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国民党正面战场抗战纪实
初期的同盟国是个大杂烩,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想来烩一勺。
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步美国之后马上对日本、德国宣战,中国也由此成为美、英、苏、中“世界四强”之一。很快,蒋介石被任命为盟军中国战区统帅,美国的援助即将源源不断地到来。当然,美国人此刻对日本人怀有深仇大恨,一边倒地支持中国抗战,意想不到的好处后边还不知有多少。
蒋介石被这些幻象迷住了。一段时期内,他甚至觉得在亚洲战场上能够呼风唤雨,潜意识里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流大国的领袖。
不过,严酷的事实教育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现实利益才是最高诉求,老牌帝国即使没落到当裤子的地步,在争权夺利这个问题上也不会倒架子。中国这个新贵即便再有价值,在利益平衡的过程中常被忽视。政治有时比战场还要血淋淋,还见不得光。
短暂的陶醉后,蒋介石很快就明白了,吃哪家的饭都不容易。
2月26日,蒋介石授命杜聿明统一指挥第5、第6两军,而杜则受驻缅英军令胡敦节制。蒋介石虽然受够了英国人的鸟气,但为了抗战大局,还是给他们留足了面子。
但英国人也确实不争气,一次次用令人近乎绝望的行动,把美国人、中国人给他们的面子打得稀碎。3月8日,英缅军未发一弹,弃守仰光。到此,蒋介石对英方彻底绝望,几乎不再抱任何幻想。仰光沦陷的次日,蒋介石电嘱在美国的宋子文说,据敌广播,仰光昨午已被占领。
此后,缅甸作战不得不重定计划。尤其中、英两军必须指挥统一,方能收效。英军在缅兵力只有残余两个师,而我派赴缅甸各军,其数超过英军四倍以上。中国在缅军队已命史迪威担任指挥,则在缅英军宜应由史迪威指挥,以期统一。希即转请罗斯福总统转商丘吉尔首相,酌予照办。
蒋介石瞧不上英国人,公开对缅甸战场盟军指挥权提出异议。但罗斯福有自己的考虑,毕竟欧洲战场英军还是一枚重要棋子,英国还是美国最为重要的战略伙伴。眼下英国人对日作战虽不利,但还不是得罪丘吉尔的时候。因此,罗斯福对蒋介石的要求含糊而婉转地予以拒绝。
他说:尊电建议史迪威率领在缅英军之事,因史迪威权限甫得英方之同意,请不必将此问题向英方提出,以免发生困难。
蒋介石看到这份翻译拙劣的电文,心中大为窝火。他找到刚刚从美国飞来的史迪威,干脆利落地说:“那些英国人撤出仰光,却没有通知我们,我绝不会服从他们的命令,远征军只接受你的指挥。”
史迪威当然愿意接受蒋介石的意见,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中国战区统帅的一句气话,算不得数。身为参谋长,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助手,他理应唯蒋介石马首是瞻,但他更清楚,罗斯福不发话,英国人是不会听他的。
史迪威是怀揣着一颗雄心和一个英雄梦来到中国的。年初,蒋介石获得中国战区统帅的职位后,立马投桃报李,要求美国给他派一个参谋长来。
本来,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和美、英两国联合参谋长委员会主要成员马歇尔将军并没有考虑史迪威,他心目中的第一人选是第1集团军司令德鲁姆中将。
但德鲁姆却坚决不干,认为派他到中国是大材小用。老家伙不干,马歇尔也没脾气。这样,史迪威准将就被推到了前台。
史迪威与中国渊源颇深,称得上是美国军界的头号“中国通”。
按照常理,这样的人物应该正是蒋介石的所爱。孰料恰恰相反,蒋介石最忌讳的就是史迪威这样的人。
蒋介石向美方明确要求,他的这位参谋长不必是个远东问题专家,那些所谓的“中国通”,由于对军阀统治时期的中国军队十分了解,因而如果他们还是以旧观念来看待当下的国民革命军,那将是不利于作战指挥的。
蒋介石什么时候成了一位心理大师?话虽说得有几分道理,可美国人淡然一笑,还是把史迪威派了过来。
也许,美国人觉得史迪威是他们眼下能派出的最合适的人选,或者,史迪威同德鲁姆一样,也是出了名的自大狂,不怎么讨人喜欢。
3月10日,蒋介石在重庆再次召见史迪威时,特别告诫道:“我军此次入缅作战,能胜不能败。盖第5、第6两军为我国军队之精锐,苟遭败挫,不但在缅甸无反攻之望,即在中国全线欲再发动反攻,滇省与长江流域后备不坚,亦将势不可能。故此项出师之成就,绝不能视为两三个军战争之效果,其胜败之机,不独足以决定全部军心之振颓,且足以影响全国人民之心理。至余最近派5、6两军入缅之目的,原在固守仰光,今仰光沦陷,全部战局顿改旧观,敌或将乘我军入缅之隙,由越南袭我云南,苟此举得手,滇省告急,大局将不堪设想,故调回入缅部队以固守滇省及长江流域之防务,实为应有之考虑。”
什么意思?缅甸之战还没打就来了个180度的逆转?这让急于建功立业的史迪威大失所望。就在前几天的会谈中,他还从蒋介石那里听到“敌方业已虚弱无力”,如中国调回军队,在缅甸不但不能建立荣光,还将留下耻辱,这是他这样的职业军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史迪威不甘心,但毕竟初来乍到,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元帅阁下,如我军在敌方集结起来之前反击,是否可行?”
