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勇猛如虎到畏畏缩缩

  一位从小卒做起,凭着武艺与勇敢一步一步而成为大将的猛士,为何最后却会变成了畏敌如虎的懦夫?

  北宋禁卫军将军傅潜的蜕变过程,是很有一些值得深思之因素的。

  宋太宗赵光义尚未登基时,他的藩王府中有一位征募而来、名叫傅潜的亲兵,因其武艺娴熟、勇猛善战,使得赵光义对他大为赏识与器重。

  赵光义即位后,便将傅潜编入了禁卫军殿前左班,之后接连三次升迁,成为了殿前东西班指挥使。

  宋朝禁卫军殿前司东西班:共设有弩手班、龙旗直班、招箭班等十二班。东西班卫士除选自禁军外,还收用禁军将领、使臣和为朝廷捐躯的烈士子弟充任。

  殿前司,下设殿前东西班在内的诸班直卫士,以及步、骑军禁军野战兵力。一共下辖禁卫军骑兵三十七个营,步兵二十六个营。注:宋军编制,每一营兵力为500人。

  这时候,因为骁勇善战而被入选为亲王府亲兵的傅潜,从担任东西班指挥使开始,已完成了从士兵到将军的历程,成为了大宋禁卫军的中级将领。

  北宋立国之初,虽然宋太祖对勋臣宿将们玩出了一手杯酒释兵权,但是汉唐五代的雄烈之风仍存,大宋的武臣尚未感受到国策正在“抑武和贱武”,仍然英气勃勃、军中劲卒们的积极上进之心、依旧是高涨的。

  北宋初,宋军并不缺骑兵

  从士兵成为将军的傅潜,也没有辜负太宗的提拔,每次出征作战,必定不顾生死、奋勇争先,常常立下战功。

  公元979年,北宋灭北汉之战。

  这场战争中,太宗赵光义鉴于以往进攻北汉,均因辽军来援而导致宋军失利的教训,采取了攻城与阻援同步进行的作战指导。

  其间,宋军两个拳头打人,同时与北汉和辽军作战,且屡战屡胜,把北汉军队统统压进了太原城内,又成功阻断了辽军的援兵。

  当时打得最为惨烈的,就是太原攻城战。

  古代攻城战

  而傅潜不负众望,冒着城头如暴雨般打下的矢石,亲自率领甲士攀城突击。攻克太原后,傅潜在激战中铠甲上中箭无数,其中有两支箭矢透铠而入身体,负了不小的创伤。

  北汉攻灭后,宋太宗不顾宋军已出征日久、将士多疲惫,已显师老兵疲的现实,还要率大军千里转战幽州,乘胜讨伐契丹。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严重违背了用兵原则的决策。

  当时军中宿将大多反对,然而包括傅潜在内的由太宗亲自提拔的新进将领们,则对太宗皇帝这个决定,作出了最坚决的支持。傅潜裹好了创伤,要求继续随御驾出征,并大声激励着部下。这个态度,让宋太宗非常的满意。

  

  傅潜麾下东西十二班卫士,乃天子的贴身亲军之一,兵力只有区区数百人,却个个皆是从诸军选拔而来的骁勇之士。

  从太原转战幽州的千里征途上,傅潜率所部为御营先锋,一路摧锋破阵,锐不可当。进兵至涿州时,与辽军激战,傅潜率部当先突击,大破敌军,斩首众多,还生擒了契丹兵五百余人。

  次日,天子御驾经过战场,太宗亲眼见到了堆积的敌兵尸体和缴获的军器甲仗,当场对傅潜大加称赞。

  这时候的大宋将军傅潜,无疑是一名勇冠三军、颇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的骁将!

  宋太宗伐幽州之战

  然而,接下来宋军在高梁河的惨败,尤其是天子不顾诸军将士仍在奋战,率先弃众而逃的糗事,对宋军将卒们的士气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是役,宋军虽然已久战疲惫、又顿兵于坚城之下,对战耶律休哥所率辽国精锐援兵。

  但不可否认的是,耶律休哥的辽国援军也是长途远来,到了战场就发起攻击,实际也是一支疲兵了。

  而那时的宋军绝不是吃素的!

