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八岁，她也十八岁
一
我十八岁那年，吕秀娟从女厕所出来后找到了我，她从我头上揪起一缕头发，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口吻批评我说怎么会把头发染成这样，像一坨翔。
我看着自己披肩的红发，飘逸且柔顺，映衬着夕阳的余晖，那颜色越发红的耀眼，就像革命军队心中那面纯正的旗帜，带着最虔诚的信仰在中华大地上迎风飘扬。
然而就在今天，这片虔诚竟被某人说成了一坨翔，我只恨雷公眼瞎瞄不准。于是我愤愤地说：你懂个锤子，难道你拉的翔是红色的？！
吕秀娟笑。
接着我拿起她的手压在我的胸口上，道：感受到了吗，是不是有一腔热血在滚烫？但这个时候，吕秀娟却触电般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了，显得有些许慌乱。
我估计她感受到了，因为我看见她的脸由原先的粉白已变成了粉红。如果她没有感受到，她不会抽回自己的手，更不会走的那么匆忙，我如是想。
望着吕秀娟远去的背影，我的心神犹在激荡，于是我撩起自己的红发，正欲高歌一曲时，忽然闻到一股非常熟悉的异味：尼玛，吕秀娟上完厕所没洗手！
二
我顶着罪证决定去找吕秀娟理论，谁知道这斜眼妹妹不在教室。斜眼妹妹这个创造性的称谓是我恩赐于她的，只因我与她同校同级同桌，就只差没有同房，谁知这丫头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想想在这半年多的日子里我与她相依相伴，冷暖相知，到最后却只落了个被人斜视的下场，真是让人难过。于是我只好怀揣着一颗受伤的心坐下来，看一些高个子灵长类动物在篮球操场上演绎《灌篮高手》。
我的座位位于窗户边，用吕秀娟的话说就是：此处，乃一胭脂宝地也。何谓胭脂宝地？且看尔周边皆美女也。每言于此，我便犹如外交部长附体，表示强烈抗议——我如一头大色狼，悠哉悠哉的就掉进了胭脂堆里，我怎么觉着我就是一个反面典型呢。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吕秀娟还没走进教室，这可不像她的风格，平日里视学如命的她，也斗胆敢疯狂一回翘课不成？这可真如武汉洪涝——百年一遇啊。莫不是她良心发现，感觉愧对于我，从而畏罪自杀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看见小周一脸娇笑的走进教室。于是我双手托腮，看着小周那白皙而可爱的脸庞，感觉自己已身在仙境。
虹桥之畔云雾萦绕，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临水梳妆，纤纤细手拂过发际，那姿态优雅而不添粉饰。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啊！正当我忍不住感叹时，这女子忽然回眸过来对我嫣然一笑，说：下面进行临时测试，不及格的把英语单词抄写1000遍。Oh my god！我的屁、股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看着小周依旧动人的笑容，我汗如雨下。
三
正当我怀着一颗恨铁不成钢的心对付“洋鬼子”时，吕秀娟从后门走进教室，径直走到位子上坐了下来。我侧脸过去，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于是我小声的说：妹妹别难过了，寻死有很多种方法，除了上吊之外还有跳楼啊，割腕啊，卧铁轨啊……
我说的正起劲，这时有人从后面扯了一下我的头发，我扭过头正要发作，就看见秃子那张阴暗的脸，还有那双杀人于无形的眼睛：下课后到办公室找我！
四
我第一次看见秃子的时候，就被他的生动形象深深折服。那天在班会上，秃子用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在讲台上故作高深，说着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我只恨他的嘴巴还不够长，不能把口水送到西部，去支援那里的抗旱工程。如今我又看见了秃子，依然令人折服的除了那条鲜明的发际线外，还有那个像擦了鞋油一样发亮的秃头。
秃子见我来之后，浅啜一口茶，然后一脸猥琐的抚摸着我的长发，道：鸡、巴娃娃还挺前卫啊，题答的怎么样了？我垂首作默哀状，道：还需继续努力。然后他放下茶杯便坐了下来，冷哼一声：学习不怎么样，还这么多花花肠子。说着，便将一张纸拍在桌子上，接着道：给我解释一下这乌鸦啊土狗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拿起那张纸，冷汗便流了下来——宝贝宝贝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你是天上乌鸦飞啊飞，我是地上土狗追啊追，我不打你不骂你，我用感情折磨你……
五
秃子用他那透着权威的鼻孔说：斯文中的败类，人堆里的人渣，不好好向学居然整天瞎鸡、巴鼓捣这个，简直是狗屁不通！接着他用手蹭了蹭他那光亮的秃头，道：吕秀娟这孩子是北大清华的料，你看看你，男不男女不女，像你这样的人早晚是出了校门就进牢门。哼，还写情书，别再这儿丢人现眼了，去，回去把你父母叫来！
一听到见父母我就慌了，连忙酝酿感情，红着脸作欲哭无泪状，作双手作揖状，作死了他爹状：老师，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再给我一地机会吧……
秃子端起茶杯，翻起死鱼眼瞅我，片刻后，他说：明天我若还能看见红毛怪，你就别来学校了，滚吧！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望着秃子那蹭亮的脑壳，心想释迦牟尼怎么没把你也收了去。于是我边退边说道：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谢谢秃老师……
六
迫于秃子的淫、威，我终于剪掉了我的长发，这无疑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败笔——除了我那英俊的相貌大打折扣之外，那份潇洒倜傥也已荡然无存，而最让人抓狂的是竟然还落了个“四眼花道”的名号，是为樱木花道的复制品。玛德，真是岂有此理！
于是我打着“四眼花道”的名号给吕秀娟递了张纸条：斜眼，你不觉得“四眼花道”听起来很猥琐吗？吕秀娟没有反应。接着我又递了张纸条：你不觉得“四眼花道”听起来像个日本鬼子吗？！
吕秀娟斜着眼睛小声说：你除了口音像中国人，其他的更像是个日本鬼子，你望望你那小死样儿！然后她嚯地站了起来，说：报告老师，李好坏上课乱递纸条！
七