蒋介石不以为然,决绝地说道:“今仰光已失,我军入缅之目的已不存在,苟谓有留缅之必要,其任务当为克复仰光。然我军能否完成此项任务,余实未敢断言。盖我方步兵,无空军与炮兵之掩护,而敌方不独可源源获得空军与炮兵之补充,且可得海军之支援,因是无由坚我克复仰光之自信。苟无自信,安敢企图卓越之战果?”
一旁陪同兼翻译的宋美龄趁机插了一句:“将军,我方一军仅相当于日军一师,我军力量寡弱,又复不知敌方底细。”
史迪威听罢,极不赞同,怎么能为了保存实力,如此消极避战?但此刻的史迪威毕竟刚上任,还没有与蒋介石撕破脸,便没再反驳。
蒋介石在一次召见史迪威时告诉他:“已于今晨令知在缅第5、第6两军拨归将军指挥。现在昆明的参谋团长林蔚可供协助。林参谋长及第5、第6军军长皆已奉命绝对服从将军之命令。”
史迪威受命,欢欢喜喜飞往了缅甸。
蒋介石哪里知道,美国人和英国人一直在做着私下交易。就在仰光沦陷的那会儿,英、美联合参谋会议已经将盟军的指挥权原则规定为:太平洋全部地域(包括中国)都应在美国指导下作战,大西洋地域由盟国共同担负责任。丘吉尔接受了这个建议,但作为让步条件,他要求任何大规模的作战都必须先由华盛顿的英、美联合参谋会议讨论。
紧接着,3月15日,美国陆军部指示史迪威说:英国的韦维尔将军是印度的最高统帅,英、美联合参谋会议已授权给韦维尔,命他指挥缅甸战事,任何在印度或缅甸的军队自应受韦维尔节制。
而这些决定,无一例外都未征询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意见。蒋介石和史迪威都被耍了。所谓的“四强之一”,所谓的“中国战区”,都不过是老牌帝国强权政治的一张牌而已。
起初,中国军队入缅时,和英军商定,依仰光至曼德勒的铁路将缅甸战区一分为二,铁路以西归英缅军,铁路以东归远征军。仰光弃守后,同古以西至卑谬一线成为最前沿,中、英两军只有互相策应,才能保证各自的安全。
3月20日,蒋介石见英缅军一味避战,只顾撤退,而将危险留给远征军,于是便通过史迪威警告英军:“现在如果英国人放弃卑谬,我就会把军队都撤回去。”
3月27日,同古战斗正酣之际,英缅军却开始从卑谬撤退。4月2日,日军第33师团攻入卑谬。但由于远征军同样也丢失了同古,蒋介石底气不足,不好去追究英方的责任,只得将平满纳会战提上议事日程。
平满纳,位于缅甸中部,人口不足10万。它处于仰光与曼德勒的中间,距仰光和曼德勒各约200公里,向东不足100公里与毛奇相接,向西120公里与阿兰庙相连,水陆辐辏,四通八达,犹如中国的武汉,是缅甸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地形上,城南、城北都有山地作屏障,城中有兀勒溪河横贯东西,城东有锡唐河流过,形势险要,易守难攻。
同古、卑谬接连失守后,英缅军退据伊洛瓦底江下游的普罗美、阿兰庙、马圭、仁安羌一线;远征军第5军除第96师在曼德勒外,新22师在一线与日军周旋,200师在叶达西休整;而第6军也已全部进入缅东,其中,暂编55师已前出至毛奇到罗衣考之线占领阵地,第49师在木迈,第93师在景东;而作为总预备队的第66军也已集结完毕,其中,新编第38师已经开赴曼德勒,担任曼德勒的守备,新编28、29两师也已抵达中缅边境的畹町、芒市一线,随时可以入缅参战。此外,第5军新兵训练处处长黄翔也已率领一支游击队,渗透到缅甸南部,准备开展游击战。
依据现有态势,4月7日的梅苗军事会议决定:“军以决战之目的,即以阻击兵团依次阻击消耗进犯之敌,次以固守兵团吸引敌于平满纳地区,待其胶着时,再以机动兵团转取攻势,将敌包围于平满纳地区而歼灭之。”
按照这个指导思想,第96师作为固守兵团,从曼德勒前进至平满纳,在正面构筑工事,固守抗敌。新编22师作为阻击兵团,沿斯瓦地区逐次抵抗,将日军吸引至平满纳我预设阵地。第200师作为机动兵团,从叶达西开至平满纳以东的开当冈待命,待日军进入平满纳后,再相机与新22师、第96师将日军围歼之。同时,英缅军、第6军在东西两翼予以策应。