  两军对峙,辽军急于解幽州之围,为了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当晚发动夜袭,拼死攻击。宋军猝不及防下,一时受了损失,但那时候的大宋兵将们真不愧为天下精锐,诸军死战不退,很快就稳住了防线,一次次击退辽军的进攻,并给了辽军极大的杀伤。

  值得一提的是:辽援军主将耶律休哥在进攻时,三次负伤、三次跌落于马下。

  辽军能不能打赢宋军?

  说句实话,辽军诸将谁心里也没底。因为那时候的宋军,并没有“恐辽症”。

  而辽军上下却多多少少存在着一丝“恐宋症”。所以,耶律休哥为激励士气,才会不顾大将之尊,亲自冲锋陷阵,弄得自己三次负伤。

  由此可见宋军战斗力,绝不是吹的。这时候,拼得就是双方意志,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了!

  按理说,宋有武器装备之优,又有中原军队的组织体制纪律之优,肯定是宋军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然而历史往往会爆出一个冷门,一支辽军骑兵突入了宋军御营防线,一阵驰射后,箭矢射中了赵光义的天子车驾,而且让赵光义腿上也中了一箭。

  天子受伤,这还了得?

  傅潜等贴身随行护驾的禁卫军悍卒们无不大怒,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必定会像猛虎般地扑上去与辽军拼命,为天子雪耻。

  然而,让大宋精兵悍将们瞠目结舌的意外发生了:被将士们视若神明的天子受了惊吓,让几个近侍一劝,竟然作出了坐上一辆毛驴车、立即弃军潜逃的决定。

  三军的将士正在舍生忘死的浴血奋战,还杀伤了敌军主将三次,正与敌打得难解难分时。大宋天子只被流矢射中一箭,竟然就舍弃几十万大军,一个人先跑了,这叫什么事?

  于是,宋军士气跌到了低谷,大军瞬间就崩溃了。

  然而实际上,如果宋太宗不逃,宋军再坚持一下,辽军也快崩溃了!

  

  因为主帅耶律休哥负伤太重了,非但已经骑不得马,连坐着也不行了。

  由此,辽军将领们正在惶恐不安中。如果耶律休哥昏迷过去,辽军必定会丧失斗志而败。

  而宋军却突然自溃了,耶律休哥狂喜之下,似乎伤也好了一半。于是,仍然动弹不得的耶律休哥卧在在担架之上,乘着马车指挥辽军,趁势追击宋军。

  这一仗,宋军大败。太祖赵匡胤尽十年之功积攢起来的天下精锐,让其弟赵光义一役尽丧。

  宋太宗在战斗关键时刻,不激励诸军奋战、却选择了临阵弃军而逃的窝囊相,包括傅潜在内的殿前司亲军将士们,因为一直护卫着御营,所以这是一清二楚的。

  事实上,天子临阵脱逃这件事,对禁卫军的士气是一种极为严重的伤害,严重到足以让信仰发生崩塌!

  宋朝将军图

  大宋灭北汉又转伐幽州,结果以惨败而收场,导致许多在灭北汉之战时立下战功的将士得不到赏赐。

  但是作为太宗亲手提拔起来亲将,一直在奋勇作战的傅潜等人,还是得到了赏功的。

  败军返回汴梁后,枢密院将傅潜的职务拟升为内殿直都虞候。宋太宗对枢密使指出:傅潜每次上阵,都身先士卒,理应重赏。仅升迁为都虞候太低了,便又为傅潜加职为马步都军头、兼领罗州刺史。

  不久后,又升其为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领富州团练使;又隔一段时间后,再次迁升为日骑、天武左右厢都指挥使、领云州防御使。由是,使傅潜一跃而起,成为了禁卫军高级将领。

  幽州大败,不是宋军战斗力不行,也不是辽军太强。实际责任全在于宋太宗一人弃军而逃之故。

  所以,以赵光义的聪明,岂能不知太祖朝军中宿将们的暗中嘲笑与怨言。这时,大力提拔如傅潜这样的亲信之将,以彻底控制军队,实际就是权术。

  然而,宋太宗时代的禁卫军,从此以后再没有了唐末五代雄兵们的骄傲心气,整体战斗力至少打了个对折,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雍熙三年、即公元986年。

