能兄弟捉获,最终被投向江州监狱。

  再次经过梁山脚下,宋江被众人请到山上。花荣要替宋江暂时打开枷锁,宋江却说道:“贤弟是甚么话!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实在佩服水浒世界这帮大老爷儿们的脑回路:通敌报信、灭人一门、放火烧城、攻州打府,那时候国家法度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开个枷锁就想起国家法度了?

  不怪宋江。此时此刻,他实在太想回到生活正轨,太想重回体制了。所有的稻草他都必须抓住,让别人、也让自己相信,他还是忠心于法制、忠诚于朝廷的。所以,当梁山众人要留宋江落草时,宋江情愿一死,也不要“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不是宋江矫情,是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认为,只有回到体制之内,他才有发展前途。

  因此,他在身体一步一步走向江湖的时候,内心却在一次一次回首朝廷。直到在江州城内题了反诗,他暂时心身合一,反上了梁山。

  然而,生是体制的人,死是体制的鬼,这是宋江一生的情结。既使上了梁山,他日后还要设法回归的。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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