计划已定,只待新22师将日军诱入伏击圈。
事实上,自200师撤出同古后,日军的压力就已全部转移到了新22师头上。
新编第22师师长是日后在东北战场名噪一时的兵团司令廖耀湘。
左起孙立人 史迪威 廖耀湘
廖耀湘在完成同古解围任务后,见当时日军有一个师团,并拥有一个重炮联队,还有飞机与战车的支援,敌强我弱,想要摆脱他们已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把他们诱战到预设阵地。面对此种困难,他开动脑筋,决定利用斯瓦至平满纳一带多隘路的特点,采取逐次抵抗战术。
在具体战法上,廖耀湘更聪明。为迟滞日军的前进,有效打击日军,他命令部队在各个隘口埋设地雷,隘口两侧埋伏阻击兵力,形成袋形阵地。日军趋利跟进,伏击部队适时拉响地雷,日军血肉横飞之际,两侧伏兵与正面部队同时开火,日军反应不及,往往被歼。他还将阵地设置得虚虚实实,让日军不可捉摸。日军几经打击,伤亡惨重,再也不敢快速跟进。另外,他还以游击战配合阵地战,不断袭扰日军侧后,使得日军前后受阻,进展缓慢。
从4月初战至4月16日,新22师牵制日军达半月之久。日军第55师团在付出数千伤亡的惨重代价后,不得不求助于第18师团,联合向平满纳进击。
16日晨,日军步骑兵200多人附战车6辆,向平满纳守军的警戒阵地进犯。守军第96师288团的一个排坚决反击,日军遗尸40多具,仓皇败退。
上午10时许,守军威支队阵地前,突然出现缅甸难民五六百人,男男女女扶老携幼煞是可怜。威支队队长夏鼎中校明知有缅人,同古战场已经屡见不鲜,但优柔寡断,害怕伤及无辜,不忍开枪阻击。结果,缅人乘机从难民中冲出,纷纷突入我阵地,与此同时,日军又从我两翼包抄而至,一阵混战,阵地易手。
这股缅人是缅甸独立义勇队的一部,他们由泰国突入缅甸时兵力不过100多人,进入缅甸不久就迅速扩充至3000多人。他们深入缅北、缅中,到处煽动群众,袭扰中英军,给中英军制造了不少麻烦。
17、18两日,日军陆续开到平满纳,守军顽强抵抗,日军已被牢牢吸引在我预设阵地前。正当新22师与200师调整部署,从东西两面进行合围时,第5军军部的电话却突然打到了前线各部:“现我右翼英军、左翼第6军战况紧急,我第200师、新编第22师须先援马格威,再转赴棠吉救援。96师应争取时间阻敌,不必作坚强的决战。”
突然的变故令战场形势大变。东、西两路失利,中路的第5军陷入危局。转瞬之间,战争的天平发生了倾斜,平满纳会战又成了泡影。
形势的变化甚至超出了想象。
4月12日,英军全面崩溃,他们不战而逃,战略要地东敦枝、萨斯瓦、新榜卫成为3座空城。14日,接连放弃空军基地马圭及要地新甸。15日,他们炸毁仁安羌油田,绕着冲天大火向印度退去。日军望见油田起火,即以第33师团的步兵第214联队全速扑向仁安羌,企图保住油田,捕捉英军。
17日凌晨,日军第214联队第3大队进占凯敏,联队长作间宜乔大佐亲率主力突入仁安羌东北角的三岔路口。而此时,英军主力尚未完全撤至仁安羌,就被日军截断了退路。包围圈中,有装备精良的英缅第1师等部7000多人,以及500多名各国传教士、记者等非战斗人员。可笑的是,英国人不知道,围困他们的日军仅有两个步兵大队、一个炮兵大队,兵力充其量也不过2000余人,但他们已被日军吓破了胆,龟缩成一团,只知道大呼救命。史迪威闻讯,急命守备曼德勒的新编第38师前去救援。
新编第38师隶属于第66军,自组建以来就不怎么招人待见。
第66军成军之初,孙立人到军部报到,军长张轸倚老卖老,竟当面讥讽他说:“哎呀!你怎么当军人呢?你们当学生的为什么来当军人呢?太可惜了!你看我的3个师,就你的这个师最差劲。”
时过境迁却言犹在耳。孙立人绝非等闲之辈,就是放在今天,能考上清华还能上西点军校的,那还不是人精?面对老军棍张轸的羞辱,孙立人什么也没说,而是把这个耻辱铭刻在心,他知道辩解是多么的苍白,只有战功才能洗刷羞辱。
英军被围,最高指挥官点名要他去救,这机会说来就来了。