  宋太宗为一雪前耻,再次调集倾国精兵,以二十万大军三路伐辽。

  然而,大宋的军魂仿佛在七年前的大败中被抽掉了。太祖赵匡胤时代智勇双全的大宋名将们,纷纷发挥失常,竟然集体战败。

  (1)西北路军米信部新城会战失利。

  (2)东路军曹彬部在岐沟关(今河北涿州市西南)被辽名将耶律休哥邀击,大败。

  宋太宗闻两路皆败,大惊失色,急令三路大军撤退,并命令潘美、杨业统率的西路军护送百姓内迁。

  但西路军也出事了,西路监军王侁和主帅潘美再次指挥失误,且怯阵先退,直接导致了为全军断后的名将杨业陷入重围。杨业部孤军奋战,最后全军覆灭。素有“杨无敌”之称的杨业负伤被俘,绝食三日、殉国。

  《杨家将》连环画中的杨业尽节

  作为太宗皇帝藩邸亲兵出身的新进将领,傅潜当然也率兵参加了这一次三路伐辽。

  不过三路大军皆溃败,无敌名将亦阵亡,任谁也无力回天了。

  傅潜的部队,在拒马河战斗中也遭到了大败。

  二次伐辽、三路俱败。所有的将领都受到了处分。傅潜也被削爵降职,被降为了环卫虚职将军。

  然后,宋太宗对傅潜这名自已亲兵出身的将领,还是寄于厚望的。第二年,傅潜又被任命为殿前都虞候、领容州团练使。其后,在宋太宗年间,傅潜凭着天子旧臣身份,继续官运亨通,历任殿前副都指挥使、侍卫马步军都虞候,担任的全都是直接统领禁卫军精兵的要职。

  然而令人非常奇怪的是,这位亲兵出身,凭着作战勇猛而升迁的禁卫军重将,在其往后的岁月里,表现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了。从一位每临战斗必争先的猛将,蜕变成为了一名胆小惜命、在战场上畏畏缩缩的懦夫将军。

  

  宋真宗登基即位后,傅潜以禁卫军元勋重将身份,出任镇州、定州、高阳关三路行营都部署,统管这三地防御事务,这已经相当于方面军司令的大将了。

  咸平二年、即公元 999年。

  辽军攻宋,大举来犯。由傅潜负责的防御辖区内的沿边城堡,飞书向傅潜告急,请求支援。

  当时,傅潜麾下握有重兵,总兵力计有步军、骑兵共八万余人马,可谓兵强马壮。关键是,那时候的北宋,还处于重文轻武的初始阶段,军中还多有悍将劲卒,并没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地位低下。所以,宋军士卒们的敢战求战情绪,还是很高涨的。

  由是,诸营士卒们情绪激昂、纷纷披甲执兵,还带上了平日自备用于阵上杀敌的铁鞭、铁杖、铁棰等,杀气腾腾地、争着要出营杀敌。

  宋朝重步兵的图片

  宋军士气仍然可用!

  然而,统军的将军却出问题了。因为辽军来势汹汹,曾经勇猛如虎的傅潜,变得畏畏缩缩,根本没有打算对敌军发起反击。

  只是严令麾下各营,坚壁深沟,闭门自守,一律不准出战。

  凡是向傅潜请战的将校,几乎都遭到他严厉的恶语责骂!

  这就导致了沿边军堡营寨被辽兵逐次击破,原本布防严密的镇、定、高阳关三路防线,被辽军打得支离破碎了。

  辽军长驱直入,游骑已经进犯到了邢州一带。由镇、定二州通往汴梁的道路,竟有有数月不能通行,辽军事实上已经隔断了镇、定二州与大宋腹地间的交通,边防形势岌岌可危。

  而傅潜麾下的八万强兵,明明将士骁勇、皆有敢战之志。奈何主帅畏战,就统统龟缩在营垒之内,一动也不动!

  朝廷多次派出特使,严辞督促傅潜出兵,与诸路援军合击辽兵。

  战功赫赫的老将范廷召等人,也屡屡催促傅潜,但是傅潜就是不动如山,只是缩在深沟坚城之内,按兵不动。

  范廷召等诸将大怒,派出使者去当面辱骂傅潜:“傅公如此胆怯,还不如一名老妇!”

