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献器官 救不了他还能救别人”
他是四川脑死亡者捐献器官第二人 他的生命在三个人身上得以延续
昨日下午2时，四川省人民医院外科ICU病房10床，42岁的吴国详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都依靠一旁沉重张合的呼吸机维持着。神经反射消失，瞳孔散大，自主呼吸停止……他已经被判定为脑死亡，7月25日那场车祸，使他永远不可能醒来。
与此同时，吴国详的妻子韩世菊、女儿吴月（化名）、妹妹吴凤琼、妹夫刘应坐在成都市高新区公证处的办理大厅里，默默地办理一项公证手续，同意将吴国详的肝脏、双肾、双眼角膜捐献给有需要的人。“三哥救不回来了，捐出器官救别人，也许是他生命的一种延续。”刘应说，这是一家人共同的决定。
昨晚9时，两台肾脏移植手术、一台肝脏移植手术同时在省人民医院进行。吴国详的器官救了3个人的生命，同时会为数位患者带来光明。这也是继2009年刘顺军捐献器官之后，四川省脑死亡者捐献器官的第二例。
1 治与放弃 一个妻子的决断
“放弃一切治疗”——这6个简单的字，每一笔都格外粗黑，可以看出韩世菊作决定时，写得多么缓慢而用力。
“你是自愿无偿捐献你丈夫的器官吗？你同不同意？”
“自愿。同意。”
距7月25日丈夫出事7天，悲伤并没有淡去，韩世菊靠坐在公证处柜台前的椅子上，小声回答着公证人员的提问，其他人沉默着等待。柜台上放着公证手续所需的《脑死亡鉴定知情同意书》、《脑死亡供者捐献器官知情同意书》等文件，后者明确“经过两次独立鉴定结果证实：脑死亡诊断成立”。
对吴国详的家人来说，接受“脑死亡”何其艰难。昨天上午，韩世菊才在《病员特殊检查、治疗和用药知情同意登记表》上签字同意“放弃一切治疗”。这6个简单的字，每一笔都格外粗黑，可以看出韩世菊作决定时，写得多么缓慢而用力。
16岁的吴月选择坐在与办理柜台距离最远的一张椅子上，一直埋着头不说话。说起自己的父亲，她的回答只有“爸很好”、“我同意捐”几个短句，简洁而直白。说完，她又低下头沉默着，只看见一滴泪水从脸庞滑落。
公证是捐献器官必须要走的一步。高新公证处主任伍俊杰告诉成都商报记者，高新公证处对吴国详的妻子、儿女同意将他的肝脏、双肾、双眼角膜捐献的声明进行了公证，由于吴国详母亲人在绵阳，她的声明则由绵阳市国信公证处办理。
成都商报记者从绵阳市国信公证处了解到，该公证处副主任游英昨晚赶往北川县桂溪乡，为吴国详母亲胡定翠办理了亲属关系、声明公证手续。由于老人已经年过70岁，按照规定请医生对她的行为能力进行了判定，认为她意识清晰，具备行为能力。其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由于胡定翠与吴国详的户口早已分开，过去能够证明两者母子关系的老户口又在5·12汶川大地震中遗失，公证处专门找到桂溪乡，由当地出具亲属关系证明，这才使公证顺利进行。
“考虑到这次公证的特殊性，我们免除了全部公证费用。”伍俊杰说。成都商报记者从绵阳市国信公证处了解到，当地也免除了所有公证费用，加起来总共1200多元。
2 生与死亡 一场意外的伤害
对年届不惑的农民吴国详来说，人生虽称不上完美，却离幸福很近很近，如果没有7月25日凌晨那场车祸的话……
吴国详有7个姊妹，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弟弟妹妹喊他三哥。一年半以前，家住北川县桂溪乡的吴国详和韩世菊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儿子和爸爸很亲，只要吴国详一回家，就吵着要爸爸抱。家庭和睦，儿女双全，对年届不惑的农民吴国详来说，人生虽称不上完美，却离幸福很近很近，如果没有7月25日凌晨那场车祸的话。
7月24日，吴国详到山上运些木材，同行共3人。3个人都坐在货车前排，吴国详坐在中间。“当时可能是汽车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下山途中，司机突然喊跳车。”刘应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司机和另一人坐在门边，得以迅速跳下，只受了轻伤，吴国详来不及反应，车撞上了山崖……