率先到达仁安羌的是新38师刘放吾的113团,而师主力尚在曼德勒。英国人听说救兵到了,个个喜出望外,可一见救兵不多,转而又个个替中国人捏着一把汗。其实他们是在替自己着急,几天了,没吃没喝的,不少人已到了生理极限,救兵再不到,不用日本人打,自己就先完蛋了。
一时间,中、英、美,甚至还有日本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仁安羌。
第113团团长刘放吾不善言辞,未向英国人解释许多,就率部和日军打了起来。仁安羌地处沙漠,到处沟沟坎坎,高温干旱,气温常在40°左右。日军长途跋涉,个个疲惫不堪,加上一路追击,未遇对手,因而轻敌懈怠。113团只凭几个冲锋,就把平墙河北岸的日军肃清,夺回了渡口。
19日拂晓,趁着气温还未上升,113团官兵踏上竹筏,冲到平墙河南岸,向日军发起猛攻。在我113团冲锋时,英军的炮弹也准确地落在日军阵地附近,爆炸起火,映红了半边天,连初升的太阳都被掩去了光芒。英军被围于501高地、仁安羌、510高地之间,我军的攻击目标自然也指向了这两个高地。
平墙河南岸油井矗立,油管、油罐、油桶、油污到处都是。我军突入敌后,将油桶、油罐推上高地,打开油罐,滚下油桶,一发迫击炮弹打去,立刻是漫天大火,油桶的爆炸声也是此起彼伏。我军渡河时衣服大多沾湿,对大火产生的热浪多少有些防护作用,而日军则不然。逃不及的被烧成了黑炭,逃出来的又成了我军的活动靶子。时间不大,黑烟遮住了半边天,日军纷纷溃逃。我军追至,日军已逃散一空。检查战场,除了遗尸、武器之外,竟然还有500多个军用饭盒,取来打开,盒子里还是刚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来得及吃。日军败退之狼狈,可见一斑。
此战,113团击溃了日军,毙伤日军500多人,而113团也阵亡第3营营长张琦以下数百人。
7000多英缅军得救了。他们见到中国官兵,兴奋得大喊大叫,泪流满面。有的抱在一起,有的将衣帽抛向天空,更多的还是跑来亲吻、拥抱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将中国官兵高高举起,竖起大拇指高呼:“中国万岁!”“中国军队万岁!”
尊严是靠实力赢得的。在这些被救的西方人眼里,中国人从未如此可爱、如此高大、如此强悍。
孙立人获得了命运的垂青,一战成名。
此战,英国人对他感激涕零,英王乔治六世特颁给他一枚“帝国司令”勋章;美国总统罗斯福也授予他一枚“丰功”勋章。蒋介石颜面有光,自然也不甘人后,奖给他一枚象征着最高荣誉的云麾勋章。
直接解救英缅军的113团刘放吾等军官也分别立功受奖,但他们的光环远不及他们的贡献。
20世纪90年代,已经80多岁的刘放吾受到了时任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亲自接见,“铁娘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并亲手送上了迟来的勋章。这是对大英帝国恩人的最高礼遇和褒奖。
仁安羌一战,孙立人除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荣誉外,还获得了中、美、英三国军界的一致承认,当然,这与他留学美国这一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韦维尔、亚历山大把他看作救命恩人,史迪威将他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蒋介石也把他看成自己的得力干将。
一颗将星,就这样升起在战火纷飞的缅甸大地上。
【摘自:《国殇:国民党正面战场抗战纪实》第三卷(1943-1945) 张洪涛/著 华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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