  好一个傅潜,竟只当作不听见,也不作回答。

  傅潜部下的都钤辖张昭允素与傅潜交好,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屡次劝谏,请傅潜发兵击敌。

  傅潜却笑着说:“辽军的兵势凶猛如此,我们与他们较量,实难以取胜,如果失败,又将严重的挫败了我军锐气。”

  最后,在朝廷与多方催促下。一心避战的傅潜迫不得已,派出了八百名骑兵和二百名步卒支援范廷召,前往高阳关迎敌。并向范廷召等许诺,后续将再次出兵增援。

  于是,兵力不足的范廷召等诸将,率部与契丹血战,宋军以寡击众,向前挺进。不得不说,那时的宋军还是战斗力十足的。

  然而范廷召等人毕竟兵少,后继乏力。当战斗进行到关键时刻、十分需要手握重兵的傅潜提供支援时,傅潜允诺的援兵却并没有发出现。致使宋军功败垂成,著名的勇将康保裔力战阵亡。

  前线靡烂,宋真宗决定亲征,命令将军石保吉、上官正从大名府统领前军,进抵镇、定二州,与傅潜会合。

  然而奇怪的是,拥有八万精兵的傅潜却铁了心似的,就是不肯出动,一再逗留不进。

  傅潜的避战,使得辽军骑兵轻易地进入了德州,还渡过了黄河,处于宋境腹地的淄州和齐州遭到了辽骑的劫掠。

  劫掠的辽国骑兵

  宋真宗的天子车驾驻于大名府,却得不到边境的捷报,非常焦急。

  而前线诸将也屡次催促傅潜出兵,然而无论是晓之以理、还是厉声斥责,傅潜就像一只千年老龟一样,死死按着他的八万精锐人马,就是纹丝不动。

  他麾下有些骁将们实在忍不住,抗命出击,取得了一些小胜与斩获,傅潜却一边训斥这些将领,一边又压着他们的战绩不上报。

  终于,宋真宗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派遣素以勇武著称的禁卫军宿将高琼,单骑前往傅潜军中,宣读诏书,当场夺了傅潜的职务,并派兵把傅潜押着面见皇帝。

  傅潜被带到宋真宗驾前,真宗立即将其交给御史府审讯,当晚就定了案。朝中百官一致认为其罪当斩,从驾出征的群臣们,也大多请求就地将这位畏敌不进,严重贻误了军机的败类就地诛杀,以明军纪。

  傅潜坐拥重兵而畏敌如虎,导致边境靡烂,使得众多精兵勇将白白战死,这是对军心士气影响极为恶劣的严重事件。放在任何一朝,都是无须审讯,当场就地正法的大罪。

  然而,宋朝就是宋朝,不一样。

  宋真宗画像

  宋真宗左思右想,大概是觉得傅潜虽然畏战,但并没有拥兵自重。况且高琼单骑过去一宣布命令,他就乖乖的交出了兵权,并认了罪。这一点,就是大宋版的政治绝对正确,堪为楷模,这甚至比打胜仗还重要,真杀不得啊!

  于是,真宗以傅潜往日的旧功为名,赦了他的死罪,下诏剥夺官爵,流放房州。瞧瞧,房州也不远,并非凶山恶水的瘴疠之地。

  仅仅三年后,傅潜逢大赦,又回到了汝州,然后重获起用,被任命为汝州团练使,进而又被授与环卫将军的虚职。这时候,傅潜实际是部分恢复了待遇,日子过得挺滋润,直到十几年后才老死,得了个善终。

  傅潜的蜕变,是令人费解,又觉得不可思议的,因为他并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赵匡胤称帝之后,明确了其弟赵光义为继承人,并允许光义从诸军中选拔招募骁勇之士,作为藩王府亲兵卫士。

  当其时,能被获选为王府亲兵的,无一不是武艺绝伦,敢于以一当十的百战精兵与杀人不眨眼的壮猛之士。傅潜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选为了赵光义的卫士。

  后来傅潜在历次作战中,就算已经成了将军,仍然攻城破寨、冲锋陷阵,白刃争锋,从未曾胆怯过。这样的壮士,为什么会在后期变成了懦夫呢?

  史书上当然不会写出明确原因。

  然而细品一品,傅潜是深得赵光义信任的。而作为宋太宗的亲随猛将,贴身护卫天子车驾的东西班指挥使,他应该是在第一次幽州之战时,曾经亲眼目睹了当诸军将士仍在奋不顾身的浴血激战,而太宗皇帝却偷偷坐着驴车逃跑了的一幕。

  而这样的事,岂不就是最容易颠覆信念、浇灭热血,足令英雄丧志、看破红尘的?

  宋太宗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