吴国详被送到江油的903医院，做了开颅手术，当时医生就说不行了，很可能是脑死亡。“有没有可能是那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有没有可能还有一线希望？”刘应说，那时候一家人都不愿意死心。带着医院的诊断材料，吴国详的二哥、四弟、幺弟、刘应去了绵阳市中心医院，医生的说法和江油医院的一样。“我们好希望医生的说法错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都希望他能活。”刘应和其他家庭成员都没有料到，等来的，仍然是同样的结果。
3 捐与不捐 一个家庭的“挣扎”
“（捐献器官）是献爱心。救不了他，还能救别人，器官捐出去，就像他还活着一样。”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人已经非常疲惫。“现在三哥已经救不回来了，如果他的器官捐出来，能救人，也许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7月28日，刘应的一个建议又在这个家激起了一场风波。
“我哥哥还活到的！”刘应的妻子吴凤琼立即强烈反对，她是吴家的老七，吴国详的妹妹。对这个哥哥，吴凤琼觉得他看上去还能呼吸，还有心跳，怎么就脑死亡了，并认为丈夫的建议太过残忍。
刘应经历过亲人的死亡，也对脑死亡器官捐献有深刻的了解。他的堂哥刘顺军就是四川首例脑死亡器官捐献者。
刘应开始给妻子讲什么是脑死亡。“医生在诊断书上写着神经反射消失，瞳孔散大，自主呼吸停止，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即使一直这样维持下去，也不可能救回来了。”他说，如果把器官捐献出去，还能救一些人，三哥身体的一部分还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这一番话渐渐说服了吴凤琼和其他兄弟姊妹，却难以说服吴国详的妻子韩世菊和70多岁的老母亲胡定翠。韩世菊说，自己和吴国详结婚17年，虽然并不十分富有，但生活得很幸福。“刚开始我是不同意的，舍不得这个人。”她说。
三年前5·12汶川大地震的经历，最终影响了这个家庭的决定。大家都认可，捐献器官是献爱心，救人于危难。经历过5·12汶川大地震，也经历过地震后社会各界的全力援助，是不是也应该回报社会？韩世菊被说动了，她说：“是献爱心。救不了他，还能救别人，器官捐出去，就像他还活着一样。”老母亲胡定翠也最终同意，由于丈夫早逝，这位老人一个人带大了8个子女，朴实的老人家说：“我们遭难的时候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也该对别人好。”
刘应说，三哥是个好人，他过去就愿意帮助别人，他肯定也愿意在别人受苦的时候，帮上一把。
脑死亡鉴定
省医院两批不同医生做出相同鉴定
家属同意放弃前 医生依然在努力治疗
省医院ICU主任黄晓波介绍，吴国详出车祸后，被送到江油的903医院进行抢救，当时医生发现他是急性开放性颅脑损伤，经开颅手术抢救后，病人神经反射消失、自主呼吸停止、瞳孔散大，属于深度昏迷。当地的医生向家属介绍病情后，有家属就提出来，能不能确定为脑死亡，如果是就捐赠器官。因为病人是北川人，他的家人也想回报社会。
903医院接到这一信息后，于上周六（7月30日）晚上7时许向省医院发出请求，希望专家前去诊断。当晚11时许，省医院的医生赶到903医院，对病人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初步判断为脑死亡。
黄晓波说，当时吴国详的家属表达了捐赠器官的意愿。前日下午4时许，在两名ICU医生和一名急诊科医生的陪同下，吴国详被安全转移到省医院。“脑死亡鉴定要相隔12小时以上做两次，必须是两批不同的医生做。”黄晓波介绍，前晚，医生开始对吴国详做脑死亡的鉴定。医生首先鉴定，吴国详属于不可逆的昏迷。第二，医生做了脑干功能的鉴定，共五个实验。最后，还有自主呼吸的激发实验和脑电图。结果显示，吴国详的脑干反射消失，没有自主呼吸，且脑电图平直，经颅多普勒呈脑死亡图形。前晚8时20分，医生第一次诊断吴国详属于脑死亡。
黄晓波说，病人被诊断为脑死亡，但病人家属未签署放弃一切治疗的同意书之前，医生依然对其进行积极治疗。昨日上午，另一组医生对吴国详进行了第二次诊断，结果证实脑死亡诊断成立。黄晓波介绍，吴国详的心跳、呼吸和血压等生命体征都是用医疗设备维持着，但他的脑干已经发生了结构性损伤破坏。
随后，医院和家属进行了沟通，医生也将器官移植的信息告知了吴国详的家属。黄晓波称，吴国详被诊断为脑死亡，但心脏仍有跳动。当时家属表示，病人没有恢复的希望，愿意放弃一切的治疗，捐献器官。
