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繁星与银月

  月亮只是一道浅浅的痕,不见轮廓,柔柔地沐在天幕边角,幽幽的银光浸染开来。夏风拂过,沙沙作响的芦苇丛蒙上一层月光,坚韧俊朗多了,像锵锵的细剑,长长的银针,明晃晃地轻颤着,那紧迫劲儿,连流淌不息的溪水都觉得慵懒了。

  繁星还在暗淡地闪,在低垂夜幕中彼此呼应,彼此相依。银月躺在溪边一片青青草地,整个身子都都埋在茵茵绿草中,看着繁星出神。我没有看天上的星,直勾勾地盯着长长的芦苇丛,真的像剑,像矛,像鸳鸯阵里的狼筅,舞起来唰唰作响。

  

  或许是少年侠客心切,亦或是想在银月面前现露一手,我翻身爬起,想要去折溪中芦苇。拍拍身上凌乱的草,偶然扫过银月微微仰起的脸,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极认真地盯凝着天穹, 出奇得会神,烂漫,溪水般清澈,明月般皎洁。

  我愣住了,盯凝着那眸子。我没有看天上的星,可在这发着光的眼中,我看到了,满天星火汇聚成的一条悬垂于天际的绚烂星河,闪烁着,沉淀着,奔腾不息。

  

  “怎么了?”

  “啊…呃…”我一惊,慌忙偏过头去,顿感羞愧——怎么能这么不礼貌 …哼,太没有大侠风范了…“不,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老看着天…嗯,就是这样。”我有些笨拙地扯了个谎,脸微微发烫。撒谎虽然也很没有大侠风范,但总比承认自己一直盯着女孩子好,嗯,肯定是的。

  “观星!”银月并未关心我话中的瑕疵,兴奋地答道,眼中荡起涟漪,满是憧憬。

  “观星?”

  “嗯…就是观察星星的方位、运动规律、四季变化,观察各种星座,天文现象…大概吧。”银月摇了摇头,眸子中涟漪消退,有些落寂,“我这算不上观星…没有规范的观星位置,没有星图,也没有天文望远镜……”

  “……”

  

  我轻轻坐下,与银月仰望天空沉默着。清幽的月光乘着微风飘舞,落在草丛里,似霜;浮在溪水上,像雾;缭绕在林子中,便成了烟,可这月光啊,比烟要宁静烂漫,比雾要悠远澄明,比霜要朦胧矜持。

  “这里真好。”

  “怎么了…”我挠挠头,疑惑。

  “星星很多,很亮…”银月竟微微笑起来,嘴角向上一抿,两个浅浅的酒窝,配着长长睫毛下月牙般的眼眸,“若在城里面,没有设备是看不见太多星星的。”

  其实今天已经是阴天了,皎月繁星都不算亮。我心中暗想,但一看见银月吟吟笑脸,心中莫名一酸,不知为何没说出来。

  

  “你看,那是大熊星座。它像不像一只粽熊?”

  “大熊?天上也有熊吗?”没见过哪个大侠打熊名垂青史啊(只听说过打虎的)。

  “不知道,可能有吧。这些星座只是按形状命名的吧。”

  “哦。”我点点头,或许森林里的熊都是从大熊星座上下来的。

  “那是火星,这应该是木星…嗯,就是…那个是金星…”

  “金星——的确像金子一样,是最亮的!”

  “你见过金子吗?”银月的俏脸微微显出疑惑。

  “……”

  “……金子,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软塌塌的又不能作兵器。哼,只有那些吃饱了撑着的‘精英’才需要呢!”

  嗯,大侠行侠仗义不需要金子,我确定

  

  我站起身来,觉得被银月比了下去,有些愤愤然。

  眼看风渐大了,林木萧瑟,溪水湍急,芦苇丛摇晃不停,乒乒擦擦地传出兵器碰撞的声响。

  银月还在观星,我道:“银月,我去折一只芦苇,一会儿给你舞一段枪,是我大伯教我的。舞起来带着风,啪啪作响,特别帅!肯定比看星星看月亮有趣!你信不信?”

  银月盯着我,信服得点点头,说:“信。”

  随即又摇摇头,倔强道:“舞枪肯定很帅,但观星的趣味也不差,也很好。”

  我哼了一声,没有计较星星和枪剑哪个好,也不理会后面不知在喊什么的银月,径直向前走去。

  

  只身走了很久。

  长长的野草没过我的小腿,刺着我稍稍裸露的脚腕,夏风撩起头发,一片黑暗中摸索,耳边只有风声轻扬,流水潺潺。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去踏着被水流冲刷得过分光滑的石头割芦苇,毫无疑问会跌倒,把自己摔成八瓣,或径直“扑通”栽进溪水中。

  心中后悔——终究是高估月光了。可现在回去,岂不是临阵退缩,畏首畏脚?太没有大侠风范了!

  “曙——光——”

  “曙——光!灯!灯——”

  大片草地连着空荡荡的林子,天幕更是高耸,都在宁静睡着,所以即使银月拼尽全力喊出的声音实在轻柔,回声也足以将我淹没了。更别说,遥遥回首,在一片庞大静谧的黑暗中,无垠暗淡的空旷中,一缕虽渺小,却凝韵着亘古光辉坚毅的,赤红的,烛黄的,灯。像天上的金星一样。

  我遥遥挥了挥手,示意着。虽然有失大侠体面,但也挺好。

  一只脚踏上水边大石头边檐,仍有水渍,滑得出奇。我不恼,堪堪稳住身行,银月在旁边扶着,向前探,尽全力俯下身子,另一条腿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伸手够,够,够 ,总算够到一根,拉过来,感受细刚片般的质感,使劲掰,全力拧,又拉又拽,可这芦苇茎像牛筋一样坚韧,破了皮,摇摇欲坠,偏偏不断。

  我额头早已出汗,心脏“砰砰”急急有力地跳,焦急,紧迫,我一怒,攥起拳头对着芦苇茎断裂处,狠狠砸,砸,砸!

  顿然,我与银月摇晃起来,风中凌乱,芦苇依旧没断。

  “用石头割!”

  我一听,心一横,竟抬起地面那条腿来,随手拾起一块石头,用尖利的那面狠狠劈砍下去。

  “啪!”

  芦苇应声断裂。

  

  啪刷刷,咔嚓嚓,跨刷刷,次,嗦,嗖,啪!

  不得不说,这芦苇的确好用,扫,劈,刺,扎,我一套枪法舞得虎虎生风,密不透风(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

  “好,真帅!”银月在旁边鼓起掌来。

  大概是受了鼓舞,我心中凌然,壮气大发,边舞边吟诵: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叹,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银月在旁边欣赏,听我吟诵完才笑吟吟道:

  “真有感情,真棒!不过,是‘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不是‘仰天长叹,壮怀激烈’哦。胡杨先生又要说你不好好背了。”

  我一愣,蓄起的气势凉了半截,脸颊滚烫,半天才幽幽坐下,跟着银月一起观星。

  “真好。”

  “怎么?”

  银月只是微笑,接着笑出声来,像银铃轻响,像溪水汩汩,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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