我终于被晾在了教室外的楼道上，过往老师无不侧目相顾，如视珍兽。片刻后，小周翩跹走过来，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音说：干哈捏，这都快高考了，咋还这么不让人省心捏？我低头不语，只恨悔不当初，接着便听见小周叹息一声，走了。
曾几何时，我一度认为小周对我有那么一丢丢意思，如若不然，奈何她曾对我倾笑留情——朗朗乾坤，昭昭日月，那天我在班会上捧着检讨义正言辞地宣读我的累累罪行，每到动情之处，小周便会低头掩笑，那模样就像怀春少女，腼腆而含蓄，让人遐想万千欲罢不能。
我从来都不担心自己的个人魅力，然而在今日之后，只恐怕我在小周心中的潇洒形象也已销毁殆尽。哎，世界上最让人伤心的事，不是你喜欢的人从你身边走过时没有看你一眼，而是当她站在你面前时你的头发已经剪短。
看着小周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如坠深渊，尔后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绝望且无助，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摔的粉身碎骨。哎，不是我军无能，只是斜眼斯人大大滴坏！我望着远处的天空饮恨悲戚，咬牙切齿道：既然妹无情，休怪哥无义！
八
鉴于吕秀娟对我造成的伤害已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我决定愤然勃起，主动出击。我至少想了一百种方法置她于死地，比如：在她的凳子上涂满502强力胶水，让她与自然融为一体；或者放上艾滋病图钉，让她感受一下什么叫刺激；又或者把她的自行车刹车线剪断，给她来个车毁人亡；还或者干脆把她绑在凳子上，用针管扎进她的静脉血管里，让她看着自己的血把脸盆装满……
可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有一种方法最为残酷——有人说，对付怨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理睬！对，不理睬，老子就是不鸟你，气死你个王、八、蛋！
于是，我与吕秀娟便陷入了长达半个月之久的冷战，可我渐渐发现一个问题，自从冷战之后，吕秀娟不但没有半点痛苦的迹象，反而似乎胖了一圈，脸颊也越发红润，整个人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娇媚。而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面黄肌瘦，头发篷乱，十足是一只饿死鬼。
是谁说对付怨敌最有效的方法是不理睬？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当年伟人曾明确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于是我奋笔疾书，给隔壁的东哥去了一封信——亲爱的东哥哥，仰慕已久却不曾得见，今日黄昏之后，小树林，东篱把酒。3（8）班，娟。
东哥是隔壁班的一位猛男，人送外号辣手摧花，据说在学校和外面都有人，高中三年折在他手上的娇花不计其数，就连素有校花之称的百合姑娘也没能逃离他的魔掌。写完此信，我不禁失笑出声，似乎看见了吕秀娟大呼救命的神情。这一招借刀杀人简直是无懈可击，哈哈，他奶、奶、的，我简直是个天才！
九
走在沿河路上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后面似乎一直有人跟着我，然后我故意歇下脚站了一会儿，谁知道后面那两个龟孙也停了下来。我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被盯上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面还有5块7毛钱。劫色没有，劫财也没有，这下可如何是好？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注内力于两腿之上——还是撒丫子跑吧！没跑多远，前方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出两人，我停住脚步，心想这下可完了。
领头过来的额头上有一撮黄毛，这不是隔壁班的东哥吗？想我与其也有过几面之缘，于是我笑着上前一步，准备跟他打个照面，可还未等我话说出口，就有一个拳头朝我的胸口砸了过来，我顿时便卧倒在地，觉的天旋地转，喘不过气来。
东哥蹲下来，道：小子不错啊，还会借刀杀人？知道这招叫什么吗？这招叫瓮中捉鳖。知道捉鳖是怎么个意思不？他边说边用手掐着我的脖子：哈哈，这就叫捉鳖。操、你个妈！然后他飞起一脚踢了过来。
住手！
伴着一声轻喝，东哥停下了手，接着我就看见吕秀娟站在我面前。她轻轻将我搀起，然后对东哥道：哥，算了。东哥拽过吕秀娟，还欲动手，这时吕秀娟挡在我面前，声音似乎有些哽咽的说：哥，算了好不好。东哥狠狠地瞪着我，把一张纸扔在我脸上，道：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不过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说着便拉着吕秀娟往回走。
我捡起纸，赫然是那封我伪造的信。这时，吕秀娟双眼噙着泪水回头看了我一眼，不知怎地，我的心突然颤了一下，碎了。
十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世上的事总有无数种巧合，谁又会知道吕秀娟原来是东哥的表妹妹。自从那天之后，吕秀娟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直到毕业的前一个晚上。
那晚星如白昼，我和吕秀娟坐在操场上，就那样静静的仰望着夜空。忽然，她拈起大拇指和食指对着夜空，说：星星和星星之间的距离只有这么近，可实际上彼此却又是那么的遥远。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我，然后递给我一封信，猛地就拿起我的胳膊，在上面狠狠的咬了一口，并沙哑着道：我恨你！然后她便站起身，快速地跑开了。
胳膊上传来阵阵疼痛，尼玛吕秀娟这一口咬地可真不轻。我正低头打量着那排深深的牙印，却发现旁边有一滴眼泪，在星光下是那么的晶莹而明亮。
十一
恨一个人能恨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也可能是一辈子。
借着星光，我看见吕秀娟的信上只有一句话：李好坏，你真的好坏，我恨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