昨日上午，省医院的伦理委员会审核了整个过程，并和家属代表进行了沟通。结果表示，捐赠器官的行为没有损害病人和家属，也是家属自愿提出的。昨日下午，医院开始进行受体的配型和准备工作。黄晓波说，在所有的法律文件签署完成后，医院就可以对吴国详进行器官移植的手术。
幕后人访谈
妹夫刘应，是首例捐献者堂弟
他促成两位脑死亡的亲人捐献器官，成为四川仅有的两例
四川省仅有的两例脑死亡器官捐献，捐献者都是因车祸造成脑死亡。巧合的是，刘应，这个皮肤黝黑，说话沉稳的汉子，竟然与捐献者都有亲属关系。2009年11月，脑死亡捐献器官的刘顺军，是刘应的堂哥。昨日，脑死亡捐献器官的吴国详，是刘应妻子的哥哥，四川话叫“舅子”。
两年前，35岁的绵竹男子刘顺军因车祸造成严重颅脑损伤，不幸脑死亡。几名直系亲属向省医院将刘顺军的器官自愿无偿捐献出来，挽救其他生命。刘顺军成为四川脑死亡捐献器官第一人。刘顺军的双肾、肝脏被分别移植到3位危重病人体内，挽救了3个人的生命。
两年后的第二例脑死亡器官捐献，刘应是家庭里最早提出建议提出的。他为什么会提出建议？经历两次器官捐献，他了解到了些什么？昨日，成都商报记者与他有一些交流。
成都商报记者：为什么会提出捐献的建议？
刘应：三哥已经走了，器官捐献给别人，不仅是救人，也许是生命的一种延续。在我们看到某个人的时候，可能他身上也有三哥的影子。
2009年我堂哥刘顺军捐献了器官，家人到现在也是持这样的观点。
成都商报记者：不担心家里人对此有意见？
刘应：大家开始反对，最终同意了。
成都商报记者：刘顺军的家人现在生活得如何？
刘应：堂嫂已经嫁人了，带着堂哥5岁的儿子，对方对娃娃很好。听说受捐器官的人后来身体也不错。
成都商报记者：你自己会捐献器官吗？
刘应：目前没有办理捐献器官的手续。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我也愿意（捐献）。我对我的家人也是这样说的。
生命在延续
他的器官 挽救了3个人的生命
百余医护人员参与，三台器官移植手术连夜进行
昨日下午，成都商报记者从省医院了解到，器官捐献的所有法律手续都履行完毕，当晚就将进行器官移植手术。昨晚，家人来到省医院ICU，和吴国详进行了告别。在病床旁，看着已经脑死亡的丈夫，妻子韩世菊忍不住哭出声来。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随着手术时间的临近，韩世菊不敢再看丈夫，坐在病房外，把头搭在椅子靠背上，不停地哭泣。
昨晚进行三台器官移植手术
昨晚9时28分，医护人员来到ICU，核对了吴国详的姓名和住院号。10分钟后，病床上的吴国详被推进了三楼的手术室。与此同时，韩世菊和女儿不忍心看见这一幕，离开了医院。妹夫刘应说，看着吴国详被推进手术室，家人的心情都是很复杂的。“器官捐献也是他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希望他死后还有价值。”
省医院器官移植中心主任杨洪吉介绍，昨晚同时进行了两台肾脏移植手术和一台肝脏移植手术，预计今日早上才能完成。至于吴国详的眼角膜，则会在今日进行手术。据悉，此次为了顺利进行器官移植手术，省医院多个科室的医生组成专家团，共有百余名医护人员参与进来。
现在供体很少 远少于受体数量
“非常感谢，感谢他（吴国详）的家属。”黄晓波说，吴国详是四川省的第二例脑死亡捐赠器官的病人，而首例捐赠者刘顺军也是吴国详的亲戚，这也是一个巧合。据悉，吴国详将捐赠双角膜、双肾和肝，将有至少5名患者接受吴国详的器官。
黄晓波介绍，根据《人体器官移植条例》第八条规定，“公民生前未表示不同意捐赠人体器官的，该公民死亡后，其配偶、成年子女、父母可以以书面形式共同表示同意捐献该公民人体器官的意愿”。黄晓波还表示，现在器官捐赠的供体很少，远少于受体的数量。目前，省医院有100多名病人需要肝移植，400多名病人需要进行肾移植。
名词解释
脑死亡
1966年，国际医学界正式提出“脑死亡”的概念。临床上所指的脑死亡，是指包括脑干在内的全脑功能丧失的不可逆转的状态，有几个标准：1.不可逆的深度昏迷； 2.无自主呼吸； 3.脑干反射消失； 4.脑电波消失。另外，脑死亡有别于植物人，植物人脑干功能存在，昏迷只是由于大脑皮层受到严重损害或处于突然抑制状态，病人可以有自主呼吸、心跳和脑干反应；而脑死亡则是无自主呼吸，是永久、不可逆性的。
成都商报记者 谢佳君 梁凡 摄影记者 陈蒙川